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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美麗的世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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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美麗的世界

森川直的表情毫不掩飾地變得難看了起來。

血嗎?他對這個過程並不陌生。接下來大概就是拿血和什麽混起來燒一下,又或者寫張符紙供奉起來了吧?平時他倒不在意買點沒用的好意頭,可現在並不是花錢買這些毫無作用的東西糊弄自己的時候——

“荻野小姐,我給你了之後呢?你能怎麽做,念個咒嗎?抱歉,我可不信這一套。”森川苦笑著搖搖頭,“怨屋小姐,我重金請了您來,可不是來讓這麽一個還不知道上高中了沒有的孩子表演魔術給我看的。”這形容枯槁的父親沈聲道,“恕我不能接受……”

東久世聞言頓時大怒。

“魔術,誰給你表演魔術!無禮之徒!我們巫女才不是那些愛玩小伎倆的西洋魔女好嗎?這就是你說必須得要我幫忙的事情嗎,怨屋小姐。可依我看來,這位先生並不稀罕我來幫忙啊?”她冷哼一聲,轉身便要離開這狹小的空間,“千尋,我們走!既然別人不信我們能幫上忙就算了,只要他到時候別後……”

怨屋面沈如水。她並沒制止東久世離開的腳步,只是沈默著看了千尋一眼。這樣簡單便要撂攤子就走的東久世她也是第一次見,可她所擔心的並不是森川先生這單生意能不能做得成,而是以後和這位爆脾氣大小姐還能不能有下一次合作的問題……

“等等小晴!別生氣了。我們還是要救人的。”

註意到這一點的千尋無奈地拉住了友人的手。她臉頰微側,那雙波瀾不興的純黑色眼眸掃過怨屋遞過來的刀和情報屋在煙灰缸上磕下的煙屁股,最終鎖定在那位並沒有對她抱以足夠信任的男人身上。“森川先生,”少女的聲音聽起來極為平靜,“您現在……別無選擇不是嗎。那麽,為什麽不試試看呢——比如說,把自己的運數稍微分一些給您的女兒?”

千尋說著,目光落在了森川原本空無一物的雙手上——

而就在那兒,在男人的掌心處,赫然出現了一個比人血更紅的蘋果。

由紀簡直要暈厥過去了。

那些混混踹在攤位上的聲音簡直就跟踹在了她的背脊上一樣,讓她心驚膽戰得連胃都在一剎那抽痛起來。

“哦喲,你們這些臭小子,別踢別踢,這是阿婆我食飯的家當啦!”老人的聲音是顫悠悠的,笨重的步子落在地上也是顫悠悠的,“哪裏有什麽外人啦,我個幹侄仔最近連封信都無,估計這個月又戒嚴了。唉……勝仔,晚上來阿婆這食烤串不?”

“自然來啦,阿婆你這裏東西好吃,到時候多準備些啤酒!”“勝仔”的聲音有點發悶,“最近莫亂跑咯,又有外頭的跑進來作亂啦!阿婆你心善,莫做爛好人,大家都難做,曉得不?老大這回特生氣,打殘了倆細作,大家來到這都是一條繩上的螞蚱,曉得不?”

“麽事麽事,阿婆我曉得輕重,勝仔,你……”

由紀的手在發抖。那些鳥獸鳴啼般來自異國的古怪語言像蟲蟻般往她腦子裏湧去弄得她腦仁生疼,這使她只能強忍著發抖的沖動和阿坊安靜地擠在一起,又驚又懼地揣度著那些語氣所可能代表的意思。阿坊的身體很涼。由紀依靠著他一起擠在這個小小的逼仄的空間裏時,簡直就像擠在太平間冰冷的格子中一樣,聽著那些仿佛已和自己隔世的言語……

“——餵,已經沒事了,森川四季。”有誰在輕柔地呼喚她的名字,“所以快停下吧,你腦子裏現在的想法。”

已經沒事了。所以快停下吧。你……

父親憔悴的身形如幻影般在她眼前閃現。那男人正坐在一間狹小的房間裏,手臂上纏著厚厚的繃帶,旁邊有幾個看不清臉的人在說著什麽,然後他突然大叫了起來:“天啊,我真的看見自己的女兒了!她在一間很破的屋子裏躺著,旁邊還有個老人……東久世小姐,你是說……天啊四季,爸爸求了人來找你了啊,堅持住!”

父親!父親他受傷了嗎!由紀猛地坐起身睜大了眼——

在這一瞬,夢裏灰蒙蒙的一切都消散了,連同父親的呼喊。

厚重的陰霾迅速湧動聚攏了來,親人話語的尾音被瞬間拉遠之千裏之外,然後光明凝成一線,隨著意識的回流再度降臨在她眼前——

“哦喲,小姑娘醒了咯,好些了無?”

一張堆滿了風化般皺紋的臉赫然放大在由紀眼前,嘴裏吐出了老人特有的病朽的氣息,“溫度降下來啦……”對方說著,用粗糲的手小心地碰碰由紀的額頭,眼角層疊的紋路因為室內暗淡的光線顯得更深了些。

由紀被面上微痛的觸感嚇了一跳,那一瞬她簡直要尖叫出聲了——

“啊!沒事了,沒事了!”看出了由紀驚慌的老人立馬有點窘迫地把手收了回來,只拍拍她用蹩腳的日語重覆著,“你,健康,沒事,安全……”

這是那個救了自己的老婦人!看來她現在暫時是安全了……

意識到這一點的由紀面色不由一松,然後輕輕地撫著胸口出了口氣。她把被子拉開疊了起來,發現自己身上的衣服已經被換掉了。款式很土,有點舊,但是很幹凈。扯起衣袖聞了一下,是香皂清爽的味道……啊,等一下,自己剛才對救命恩人那個反應太失禮了!

“謝謝,我現在感覺沒事……真的很對不起,我剛才很失禮……”由紀小聲地紅著臉道,然後她轉過頭四下裏一打量,整個人就不可抑止地再次驚慌了起來,“坊君!坊君他——”

“坊君……啊,坊?沒事,沒事,”老人笑了,她站起來啞聲朝門外喊了句什麽,然後門簾一動,那位自稱坊公子的白發少年就穿著舊圍裙帶著一身油煙味湊近了來。

“餘婆婆,這裏讓我來就好了。一會兒我會和由紀過去幫忙的。”

清瘦少年說著把另條幹凈的圍裙遞給老人,然後把亂了的白發重新紮了起來,“由紀,那位婆婆名字叫餘秀珠,我們現在在她家裏,大概很快就能脫困了……看你的指尖。”少年含笑示意她低頭,“看見了吧?紅色的線。它能指引施術者找到這裏來……你的直系血親一定是找到了陰陽師或者巫女裏正統的那一支來幫忙吧。”他頓了頓,眼眸微微瞇起,食指豎在唇端,“我會幫你出去的。所以作為回報……”

“你想在我家留多久都行。”由紀迅速答道。然後她鼻尖一動,臉迅速皺了起來——

對方身上的煙熏和醬料味太濃了,她的鼻子簡直都要被熏壞了!

“很難聞嗎?”阿坊挑挑眉,揪起圍裙聞了下,“大蔥,辣椒,還有烤肉醬什麽的味道是大了點,不過一會兒你也得和我一樣……嗚哇!”他和由紀一起無法忍受地突然伸手捂住了鼻子——門外傳來的味道實在臭得太刺鼻了!

“餘婆婆,您這是……”阿坊把破舊的門簾掀起了一半,然後他手一抖,整個人就貼著墻咕咚一下軟倒在地了。

打算招呼倆小年輕嘗嘗特色的餘阿婆頓時瞠目結舌。

臭豆腐,香飄四裏的中華名小吃,餘婆婆小吃攤的招牌之一,流離異國的小混混“勝仔”的最愛,以及……阿坊和由紀的噩夢。它讓阿坊小姑娘一樣癱倒在了地上,讓由紀焦頭爛額地以為他中了什麽毒氣;等兩個人明白那到底是什麽之後,他們就立馬僵硬地對阿婆的試吃邀請擺出了飽受驚嚇卻又不知道該如何拒絕的悲壯表情——

哎呀呀,真是不懂享受的年輕人。

老人好笑地看了好半響兩人捏著鼻子運了半天氣都不敢下口的可憐相,終於高擡貴手放了他們去廚房打下手;待一切都收拾停當後,她就把兩人留在家中,自己則帶著一堆臭氣熏天的中華名小吃在街道旁照常擺起了攤子——她當然是不能帶由紀去的,那位年輕貌美的大小姐在人群裏實在太顯眼了,而阿坊又明顯不能忍受得了那些臭豆腐——他已經因為那個暈倒過一回了。

“你們,小心,千萬。”餘阿婆對兩個年輕人說。這老人並不知道自己能護這對年輕人多久,但她希望他們能安全地活著離開這裏——

假如她的孫女璐璐還活著的話,假如她沒死在火並裏的話……大概,會和由紀一個年齡吧?

不過那孩子已經離開了也好。至少不必像這裏大多年輕女性那樣,自少女時起就袒露出鮮嫩的身體,過早地塗紅了嘴唇做個沒有未來的風俗女郎……

餘阿婆完全不知,她的孫女早在十四五歲時就已學會了為錢同人睡覺。餘璐璐還沒發育起來的時候,她就已經學會了抽煙喝酒摔了酒瓶給人開瓢;待女孩胸脯開始又酸又脹地微微鼓起時,她那個瞞著婆婆去做暗|娼的母親就把璐璐帶去了歡場給人陪酒,最後還成功地把女兒推給了個小混混頭兒……而後一晃兩三年,那混混在場槍戰裏把餘璐璐給順手推出去擋了槍,且那個做母親的也沒能幸免。

阿婆對這些全不知曉。她只是個即便沒了兒子兒媳也沒了小孫女,也仍舊獨自一人安靜地在綠街裏活著的……再普通不過的老人罷了。初聞噩耗時也曾哭得一口氣上不來過,最後只是也只能安分地數著日子,等著哪天就一睡不醒魂歸故裏,僅此而已。

晚上的時候,勝仔帶著他的兄弟來了。

這群混混果真如約好的那樣要了一大盤烤串和油炸臭豆腐和一大紮啤酒,在貌似闊綽地扔了一把零錢到桌子上之後,就開始醉醺醺地和狐朋狗友們邊行酒令邊吹起半真半假的昏話來。

“火皿那混球……嗝……不知道跑哪兒去了!那女人也是……”染了惹眼金發的混混嘴裏嚼著東西含糊道,“餵阿勝,你不覺得……上頭這次……有意……嗝……在拖時間?”

“誰知道。”綽號勝仔的青年看了一眼在竈臺前忙活著的老人,觀察著她專註烹飪的動作和一如往常的神色,又轉回臉去輕嘖出聲,“不過哪一次來頭不小的鬼子被卷進來時那些人不是這麽做的?別管最後人出不出得去,人家願意送錢買心安的話,我們這邊多拖拖也不錯啊。”

“你們要加點什麽不?”老人收拾好剛空出來的一張桌子,用手背被煙熏得難受的眼,裏頭血絲都蹦出來了,“多來點嘛,阿婆我給你們便宜咯。唉……”她忍不住又揉了揉額頭。到底是老了麽,最近頭老疼……

“餵阿婆,”勝仔頓時皺起了眉,“你沒事吧?”

“麽事麽事!辣椒油熏的咯。”餘阿婆勉強笑笑,“要什麽別客氣,阿婆我這邊多得……”她的身體晃了晃,然後整個人倒在地上,哐當一聲撞翻了裝著腌肉的桶。

“晦氣咯!”隔壁攤主罵了一聲,然後被勝仔吃人的眼神嚇得趕快轉過臉去換了臺詞,“不孝咯,世風日下……”

那八婆該被割舌頭!勝仔不由低咒一聲,把筷子一扔就沖了過去。“餵,阿婆!開什麽玩笑……阿婆!”發覺餘阿婆這次也許真的大條了的青年晃不醒人,聲音急得一下就變了,“你們幾個慢慢吃,我帶她去找醫生……回見!”

閑的,還費這功夫花錢找醫生?狐朋狗友們嗤笑一聲,擺擺手就繼續吃自己的去了。

勝仔也不管那些人眼神如何,只獨自把老人拖上了他的舊摩托,驅車去他們這些刀尖舐血的人唯一能得到救治的地方——黑市醫生白城先生的診所。即便那家夥收錢坑得要命,勝仔也還是一咬牙做好了掏光積蓄的準備。

“勝君,這我可幫不了你。”穿得完全不像個醫生的白城叼著煙,草草看了一下病人之後,就開始不耐煩地趕人,“我是黑市醫生啊黑市醫生,你自己刀傷槍傷的時候再來吧,找個病怏怏的老太婆來算是怎麽回事?我這裏可沒能用的藥,你也沒渠道把藥拿過來……不如讓她有一天是一天地過吧。快走走走走走!這麽晚了醫生我也是要休息的。”

“求你,最起碼把藥方告訴我……”

“哎呀器官自然衰老而已,出去出去!”

“白城醫生!”

咣!鐵門在青年鼻尖和門沿上猛地一撞,然後哢噠一聲鎖上了。

“醫生,白城醫生!我有錢的,我用錢換藥方,藥我自己弄……醫生!”青年捶門喊了半天,在窗口那裏終於落下來張寫了鬼畫符的紙之後,蔫兒了吧唧地把它收好,然後臉臭臭地背著老人回了攤子。

他的同夥們都已經離開了,沾到了泥沙的腌肉被胡亂地扔在地上,完好的那些則不見了蹤影——大概是被隔壁的八婆拿走了吧。勝仔也不在意,隨便收拾了一下東西關了攤位的電燈就往阿婆家走去。而當他摸黑把人架到木板床上準備就這麽離開時,兩把菜刀穩穩地分別橫到了他的脖子和肚子上——

“你聽得懂日語。”那拿菜刀的人——也就是由紀,手下用力冷聲道,“給你兩個選擇,死或者現在帶我們離開。”

勝仔額頭頓時滲出了冷汗。餵餵餵,誰來告訴他這是怎麽回事?不是說那大小姐手無縛雞之力只會插花泡茶嗎?

“嘖嘖嘖,大小姐,手裏的刀子拿得穩麽?”勝仔扯扯嘴角,語氣輕浮地調笑道,“很害怕吧,手都開始抖了……嬌生慣養的畢竟沒殺過人,連看見動物受傷也會覺得害怕……啊嗚!嗚嗚嗚!”青年嘴裏被塞了臭襪子,然後手和腳都在一瞬猛地一麻,同時失去了力氣——這讓他格外驚慌起來。

是刀上沾了什麽精神毒素,還是他們用了藥迷自己?

“這種心理暗示法對我不管用。”捕捉到了對方情緒失控征兆的年輕女性語氣平穩地說著,把手裏見了血的刀子往皮肉裏壓得更深了些,“你的心跳速度在加快,流汗增多,肌肉緊繃,想掙紮但又不敢,因為完全沒力氣是吧?”

勝仔不滿地嗚嗚了兩聲。

“帶我們離開這裏的話,我可以提供給你工作和身份。”

由紀繼續說著,感到自己手心裏全是汗,但願這人能聽信她的話,“你也知道,我是個大家小姐,家裏有權有勢。你的身手和警惕性本身並不算太差,我想做個保安總是綽綽有餘的。不用顛沛流離朝不保夕甚至能正常地結婚生子對你來說,是很美好的生活吧。這個地方很小,只要逃過了交接時期巡邏人員的耳目,要離開還是很快的。”

“嗚嗚嗚哼哼……”青年顧忌著脖子上橫的刀小心地點點頭。

這是要說話了。阿坊借著門縫裏漏進來的一點光對由紀點點頭,然後把他嘴裏塞的東西弄了出來。

“我要什麽你都能弄得到?”勝仔瞇起了眼幹咳著,語氣很有點無所謂的派頭,“我要藥。躺在床上的那個阿婆的病只要有藥就能緩解……錢也要,工作也要,身份也要。我還要你贍養她……”

“沒問題。”心底松了口氣的由紀斬釘截鐵道,“現在就走!”

綠街街區實際上並不怎麽大。

而由紀目測過,從他們現在所在的點直走步行到她熟悉的一座建築那裏,所需時間絕不會超過十五分鐘,再加上要繞的彎路的時間的話,總共可能要花個二十多分鐘。因此白天時,兩人商議好了要弄一輛摩托,在快到終點的時候快速沖出去。但現在,這點子泡湯了。他們必須走著離開這裏。好在阿坊恢覆了點體力,他現在可以用的那點小法術足以牽制勝仔了——

而必經之路的夜市人多口雜,由於各方面因素,這一小塊地方的夜晚往往比白天還熱鬧,巡邏人數雖多卻沒有白天的嚴,而且只管進不管出。大概是自信由紀這樣的大小姐不可能逃出綁匪之手、帶她來的人很有可能自己先享樂了的緣故,管事兒的家夥並沒在明面上對人口的離開管得太嚴,而且本來——她就還不算綠街的“所有物”,也有人打了招呼。

“這地方——我是說綠街,只是進來難而已。”

勝仔慢騰騰地走在嘈雜夜市邊上的陰影裏,皺著眉盡量小心地避開熟悉的幾個人,等他們走出老遠之後,才用那副快被餘阿婆壓塌的可憐模樣哼哼道,“大部分時候要出去都是很容易的,但是你也知道吧,沒有身份的人出去的話,根本就活不下去……”他說著,註意力很快就被一個嘟起紅唇衣著暴露的女郎給拉走了,還不怕死地朝對方吹了個響亮的口哨。

“別節外生枝。”穿著套頭衫打扮得像個男人的由紀踩在夜市滿地的垃圾上看了他一眼,“前面就是你說的出——”

“……勝仔?”勝仔背脊上老人突然醒了。她轉轉頭,有點不可置信地虛弱出聲,“這是怎麽了?這麽黑……”

勝仔咬了咬牙加快了腳步。

“勝仔,停電了嗎?路上的燈怎麽全關了。”餘阿婆又發出了燭火熄滅般的微聲,“你把手電打開吧。”

“……”由紀聞此不由不忍地轉過臉去。這是瞎了麽?

“沒事的沒事的,我閉著眼睛也認得路。等會再說啊阿婆!還有一小段路!”勝仔把阿婆往上顛了顛,往人群裏擠的腳步更急了,“換班了換班了,趁現在……”

“在那邊!站住林家勝!聽見沒有,別怪兄弟沒提醒你啊!”

“啊啊啊啊啊啊啊——!”路上的行人紛紛尖叫著躲開了去。這沙丁魚罐頭般擠滿了人的小小夜市居然被硬生生地壓開了一條通路,棚架子歪了卻沒倒在地上,女人的尖叫聲和男人的怒罵聲不絕於耳,偶爾會有震懾的槍聲引發起更多的驚呼——

“叫什麽叫!找死啊!沒事滾一邊去!”混混們罵罵咧咧著擠了過來,其中就有那個熟悉的金色腦袋!

由紀一幹人等心知不妙,立馬憋足了勁要往人群更深去擠去,險些就要被擠回從餘阿婆家裏出來的方向去——

“別管他!快跑,往前頭的車那裏跑,別被人群帶回去裏頭!”勝仔見此不由聲嘶力竭地大吼了起來,“我們現在已經跨出綠街的大門了,森川,那是你家叫來的警車嗎,讓他們——”

砰——!

勝仔的話音一卡,腿一抖,悶哼著差點跪倒在地。

砰!砰砰砰砰砰!

他的身體又震了好幾下,終於再也跑不動咕咚一聲跪倒在地。背上的老人已經痛苦地咳出了大口大口的血,呼吸也變得困難了起來。鮮血混雜著硝煙的味道,用腥氣困住了槍聲的回響,噩夢一般不斷回放在青年的腦海裏。

“讓我……擋著……你不會……死……”老人斷斷續續地吐著虛音,胸口起伏愈發微弱。

“開什麽玩笑……”為了躲開子彈,青年趴倒在地用雙手艱難地前進著,十指都磨破了也仍固執地反覆著要使自己離警車更近一步的動作,“我們都不會死在這種地方的,絕不會……”

他喘著粗氣擡起了眼,迷蒙間,看見由紀和阿坊早已毫發無傷地安全轉移到了警車裏。目標人物已經獲救,於是槍戰再度開始了,這次是警方和混混們的。

那些致命子彈密如驟雨,打進骨肉裏便是撕心裂肺的疼痛,多處中槍的勝仔在一瞬甚至覺得自己已經死了,死在了六年前的槍戰裏……那兩個鬼子運氣可真好啊。他苦笑著向前伸出了手,想起六年前璐璐被頭兒推出去擋了槍那事。他們是從小一起長大的。跟了頭兒之後她很豁達地說過自己也許很難嫁給他,但可以一直偷偷往來著……

“我們這種人都是活不長的吧。”璐璐含笑看他,“餵,阿勝,約好了,我先掛了,你就幫我照顧奶奶,每年清明上柱香,你先掛了,我就作為你大姐年年送三牲給你咯。”

“你當拜神麽你!還有我比你大啦!”

“哪裏比我大,我可是……”

勝仔醒過來的時候,整個人都被包成了木乃伊樣躺在病床上。

他很明白,自己大概是成了個廢人了。打架就別說了,估計以後連路都走不穩當——子彈打斷了他的韌帶,也打傷了他的神經。現在他光是躺在開著空調的病房裏,小半側身體就一直在不停地盜汗。

自己到底是為什麽那麽沖動地出來了呢。如果不出來的話,阿婆就不會……

哢。病房的門突然被推開了。

“勝君就拜托你們了。”由紀和阿坊一起帶著兩個年輕的女孩子走了進來,“對不起,勝……”

“對不起個屁。出去,都給我滾出去!!”青年想要跳起來把這些人全都轟出去不要聽她們說出來的哪怕一個字,卻悲哀地發現他連轉身都很難,只有癱在床上捶著被子怒吼得更加歇斯底裏,“森川大小姐,我TM怎麽就聽了你的話!!我廢了,你高興了吧,無恥的女人!!你給我閉上嘴出去,還有你這白化病病癆鬼——”

由紀握緊了阿坊的手。這親密的動作不知怎的讓勝仔更生氣了,他躺在床上呼哧呼哧地喘著氣,整個人聽起來簡直像座隨時要倒塌的破風琴般。

“餘秀珠女士患的是腦癌晚期。”

兩個少女裏黑色馬尾的那個突然出聲道,讓勝仔驚訝的是,她說的居然是純正的中文,“本來就時日無多了,這麽死雖然很突然,但總比死在疼痛和黑暗裏要好得多……之前她就經常頭疼吧?你們出來的時候,她已經失明了。”

“什麽亂七八糟的……”勝仔楞了楞,然後扯著嘴角冷笑起來,“沒聽見我說什麽嗎?滾出去!”

黑色馬尾的少女——也就是千尋,突然沈默了。她擺擺手攔住了正要發火的朋友示意她們帶著其他人離開一下,然後拉開病床旁的椅子坐了下來。

“我呢……已經很久沒說過中文了。”

千尋閉了閉眼,嘴裏吐出了那些匪夷所思卻又於她自己而言無比真實的往事,“上輩子,我是個死於絕癥的中國姑娘,那個時候的我可不希望自己的親人這麽難過。我希望他們能快點忘記失去我的痛苦生個健康的孩子,卻又不希望自己的痕跡在他們的生活裏徹底被抹去……死之前我反反覆覆想了很多遍,到最後,我得出的結論是,我希望他們能為了我好好地活下去。”黑發黑眸的女孩子說著露出了笑容,勝仔被她那瞬的神色懾得還以為她落了淚,細一看,卻發現並非如此,“然後我就來到了這裏……原來人真是有來世的,孟婆還忘了給我一口湯。不過不管怎麽說,這麽多年來我在這裏過得很幸福,我想,我上輩子的家人們也是這樣希望的吧。”

勝仔勉勉強強扯了扯嘴角。

爛透了的安慰。他想。但他也……希望是如此,希望璐璐也……

“編得還像那麽回事。”青年最終悶悶地說,“不過這世上哪有什麽孟婆,哪來的前世今生啊。你閑書看多了,這是迷信。”他嗓子啞得像把破鑼。

“是啊,”千尋頓時忍不住笑出了聲,“我也……是這麽覺得的。”這容貌清秀的少女言罷給他施了個安眠術,隨即神態平靜地望向了窗外,心中感慨萬千,只不再作何言語。

她在醫院裏目睹了太多生離死別了。

而這裏,這個地方,正是她“十年前”落水被救後住的那家醫院。

那個時候,白君還只是個會因憤怒隱了身到處吐水柱搗亂的小河神;那個時候,她還帶著滿身稚氣把這世界看成了個可讓自己撒嬌的童話;那個時候,桃果活著,東久世流伯伯活著,許多人都還活著;那個時候……那個人也像現在這樣,透過窗戶對自己露出了笑容。

雖然房間不是同一個,櫻花也早過了季節,但在樹上看著自己的人,卻還是十年前的那一個。他的眸色也仍艷麗一如當年,那妖冶的紅熾熱得簡直瞬間就能把人燃燒殆盡一般……

他們的視線撞在了一起。然後千尋看了看表,起身關門離去。

森川先生的決定讓她很難受,她要趕快回家才行。家裏有父母在,所以……

半個月後,森川財團因為經營失利股票大跌,所幸社長力挽狂瀾,和海外客戶簽下大筆新訂單後股價重新回升。期間森川社長偶有心悸癥狀,醫生檢查過後,表示只是輕度的心律不齊,註意休息即可。

那之後的第三年,由紀突然做回了森川四季開始協助打理家業,並通過相親與真失家公子結婚,夫妻十分恩愛。而在她的第二個孩子出世時,森川先生也因心臟病發去世了。

“阿坊,你不後悔?騙她你已經……”在彼端的隱世裏,千尋這樣問她的朋友。

“有什麽可後悔的,我畢竟不是人類啊。還有這身體……怕是活不過十年了吧。”

白發的瘦弱男子趴在湯屋前橋的圍欄上哈哈笑出了聲,眼角已有細紋出現,“她該和每個普通人一樣,正常地戀愛結婚然後生子,和丈夫一起白頭偕老,長命百歲兒孫繞膝,這才是……幸福的生活啊。別光說我,”他語調極活潑地頓了頓,“你可怎麽辦?”

“已經訂婚了。”千尋笑,“你以為是誰?不不,錯了,不是你說的那個……”

兩人嬉笑不止。

待鐘聲敲響話題結束的時候,天已開始暗下來了——

刺啦——!魔法驅動的金色電光一瞬如浪席卷點亮了整個隱世,而後湯屋熱鬧了起來,青蛙侍者們捧著大盤子來回穿梭在交相攀談的古怪客人們間,穿著彩衣的女侍們載歌載舞,絲竹聲伴著她們的嬌語飄出老遠,而後身寬體胖的海象廚子從小食攤檔裏憨笑著擠出來,伸著肥爪子招呼兩人過去——

“哎呀,坊少爺,千尋小姐,今年的櫻花雨就在今晚嘞!”這廚子看起來十分興奮,“來來來,請你們喝酒……噢噢噢,來了,來了,春日明神大人!”

那是可被稱為奇跡的一幕。春日明神的步履近了,她輕輕一搖華光四溢的衣簪,就有無數帶著柔光如雪如胭的紅白花瓣從天的那邊飄來,正似最為上等的織錦上所繡美夢被搖醒轉變為現實的那瞬;與此同時,萬千花蕊自幽寂的密林中靜靜冒出,春之神踏上岸來,它們便啵的一聲吐露出甜蜜香氣,在清涼的夜色裏與柔美花瓣交織出種種幻象……

千尋對那女神點頭笑笑。每年都來的這一出倒是怎麽也看不厭的,她極喜歡,那位春之女神也因此很樂意給這位更多時候在表世生活的姬君多撒幾抔花瓣。

今夜的興致尤其好,多喝點酒也是無妨的。

千尋這樣笑想著低下了頭,然後她瞧見有一瓣殷紅獨落在自己的酒盞裏,把那人的臉和月亮一起點成了搖曳的水光。今夜月色很美……

“你來啦。”她擡起頭,對來人溫柔一笑。

—全文完—

大家好久不見!劇情正式完結!開始點番外吧泥萌……

看了留言之後我覺得我有必要說明一下,這是預定的劇情的完結,這一章看的時候是需要註意細節的,很多隱藏劇情我都是用的暗示。感情呢……很糾結不知道妹子和誰在一起好的,可以當這個文完全完結了。

至於想點小白線HE酒吞線HE或者作者心中True End的告訴我一聲,寫出來都會有大概5K~1W字。原本的打算是先小白線偽HE,酒吞線BE,然後再來個true end的。但這樣太虐了點,所以,選擇權就交給泥萌吧嘿嘿嘿=v=

P.S.有願意要定制的姑娘報備一下,收錄三條完整感情線+驚喜小番外,封面的話我自己就是畫手+美工完全不用擔心審美問題,不過沒人要我就偷懶啦!

P.P.S.下面這些是期間寫的完結短篇,郁悶到了可以看看治愈一下=L=

溫柔甜蜜的成人治愈系 [NANA+網王]天鵝之死

爆笑溫馨的少女治愈系 [K]溫柔地殺死神

會出本的耽美原著向 [JOJO的奇妙冒險]時之塵埃

以及……接下來主要會更新這個文:

女主是個QB的真·無CP文 [綜]不HE就打斷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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