戰國風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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戰國風華
“求偶……”這次被一拳打中的是鼻子。
“哈哈哈，看夕日鬼王吃癟實在是太有意思了！”信長大笑起來，“沒什麽要求，蘭姬，只是希望你不要與天皇那一派親密，站隊站在我這一方而已——別擔心，按他的秘術，就算在這裏呆上個十年二十年，你被送回去的時候，那邊也不過是半日而已，不必擔心回去變成老太婆。話說回來你還不知道吧，為什麽——”
“織·田·信·長。”捂著鼻子的少年如鬼魅般沈聲拍上了他的肩膀。
“呀……沒辦法了。蘭姬，你能陪我即將出嫁的表妹一段時間嗎？同她講講幾百年前的風土人情，指點她戰技一二。當然，會有報酬相送。”這男子說著，姿態雖是隨意，話語間一雙眼卻是精光四射氣勢盡放，端的容不得半分拒絕。
“萬分榮幸。不過織田大人，我現在的名字是千尋，蘭已經不存在了。所以……”
“所以，你就化名為蘭吧。現在的真名就不要再告訴其他人了，我讓小侍從帶你去找她。‘未摘花’酒吞公子，”他剝掉酒吞陰氣沈沈的爪子，一臉幸災樂禍，“你先治好你的鼻子再說，不然當心紅顏未老恩先斷。”
未摘花，《源氏物語》中出身高貴的親王之女，因鼻頭常年發紅而被光源氏嫌棄貌醜，常年不得寵愛。
“……”鼻頭被靈力灼傷治愈後卻有一抹難以褪去的紅的少年劈哢一聲折斷了腰間的扇子。
“……噗。”千尋以袖掩口笑了起來，眸光如星，唇角如月，看得紅色的神明一怔，表情也柔和下來。
支開她是有事商量吧。這也難怪，記得現在這時候戰局可是頗為吃緊的……
千尋一拉身上的外裳，跟隨著侍女邁著碎步快速而又平穩的前行在木質回廊上。
不過總覺得，心情好覆雜呢。自小看著史書而仰慕不已的信長公與又感情熾熱奔放敢愛敢恨的紅葉，是同一個人啊。而且記憶也並沒有因為轉生褪去……當年蘭姬雖最初和摩利——也就是紅葉多有不和，在被囚禁起來生命結束前的最後幾年裏，倒反是那個妖嬈艷麗的女妖與她關系最好，甚至好過身為普通人類的閨中舊友。
是那樣熱烈決絕的，耀眼而美麗的女子。
最初會相互憎惡，一是因為所愛者為同一人，二是因為……即便出身個性完全不同，兩人卻會在奇特的地方非常有默契吧。她們就像是同一株樹所結果實在不同土地上生長出來的林木，就算表象再為不同，也難掩骨子裏的相似。相似的人聚在一起的話，要麽是摯友要麽是死敵，而開始時她們的立場完全對立，所以才會因為居然能理解對方而更為憤怒吧。
成為男子的紅葉，感覺一下子比以前快樂許多呢。簡直就像鳥兒得到了豐滿的羽翼一般，再不拘於區區小事。如果，自己是以男子的身份重生在現在這個時代的話……
萬水千山溶於心中，壯志豪情化為撇捺。狹小案臺之上，只見千尋運筆如神，潔白唐紙上迅速勾勒出狂放文書，清雅的墨香彌漫在典雅精致的和室裏，端的是落墨點雪，勢如流水，筆走龍蛇，鐵骨金鉤。
黑發迤邐而下的公主阿市與束起頭發的侍女在側觀賞，不由自主地露出了艷羨的眼神。
“蘭君，你的漢字流利俊挺傲骨鏘然，看來頗有男子之風呢。”那位與她年齡相近的美貌少女抿唇一笑，烏發雪膚，氣質溫婉，墨黑眼瞳看來乖巧如馴鹿，“山櫻爛漫霞氤氳，霧底霞間隱芳芬。多情最是依稀見，任是一瞥也動人。紀貫之之作，無論何時都如此讓人心折不已。現今如此倒是饒有雅致，男子以女子口吻傾訴心緒，女子以男子筆鋒寫下詩篇。便是靡霏的華章，也顯得別有新一番意象啊。”
“公主大人可是心有所感？”千尋放下毛筆，柔聲應道，“暢所欲言吧，便是放肆些也無妨的。”
“筆墨間宏大通達，頗有野心之感。”阿市兩手交疊膝上，檜扇與衣衫鋪排出柔弱的麗色，“蘭君若是男子，便必當於亂世一展雄風。”
“是嗎……這字是仿著宋土名家的文帖從小練就，仿多了男子之字，自己的自然也就寫成這樣了。”千尋笑了，視線與這位後世被稱為戰國第一美人的公主對上，“阿市大人與外界相傳的純然柔順並不相同呢。柔中帶剛，心性很好。”
“生為武家之女，將為武者之妻，身不由己，能堅持者，唯有心也。蘭君的字可是形神具備。”看來柔弱清麗的年輕公主一雙小鹿似的清澈眼眸定定地看著千尋，“蘭君，我托人查過你出身，全系兄長一手偽造，忍者與花街無法培養出如此氣度者，京中各地貴族也不曾走失學識淵博的妙齡女子。兄長大人賞識你的才華，他日後如何打算我是不知，然而我織田家絕不容背叛。”
如此急才如此敏銳，倒也真是足夠出眾了。只可惜是這樣一個時代。女子便有再多的才華，也只能被拘在家室中當個金絲雀兒。能與兄長丈夫一同上戰場的畢竟還是少數，而頻頻出戰對於女子而言，本就不是什麽幸福之事。
“公主大人，你多慮了。”千尋轉身正對阿市眨了眨眼俏皮一笑，“蘭所生的時代，早已泯沒於數百年前的煙雲之中。我乃是信長公請來的亡靈，自幼師從齋宮之主，公主大人沒發現我所行禮儀，皆是古朽之至麽？”
咦咦咦！一幹女眷一想果然如此，不由立馬露出了驚疑的神色，紛紛以袖掩口膝行後退，然後千尋看著阿市因恍悟而羞窘紅透的雙頰忍不住笑了起來。
有戰國第一美人之稱的阿市，可比想象中要有趣得多呢。
一個多月後，織田氏阿市嫁與淺井氏少主為妻，正式更名為淺井市。
而千尋則成了長期定居在尾張城內的巫女一名，不時為居民驅妖除魔，兼以祝祭為生——
“上次的白蛇？你……沒有了可以回去的地方嗎？”抱著作為報酬的柴米回到租住平房的千尋在水缸裏撈起了一條美麗而瘦小的白色水蛇，看了一眼分外高興吱吱喳喳又叫又跳的金子，“那麽就留下來吧，直到找到能收留你的神明為止。”
綠眸波光如一抹青荇流動在水底的白蛇歪了歪頭，然後乖巧地纏上了千尋的手腕，純白的鱗片在陽光下看來精巧美麗如藝術品。
那麽，這是答應了啊。
“歡迎成為這個家的家人哦。”千尋笑得眉眼彎彎，把搭在純白上衣上的辮子甩到了身後，帶著一猴一蛇進了屋裏去，開始翻找起各種能讓新朋友接受的食物來。如此年代民生多艱，不過日常裏常幫周圍居民看病教導小孩、又受了信長公暗地關照的千尋倒是不愁吃穿。
“豬肉，魚幹，蝦米，稻谷，蔬菜，果子……誒你喜歡蔬果！？”黑發黑眸的少女掀開蓋板在地底倉庫裏抵出了不少食物，然後驚訝地瞪大了眼看著用尾巴拍了一下野菜和果子的白色小蛇，“素食的蛇啊……好神奇的感覺呢。”千尋伸手摸了摸那冰涼滑膩的蛇身，然後轉身換了家常衣服開始準備起飯菜來。
白蛇從榻榻米上安靜地滑入了千尋為它臨時準備的瓷缽裏，頭從清甜的井水中探出，綠寶石也似的雙眼帶著疑惑一瞬不瞬地望著正在竈臺前忙碌的少女。好一會兒之後，空氣裏炊食的香味終於愈發濃郁起來，而蹲在千尋肩頭的金色小猴則開始極亢奮地和驟然出現的紅衣神祇從盛裝好食物的陶碗中搶起吃的來。
“夠了，快住手，你們兩個！”千尋又好氣又好笑地喝道。
白蛇又歪了歪頭，終於把身體徹底泡進了水裏。
——千尋知道，在戰國時代停留下來直到時機合適再離開，了結與酒吞之間的一段因緣，這是命中註定。
——而她所不知道的是，與為了幫助平民女子覆仇而失去為神資格的白蛇相遇，這也是，命中註定。
因必有果，果必有因。天數輪回，生生不息。即便是代表著奇跡與轉機之人，也無法逃離冥冥中的命數。無論是人是神，他們所能做的，只有在既定的命數下努力爭取更好的未來。
—本章完—
最近心情不好，盜文每次都能打擊我的積極性……和Fate那個陰暗點也沒關系的文不同，這個文我必須得先把自己的心態調整過來，變身光明純潔系，然後我本人又不是那種真正的超治愈天然系，變身好艱難好吐艷！最近又和重要的朋友吵架了，心情超級糟！QAQ
嗯這個是防盜手法，大家不必擔心我坑爹了你們，部分正文放在了作者有話說，計算過需要購買的點數只少不多的。不想讓壞銀完全白嫖我，好吐艷的>
我覺得我真的不需要解釋白蛇對吧！上一章的重華大概也不需要解釋……？
算是一個鋪墊或過度……酒吞……這個時候當然不是純粹的喜歡。他對於千尋的感覺是覆雜的，後來變成癡漢是戰國時期造成的（被毆飛
信長和阿市OOC不要介意，都是我個人的腦補而已。畢竟是武家的人嘛。
P.S.允許我讓千尋妖怪一點，在酒吞秘術下戰國年間可以二十年不老當個青春少女吧（滾
接下來的是防盜部分TvT
千尋開始在尾張城內循著妖氣和邪氣探尋異常的當口兒，高天原之所已因她的到來歡騰起來——
歸來也，歸來也！五百年一度的新神誕生盛季，即將再度於此拉開序幕！
華美艷麗的唐衣搭在肩上，晚霞織作的錦繡舞動在指尖，神明們載歌載舞著，歡快感嘆如輕紗般絮絮掠過鎏金的雲朵，好似神社檐角所掛潔凈的輕瓷白鈴搖曳所發出的空靈輕鳴——
五別天神之後，神世七代之前降生的氣運之姬啊，即便因體弱早夭不斷輪回而不入神冊，她的神性也始終未被磨去分毫光輝；而在神明因時運所限大量雕零的如今，那位姬君的再臨便是天大的喜事——氣運姬的出現，意味著將有大量實力可觀的新生神明填補神位空缺——現如今時，初代五天神早便神魂俱滅，神世七代已入黃泉之國，唯有伊邪那歧與伊邪那美之子女仍存世間，並不斷有新的具有神性的嬰孩出生。然而空憑被不斷稀釋的血緣自人世間誕生的神位適格者神力已越來越弱，神過於頻繁的更新換代只會越發顯出“氣數將近”這一可怕的事實。
神之國度需要新血的註入，否則國不覆國，神不覆神，永不流動變換的後果便是在陳腐中消亡。
是以，神位的填補勢在必行！
空出的神位自有不少實力強勁的下位神明和略知神事的大妖怪想要取得，運道頹落欲要自救的神明自然也打起了自己的小算盤——
業火之座啊。天照傳信的光球浮來，裏頭流出童子嬌嫩嚴肅的話語聲。大神許你與她再續前緣，無論用時幾何，只要將她扣下奪去氣運上奉與吾主，便有重酬相送——
“住嘴。告訴那個氣數將盡的女人，我的事她別妄想能分一杯羹——太陽神？不過是騙局罷了。生於此世之神怎可能掌外界之物。若是我不得不除去動不動就以遮蔽太陽光輝斷絕萬物生機來威脅眾神的任性‘主神’，會感謝我的人便絕不在少數罷。”酒吞從喉嚨裏低哼出一聲不屑的嗤笑，指尖一動，帶著煞氣的紅光挾著熱氣迅速把白影擊碎，“尾張嗎。”
高天原業火之神的居所裏有幽幽嘆息聲落。線條優美蒼白修長的手從殷紅如血的衣袖下伸出，指尖跳動如火的靈力拂過了供在臺前的神器；水升騰起來，在熾熱的紅光驅使下凝成了光華灩灩的水鏡，那裏頭快速閃動著千尋誤入戰國的這些日子來經歷過的每一個細節——
被犬族半妖糾纏不休的聞嗅弄得哭笑不得也好，一本正經地作出成熟樣子教訓著犬夜叉情侶間的相處方法也好，把那半妖小子血統中妖性激發得完全壓過了人類的理性也好，去往巫女所在的村子坦言身份尋求幫助也好，鎮靜地把自己的面容偽裝成黑醜農家女順利溜進尾張城也好……有著純凈溫柔黑色眼眸的少女一舉一動，通通一分不落地映入了剛轉為正式神祇入住高天原居所酒吞眼底，化作淡淡悵意。
五百年過，故人來也。光華依舊，卻又不再是自己心中模樣。
上紅下白巫女打扮的少女姿容與平安京中錦衣華服的貴女六條蘭少時有七八分相似，然雖同樣是清麗秀美的清貴之姿，眉目間所含神態卻迥然不同。幹凈堅韌的眼神，明亮輕快的笑容，還有……絕不會迷失的、始終堅定前行的耀眼身影。那是在幸福與自由中長大的孩子，行事自信個性開朗，疼痛和絕境並不能使她絕望喪氣，反倒是敏銳而堅定地根據處境迅速地開始尋求解決方法了啊。
——更加地，想讓那樣的她為自己顫抖和哭泣了呢。
生於罪惡的鬼神勾起了唇角，猩紅眼瞳裏浮起邪異的淫霏之色——自踏入神道並得知那個倔強的女子竟是遠古氣運之神的轉生之後，他便更加想把那女孩據為己有。更有趣了不是嗎。與把因自己而染上了怨恨墜入凡塵的聖潔巫女拘在身下肆意玩弄相比，讓羔羊一般純潔的神女被染上自己的顏色永生永世都只能為他所有，豈非更為愉悅？
妖異美艷的少年猩紅血眸色澤一深，手指撫弄著光影明滅的水鏡中女孩的嘴唇，露出了一個勢在必得的笑。
“——哈啾！”
受當地全家病重的貴族老爺所派手下邀請，正進行著惡靈退治準備工作的千尋捧著裝滿粗鹽的瓷缽抖了一下，渾身的雞皮疙瘩都在那個瞬間竄了起來。黑發黑眸的少女嘴角抽了抽，搖搖頭努力驅散腦海裏某個沒下限的家夥淫|蕩的笑容。真討厭，這個熟悉的惡寒感！那個變態，該不會是連在這個時代也在想對她這樣那樣這樣那樣吧……不，也許是她想岔了也說不定。嗯，一定是她想岔了，一定是這樣沒錯！
怨氣驟然變濃。嚶嚶的啜泣聲從深井中傳出。
千尋面色一凜，撚起驅邪符往前探去，看見面容美麗黑發濃艷的女子絕望地坐在井底以衣袖半掩紅唇，晶瑩淚水從粉頰上倏然落下——
“巫女大人，為何要將妾身趕盡殺絕？明明，明明是那個惡人將我自丈夫身邊強搶而來，妾身不從便將我淩虐至死！然後……那個惡鬼，他竟在妾身死後因為不快殺掉了我的丈夫和兒子！妾身恨啊，所求不過讓他償命而已！”
這女妖並沒騙她。千尋簇起了眉。因恨把靈魂出賣給妖怪成為半妖，然後以自身怨氣浸潤著此處水源嗎。難怪那病得連翻身都遲緩的貴族老爺怨氣纏身卻查不出來源，問他可有與人結怨就躲躲閃閃閉口不談啊……原來如此，原來與此啊。若論天道循環，這女子說的倒也是半分沒錯。
“變態，討厭死了——！誰要對你以身相許啊，我自己就能打退那些人好嗎！”
乒！乓！嘩啦嘩啦嘩啦！鐵拳和色爪對毆，白光和紅芒對壘，最終結果是屋內一片臺風過境似的狼藉，而兩個人都氣喘籲籲衣衫亂得面目全非，最後是千尋直接瞅準一個空檔先扯著被拉得開了線的衣服跑出去了。
酒吞並沒有拉住她。或者說從一開始，他就帶著逗弄寵物似的心思去調戲那女孩——
——哦呀哦呀，果然被修理了……氣勢力道倒是更勝以往了呢。
在流水輕快鳴漸聲淌過的回廊上披衣靜坐的妖冶少年慵懶地托著下巴，右手揮過，被靈力燒灼得焦黑一片的頸部和破損衣領早已恢覆如初，烏青一片的眼皮則在紅光閃過瞬間痊愈。
果然，素盞鳴尊的經驗是有問題的，跑出來施以救命之恩女人就會傾心相許那種好事……完全沒有發生在他身上嘛。要說奇稻田姬對海之座沒有私下傾心，真是誰說誰不信——哈。不過女人的話，畢竟要心甘情願才有意思。而要是這麽簡單就能在與老派的對弈中把氣運之姬君收服為己所用的話，事情也就不好玩了啊。
“真是見者傷心聞者流淚，本少爺魅力竟已落魄至此，可嘆，可嘆。”
紙扇一收一拋一接，姿態極為風流的紅衣少年眸色一深，唇角一勾款款嘆道，“思慕佳人而不得，誠可憐也。紅葉，她倒是對你頗為在意，可讓主公我取經一二否？”
“大抵是因你輕浮太過，看來又不過一黃毛小兒罷。”身量高大風度翩翩的俊朗男子自轉角處走來，沈聲而笑，利若鷹梟的眼眸即便戲謔也如刀鋒，“不過，我信長如今可不是你的部下。你我今世是協作者，別忘了這一點，業火之座。”
“啊，性別換了之後豪情見長，不過倒是有了點能把天下手到擒來的意思……不錯不錯。”酒吞不由朗聲一笑，純色的墨黑紙扇刷地在風裏鋪開，“那麽還請多多加油，第六天魔王大人。”
“你也同樣，別輕易被拉下馬了。”
雙方斂目相視一笑，其中意味自有心知。
“那麽小侍從君，衣服的修補就拜托你了，請替我感謝公主大人……啊。”
少女清雋柔和的聲音由遠及近而來。隔室門開帷幕掀起，換了一身武家女子常服回來的千尋一擡眸便露出了驚訝的眼神，然後她下意識便用檜扇一掩面容，如若五百年前平安仕女一般循古禮優雅拜下，“小女在此多有驚擾之處了，多得織田大人包涵。”這妙齡少女的姿態確是十分高雅；即便是在設計上並不追求奢靡鋪張的衣衫，也在她舉止間氤氳了幾分莊重華美。
“京裏古風做派啊……還真是讓人懷念。”信長公輕笑，成熟俊美而英氣的面容上男子氣概自然透出，“請起。無甚勞煩之處，不過順手而已。”
千尋不由也一笑，與他一來一往有條不紊地應答起來。信長公與常人不同，並不避諱西洋毛人的“奇技淫巧”，為人又頗為開明，許多觀點與幾百年後出生的千尋竟是不謀而合，因此兩人談笑間愈發歡快起來。此二人皆是風度翩翩容姿出色之輩，言笑晏晏間，室內氣氛頓時顯得十分融洽。
他這最尊的主位倒是被忽視了啊。
酒吞略有不快，只見他眸色一深便輕笑著一舞手裏紙扇，清涼爽快的空氣頓時被吹起的熱風變得粘膩起來，“蘭，我倒不見你對我這麽客氣。愛慕的女子竟一反以往情濃只對我心懷警戒，此心之傷，不能止也。”
黑發黑眸的少女一滯，五官間不由帶上了哭笑不得的薄怒。“胡說什麽，誰情濃啊……我不——”
“我知道你全都記得，六條蘭，不，蘭聲姬。信長就是紅葉，他也記得一切。”
紅發紅眸的赤色神祇執著扇柄在唇間一點，肅殺的壓迫感排山倒海而來，優美的線條勾成了讓人不寒而栗的弧度，“啊啊，稍微有點沒耐心了呢。你，對我有所求不是嗎？看這氣息，是未來的我把你送到這個地方來的吧。也就是說，你要回去，必須得求我。”
這個人果然是個混蛋！明明是罪魁禍首還在那裏好整以暇地威脅人，可惡之至！
不、不過等等……他說……蘭……聲……？
呼吸……一瞬……停滯了。
在熾熱的浪潮裏，千尋只覺冷意和酸楚一同自持於手中的檜扇迅速蔓延至全身。
為什麽……為什麽會知道。本以為不會再有人知道的，被埋葬起來的過去的自己……
‘蘭聲，起床了哦。今天的早餐想吃什麽？’溫柔的女性這樣問著，捏了一下自己的鼻子。
‘哦，姓商名蘭聲嗎。你的名字聽起來好古典啊！’前座的女孩子回過頭來笑著扒過自己的學生卡看了一眼照片，‘你初中的時候是短頭發的啊。’
‘我已經好起來了啊。你看，腿也能彎得多一點了。所以別擔心了，蘭聲。’曾經喜歡的男孩子在病床上露出了安慰的笑。
‘蘭聲，記得今晚早點回來哦。爸爸媽媽有驚喜給你……’還有對商家父母最後的記憶……
早點回來哦早點回來哦哦早點回來哦早點回來哦早點回來哦早點回來哦早點回來哦……
劈哢。一道細微的裂痕脆聲而起，然後它的擴散如多米諾骨牌一般迅速彌漫，很快地，那一直被小心翼翼護起來的東西就粉碎風化了，就像銅鐵必然銹蝕，磐石總會碎裂，滄海終將桑田那樣。
什麽啊，這到底算什麽啊。她已經，連他們的臉都不記得了啊……
啊不行，她必須振作起來。這麽輕易就變得脆弱，這可完全不像自己啊。千尋精神一緊，手已不由自主地摸上了腰間所掛刻著蘭草的銀笛，語調聞來幹澀不已，“酒吞，你要知道，強行幹涉時空都不會有什麽好結果，就算是神明也一樣。所以趁還沒有釀成大禍之前把我送回去才是明智之舉……”
“你出現於此，這就是命運。事到如今還沒有接受現實嗎，對這天命所定之事——而脆弱渺小的人類能做的，只有接受它，然後以努力和誠心取悅天神，以求得到更好的未來。”
出身怨恨與罪惡的神祇唇角笑意更盛。他帶著讓人心驚的壓迫感優雅緩步而來，手腕一轉，用紙扇擡起了少女小巧的下巴。
“取悅我。滿足我。這就是你應該做的。”他深沈一笑，在就要吻下去的瞬間肚子上頓時挨了一記老拳——
“噗哈哈哈！”信長公撫掌大笑。
“果然，我每次都沒辦法在你這變態面前保持一個淑女應有的形象！”
千尋氣鼓鼓地紅著臉頰拍拍手，“我說你啊，肯定很好奇為什麽我能在你反應過來之前打中你吧，答案就是被你這混蛋騷擾太多次都成精了。別說喜歡啊占有啊那種東西，我是不會相信的。那麽說吧，你到底想讓我幹什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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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織·田·信·長。”捂著鼻子的少年如鬼魅般沈聲拍上了他的肩膀。
“呀……沒辦法了。蘭姬，你能陪我即將出嫁的表妹一段時間嗎？同她講講幾百年前的風土人情，指點她戰技一二。當然，會有報酬相送。”這男子說著，姿態雖是隨意，話語間一雙眼卻是精光四射氣勢盡放，端的容不得半分拒絕。
“萬分榮幸。不過織田大人，我現在的名字是千尋，蘭已經不存在了。所以……”
“所以，你就化名為蘭吧。現在的真名就不要再告訴其他人了，我讓小侍從帶你去找她。‘未摘花’酒吞公子，”他剝掉酒吞陰氣沈沈的爪子，一臉幸災樂禍，“你先治好你的鼻子再說，不然當心紅顏未老恩先斷。”
未摘花，《源氏物語》中出身高貴的親王之女，因鼻頭常年發紅而被光源氏嫌棄貌醜，常年不得寵愛。
“……”鼻頭被靈力灼傷治愈後卻有一抹難以褪去的紅的少年劈哢一聲折斷了腰間的扇子。
“……噗。”千尋以袖掩口笑了起來，眸光如星，唇角如月，看得紅色的神明一怔，表情也柔和下來。
支開她是有事商量吧。這也難怪，記得現在這時候戰局可是頗為吃緊的……
千尋一拉身上的外裳，跟隨著侍女邁著碎步快速而又平穩的前行在木質回廊上。
不過總覺得，心情好覆雜呢。自小看著史書而仰慕不已的信長公與又感情熾熱奔放敢愛敢恨的紅葉，是同一個人啊。而且記憶也並沒有因為轉生褪去……當年蘭姬雖最初和摩利——也就是紅葉多有不和，在被囚禁起來生命結束前的最後幾年裏，倒反是那個妖嬈艷麗的女妖與她關系最好，甚至好過身為普通人類的閨中舊友。
是那樣熱烈決絕的，耀眼而美麗的女子。
最初會相互憎惡，一是因為所愛者為同一人，二是因為……即便出身個性完全不同，兩人卻會在奇特的地方非常有默契吧。她們就像是同一株樹所結果實在不同土地上生長出來的林木，就算表象再為不同，也難掩骨子裏的相似。相似的人聚在一起的話，要麽是摯友要麽是死敵，而開始時她們的立場完全對立，所以才會因為居然能理解對方而更為憤怒吧。
成為男子的紅葉，感覺一下子比以前快樂許多呢。簡直就像鳥兒得到了豐滿的羽翼一般，再不拘於區區小事。如果，自己是以男子的身份重生在現在這個時代的話……
萬水千山溶於心中，壯志豪情化為撇捺。狹小案臺之上，只見千尋運筆如神，潔白唐紙上迅速勾勒出狂放文書，清雅的墨香彌漫在典雅精致的和室裏，端的是落墨點雪，勢如流水，筆走龍蛇，鐵骨金鉤。
黑發迤邐而下的公主阿市與束起頭發的侍女在側觀賞，不由自主地露出了艷羨的眼神。
“蘭君，你的漢字流利俊挺傲骨鏘然，看來頗有男子之風呢。”那位與她年齡相近的美貌少女抿唇一笑，烏發雪膚，氣質溫婉，墨黑眼瞳看來乖巧如馴鹿，“山櫻爛漫霞氤氳，霧底霞間隱芳芬。多情最是依稀見，任是一瞥也動人。紀貫之之作，無論何時都如此讓人心折不已。現今如此倒是饒有雅致，男子以女子口吻傾訴心緒，女子以男子筆鋒寫下詩篇。便是靡霏的華章，也顯得別有新一番意象啊。”
“公主大人可是心有所感？”千尋放下毛筆，柔聲應道，“暢所欲言吧，便是放肆些也無妨的。”
“筆墨間宏大通達，頗有野心之感。”阿市兩手交疊膝上，檜扇與衣衫鋪排出柔弱的麗色，“蘭君若是男子，便必當於亂世一展雄風。”
“是嗎……這字是仿著宋土名家的文帖從小練就，仿多了男子之字，自己的自然也就寫成這樣了。”千尋笑了，視線與這位後世被稱為戰國第一美人的公主對上，“阿市大人與外界相傳的純然柔順並不相同呢。柔中帶剛，心性很好。”
“生為武家之女，將為武者之妻，身不由己，能堅持者，唯有心也。蘭君的字可是形神具備。”看來柔弱清麗的年輕公主一雙小鹿似的清澈眼眸定定地看著千尋，“蘭君，我托人查過你出身，全系兄長一手偽造，忍者與花街無法培養出如此氣度者，京中各地貴族也不曾走失學識淵博的妙齡女子。兄長大人賞識你的才華，他日後如何打算我是不知，然而我織田家絕不容背叛。”
如此急才如此敏銳，倒也真是足夠出眾了。只可惜是這樣一個時代。女子便有再多的才華，也只能被拘在家室中當個金絲雀兒。能與兄長丈夫一同上戰場的畢竟還是少數，而頻頻出戰對於女子而言，本就不是什麽幸福之事。
“公主大人，你多慮了。”千尋轉身正對阿市眨了眨眼俏皮一笑，“蘭所生的時代，早已泯沒於數百年前的煙雲之中。我乃是信長公請來的亡靈，自幼師從齋宮之主，公主大人沒發現我所行禮儀，皆是古朽之至麽？”
咦咦咦！一幹女眷一想果然如此，不由立馬露出了驚疑的神色，紛紛以袖掩口膝行後退，然後千尋看著阿市因恍悟而羞窘紅透的雙頰忍不住笑了起來。
有戰國第一美人之稱的阿市，可比想象中要有趣得多呢。
一個多月後，織田氏阿市嫁與淺井氏少主為妻，正式更名為淺井市。
而千尋則成了長期定居在尾張城內的巫女一名，不時為居民驅妖除魔，兼以祝祭為生——
“上次的白蛇？你……沒有了可以回去的地方嗎？”抱著作為報酬的柴米回到租住平房的千尋在水缸裏撈起了一條美麗而瘦小的白色水蛇，看了一眼分外高興吱吱喳喳又叫又跳的金子，“那麽就留下來吧，直到找到能收留你的神明為止。”
綠眸波光如一抹青荇流動在水底的白蛇歪了歪頭，然後乖巧地纏上了千尋的手腕，純白的鱗片在陽光下看來精巧美麗如藝術品。
那麽，這是答應了啊。
“歡迎成為這個家的家人哦。”千尋笑得眉眼彎彎，把搭在純白上衣上的辮子甩到了身後，帶著一猴一蛇進了屋裏去，開始翻找起各種能讓新朋友接受的食物來。如此年代民生多艱，不過日常裏常幫周圍居民看病教導小孩、又受了信長公暗地關照的千尋倒是不愁吃穿。
“豬肉，魚幹，蝦米，稻谷，蔬菜，果子……誒你喜歡蔬果！？”黑發黑眸的少女掀開蓋板在地底倉庫裏抵出了不少食物，然後驚訝地瞪大了眼看著用尾巴拍了一下野菜和果子的白色小蛇，“素食的蛇啊……好神奇的感覺呢。”千尋伸手摸了摸那冰涼滑膩的蛇身，然後轉身換了家常衣服開始準備起飯菜來。
白蛇從榻榻米上安靜地滑入了千尋為它臨時準備的瓷缽裏，頭從清甜的井水中探出，綠寶石也似的雙眼帶著疑惑一瞬不瞬地望著正在竈臺前忙碌的少女。好一會兒之後，空氣裏炊食的香味終於愈發濃郁起來，而蹲在千尋肩頭的金色小猴則開始極亢奮地和驟然出現的紅衣神祇從盛裝好食物的陶碗中搶起吃的來。
“夠了，快住手，你們兩個！”千尋又好氣又好笑地喝道。
白蛇又歪了歪頭，終於把身體徹底泡進了水裏。
——千尋知道，在戰國時代停留下來直到時機合適再離開，了結與酒吞之間的一段因緣，這是命中註定。
——而她所不知道的是，與為了幫助平民女子覆仇而失去為神資格的白蛇相遇，這也是，命中註定。
因必有果，果必有因。天數輪回，生生不息。即便是代表著奇跡與轉機之人，也無法逃離冥冥中的命數。無論是人是神，他們所能做的，只有在既定的命數下努力爭取更好的未來。
—本章完—
最近心情不好，盜文每次都能打擊我的積極性……和Fate那個陰暗點也沒關系的文不同，這個文我必須得先把自己的心態調整過來，變身光明純潔系，然後我本人又不是那種真正的超治愈天然系，變身好艱難好吐艷！最近又和重要的朋友吵架了，心情超級糟！QAQ
嗯這個是防盜手法，大家不必擔心我坑爹了你們，部分正文放在了作者有話說，計算過需要購買的點數只少不多的。不想讓壞銀完全白嫖我，好吐艷的>
我覺得我真的不需要解釋白蛇對吧！上一章的重華大概也不需要解釋……？
算是一個鋪墊或過度……酒吞……這個時候當然不是純粹的喜歡。他對於千尋的感覺是覆雜的，後來變成癡漢是戰國時期造成的（被毆飛
信長和阿市OOC不要介意，都是我個人的腦補而已。畢竟是武家的人嘛。
P.S.允許我讓千尋妖怪一點，在酒吞秘術下戰國年間可以二十年不老當個青春少女吧（滾
接下來的是防盜部分TvT
千尋開始在尾張城內循著妖氣和邪氣探尋異常的當口兒，高天原之所已因她的到來歡騰起來——
歸來也，歸來也！五百年一度的新神誕生盛季，即將再度於此拉開序幕！
華美艷麗的唐衣搭在肩上，晚霞織作的錦繡舞動在指尖，神明們載歌載舞著，歡快感嘆如輕紗般絮絮掠過鎏金的雲朵，好似神社檐角所掛潔凈的輕瓷白鈴搖曳所發出的空靈輕鳴——
五別天神之後，神世七代之前降生的氣運之姬啊，即便因體弱早夭不斷輪回而不入神冊，她的神性也始終未被磨去分毫光輝；而在神明因時運所限大量雕零的如今，那位姬君的再臨便是天大的喜事——氣運姬的出現，意味著將有大量實力可觀的新生神明填補神位空缺——現如今時，初代五天神早便神魂俱滅，神世七代已入黃泉之國，唯有伊邪那歧與伊邪那美之子女仍存世間，並不斷有新的具有神性的嬰孩出生。然而空憑被不斷稀釋的血緣自人世間誕生的神位適格者神力已越來越弱，神過於頻繁的更新換代只會越發顯出“氣數將近”這一可怕的事實。
神之國度需要新血的註入，否則國不覆國，神不覆神，永不流動變換的後果便是在陳腐中消亡。
是以，神位的填補勢在必行！
空出的神位自有不少實力強勁的下位神明和略知神事的大妖怪想要取得，運道頹落欲要自救的神明自然也打起了自己的小算盤——
業火之座啊。天照傳信的光球浮來，裏頭流出童子嬌嫩嚴肅的話語聲。大神許你與她再續前緣，無論用時幾何，只要將她扣下奪去氣運上奉與吾主，便有重酬相送——
“住嘴。告訴那個氣數將盡的女人，我的事她別妄想能分一杯羹——太陽神？不過是騙局罷了。生於此世之神怎可能掌外界之物。若是我不得不除去動不動就以遮蔽太陽光輝斷絕萬物生機來威脅眾神的任性‘主神’，會感謝我的人便絕不在少數罷。”酒吞從喉嚨裏低哼出一聲不屑的嗤笑，指尖一動，帶著煞氣的紅光挾著熱氣迅速把白影擊碎，“尾張嗎。”
高天原業火之神的居所裏有幽幽嘆息聲落。線條優美蒼白修長的手從殷紅如血的衣袖下伸出，指尖跳動如火的靈力拂過了供在臺前的神器；水升騰起來，在熾熱的紅光驅使下凝成了光華灩灩的水鏡，那裏頭快速閃動著千尋誤入戰國的這些日子來經歷過的每一個細節——
被犬族半妖糾纏不休的聞嗅弄得哭笑不得也好，一本正經地作出成熟樣子教訓著犬夜叉情侶間的相處方法也好，把那半妖小子血統中妖性激發得完全壓過了人類的理性也好，去往巫女所在的村子坦言身份尋求幫助也好，鎮靜地把自己的面容偽裝成黑醜農家女順利溜進尾張城也好……有著純凈溫柔黑色眼眸的少女一舉一動，通通一分不落地映入了剛轉為正式神祇入住高天原居所酒吞眼底，化作淡淡悵意。
五百年過，故人來也。光華依舊，卻又不再是自己心中模樣。
上紅下白巫女打扮的少女姿容與平安京中錦衣華服的貴女六條蘭少時有七八分相似，然雖同樣是清麗秀美的清貴之姿，眉目間所含神態卻迥然不同。幹凈堅韌的眼神，明亮輕快的笑容，還有……絕不會迷失的、始終堅定前行的耀眼身影。那是在幸福與自由中長大的孩子，行事自信個性開朗，疼痛和絕境並不能使她絕望喪氣，反倒是敏銳而堅定地根據處境迅速地開始尋求解決方法了啊。
——更加地，想讓那樣的她為自己顫抖和哭泣了呢。
生於罪惡的鬼神勾起了唇角，猩紅眼瞳裏浮起邪異的淫霏之色——自踏入神道並得知那個倔強的女子竟是遠古氣運之神的轉生之後，他便更加想把那女孩據為己有。更有趣了不是嗎。與把因自己而染上了怨恨墜入凡塵的聖潔巫女拘在身下肆意玩弄相比，讓羔羊一般純潔的神女被染上自己的顏色永生永世都只能為他所有，豈非更為愉悅？
妖異美艷的少年猩紅血眸色澤一深，手指撫弄著光影明滅的水鏡中女孩的嘴唇，露出了一個勢在必得的笑。
“——哈啾！”
受當地全家病重的貴族老爺所派手下邀請，正進行著惡靈退治準備工作的千尋捧著裝滿粗鹽的瓷缽抖了一下，渾身的雞皮疙瘩都在那個瞬間竄了起來。黑發黑眸的少女嘴角抽了抽，搖搖頭努力驅散腦海裏某個沒下限的家夥淫|蕩的笑容。真討厭，這個熟悉的惡寒感！那個變態，該不會是連在這個時代也在想對她這樣那樣這樣那樣吧……不，也許是她想岔了也說不定。嗯，一定是她想岔了，一定是這樣沒錯！
怨氣驟然變濃。嚶嚶的啜泣聲從深井中傳出。
千尋面色一凜，撚起驅邪符往前探去，看見面容美麗黑發濃艷的女子絕望地坐在井底以衣袖半掩紅唇，晶瑩淚水從粉頰上倏然落下——
“巫女大人，為何要將妾身趕盡殺絕？明明，明明是那個惡人將我自丈夫身邊強搶而來，妾身不從便將我淩虐至死！然後……那個惡鬼，他竟在妾身死後因為不快殺掉了我的丈夫和兒子！妾身恨啊，所求不過讓他償命而已！”
這女妖並沒騙她。千尋簇起了眉。因恨把靈魂出賣給妖怪成為半妖，然後以自身怨氣浸潤著此處水源嗎。難怪那病得連翻身都遲緩的貴族老爺怨氣纏身卻查不出來源，問他可有與人結怨就躲躲閃閃閉口不談啊……原來如此，原來與此啊。若論天道循環，這女子說的倒也是半分沒錯。
“變態，討厭死了——！誰要對你以身相許啊，我自己就能打退那些人好嗎！”
乒！乓！嘩啦嘩啦嘩啦！鐵拳和色爪對毆，白光和紅芒對壘，最終結果是屋內一片臺風過境似的狼藉，而兩個人都氣喘籲籲衣衫亂得面目全非，最後是千尋直接瞅準一個空檔先扯著被拉得開了線的衣服跑出去了。
酒吞並沒有拉住她。或者說從一開始，他就帶著逗弄寵物似的心思去調戲那女孩——
——哦呀哦呀，果然被修理了……氣勢力道倒是更勝以往了呢。
在流水輕快鳴漸聲淌過的回廊上披衣靜坐的妖冶少年慵懶地托著下巴，右手揮過，被靈力燒灼得焦黑一片的頸部和破損衣領早已恢覆如初，烏青一片的眼皮則在紅光閃過瞬間痊愈。
果然，素盞鳴尊的經驗是有問題的，跑出來施以救命之恩女人就會傾心相許那種好事……完全沒有發生在他身上嘛。要說奇稻田姬對海之座沒有私下傾心，真是誰說誰不信——哈。不過女人的話，畢竟要心甘情願才有意思。而要是這麽簡單就能在與老派的對弈中把氣運之姬君收服為己所用的話，事情也就不好玩了啊。
“真是見者傷心聞者流淚，本少爺魅力竟已落魄至此，可嘆，可嘆。”
紙扇一收一拋一接，姿態極為風流的紅衣少年眸色一深，唇角一勾款款嘆道，“思慕佳人而不得，誠可憐也。紅葉，她倒是對你頗為在意，可讓主公我取經一二否？”
“大抵是因你輕浮太過，看來又不過一黃毛小兒罷。”身量高大風度翩翩的俊朗男子自轉角處走來，沈聲而笑，利若鷹梟的眼眸即便戲謔也如刀鋒，“不過，我信長如今可不是你的部下。你我今世是協作者，別忘了這一點，業火之座。”
“啊，性別換了之後豪情見長，不過倒是有了點能把天下手到擒來的意思……不錯不錯。”酒吞不由朗聲一笑，純色的墨黑紙扇刷地在風裏鋪開，“那麽還請多多加油，第六天魔王大人。”
“你也同樣，別輕易被拉下馬了。”
雙方斂目相視一笑，其中意味自有心知。
“那麽小侍從君，衣服的修補就拜托你了，請替我感謝公主大人……啊。”
少女清雋柔和的聲音由遠及近而來。隔室門開帷幕掀起，換了一身武家女子常服回來的千尋一擡眸便露出了驚訝的眼神，然後她下意識便用檜扇一掩面容，如若五百年前平安仕女一般循古禮優雅拜下，“小女在此多有驚擾之處了，多得織田大人包涵。”這妙齡少女的姿態確是十分高雅；即便是在設計上並不追求奢靡鋪張的衣衫，也在她舉止間氤氳了幾分莊重華美。
“京裏古風做派啊……還真是讓人懷念。”信長公輕笑，成熟俊美而英氣的面容上男子氣概自然透出，“請起。無甚勞煩之處，不過順手而已。”
千尋不由也一笑，與他一來一往有條不紊地應答起來。信長公與常人不同，並不避諱西洋毛人的“奇技淫巧”，為人又頗為開明，許多觀點與幾百年後出生的千尋竟是不謀而合，因此兩人談笑間愈發歡快起來。此二人皆是風度翩翩容姿出色之輩，言笑晏晏間，室內氣氛頓時顯得十分融洽。
他這最尊的主位倒是被忽視了啊。
酒吞略有不快，只見他眸色一深便輕笑著一舞手裏紙扇，清涼爽快的空氣頓時被吹起的熱風變得粘膩起來，“蘭，我倒不見你對我這麽客氣。愛慕的女子竟一反以往情濃只對我心懷警戒，此心之傷，不能止也。”
黑發黑眸的少女一滯，五官間不由帶上了哭笑不得的薄怒。“胡說什麽，誰情濃啊……我不——”
“我知道你全都記得，六條蘭，不，蘭聲姬。信長就是紅葉，他也記得一切。”
紅發紅眸的赤色神祇執著扇柄在唇間一點，肅殺的壓迫感排山倒海而來，優美的線條勾成了讓人不寒而栗的弧度，“啊啊，稍微有點沒耐心了呢。你，對我有所求不是嗎？看這氣息，是未來的我把你送到這個地方來的吧。也就是說，你要回去，必須得求我。”
這個人果然是個混蛋！明明是罪魁禍首還在那裏好整以暇地威脅人，可惡之至！
不、不過等等……他說……蘭……聲……？
呼吸……一瞬……停滯了。
在熾熱的浪潮裏，千尋只覺冷意和酸楚一同自持於手中的檜扇迅速蔓延至全身。
為什麽……為什麽會知道。本以為不會再有人知道的，被埋葬起來的過去的自己……
‘蘭聲，起床了哦。今天的早餐想吃什麽？’溫柔的女性這樣問著，捏了一下自己的鼻子。
‘哦，姓商名蘭聲嗎。你的名字聽起來好古典啊！’前座的女孩子回過頭來笑著扒過自己的學生卡看了一眼照片，‘你初中的時候是短頭發的啊。’
‘我已經好起來了啊。你看，腿也能彎得多一點了。所以別擔心了，蘭聲。’曾經喜歡的男孩子在病床上露出了安慰的笑。
‘蘭聲，記得今晚早點回來哦。爸爸媽媽有驚喜給你……’還有對商家父母最後的記憶……
早點回來哦早點回來哦哦早點回來哦早點回來哦早點回來哦早點回來哦早點回來哦……
劈哢。一道細微的裂痕脆聲而起，然後它的擴散如多米諾骨牌一般迅速彌漫，很快地，那一直被小心翼翼護起來的東西就粉碎風化了，就像銅鐵必然銹蝕，磐石總會碎裂，滄海終將桑田那樣。
什麽啊，這到底算什麽啊。她已經，連他們的臉都不記得了啊……
啊不行，她必須振作起來。這麽輕易就變得脆弱，這可完全不像自己啊。千尋精神一緊，手已不由自主地摸上了腰間所掛刻著蘭草的銀笛，語調聞來幹澀不已，“酒吞，你要知道，強行幹涉時空都不會有什麽好結果，就算是神明也一樣。所以趁還沒有釀成大禍之前把我送回去才是明智之舉……”
“你出現於此，這就是命運。事到如今還沒有接受現實嗎，對這天命所定之事——而脆弱渺小的人類能做的，只有接受它，然後以努力和誠心取悅天神，以求得到更好的未來。”
出身怨恨與罪惡的神祇唇角笑意更盛。他帶著讓人心驚的壓迫感優雅緩步而來，手腕一轉，用紙扇擡起了少女小巧的下巴。
“取悅我。滿足我。這就是你應該做的。”他深沈一笑，在就要吻下去的瞬間肚子上頓時挨了一記老拳——
“噗哈哈哈！”信長公撫掌大笑。
“果然，我每次都沒辦法在你這變態面前保持一個淑女應有的形象！”
千尋氣鼓鼓地紅著臉頰拍拍手，“我說你啊，肯定很好奇為什麽我能在你反應過來之前打中你吧，答案就是被你這混蛋騷擾太多次都成精了。別說喜歡啊占有啊那種東西，我是不會相信的。那麽說吧，你到底想讓我幹什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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