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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8章 誅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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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8章 誅心

◎他原本,真的可以擁有這一切!◎

緱未平想不通為什麽自己這麽快就被抓獲, 趙向晚卻非常清楚。

從來到京都之後,趙向晚便在一步一步按照自己的節奏推動案件的偵破。

第一步,進入犯罪現場, 重現案發過程, 尋找與趙晨陽提供的細節相吻合的地方;

第二步, 進入重案組熟悉案件, 以強勢之姿快速融入,參與刑偵畫像工作;

第三步,誘導唯一目擊證人馮兼烈進入催眠狀態,重現記憶畫面, 讓季昭完成畫像。

第四步,參與重案組案件偵破, 將趙晨陽提供的細節巧妙插入到任務安排之中, 引孫岫發現重要證物、縮小調查範圍、發現嫌疑人打工之地,最後因為“緱”這個十分罕見的姓氏而迅速抓捕兇犯。

隨著這個案件的偵破, 刑偵畫像師這個職業正式進入大眾視野。

先前大家對刑偵畫像並不了解,懸賞的那些兇犯畫像規範、標準, 不考慮什麽藝術性, 沒多少人留意。

可是這次緱未平案中,從報紙登載的懸賞令,到四處張貼的協查令, 季昭的作品藝術性、感染力驚人, 讓人一見就有種呼吸不過來的逼迫感, 不論是認得緱未平的, 還是不認得他的, 都在腦海中留下深刻的印象。

不管是誰, 看到這樣的畫像, 都不由自主地發出一聲:我擦!這是高清照片嗎?畫得太好了。

等見到緱未平,所有人都會張大嘴、瞪大眼,說一聲:我擦!太像了。

甚至有些畫室把季昭畫的畫像留下,當作範例作品,讓學員模仿、學習。

記者將緱未平的畫像轉載,附上圖名:《天網》,配字說明:天網恢恢,疏而不漏。

也有附上圖名:《一瞥》,配字說明:只不過人海一瞥,你便鋃鐺入獄。

甚至還有報紙公開有獎征名,引來無數讀者投稿。

一時之間,西山區公安局刑偵畫像師寧清凝被推到風口浪尖。

寧清凝有口難辨,面對媒體讚譽,他慌忙解釋:不是我畫的,是……

可是領導笑瞇瞇地打斷他的話:老寧謙虛了啊,老寧是我們系統不可多得的人才,勤學苦練、自學成才,深耕刑偵畫像,立功無數。

寧清凝還想說什麽,卻被秦勇兵拉住,附耳幾句之後,寧清凝老實坐下,沒有再說話。

秦勇兵說的是:“我問過湘省省廳那邊,苗慧說季昭只是特聘專家,沒有編制,不宜對外宣傳,季昭本人也不願意露面。這個功勞啊,你就受著吧。”

寧清凝是個直腸子,冒領了季昭的功勞之後心裏發虛,楞楞地問:“沒有編制?他那麽牛,那就給個編制啊,這樣出色優秀的刑偵畫像師,咱們公安部怎麽能放過?編制什麽的,這也有難度?”

不都說特事特辦?這麽出色的刑偵畫像師,哪怕性格有缺陷,哪怕有語言障礙,也應該想盡辦法留下來啊,別說是給編制,高薪聘請、靈活上班等條件也是可以談的。

秦勇兵嘆了一口氣:“我也知道啊,我還想挖季昭過來呢,可是苗慧沒有松口。”

孫岫對趙向晚印象很好,催促道:“秦隊,把趙向晚也挖過來吧。這姑娘不僅能夠與季昭交流,行事冷靜,處事大方,還是個福將。要不是她說什麽小樹林,我也不可能鬼使神差地發現香庵路公交車站附近的樹林,不可能找到聞倩語的書包,不可能縮小調查範圍,不可能那麽快就找出他姓緱!”

範文光也笑著說:“對,趙向晚的確是福將。我聽孫岫說,是她催眠馮兼烈,說出頭發像是剛剛理過,這才讓我想到追理發店這條線。咱們警隊裏,有催眠能力的心理師有幾個?嘖嘖嘖……人才,這樣的人才,我們不搶,恐怕湘省那邊不肯放。”

秦勇兵苦笑道:“你們以為我不想?趙向晚這個丫頭嘴嚴得很,不是我去找苗慧問,根本不知道她只是公安大學的大二學生!她還在讀書呢,怎麽挖?”

孫岫一下子就站了起來,不敢置信地說:“她才這麽點兒大?這,這也太厲害了吧。想當年我讀大二的時候,整天只知道打球,啥也不懂。”

蕭海搖了搖頭:“此子非池中之物,咱們不一定能挖得過來啊。”

李寄慢條斯理地說:“挖不挖的後面再說,眼下咱們局裏還有點經費,給他倆申請獎金吧。人家好歹跑了這一趟,不容易。”

歐陽鼎擠了擠眼睛:“知道他倆在京都的時候住在哪裏嗎?四季大酒店!咱們這點獎金,只怕他倆看不上眼。”

李寄道:“你別管人家有沒有錢、缺不缺錢,咱們應該做的,就得做到位。”

大家討論來討論去,最後得出一個結論:先把獎金送過去,打好關系,後面的事情後面再說。如果遇到疑難案件,不妨把趙向晚、季昭接過來幫忙。

緱未平被捕,指紋、鞋印、DNA檢測全都對得上,案件已經偵破,等待他的將是審判與處決。

趙向晚功成身退,過來道別,秦勇兵將兩個裝著厚厚獎金的信封交給趙向晚,熱情挽留她與季昭多留幾天,好好在京都玩一玩。

趙向晚接過信封,提了一個要求:“我想請秦隊安排一下,讓我見見緱未平。”

饒湘、蔣汀蘭都想當面質問緱未平,想知道他為什麽要殘害聞倩語,想親口聽他說一聲對不起。雖然斯人已逝,但活著的人卻心裏過不去那道坎。似乎只有弄清楚當天晚上發生的一切,她們才能真正放下過去,勇敢地活下去。

這已經成為她們內心的執念。

可是她們沒有辦法見到,便來央求趙向晚。趙向晚在重案組實習了一年,當然知道現在還是偵查階段,受害人家屬不能見嫌疑人的規則。

她們不能見,但趙向晚作為辦案人員,是能夠見的。

秦勇兵看了她一眼:“唉!嫌疑人態度非常不配合,最近我們幾個審得都心頭冒火。你來參與,這不是徒增煩惱嗎?”

趙向晚搖了搖頭:“目前還在偵查階段,雖然所有證據都已經收集齊全,但還是需要嫌疑人的口供,要了解所有犯罪細節。讓我見見緱未平,讓他聽聽死者家屬是怎麽想的,讓他知道他殺的聞倩語不只是一條活生生的人命,她還是未來前途美好的大學生,是她父母的希望,或許能激發他的良知,讓他認罪伏法。”

在趙向晚看來,這樣窮兇極惡的作惡者,只是槍斃未免太便宜他了。

誅他的心、讓他懺悔,這些都必不可少。

秦勇兵想了想,點頭道:“好,我來安排。”

當天下午,隔著鐵柵欄,趙向晚見到了兇案嫌疑人緱未平。

被抓之後,緱未平的精神反而放松了許多,好吃好睡,勝過躲在山裏風餐露宿,臉上養了點肉回來。

他知道自己既然被抓,只有死路一條,整個人便有些自暴自棄起來,無論警察問什麽都閉口不言,一身的反骨,仿佛在叫囂:你們想殺就殺,老子死了,十八年之後又是一條好漢。

當警察再次提審,將他帶進審訊室,雙手銬在鐵椅之上。緱未平低著頭、閉上眼,對眼前一切不看不問。在他看來,審問什麽的都狗屁,左右是個死,不如光棍一回。

鐵柵欄的另一頭,趙向晚端坐在一張方桌之後。腦中閃過饒湘那張已經哭幹了眼淚的蒼老面龐。

饒湘對著趙向晚哭訴:“我守了一整天,就是為了看到他戴著手銬從警車上走下來,就是那個人殺了我的孩子。我的孩子,今年剛滿二十歲,她努力刻苦學習,為了出國學本領,打算回來從事國際貿易工作,可是……她的人生,就這樣戛然而止了。”

審訊室裏一片安靜,誰也沒有說話。

趙向晚安靜地看著緱未平,腦中閃過趙晨陽說過的話:這人二十幾年之後才被抓,他開店做生意賺了不少錢,娶妻生子還養了兩條狗,在當地名聲很好。

眼中閃過一道寒光,趙向晚抿了抿唇。很好,你的人生止步於此,永遠不可能再有事業、家庭和後代。

呼吸聲可聞,等了半天沒有任何人問話,緱未平終於耐不住,擡起頭,睜開眼。

他有些詫異,對面除了一個面熟的年輕警察外,還坐著一個漂亮的年輕女人。

趙向晚穿一件雪白襯衫、一條淺藍百褶裙,清冷秀美。

和他殺死的聞倩語是不一樣的風格。

這一刻,緱未平忽然發現,原來這世間有無數美麗的女人。他原本有機會認識一個溫柔漂亮的女孩,和她認真談戀愛,一起牽手進入婚姻,然後生兩個聰明可愛的孩子,聽著他們叫自己爸爸,享受天倫之樂。

可是這一切,被他自己一手給毀了。

妻子、兒子、女兒、家庭、事業……對他這個將死之人而言,一切都不可能存在。

緱未平終於開始後悔。

等的就是這一刻!

趙向晚慢慢開口:“緱未平?”

緱未平機械性回答:“是。”

趙向晚問他:“為什麽殺害聞倩語?”

緱未平沒有回答,轉過頭看向鐵窗之外。那裏什麽也沒有,沒有藍天、沒有白雲,也沒有小鳥飛翔。

【這什麽殺人?我也不知道為什麽。】

【我活到二十五歲,從來沒有嘗過女人的滋味,在軍隊裏素了幾年,根本壓抑不住那股子沖動,偷偷出去嫖了一回,媽的,那滋味可真好。只是可惜,後來被人舉報抓了個正著,被部隊除了名。】

【開除就開除唄,男子漢大丈夫,到哪裏不能活?我沒臉回家,打算到京都見識一番,琢磨琢磨能夠幹點什麽。隨便找了家工地,幹了一段時間,賺了一點錢,又找了兩回女人,媽的,太貴了!】

聽到這裏,趙向晚雙手捏拳,內心壓抑不住的憤怒,讓她呼吸不由自主地加快。

【京都真好,到處都是漂亮的女人,最最好看的,還是那些滿臉是笑、走路輕快、抱著書本從工地旁邊走過去的大學生。她們有文化、有修養,她們什麽都懂,說起話來像黃雀兒一樣清脆,只要看到她們,我的骨頭縫裏都恨不得鉆出蟲子來,癢得渾身難受。】

【我就想著,到附近大學轉轉,說不定能夠哄住些單純的小姑娘,交個女朋友?】

【那天下雨,簡陋的工棚讓人難受,拿把傘我就出了門。來到公交車站,看著站牌上的名字,找到一個大學名,就上了車。】

【京都對外經貿大學?這個名字一聽就很高級,在這裏面讀書的女生,怕都是高貴的有錢人吧。雨越下越大,我打著傘進了學校,根本沒有人管我是誰,走過那條悠靜的路,我看到一棟亮著燈的大樓,那裏,應該就是大學生讀書的地方吧?】

隨著緱未平的心聲流淌,趙向晚仿佛看到了那一段畫面。

【透過玻璃窗,亮著燈的教室看得好清楚。黑板、講臺、粉筆、整齊的座位,一個戴著耳機的女生安靜地靠窗坐著。她頭微微低下,露出一截雪白的脖子,像天鵝一樣美麗。我看了一陣,身邊一個人都沒有,大雨讓大家都躲在屋裏。我忽然膽子就大了起來——機會就在眼前,怎麽就不能試一試?】

【我看到她起身,收拾書包,怕她走掉,便趕緊走進教學樓。保安室正對著入口,不過我看裏頭有個人趴在桌上睡覺,估計他什麽都不知道。我輕手輕腳走過保安室,左轉進了走廊,推開教室門。】

【她正站著,背著書包要離開,我倆面對面站著,她的眼睛裏閃過一絲慌亂。我笑著向她問好,說要不要交個朋友,她罵我是神經病,從我身邊揚長而過。】

【窗外雨真大,雨點打在窗戶上,很響。我看到她那雪白的後頸,再也克制不住內心的沖動,猛地一擡手,一記手刀劈過去,她便昏了過去,軟綿綿倒在我懷裏。】

【教室裏頭太亮,外面只要有人經過,就能看到我在做什麽。所以我把她抱起,帶到樓梯間那個雜物間。我在來教室的路上就留意到了,那裏沒有上鎖,隱蔽、安全。】

【事後,那丫頭清醒過來,被我拿起書包裏砸下去,書包裏的書真重,砸得她鮮血直流,我再用兩只手狠狠掐住她脖子,直到她氣息都沒有了,才放開手。看到她死了,心裏有點慌,也沒了興致。我身上穿的這件夾克是最近才買的新衣服,下擺沾了很多血,我怕等下洗不幹凈,所以起身到廁所,沒想到被保安看到,我只好跑了。】

【跑了一半,我淋了個透濕,忽然就清醒過來。如果今晚被人發現我殺了人,只怕火車站、汽車站都會封鎖,到時候我就跑不脫了。所以,我又轉回去,把屍體抱出來扔進下水道,礙事的書包被我無意識地拿在手裏,不知道往哪裏扔。】

聽到這裏,趙向晚已經明白了整個案發過程。

她捏了捏拳頭,鳳眼裏寒光凜冽:“知道嗎?其實你把她塞進下道的時候,她並沒有死,只是昏迷。”

緱未平呆呆地看著趙向晚:“不可能,當時我明明已經把她砸死了!”

趙向晚的聲音冷冰冰,似秋雨打在緱未平的臉上:“法醫檢查結果顯示,她死於溺亡。”

緱未平“啊”了一聲,呆呆地看著趙向晚。

【她沒死嗎?我以為她死了。唉!早知道她當時沒死,我何必嚇到把她扔進下水道?人沒死,強.奸罪判刑,在監獄裏待個十幾年就能放出來,那個時候我還沒老,重新開始,低下姿態,娶個普通女人過完下半輩子,也不是不可以。唉!我聰明一時、糊塗一時啊。】

緱未平的聲音有些幹澀:“我真以為,她當時死了。我是第一次幹這樣的事,心裏還是怕的。看到她眼皮一動,知道她會醒過來,想到她見過我的臉,要是放任她活著,我肯定得坐牢。我還沒活夠呢,我剛從那個紀律嚴明、管理嚴格的軍營出來,我不想再進監獄,我想賺大錢,過好日子。”

趙向晚:“所以呢?因為害怕失去自由,所以選擇失去生命?”

緱未平被她這一句話噎住,半天不知道應該說什麽。

是啊,就因為害怕進監獄,所以現在得吃槍子兒,這這這……越想越懊惱,緱未平的話突然變得多了起來。

“當時我把她扔進下水道的時候,以為她已經死了,我其實也不想殺她的,只怪她長得太好看,只怪她太高傲,不怪我,真的不怪我。”

不怕你話多,就怕你不說話。

不怕你花言巧語,就怕你一心求死。

只有讓你產生希望,再慢慢地、一點點地將這點希望之火掐滅,這個時候你的懺悔,才是真正的懺悔!

趙向晚聽到緱未平的話開始變多,雙眼熠熠生輝,整個人進入高度集中的狀態。

“我聽說,你回到偃縣之後打算盤一家店面,做建材生意?”

緱未平聽她與自己拉家常,一根緊繃的神經突然便放松了下來:“是。”

“國家大搞經濟建設,未來老百姓想要住房都要從市場上買,你這個決策非常有遠見,不到五年你就能成為縣城有錢人,十年之後你應該會把建材生意做到省城,腰纏萬貫下揚州,不是夢。你在緱姓家族中,將揚名立萬。”

聽到趙向晚的話,緱未平的腰桿漸漸挺直:“對吧?我就是這樣想的。雖然軍隊把我開除,但我當工程兵這麽多年,對建築行業並不陌生。京都這三個月我在幾個工地打工,看到了很多,也學到了很多,我有信心,將來一定能夠成為有錢人。”

趙向晚點了點頭:“的確是這樣。我們的人生,只要方向準確,勤奮努力就一定會有個好結果。你是個聰明人,善於觀察、膽子大、有魅力、敢闖敢幹,我們秦隊曾經說過,你這樣的人才,不管在哪個行業,只要肯努力,就一定能夠出人頭地。”

緱未平的臉上有了笑意,眼睛裏也多了一絲光彩:“對吧?我也是這樣覺得。我是鎮上也有過當兵入伍的人,他們覆員回來之後分配到縣城政府單位,吃上了公家飯,我讀書不行,高中還沒畢業就動了當兵的念頭。我身體好、有文化,到了軍隊當上工程兵,原本也有機會考軍校當軍官,只是我守不住寂寞,違反了部隊紀律,被開除了。”

說到曾經的過往,緱未平有滔滔不絕之勢。

趙向晚恰到好處地詢問:“然後呢?”

往事如風,緱未平略有些惆悵地搖了搖頭:“開除了,我的前途在哪裏?其實當時我心裏還是挺難受的。我沒臉回家,索性來到京都,想要找一找未來的路。”

趙向晚道:“你的眼光很準,做建材生意這條路,非常對。我有個朋友做房地產開發,剛一起步就賺了八百多萬,這一行真的很賺錢。”

緱未平眼睛一亮:“八百萬?!這一行果然賺錢!”

【只要有了錢,什麽女人找不到?清純的、妖艷的、有文化的、懂風情的,任老子挑。】

趙向晚眉毛微挑,這貨心心念念的,一直是女人。

趙向晚道:“只要沿著這條路做下去,依你的能力,賺錢根本不是問題。鎮上女人漂亮嗎?喜歡你的人一定不少吧?”

秦勇兵推開審訊室的門,負責筆錄的孫岫忙站了起來。秦勇兵示意他坐下,自己則站在一旁準備旁聽,看看趙向晚這小丫頭到底想審問些什麽。

沒想到一進來就聽到這一句“鎮上女人漂亮嗎?”秦勇兵不由得打量著這個鳳眼秀眉的姑娘。現在的年輕人真有意思,審訊兇犯用的是什麽招?

緱未平根本沒有留意有人進來,他的心思都被趙向晚的話語牽動:“我剛回家,就有人來找我媽打聽,正打算相親去。我們鎮的女人可能沒有京都女人那麽有見識,但勝在純樸、溫柔。我那天在鎮上轉了一圈,看到了好幾個眉眼漂亮的。”

趙向晚道:“是啊,找一個懂事、溫柔的老婆,生兩個聽話的孩子,等賺了錢……”

緱未平接過她的話,開始暢想未來:“再找兩個漂亮情人,走到風月場所,大把的鈔票撒下去,要什麽女人沒有?”

趙向晚突然閉上嘴,擡眸與緱未平目光相對。

緱未平剛剛想得歡樂,突然趙向晚不說話了,這讓他有一種拉屎拉了一半被人叫起來的憋屈感,臉色一下子難看起來,催促道:“你怎麽不說話了?”

趙向晚目光似電,緊緊盯著緱未平,眼中燃起熊熊火焰,燒得緱未平突然不知所措起來:“我,我怎麽了?”

【我說錯了話嗎?我只不過是在回憶過去,暢想未來,沒有錯啊。】

【她為什麽這樣看著我,我做錯了什麽?】

【哦,對了,我殺了人……】

趙向晚繼續等待。

【我殺了人,我被抓起來了,這一切都成了夢。】

【什麽賺錢,什麽老婆、孩子,什麽漂亮情人,這一切都只是想想而已。】

如果剛才緱未平的懊惱只是一閃念,那現在的悔恨卻是真真實實、深刻無比。他的過去,趙向晚認真傾聽、溫柔鼓勵,他對未來的決策,趙向晚參與謀劃、真心誇讚,他對美好將來的暢想,趙向晚比他還要積極,描述出無比美好的畫面。

就仿佛時間突然撥了快進鍵,殺人的那一段被揭過不提,緱未平已經創業成功、家庭幸福、家裏紅旗不倒、家外彩旗飄飄……

畫面太美,卻被突然按下關機鍵,不管是誰,都會覺得難受。

緱未平的手開始顫抖,帶動雙肩抽動起來。有一種尖銳的疼痛感從心臟處傳來,刺得他整個人都開始哆嗦。

趁你病,要你命!

趙向晚終於開口說話。

她的聲音冷似鐵、硬如冰,仿佛鋒利的尖刀剜著緱未平那顆本就因為懊惱、悔恨而疼痛的心。

“可惜啊,一切都不存在了。”

“如果你沒有沖動殺人,也許現在你已經在鎮上盤下了一家店,接受父輩們的安排開始相親。”

“相到喜歡的女孩,她有一張紅撲撲的臉蛋,或許不夠文雅,但她崇拜你、喜歡你,挽著你的胳膊走在大街上,心裏美滋滋的。在她心裏,你高大威猛、有能力、有擔當,是個值得托付終生的男子漢。她的心裏、眼裏只有你,她會溫柔地吻你,將自己的一切奉獻給你。”

“這個女孩有著健美的身段,和你的身體無比契合,你們倆結婚後,你會感覺自己是全世界最幸福的男人,因為她愛你,她渴望你,她誇讚你,她說你是全世界最好的男人。”

緱未平痛得無法呼吸,他原本,真的可以擁有這一切!

“一年後,你們的大兒子出生,看著繈褓中的嬰兒,那張酷似你的臉蛋,你覺得這一切都是值得的。”

“你的事業越做越大,你有了更多的朋友,緱姓家族的人以你為榮,只要有節日、慶典,一定要請你坐最前面的一桌。”

“你成為創業明星,你上了電視,你有過很多女人,可是你還是最愛你的妻子。她在家裏操持家務,為你又生了一個女兒,幫你贍養父母,家裏家外處理得周周到到。雖然臉上有了風霜,但是

她的眼睛裏只有你,她覺得你是她的天,你是她的全世界。”

緱未平額角青筋暴露,猛地擡起下巴,雙手瘋了一樣砸著鐵椅扶手,吼叫道:“別說了!我求求你,別說了!”

趙向晚冷笑:“美好嗎?可惜啊,這一切都不屬於你。”

“啊啊啊——”

緱未平開始哀嚎,他想伸出手挽回那原本應該屬於他的一切,可是……他的手被牢牢束縛在鐵椅上,手銬砸在椅上發出巨大的聲響。

“哐!哐!哐!”

每一記聲響,都仿佛重重砸在他的心上。

痛不可抑。

時間無法重回,失去的便永遠失去了!

趙向晚拿出聞倩語的照片,高高舉起,面向緱未平。

“睜開狗眼,好好看看!這就是你殺的人,她的名字,叫聞,倩,語!”

趙向晚的聲音裏,帶著凜然正氣,讓緱未平的內心產生出有一種無處逃遁的慌亂,逼迫著他不得不擡頭看向那張照片。

這是一張聞倩語十八歲時拍攝的藝術照,饒湘坐著,笑得溫柔,聞倩語站著,手放在母親肩膀上。母女倆相依相偎,幸福感滿滿。

“看到了沒?她也是爹生媽養,她也應該有美好的前途!”

“你想開一家建材店,趁著城市大搞建設賺錢;她想出國留學,學好國際貿易專業知識,將來和外國人做生意,賺外國人的錢。”

“你有夢想,她也有!你想找一個愛你的女人結婚,生兩個孩子,成為緱姓家族的榮耀;她也想一生一世一雙人,生一個漂亮的寶寶,成為父母的驕傲。”

宛如被一支利箭身穿胸膛,緱未平終於感覺到了愧疚。

先前殺人的時候,只知道逞一時之快,只想著奸了也就奸了,不能讓她發現不能讓她事後報警,不能讓她毀了自己的人生。

可是他從來沒有想過,那也是一條活生生的人命。

她叫聞倩語?真的是個非常好聽的名字。

她母親,照片上的母親看著保養得非常好,溫婉慈愛。可是那天在公安局門口看到的,卻是個面容蒼老、頭發全白的老婦人。是因為女兒死了,所以難過傷心嗎?當時下雨,下得還不小,這個老婦人沒有帶傘,頭發被打濕,好像聽到她在罵。她罵的是什麽?

緱未平在腦海裏努力回想,好像是罵他不得好死?

不用她咒罵,現在的他,還能活嗎?殺了人,拋屍下水道,逃逸,他難道還能活下去?

趙向晚繼續往他心上紮刀子:“聞倩語原本是打算和室友一起回宿舍的,之所以留在自習室,是因為她還有一套聽力測試卷沒有做完。這樣一個刻苦努力、目標明確的人,是不是和你很像?原本,你和她都將成為社會的佼佼者,可是這一切,都被你毀了。”

“啊啊啊,嗚嗚嗚……”

緱未平嚎啕大哭起來,哭聲嗚咽。

審訊室所有公安幹警面露鄙夷:現在哭有什麽用?早幹什麽去了!

趙向晚終於站了起來,站到鐵柵欄旁,拉近與緱未平的距離,高高舉起那張照片,句句誅心。

“原本你應該家庭事業雙豐收,原本你應該前途美好人人稱讚。”

“原本聞倩語應該和同齡的女孩子一起讀書,一起歡笑。”

“原本你的父母應該以你為榮。”

“原本聞倩語的父母應該為女兒驕傲。”

“可是這一切,這一切美好,都被你毀了!”

“人生只有這一段,永遠沒辦法重來。”

“你這個無恥的殺人犯,到地獄裏去懺悔吧!”

明明心臟處尖銳的疼痛不斷在提醒緱未平,不要再聽,不要再想,做了就做了,沒辦法後悔。

可是趙向晚的聲音卻仿佛帶著冰冷的殺意,逼得他不敢不擡頭,不得不看著那張照片。

淚眼模糊裏,緱未平仿佛回到那個雨夜。

如果他只是遠遠欣賞一下大學校園裏苦讀的學子,不要靠近呢?

如果他推開門見到聞倩語,客客氣氣說幾句話,哪怕被她拒絕也不要生氣呢?

如果他看到那美麗的身段,聞到那少女的馨香,能夠壓住體內不斷叫囂的沖動呢?

或許,一切都會不一樣。

他會在偃縣開一家小店。

聞倩語會在大學繼續讀書、自習。

他會通過相親認識一個好姑娘。

聞倩語會在校園談一場戀愛。

原本就是兩條永不相交的人生線,為什麽自己非要犯罪?

緱未平低下頭,佝僂著肩,將臉埋進那雙因為被銬住而不能擡高的雙手裏,喃喃道:“我認罪,我認罪……”

趙向晚看向負責做筆錄的孫岫:“剩下的事,就交給你了。”

說罷,她轉身離開。

兇手雖然抓獲,雖然認罪,可是被他殺害的人,卻再也活不回來了。

白衫藍裙。

宛如芙蕖綻放,清冷裏飄散著悠香。

走出西山區公安局的大門,見到等在門口的饒湘,趙向晚內心的悲傷終於找到安放的地方,伸臂抱住她,輕聲道:“我幫您,幫聞倩語出了一口惡氣。”

饒湘緊緊抱著趙向晚:“謝謝,謝謝,你是一個好姑娘。”

蔣汀蘭淚如雨下:“向晚,謝謝你。”

書包找到,蔣汀蘭終於知道為什麽聞倩語會突然起興周六晚上回家。因為她說冷,想到她只有一件外套,聞倩語打算回家給蔣汀蘭找兩件舊衣服。

聞倩語怕自己忘記,在英語聽力測試卷旁邊寫了一行字。

——記得給汀蘭帶外套。

趙向晚很快調整好自己的情緒,對饒湘道:“所有的人生,都無法重來。阿姨您是想悲傷地過完這一生,還是代替聞倩語完成她的夢想?”

饒湘楞楞地看著趙向晚:“倩倩想到國外留學,想從事外貿工作。”

趙向晚道:“您才四十五歲。”人生若能活到八十,饒湘還有三十五年時光。

饒湘的眼中忽然迸射出無比明亮的光芒:“我可以嗎?我真的可以嗎?”

趙向晚點頭:“只要你想,一切都來得及。”

饒湘頹廢的狀態終於有了變化,開始思考這種可能性。趙向晚聽到她的心聲,微笑著直起腰,看向蔣汀蘭。

蔣汀蘭似乎明白了什麽,也挺起腰桿,含淚道:“向晚你放心。”剩下的話,蔣汀蘭沒有說出來。

有些事,放在心上,比說出來更有力量。

和季昭一起離開京都,坐在火車臥鋪車廂裏,看著窗外不斷後移的電線桿,趙向晚沈重的心變得輕松。

一樁原本會在二十幾年之後才能偵破的懸案,因為自己和季昭的介入,迅速偵破。

緱未平沒有一絲機會享受人生,他將接受法律的制裁。

聞倩語的母親不會苦等二十幾年才等到一個公道,她會有放下仇恨,好好生活。

趙向晚與季昭剛下火車,便被許嵩嶺接到重案組,一進辦公室便受到所有人的熱烈歡迎。

“英雄歸來!”

“替我們湘省公安長了臉啊。”

“季昭的畫像本事傳到了公安部耳朵裏,咱們許局長的電話快要打爆了!”

“哈哈哈哈——”

歡笑聲、歡呼聲快要掀翻屋頂。

回到熟悉的環境,看到一張張熟悉的笑臉,趙向晚感覺心裏暖暖的,道:“放心吧,京都警方挖不走我和季昭。”

許嵩嶺等的就是這句話,哈哈一笑:“不錯不錯,我就說嘛,我好不容易培養出來的徒弟,怎麽能秦勇兵張張嘴,就挖了過去?”

一個奶聲奶氣的聲音在一旁響起:“好棒棒!”

趙向晚迅速轉過頭,看到一個三歲大小,梳著童花頭的小姑娘,大大的眼睛、粉嘟嘟的嘴,一說話便露出兩顆兔子牙,軟萌軟萌的。

趙向晚有些驚喜,看向劉良駒:“劉師兄,這是你家劉栗子?”

劉良駒一把抱起萌妹娃,笑得眼睛瞇縫成一條線:“可不就是我家寶貝劉栗子?來,和趙姐姐打個招呼。”

劉栗子依在父親懷裏,咧開嘴笑了,沖著趙向晚揮揮手:“趙姐姐好。”

趙向晚笑著打趣:“你爸是我師兄,你得叫我姨。”

劉栗子一擰腰:“就是姐姐!”

趙向晚從包裏拿出一根糖葫蘆,拆下包裝紙後遞給她:“好乖,姐姐請你吃糖葫蘆。”

京都糖葫蘆是特產,趙向晚喜歡那種小包裝的糖葫蘆,便買了一大包準備回來送人。一根牙簽串起兩顆糖汁山楂,紅艷艷、糖津津,酸酸甜甜很可口。

劉栗子一看到糖葫蘆,立馬笑得也成了瞇縫眼,美滋滋地含在嘴裏。

趙向晚隨口問了一句:“劉師兄,今天怎麽舍得把栗子帶來上班?平時不都是送幼兒園的嗎?”

沒想到這一問,引出了劉良駒的滿腹心事。

“唉,我老婆不是在三泰路小學當老師嗎?平時就把劉栗子送到旁邊的三泰路幼兒園上學。這回三泰路小學宿舍樓裏發生了一起命案,學校停課一天,所有老師接受訊問,劉栗子沒有人管,我只好把她帶回來了。”

趙向晚問:“小學停課,幼兒園應該開學啊。”

劉良駒嘆氣:“發生命案的那家人,孩子也在三泰路幼兒園上學,三泰路派出所已經立了案,幼兒園老師也要接受調查,我怕沒人管栗子,就把她帶來了。”

趙向晚“哦”了一聲。

聽到命案,其餘幾個來了點興趣:“劉師兄,來來來,給我們說說?”

何明玉白了他們一眼:“是不是工作狂啊?一聽說命案就一個個精神百倍。咱們今天難得清閑,主要是歡迎向晚和季昭,為他們接風、洗塵、慶功,不要在這個時候談案子,好不好?”

劉良駒一聽便笑了起來:“是是是,是我不應該說這些事情。反正這個案子現在是三泰路派出所接手,不歸我管,我也樂個輕松。今天吶,我們為向晚師妹慶功!”

趙向晚擺了擺手:“也沒什麽,這回主要是季昭露了臉,有了他的畫像,找線索、尋人,一切都變得容易多了。西山區公安局也豪氣,懸賞一萬登報,上萬份協查畫像張貼出去,緱未平的畫像一眼就能被人認出來,他走到哪裏都有群眾的眼睛盯著,人海戰術奏效。”

正介紹著京都之行的經歷,有人敲門進來,看到許嵩嶺便松了一口氣:“許局,三泰路發生命案,派出所那邊請求支援。”

所有人的目光都集中在劉良駒臉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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