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心上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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心上人

“有啊。”

清悅的聲音入耳,寧逸塵怔在原地。

雅間中是他和韞棠二人,眼前女子容顏明媚傾城,神情全然不似作偽。

好半晌,寧逸塵才尋回自己的聲音:“你,他……你與他是何時相識的?”

“何時相識……”韞棠低低重覆,比劃了一下道,“我認識他時,大概才這般高罷。他長我兩歲多,高過了我半個頭。”

“那就是青梅竹馬了。”寧逸塵在心裏道。

話題的中心轉向了韞棠。她飲了一口桂花酒,聲音追憶:“兒時因外祖母的緣故,我能常常尋他一處玩耍。”

外祖母告訴她,七皇子殿下的母妃早早就去世了。他既樂意見你,你有機會不妨多陪陪他。

“那時父親不在京中,兄長要讀書,母親又忙於打理家事,我沒有什麽玩伴。”

“偶爾闖了禍,是他替我兜著。”

“我不喜歡練琴,他會尋出借口帶我逃學半日。”

事後他一力承擔,沒有任何人敢怪罪。

思及往事,韞棠笑了笑:“你不知道,我在琴藝上沒有多少天份,不知道母親為何執著於此。”

父親調任回京後,安氏帶著二弟二妹也一齊進了府中。父親讓妹妹同她一道學琴,共用一位夫子。

那時母親為她千挑萬選的師傅,動用了外祖父的情面方能請來,一應花費都是母親從自己的嫁妝中補足。

可父親輕描淡寫地開了口,無視其中周折,就這麽做了決定,還親自給二妹挑了一把琴。

父親得空時會來看她們練琴。

名師出高徒,二妹的琴藝有所長進。父親抱起二妹連連誇讚,而她就安靜坐在一旁。想到只有自己一人在時,從未關懷過只言片語的父親。

二妹彈的那首曲子其實並不難,她早早就學會了。

那會兒她年幼,父親離家數載,回來時帶了一位溫婉美妾,還有她從未謀面的弟妹。

她不理解,為什麽家中忽然會出現這麽多陌生人,占據了歸家的父親大半辰光。父親還要她拿出長姐氣度,好好帶著二妹。

父親說,二妹初來乍到,對京城有諸多不適應,得她多照顧。

她看著那個怯生生的妹妹,知道不是她的錯。

父親有時歸家會帶些有趣玩意兒,卻習慣性地以為家中只有一個女兒。

他看著她一臉歉疚,手頭只有一個萬花筒。

安氏立刻接了萬花筒送到她手上,二妹也不哭不鬧,安靜拉著父親衣擺。

可她並不想要。

她把自己的委屈說與母親,母親柔聲安慰著她,將她攬在了懷中。

年幼的她能感受到母親的難過。家中之事,母親也不讓她告訴外祖母。

漸漸地她懂事起來,怕母親傷心,許多話學會自己藏下,不再讓母親傷神。

但是,對母親不能說的話,卻可以向他傾訴。

他就如兄長一般,對著她永遠溫和、耐心,包容她所有。

她滿心地信任,知道無論出了何事,都有晗哥哥在。

“八歲那年,我母親過世了。”韞棠語氣低落下去,“我在池邊哭了一夜,是他一直陪著我,整整一晚。”

喪母之痛,恐怕一輩子都難以釋懷。

寧逸塵不能感同身受,伸出手想安慰韞棠,卻又自知唐突。

“府中很快有了新的當家夫人。我也搬到了祖母身邊。”

韞棠努力換些輕松的話:“後來我想考女官,家中其實沒有那麽讚同。溫書迷茫之時,只有他是最支持我的。”

話裏行間,寧逸塵已然清晰那人在韞棠心中的分量。

他忽而明白過來,韞棠的心上人出身大抵不高,甚至可能是姜府中的家仆,所以他們會一齊長大。

不對,既是外祖母的緣故,那應該是章府中人。

未必是家仆,或許是章氏旁支。

如此一來便說得通。姜尚書作為父親,當然會一力反對這段門不當戶不對的姻緣,才會旁敲側擊說與他,韞棠至今尚未婚配。

寧逸塵越想越覺有理,至於韞棠,也是因為如此才遲遲未嫁。

他後知後覺,那自己莫不是成了話本中的典型惡人?

仰仗著出身不俗,想要與心悅之人定下婚約,殊不知給她出了天大的難題。

“你……”他猶豫開口,“認定他了嗎?”

毗鄰的雅間內,裴晗面前的佳肴半點未動,已然涼透。

兩處雅間原本一墻之隔,昨日連夜拆改過,外人看不出異樣。

高全屏息凝神聽著,除了心腹之人,無人知曉天香居背後的東家是誰。

正是因為有了天香居還有其他幾處暗樁所在,哪怕陛下身處邊境,亦能及時探聽到京城動向。

以板隔之,輔以畫卷裝飾,旁邊雅間內的談話句句不落,傳至此處。

“是,認定他了。”

聲音雖輕,卻格外堅定。

裴晗緊握著酒盞的手驟然一松,連高全都跟著舒了口氣。

寧逸塵問到了肯定的答案,飲下杯中酒作掩飾。

是什麽時候認定他的呢?韞棠想。

是及笈那年,他送她垂珠卻月的步搖時;

還是那夜七夕佳節,他贈她兔子燈籠時;

抑或是他告訴自己,考取女官不是為了更好地做睿王妃,而只是為了做姜韞棠時。

寧逸塵給他們二人添滿酒。

其實,有姜尚書這份態度在,若是他強行要結成這樁姻緣,未為不可。

太後賜婚的旨意頒下,韞棠顧全大局,必定會嫁與他。

屆時回到西南,相隔千裏。朝夕相處間,她早晚會忘卻心上那人。

寧逸塵腦中轉過千百念頭,最後只付之一笑。

強人所難,從來都非他所為。

對著少女清亮的眼眸,他知道自己接下來的許多話都不必再提。

他毫不懷疑,韞棠對他是有些好感的。

只是他也看得清楚,韞棠說起心上人時的神情,是對著他從未有過的柔情。

二人間僅止於此。

寧逸塵舉杯,韞棠輕輕與他相碰。

所有要說的話,都在這一杯酒中。

今日之後,二人還能做朋友。

“我們王府中倒也有當值的女官,但遠不及宮中伶俐。”

寧逸塵轉換了話來說,韞棠自然地跟上。

“景王府內女官,是如何推選的?”

“大多是王妃側妃的陪嫁心腹,給了女官身份,辦起事來更加方便。不過也是因為如此,女官們各自為陣,只效忠於自家主子。職權更不明朗,有時候一件事有三個人來做,有時候一個人也尋不到。”

“我母妃治下時尚可。像祖母掌家時,因為後宅妃妾太多,女官之間明爭暗鬥更是厲害。要想聚攏她們做事難如登天。就像年年王府辦壽宴,都要費好大的心力。光是不配合便罷了,還要使上許多絆子。不似在這宮中,太後娘娘甫一吩咐下去,女官就各司其職,都無需娘娘多費心。”

“宮中女官制度原先也積弊許久。是我外祖母任尚宮時銳意改革了女官筆考,重新劃分六局,方有如今成效。”

“那依你說,景王府中女官該從何收整起?我母妃有心此事已久。”

他不免遺憾,若是迎娶韞棠回去,王府說不定會有一番新氣象。

寧逸塵一副為母分憂的模樣,韞棠想了想道:“這得從源頭改罷。”

“源頭?”

“女官選拔之時。”韞棠解釋道,“世子覺得,在西南封地,同宮中一樣以筆考選拔女官,是否可行?”

大靖皇室歷來從官家小姐中考選女官。雖則不限地域,凡家中有人為官者皆可報考,但應考的人選多出於京城。畢竟像地方官家的小姐,總不可能千裏迢迢來京中應考。

若是改在當地為女官,會可行許多。

“你是說,也從西南官家小姐中來選女官?”

這是件互惠互利的好事,一應內容可照搬京城之中,不過要削減好些,以免逾矩。

從外頭選了女官,雖則不能完全避免府內拉幫結派之勢,但比之現下以陪嫁侍女為官會好上許多。

韞棠若有所思:“如果將人選再擴充,平民女子也可應考,如何?”

如此,這些姑娘有了新的機會,不必完全指靠父母兄弟過活。

寧逸塵立刻搖頭:“只怕難。平民女子中,怕是連識字的都未必有多少,更別提應考。”

大靖從官宦家族中擇選女官,一是為了彰顯身份,二則也是因為只有官家小姐才會多讀書。

“的確如此。”韞棠不過大膽設想,細細推敲下亦知不可行。

桌上糕點未動多少,兩壺酒已空。

韞棠吩咐外間的采桃,再去向店家要些酒來。

“是,小姐。”

這一頓午飯吃了一個多時辰,小姐與世子殿下興致仍是很高。

采梨知道小姐妥善處置了事情,此刻心中正是高興之時。

左右是休沐無妨,小姐也比她們更有分寸。

寧逸塵身邊的竹懷同在外間,沒有讓兩位姑娘家操勞,自行去外間拿酒。

新的兩壺酒端上,韞棠和寧逸塵繼續說著王府女官之事。

寧逸塵道:“王府中人數遠不及宮中,倒不必分設六局,顯得冗餘。”

韞棠以為然:“譬如尚功局和尚服局可合二為一;尚儀局內,司賓與司讚二司也可合並;至於如尚宮局中司言司、司簿司,皆可大規模裁撤。”

她對尚官六局配置再熟悉不過,對應用於王府如何調整頗有想法。

近幾代景王妃都出自京城,深感王府女官疲敝,有心改革者不少。奈何遠嫁女子,應對重重阻礙,在王府站穩腳跟已然不易,大多有心無力。

到了寧逸塵母妃手中,兩年前側妃羽翼被削,王府管家大權逐漸在手,方能將此事提上日程。

寧逸塵替母妃請教了諸多女官事宜,韞棠知無不言。

酒一杯杯飲下去,二人談話的內容也漸漸延展開,天南地北無所不包。

竹懷拿來的不止桂花酒,天香居內的幾種名酒都讓他要了一壺。

不知不覺到了黃昏時分,雅間中點起幾盞琉璃燈火。

看起來,是可以用過晚膳再散去。

一旁廂房內的裴晗早已閱起奏案,一道擋板之隔,被迫一齊聽著寧逸塵講述在西南之地,愛慕他的一二三四五六七八九二十個姑娘的事跡。

韞棠聽得津津有味:“若是改一改編成話本子,必定風靡坊間。”

“有理有理。”

二人一拍即合,都已經有了幾分醉意。

借著酒勁,寧逸塵道:“那你呢,你那位心上人是誰?”

先來後到,他實在好奇自己輸給了誰。

“他麽?”

韞棠轉著手中空酒盞,一時不知如何答。

她想到那人繼位以後對自己屢屢地刁難為難;想到嘉會節前那人給自己尋的一堆事情,以致自己手頭事務百上加斤;想到柳琦那整整一暗格的書信,而他在邊關數載,沒有給自己寄只言片語;想到那夜雲錦宮外,他那個輕薄的吻,此刻人還不在京中。

韞棠咬牙道:“死了。”

此話一出,采桃斟酒的手抖了又抖。

她欲哭無淚地看向采梨,小姐是醉了,可真敢說啊。

寧逸塵酒嚇醒了幾分,驚覺自己聽到了什麽了不得的事。

他的嘴張張合合,最後只說出一句:“節、節哀?”

“嗯。”韞棠無比淡然。

一聲脆響,采桃手中的酒壺直接滾落於地,可惜了剩下的半壺好酒。

……

旁邊的雅間內,高全望著自家君主倏爾凝住的笑意,只恨自己不能立刻消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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