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罰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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罰抄

“多謝陛下。”韞棠未想到裴晗願意配合,抓緊時間問林樂瀾道,“接管之前,可有盡數清點過?”

林樂瀾回憶片刻,搖搖頭,吳掌珍道:“回陛下,回尚儀大人,一應物件是司寶司半月前送來,蘇尚功與何司制檢查無誤方收下,交由下官等保管。”

“中間可有旁人接手過?”

“未曾。鑰匙在下官與吳掌珍手中,並未有人動過。”

韞棠心中隱約浮起一個念頭,崔尚宮道:“此番尚官六局奉旨為陛下進奉夏日冠冕,因過損毀禦用之物,望陛下恕罪。”

蘇尚功跪下請罪:“臣調配不善。因陛下旒冕所用玉石實在名貴,臣以為交由女史不夠穩妥,故而命吳掌珍與林掌讚一同保管。卻不想還是出了紕漏,請陛下賜罪。”

這一番話無可指摘,尚功蘇氏安排合情合理,出了此意外誰都無法預料。

她們二人這一跪,所有女官跟著一齊跪下。

“陛下恕罪。”

韞棠垂下眼眸,跪在崔尚宮身側再無話。

事情已然明了,無需糾纏,如何降罪只在陛下一念之間。

裴晗沈吟片刻,緩緩道:“尚功局內一應涉事官員,司級以上罰俸半年,餘者罰俸三月。當值二位女官除俸祿一年,三年內不得升遷,以儆效尤。”頓了頓,裴晗繼續道,“姜尚儀禦下不嚴——罰抄《禮紀》十篇。”

韞棠怒而擡眸,對上白衣君王無比坦然的眼神。

他分明就是故意的。

韞棠心中惱怒,卻不得不忍下氣,隨眾道:“臣等謝陛下恩典。”

除了韞棠外,所有女官都是真心實意謝恩。

和田玉無價,尋常人如何能彌補。陛下只罰一年俸祿,已經寬仁無比。

耽誤了陛下這些辰光,尚官局在場女官心知不便久留。

崔尚宮領著眾人道:“臣等告退。”

韞棠站起身,與裴晗目光再遇上時維持住得體的笑意。

走出昭陽宮,幾乎所有人面上都是如釋重負的表情。

韞棠將林樂瀾護在身後:“林掌讚此番受驚不小,尚功局既已無事,本座便帶她回去了。”

“姜尚儀請便。此番拖累尚儀,我著實過意不去,改日一定登門賠禮。”

“蘇尚功客氣了,是我禦下無方,”韞棠不鹹不淡道,“告辭。”

說罷,徑直帶了林樂瀾離開。

蘇尚功淡淡一笑,拿準了韞棠無可奈何:“尚宮大人,我也告辭了。”

“好,尚功局內還有得忙碌。”

她們二人別過,各自領人回去,一場風波有驚無險地平息。

……

尚儀局內,韞棠還未開口,林樂瀾已然跪下:“請尚儀大人責罰。下官無能闖下大禍,差點連累了整個尚儀局。”

韞棠搖頭,將人扶起:“你回房好好休息,無需太過自責。”

“尚儀大人不怪我麽?”林樂瀾搖頭,如此愚蠢的錯誤,連她自己都不能原諒自己。

“真要論起來,是本座貿然將你借去尚功局,才有今日之禍。此事本座亦要擔半數責任。”韞棠誠懇道,“今日這個教訓,你我二人都該記住。你且回去好好休息,這兩日仔細想想事情發生的始末。”

“尚儀大人是說……”

林樂瀾回過神來,白日裏尚儀大人似乎一直有話在問。

“不必有負擔,想清楚說出來就好。”韞棠給她一個安慰的笑容,“今明兩日,你都不必來應卯了。”

“多謝尚儀大人。”林樂瀾鼻子一酸,強撐一日的勁終於卸下。

命女史好生送林樂瀾回房,韞棠閉上了眼眸。

這半日都是亂糟糟的,讓人應接不暇。

禦冠進奉本是尚功局中職責,卻牽連至尚儀局。

現下想想,尚功局與尚儀局少有瓜葛,蘇尚功忽然來借人本就蹊蹺。就算要借,也是向尚服局借人更為合適。

而她與蘇尚功的爭執,崔尚宮擺明了是偏袒對方。可素日裏崔尚宮對其餘五局都是一視同仁,很少有偏向如此明顯的時候。

除了崔尚宮的侄女在尚功局供職外,二人並無更深的交情。

韞棠苦笑,原來六尚親如一家,說的是有禍同當。

“尚儀大人,昭陽宮遣了人來。”

昭陽宮?

韞棠不願猜裴晗心思,語氣疲憊:“讓人進來。”

來人是個叫不出名字的小內侍,韞棠認得他是裴晗身邊服侍之人。

“尚儀大人安。傳陛下口諭,請姜大人半月內抄寫完《禮紀》十篇,送至昭陽宮,欽此。”

“臣,領旨。”韞棠咬牙,如此緊追不舍,裴晗是擺明了不讓她好過。

“奴才告退。”傳口諭的人極為識趣,交代完麻利退下,沒有多留片刻。

“采桃,去取筆墨來。”

“是,小姐。”

采桃鋪好箋紙,見自家小姐纖手開始研墨,一圈一圈,像是將墨塊當作陛下來撒氣似的。

“小姐今日累了,不如明日再抄寫?”采桃陪著笑,“陛下這不是給了半月期限?”

“早日抄完,早日交差。”韞棠磨完墨,“我還真得謝謝陛下,寬限我整整十五日。”

昭陽宮主殿外,高全低聲詢問著傳話歸來的小徒弟:“小六子,陛下口諭你可帶到了?”

“師傅放心,按您的吩咐,我宣完口諭便出來了,不敢多留一刻。”

“姜尚儀未遷怒於你罷?”

“沒有沒有,不過尚儀大人瞧著是不大高興的模樣,但沒有生氣。”

“記住了,以後只要姜尚儀求見,都要及時通傳。”

“徒兒省得。”

高全點頭:“行了,你下去歇著罷。以後這種活計,還是少領為妙。”他回到殿中,斟酌著將小六子的話回給陛下。

“倒是有些長進。”裴晗低語。從前的韞棠,無論人前再如何端莊自持,到他面前總是喜怒形於色的,今日也沒有例外。

那十篇《禮紀》,裴晗輕點書案,最多七日,她便會如數抄完送來。

“陛下,已到晚膳時分,可要傳膳?”

“好。將此玉送去內府,用金鑲玉之法補了罷。至於毓冕所用之物,讓司寶司另尋便是。”

“是,老奴領旨。”

……

用過晚膳,韞棠覆提筆抄寫。

一字一段,傍晚後尚儀局人漸漸散去,主屋中點起燭火,燃盡一支接著一支。

韞棠揉了揉酸澀的手腕:“你說,他為何非要罰抄寫?還不如幹脆利落罰上兩年俸祿。”

她氣悶不已,本沒想要答案,偏偏采桃磨墨還多話:“大概是陛下明白小姐最不喜抄寫吧?”

這話正說到點子上,韞棠沒好氣瞪了采桃一眼,放下手中筆。

她的確最厭煩抄寫。

兒時她每每犯錯,母親舍不得責打,只罰她抄書。練琴練得不好,母親也是要她抄寫琴譜,加深記憶。母親常言,書法可靜心養性。作為章家的女兒,母親認為練得一筆好字與學會裝扮同等重要。

韞棠記得,有一回她與二妹姜婉棠起了爭執。爭吵的緣由她已記不得,那會兒安氏才進府不久,領了二妹親自來向她賠罪,擺足了姿態。

“一切皆是婉棠不懂事,望大小姐寬宥。”

父親不在府中,母親當著所有人面為她撐腰,又安撫二妹幾句,賜了許多東西好生將安氏母女送了回去。

等到夜深人靜時,母親才掩上房門,讓她跪在軟墊上靜思己過。

“你是姜家長女,為了些小事與妹妹爭吵,實在不該。”

“可是母親……”

“我知道,此事並非你之過。可是落在旁人耳中,你二妹才入府不久,你們二人間的爭執,只會讓人覺得你憑著嫡長的身份欺侮於她。璇兒,有時候人天然地會選擇站在弱勢的一方,不問緣由。母親不是要你委屈自己,更不願你受任何委屈。母親只是希望,你能保護好自己。有些無關緊要的小事讓一讓無妨,握緊重要之事,咳咳,你可明白?”

“時辰不早了,回房睡下罷。月底之前,將《尚書》的禮儀篇抄好與我。如若不然,下月便不要出府了。”

母親未動怒火,罰得卻狠,是鐵了心要她記住這個教訓。

《尚書》禮儀篇厚厚一疊,半月來,姜府中人人都知道大小姐每日關在屋中勤謹抄書,便是父親回來後也不好多說什麽。

章家二位兄長知道消息後有意幫她,母親卻早有預料,明令禁止他們二人代為抄寫,斷絕了這條路。

最後還是裴晗暗中替她抄了三分之一。

他們二人的書法皆是章老太傅親自所教。字跡雖不相同,有心臨摹起來能有五六分相像。裴晗又刻意選了中間的段落來抄,夾雜在一處,勉強能糊弄過關。

交差那日,韞棠心底忐忑,面上裝著鎮靜。

她至今也不知道,母親到底有沒有看穿他們的把戲。

沒有人給她答案。只因為,母親第二年便永遠離開了她。

筆尖蘸了墨汁,韞棠提筆接著抄寫。

“……仲春之月,日在奎,昏弧中,旦建星中。其日甲乙,其帝大皞,其神句芒。其蟲鱗。其音角,律中夾鐘……”

寫字確可寧心靜氣。正如韞棠知曉,今日之事或有蹊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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