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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3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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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33

醒來時,屋裏已經掌了燈,四周靜悄悄地沒一個人在,床榻附近的火盆裏爆出幾聲“畢啵”輕響。

梁詩韞撐著昏沈沈的頭緩緩坐起身。

橘香正好端著凈手的銅盆推門走了進來,見她醒來,便端著銅盆直接走到床邊道:“奴婢算著三娘也該醒了,正好凈個手,一會兒用晚膳。”

梁詩韞揉了揉額角,暈乎乎地回想起她昏睡前好像是在顏青的懷裏。

“我是……怎麽回來的?”

橘香楞楞地看著她,“不是三娘自己回來的嗎?”

梁詩韞皺眉:“我自己?”

她完全不記得自己是怎麽回來的。

橘香又道:“奴婢從小廚房回來的時候就看見三娘已經躺在床上睡著了,難道不是三娘自己回來的?”

梁詩韞頓時了然,看來是顏青送她回來的,只有顏青才能神不知鬼不覺地送她回來,還不會被任何人察覺。

就在這時,門外有人喊道:“三娘,書吉有事求見。”

梁詩韞下了床,橘香從衣架上取了一件木槿色蝶戀花對襟旋襖伺候梁詩韞穿上,二人走到外間的榻旁,梁詩韞坐下,橘香沖外面喊道:“進來吧。”

書吉卻在外面說:“外面雪下的大,小的積了一身的寒氣,就不進來了,小的手上有一份小報,想呈給三娘看看。”

梁詩韞沖橘香遞了一個眼色。

橘香出去取了小報遞給她。

書吉所呈的小報乃民間所辦,內容諸如詔令、差除、臺諫百官奏章、京師官私大事,甚至內帷風月秘事皆有,來源於省院之洩露,或是街市上的剽聞*,大部分都是道聽途說捕風捉影等無可根據之事。

前世梁詩韞最惡這類小報,她被馬匪劫持後,汙蔑她名聲最多的就是這些小報,所以她對小報有種深惡痛絕的排斥。

但是不得不說,這些小報也是可以獲悉消息最快的途徑。

梁詩韞接過小報掃了一眼,版首赫然出現一排鬥大的排頭——

文武二虎相鬥,秦樞副沖冠一怒劾房相,惹龍顏雙雙遭貶。

秦鶴堂果然在朝廷上彈劾了房承珪擅權任人為官,官家大怒,乃降秦鶴堂知唐州,奪房承珪侍中同平章事,改授武勝軍節度使檢校太傅兼玉清昭應宮副使。

也就是說秦鶴堂被貶出了京師,房承珪雖同貶,但並未出京師。前世此時,她還在一門心思準備嫁給宋衡,並沒有留心外界之事,大致聽說了房承珪同秦鶴堂在朝廷上吵了一架,然後雙雙被貶之事,但並不清楚房承珪被貶至何處,不過她隱隱約約記得房承珪好像也是出了京的。

可為何這一事房承珪還在京師?

……難道是官家舍不得動房承珪?

以房承珪在朝中的勢力,只要房承珪還在京師,他照樣能插手朝政,估計用不了多久他就會被起覆,重歸中樞。

不行,她必須想個法子將房承珪徹底趕出京師,好斷了他對朝政的掌控才行。

梁詩韞對門外的書吉吩咐道:“你去核實一下事情的真偽。”

“是。”書吉應了。

梁詩韞並沒有說明是哪件事情,但書吉既然把小報呈上來自然明白是哪件事情 。

梁詩韞隨手翻到小報背面,眸心驀地一縮。

只見小報的背面赫然印著“大魏戰神七皇叔重現世”幾個大字。

梁詩韞細細一看,原來是官家正式任命宋懷逸為昭應宮使,並且由他負責接待北燕使臣。

難怪顏青說他要離開幾日,原來是官家讓他負責接待北燕使臣。

北燕是大魏的宿敵,常年擾邊,自從宋懷逸十二歲那年與北燕一戰成名後,聽說北燕一聽見宋懷逸的名字就望風而逃。自那之後,兩國再交戰,北燕是屢戰屢敗,因此宋懷逸在北燕那邊就有了“修羅煞神”的名號。

每逢元日,萬國來朝慶賀,屆時,官家會在金鑾殿上舉行大朝會。

北燕,黨項,回鶻,吐蕃,於闐,高麗,交州等國的使臣都如約前來慶賀。

不過這次黨項使臣早來了兩個月,一是兩年一度的進貢,二就是為了順便參加大魏的元日大朝會。

北燕使臣應是這幾日到,官家讓宋懷逸負責接待北燕使臣,估計一來是想利用宋懷逸震攝北燕,二來聽說這幾年北境不怎麽安生,北燕和大魏的百姓一直沒有聽見宋懷逸的消息,估摸著都以為宋懷逸出了什麽事。宋懷逸雖然在大魏的名聲不算好,但大魏百姓皆知他是北境的定海神針,只要他還活著,北燕就不敢輕舉妄動。

上回拓跋昊在寶華寺裏刺殺宋懷逸,想來黨項同北燕做了什麽交易,應該是北燕讓拓跋昊借著進貢入京的機會,試探一下宋懷逸是否還活的好好的。

因為她記得前世北燕雖然同崇安帝簽訂了“濮陽會盟”,但除了起初幾年外,後面並不怎麽安分,尤其拓跋昊攻破秦渭時,北燕趁火打劫,逼崇安帝歸還關南舊地,最後許了許多的歲幣才平息。宋衡登基後,北燕開始頻頻寇邊,似乎料定大魏無還手之力,不過宋衡也不知道用了什麽法子,竟然請動了銷聲匿跡的宋懷逸出世北伐平燕。

聽說宋懷逸重回河間後,連打了幾場勝仗,北燕才算消停下來,宋懷逸便就此留在河間鎮守北境。

再之後……就是在那場鴻門宴上,她記得柔嘉郡主說過,宋懷逸不僅殺光了北燕十八將,嚇地北燕徹底喪膽,遞上臣服大魏的降書,承諾三十年不犯邊境,還將幽薊七州還給了大魏。

只可惜,宋衡的肚量同先帝一樣,根本容不下功高蓋主的宋懷逸。

如今,官家命宋懷逸負責接待北燕使臣,消息一出,世人便會知道大魏的戰神還活著。宋懷逸活著一日,北燕就不敢輕舉妄動一日,而北境則能安定一日。

按理說,以宋懷逸的身份和功勳,正經的應該封個王爵才是,官家竟然只授了個玉清昭應宮的閑官。玉清昭應宮是做甚的?是用來呈放供奉天書的最高等級的道觀而已。

說起天書就要說起官家六年前剛等臨大統時所發生的大事。

那年先帝駕崩,官家於大行皇帝的梓宮前繼位,北燕得知大魏政權更替,又聽見大魏戰神被囚禁的風聲後,立即發動三十萬大兵壓境。

北境各州官員竟然聞風而逃,守兵不戰自潰,北燕先鋒輕而易舉地打開了北境大門,十日之內連破二十三城,河北道除了河間真定兩府外,其他地域全線淪陷。

隨後,北燕鐵騎繞過河間,直逼京師。

當時滿朝文武人心惶惶,當即建議官家棄京師,有的建議移駕西川,有的建議移駕金陵,唯有老臣許淮力排眾議,請官家禦駕親征。

就是無人提讓宋懷逸出戰的事兒。

先帝忌憚宋衡,官家和這些大臣們又何嘗不是,尤其是在如此敏感關鍵的時期。

許淮是先帝時的首相,他一出聲,沒人敢駁,只有還是參知政事的房承珪堅持請官家移駕金陵,因為金陵乃是房承珪的老家。許淮畢竟是兩朝宰輔,朝堂上門生眾多,請官家禦駕親征的聲音淹沒了房承珪的聲音,官家只好硬著頭皮禦駕親征。

王師駕發京師的消息一出,北境分崩離析的守軍們像是立即找到了主心骨,紛紛聚集一起,開始自發反擊北燕先鋒。北燕先鋒本就是孤軍深入大魏,如今腹部又被夾擊,頓時首尾難顧,但又舍不得放棄京師這塊就快到嘴的肥肉,於是統軍蕭達婪自恃驍勇,率領先鋒直犯王師。

許淮親自護在鑾駕旁,趙國公梁荀睿帶著長子梁元定一個壓營列陣,一個率軍迎戰。

一場鏖戰下來,北燕先鋒被梁元定打地潰散而逃,北燕統軍蕭達婪因為輕敵被梁元定活捉。

王師首戰告捷,全國鼓舞。

然北燕那邊也迅速調整了大軍,化零為整,後方還在不斷地輸送兵力,大有要將河北道占領的雄心。

官家心生退意,許淮跪哭現在一旦後退,就相當於將整個河北道的上百萬軍民全部送到了虎口中。官家這才不得不打消退怯的念頭,並由王師護送著來到了濮陽前線上。

兩軍對峙在濮陽河兩岸。

北燕本以為王師會休整幾日再行搦戰,誰知王師紮營的當夜,梁元定竟然夤夜帶著一支奇兵,悄悄渡過濮陽大河,殺進了睡的正香的北燕大營中。

北燕大軍自從蕭達婪被大魏活捉後,人人奪氣,又見大魏皇帝禦駕親征,更覺得氣沮,如今被人偷襲營帳,全都慌了神兒,不管不顧地四下奔逃,十萬大軍駐守的營帳,僅僅被梁元平所帶的一千人嚇地魂不附體,不戰而潰。

北燕主聞訊,只好派人前來議和。官家一聽北燕遣使來議和,頓時命王師不得再戰,還命人好生款待北燕使臣。北燕使臣見狀,當即獅子大開口,要求大魏還北燕關南舊地,大魏每歲給北燕銀五十萬兩,絹一百萬匹,北燕國主以兄禮事魏帝。

官家猶豫不定,許淮率領群臣叩請官家回絕北燕議和,繼續再戰。

官家始終搖擺不定,北燕那邊得知大魏還有戰意,便降低了談判條件,將銀降低了二十萬,絹降低了三十萬。

官家立即動搖了,剛準備答應,許淮見議和已成定局,立即出列,態度強硬地表示,想要議和可以,但兩國國境如舊,歲銀十萬兩,絹二十萬匹,否則開戰。

那北燕使者回去商議了一番,見好就收,於是兩國議定,國境如舊,大魏每歲給北燕銀十萬,絹二十萬匹,北燕國主以兄禮事魏帝。

兩國在濮陽橋上定下了休戰盟書,史稱“濮陽會盟”。

濮陽會盟後,官家回京,大赦天下,河北大定,幾年中倒也是烽燧不驚。

大局安定後,房承珪就趁機在官家同許淮之間挑撥離間,故意暗示官家之所以河邊乞盟,皆是因為許淮挾主檄功,孤註一擲所逼。官家回味其意,似是終於找到了臺階,便趁機罷了許淮的相位,出知鄂州。

官家尚以濮陽修好,引為己辱,總覺被天下人笑話,心裏時常怏怏不樂,房承珪窺伺聖意,便密奏官家可仿行封禪,鎮服四海。

官家心動,但歷來封禪需得罕見的天瑞,方能服人。

於是房承珪便熒惑官家神道設教,偽造天書,以承天意,可馴萬民之心。

這才有了天書一事。

而房承珪也因策劃天書一事,深受官家信任,一路扶搖直上,成為了權極一時的宰相。

玉清昭應宮就是供奉天書的地方,官家授宋懷逸為玉清昭應宮使其用意頗耐人尋味。

而銷聲匿跡了七年的大魏戰神,也接受了官家的授官,更是耐人尋味。

此小報一出,宋懷逸重現世間的消息必定會在京師中引起軒然大波。

前世的宋懷逸在梁詩韞的印象中非常低調,在宋衡登基前,她幾乎很少聽過宋懷逸的事情,聽到的也都是些不好的傳言,譬如宋懷逸生來就是個怪物,長得青面獠牙,狀如修羅,極其恐怖,可止小兒夜啼什麽的。

世人聽風就是雨,在乎宋懷逸的長相竟比在乎他的功勳還要多。

似乎他在戰場上再多的功勳,也抵不過他兇神惡煞的長相。

至於這兇神惡煞的惡名來自哪兒,想必就是出自那位忌憚自己親生兒子的先帝之手吧。

如今崇安帝為了北境安定,需要宋懷逸,這才將他推到了陽光之下。

她只希望這一世的崇安帝能活得久些,雖然崇安帝膽小懦弱,但對宋懷逸沒有宋衡那麽絕情。

這樣,宋懷逸至少能好好的活著。

除夕一大早,橘香張羅著丫鬟們開始在玉蘭居的裏外門楣上,掛金銀箔五色紙錢,在墻壁和窗牖上懸貼各色的紙畫窗花,換門神,掛鐘馗,四處釘著桃符春牌。

玉蘭居很快被布置的喜慶洋洋。

梁詩韞去三槐堂裏請了安,回到小院就站在廊下,看著兩三個侍女站在屋檐下,兩人扶著梯子,一人登上去,幾人嘻嘻哈哈地說笑著將系著柿子、戟、棗、炭、葫蘆、蔥、蒜的串子,用筷子挑掛在屋檐上,俗稱“懸利市”,乞來年能鴻運當頭,大吉大利之意。

橘香從小廚房裏端來了一盆酒糟,走到她身邊笑著道:“三娘,該你了。”

素來除夕這一日,家家戶戶都要取酒糟灑在門坎或者窗臺上,據說這樣做不僅可以驅走晦氣,還能避開惡氣。

梁詩韞挽起袖口,露出纖瘦的腕骨,白皙的雙手放進盆裏,掬了一捧酒糟灑在門坎上。

侍女們立即圍過來哄喊:“趕晦氣咯……諸惡避散……”

其中有個調皮的,伸手抓了一把酒糟故意灑在另一個侍女身上,一邊說著:“晦氣快快走……”

被灑的侍女頓時惱了,也回抓了一把灑在對方身上,頓時其他幾個侍女都抓著酒糟互相灑鬧著。

梁詩韞看著大家嬉鬧,心裏也跟著一起感到高興。

未幾,書吉急色匆匆地沖進小院,看見大家在嬉鬧,大聲地沖廊下梁詩韞喊道:“三娘,不好了,外面出事了。”

侍女們驀地一靜,面面相覷。

梁詩韞蹙眉問:“何事?”

書吉道:“門外來了許多穿著奇裝異服的人,他們騎著高頭大馬,馱著厚禮堵在大門外,為首的說自己是黨項的世子,叫什麽……拓跋昊。”

一聽是拓跋昊,梁詩韞的心咯噔一沈。

“他來做甚?”

“他說……他來找三娘求親。”

*內容諸如詔令、差除、臺諫百官奏章……省院之洩露,或是街市上的剽聞——參考於吳鉤《宋》小報。

*濮陽會盟的大致背景參考於“澶淵之盟”

*懸利市,灑酒糟等風俗來自《節序同風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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