八十只狐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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八十只狐貍
在田徑場上，裁判往天空中射擊出代表起跑的鳴響，我們這一屆一共有七個班級，其中報名兩千米跑的也只有七個，基本都只是達到了最低的參賽標準，即每個項目都至少有一個人報名。
她們的臉上都寫著不同程度的無奈和對長跑的害怕，其中只有兩個人除外，一個是真遙，我懷疑她是因為長期都宅在家中，不知道兩千米跑有多麽可怕，另一個是蛇川，她在比賽開始前，一直都在很自如地伸展著自己的四肢，起跑動作也十分優美。
比賽開始後，大家都很默契地在開頭就爆發出了驚人的速度，你追我趕地在跑道上畫著圈，真遙不出我和有為子所料地掉在了最後梯隊的最後一位，甚至距離倒數第二名都有很長一段距離。
預想到這一幕的我和有為子都只希望真遙能夠跑完全程，畢竟對她來說，這也是一種歷練吧。
蛇川則是穩穩地占據了第一名的位置，她在跑過第二圈的時候，真遙都沒有跑完第一圈。
“小愛，剛剛那兩個人擦肩而過的時候是不是說了什麽？”有為子聚精會神地盯著賽道上的情況，神色看起來比她面對數學作業的時候還要認真一百倍。
我也沒有錯過兩人相遇之時，那片刻到可疑的停頓，而且在超越真遙之後，蛇川似乎還笑了笑，真遙則是露出了訝然的表情，那種幅度的臉部表情在真遙臉上可並不常見。
“等比賽之後問問真遙吧。”我不是順風耳，自然不可能聽到兩人談話的內容。
有為子點點頭，顯然是同意了我的說法。
圍觀比賽的人漸漸多了起來，還有幾個男生拿著礦泉水或者是波子汽水之類的飲料站在賽道邊上，表情殷切地看著場上疾走的女孩。
啊...我從其中聞到了青春的味道，我把手臂疊在欄桿上，然後把自己的下巴擱上去，春季的太陽不至於太猛烈，會把鐵欄桿炙烤得像碳一樣灼人，不小心碰到的時候還會被嚇得原地跳起來。
在觀看比賽之餘，我和有為子還不忘說些關於場上的八卦，比如那個拿著波子汽水的男生是來給哪位女孩送水的，那邊舉著毛巾翹首以盼的男生又在暗戀著誰，被暗戀的那個女孩喜歡的又是拿著礦泉水的男孩。
總之就是在這不超過二十個人的異性之中，已經形成了一張縱橫交錯的人際關系網，少年少女們的那些心思，全都藏在一個個擦肩而過，一個個眼神交錯之中。
我俯瞰著這出好戲，暗自感嘆別人的感情生活還真是精彩異常。
在這樣的氛圍之下，比賽的進程也在緩緩推進著，真遙到了後半段基本上是拖著兩條腿前進了，有時候還會停下來走上一截，哪怕是在觀賽臺上的我也能夠明顯看到她發白的臉頰和失去血色的嘴唇，周邊的醫護人員也進入了備戰狀態，時刻準備著沖上去。
“真的不要緊嗎？”我開始擔憂起來，真遙的狀況看上去很不好，“早知道當時就阻攔一下她了。”
有為子臉上也浮現出擔憂之色，“真遙雖然看上去好說話，但其實是很倔強的性格。”
“是啊，之前還在新聞上看到過，一個高二的男生因為長跑導致心臟病突發，還沒送到醫院人就已經...”我沒有把話說下去，那些可怕的猜想一個接一個地湧出來。
“不要想那種事情。”有為子攥住了我的右手，“不用擔心，那種事情不會發生的。”
有為子的話給我註入了一針強心劑，雖然真遙跑得斷斷續續，但她一直都沒有停下腳步。
比賽很快就到了最後一圈，蛇川依舊保持著平穩的速度，動作閑適得像在自家的後院散步，白皙的臉上甚至連汗都沒有出，在逼近終點的時候，她甚至還有餘力加速。
場上的所有人都在看著這一幕，有好幾個人都做出了歡呼的架勢，大家都不約而同地屏住了呼吸。
但在跑道的另一方，事故突發，真遙摔倒了，她的手肘和膝蓋都磕在跑道上，滲出星星點點的血跡，她看上去已經完全耗盡了自己的所有氣力。
我握著欄桿的手陡然收緊，一邊盯著真遙的情況一邊尋找著走下去通往田徑場的階梯。
“那邊！”有為子拉住我，努努嘴示意不遠處的出口。
我們沒有絲毫猶豫地跑過去，卻被志願者給攔住了。
“抱歉同學，比賽進行的時候你們是不可以下來的。”手臂處別著袖章的學生把手一擡，橫在了我們和臺階之間。
“可是我的朋友摔倒了。”有為子臉頰漲紅，指了指真遙的方向。
志願者還是搖著頭，“抱歉還是不能讓你過去，而且你們的朋友也已經沒事了。”
“怎麽可能，真遙明顯就已經力竭了。”有為子明顯不相信志願者的話。
我將視線轉向田徑場，真遙剛剛摔倒的地方已經空無一人。
真遙呢？
我心裏一緊，該不會已經被醫護人員用擔架擡下去了吧，我焦急地在場上搜尋著真遙的身影。
有兩個重疊在一起的人影突然闖入了我的視野，我扯了扯有為子的袖口，“有為子，你看那個。”
有為子此時還在試圖說服志願者，在我扯了第三下袖子的時候她才轉過來，“怎麽...”
了字還沒說出口就卡在了她的喉嚨之中，她擡手扶正鼻梁上的眼鏡，鏡片後的眼鏡微微瞇起，在我所指的方向聚焦。
只見跑道之上，有兩個人正在並肩前進，剛剛還在第一梯隊的蛇川出現在了隊伍末端，她沒有貿然攙扶住真遙，而是在身邊慢吞吞地跟著。
真遙的註意力全部都放在了腳下的路上，即便是察覺到自己身邊多了一個人，她也沒有餘力再分給她。
在終點處已經有人沖線了，緊接著是第二個，第三個，第四個...等了大概三四分鐘後，真遙才踉踉蹌蹌地抵達終點線。
她的腳尖剛挨上那根白線，身體就陡然往前栽去，我的心臟被一只大手給狠狠揪起，恨不得現在就能沖到真遙身邊去。
蛇川的動作比我的想法要更快，快到幾乎在原地留下了一片殘影，她迅速地撲倒在地上，用自己的身體給真遙做了墊背。
等一旁的醫護人員趕到，並將真遙給轉移到擔架上時，蛇川才緩慢地從地上爬起來，此時的灰頭土臉和頭發淩亂並沒有給她的美麗減分，反而讓她有一種野性迸發的感覺，有好幾位男生的視線都不由自主地落在了她身上。
我和有為子則是更加焦急地看向真遙。
我開口道：“現在比賽已經結束了，我們應該可以下去了吧。”
志願者這下也不再反對，放下了攔住我們的手。
我和有為子趕緊沖下去，火速地趕到真遙旁邊，只見醫護人員們將棉簽浸透葡萄糖漿，然後沾濕她幹裂的嘴唇，真遙咳嗽了兩聲，臉色正在逐漸轉好。
在醫護人員嘴裏得到[她沒什麽大礙]的回答之後，我走到了蛇川那邊，她正在拍走衣服上沾到的塵土。
剛才的兩千米並沒有在蛇川椿的臉上留下任何痕跡，她甚至連呼吸都沒有加重幾分，很難想象那樣纖細瘦長的四肢裏竟然蘊藏了這樣的能量。
真是個不可思議的人。
“跑道上的時候真是多虧有蛇川同學了，謝謝你，要不是你，真遙她的頭就會摔到地上了。”哪怕之前覺得蛇川椿是個有點奇怪的轉校生，但她對真遙絕對沒有惡意，在這時候我更加確定了這一點。
蛇川擡了一下眉梢，“不客氣，我是不會放任真遙那孩子受傷的。”
“而且...”她張著嘴卻遲遲沒有吐出後文，那副神色似乎是陷入了回憶之中，眼睫低垂著遮住一半的瞳孔。
好一會之後，蛇川椿才接上自己剛才的話，“這是我欠她的。”
哪怕是反應再遲鈍的人也能捕捉到蛇川話裏的不對勁。
我皺著眉頭，話裏也帶上了探究意味，“蛇川同學不是從富山縣來的嗎？北陸和關西之間可說不上近。”
蛇川椿卻答非所問地來了一句，“你過年的時候給真遙寄甲賀狀了吧。”
是陳述句。
“蛇川同學是怎麽知道的？那時候你應該還沒轉學過來。”我心裏的疑惑越來越重，隨著談話的進行，蛇川椿身上的謎團不但沒有解開，反而是在逐漸變大。
“那你就應該知道真遙家的地址。”蛇川椿繼續說著，她明媚的臉上摻了一抹憂傷的藍色，很淡很淡，但我還是感覺到了。
“學生薄上都會寫這些內容。”我回答道。
蛇川椿微微擡起下巴，直視著我，原本在她身上消弭的危險氣息此時又重新出現，“那你就應該知道我。”
說完這句話之後，蛇川椿頭也不回地直接走了，緊接著我聽到身邊傳來小聲的討論。
“真不知道她是怎麽想的，明明都快沖過終點線了，還突然往回跑，真是一點也搞不懂那個女人。”
“好可惜，如果蛇川能夠晉級的話，連田徑部的學姐都跑不過她吧，太可惜了，那可是第一名。”
“她的班主任臉都快變綠了，哈哈，像個大大的冬瓜，真是太好笑了。”
“這就是所謂的漂亮即正義吧，美人不管做什麽事情都一定有她的原因。”
“哈？你這家夥還真是輕浮欸，難不成你也被那個女人給迷上了？”
“怎麽可能！再漂亮也不過是骨頭上的一張皮，論可愛還是麻美子你更加可愛啦。”
“哼，算你還說了幾句好聽的，那種任性的家夥最好還是不要參加比賽了吧，之後的團隊賽真是不想和她一起，感覺會拖累所有人。”
“麻美子大人說得真是太對了，蛇川那種獨來獨往的人肯定會拖累我們的。”
“那在比賽之前就和大家說一聲，不要太指望蛇川就好了，那副高人一等的樣子，看著真叫人不爽。”
“就是啊，不過就是漂亮了一點，就擺出一副很高傲的樣子。”
眼看著幾人的討論就要往更加偏激的方向滑去，我正想出聲說點什麽的時候。
一道虛弱的聲音突如其來地闖入，把討論聲給掐斷。
“不許這麽說她。”
我循聲看去，真遙不知道什麽時候已經醒了過來，還從擔架上爬起來了，她體力還不足以支撐起她的整個身體，全靠扶在墻壁上的那只手。
“哇嗚，是‘魔女’欸。”一個女生露出避之不及的表情。
“‘魔女’？那是什麽奇怪的稱呼，麻美子你是不是看怪談故事看太多了。”她旁邊的男生有些不解。
“真是受不了你了，魔女啊！就是那種會給別人下詛咒的魔女！”女生說話的時候還跺了跺腳。
“住口。”我走到真遙身邊，扶住她的胳膊，有為子也走了過來，扶起真遙的另一只手臂。
我們就這樣成為了真遙暫時的雙腿。
“那種人盡皆知的事情有什麽不可以說的嗎？”被叫做麻美子的女孩輕蔑地笑著，言語和表情之間都流露出一種讓人討厭的刻薄。
有為子生氣極了，她正想要開口反駁的時候，被真遙給打斷了。
真遙的聲音很輕，但每一個字都說得極為用力，“那種事情已經無所謂了，你們想說就說吧。”
她突然掙脫開我和有為子的手，往那幾人的方向邁了一步，“所以你們也別忘了我是魔女。”
真遙在[魔女]一詞上咬了重音，她的話還沒有停，“說魔女的壞話可是會付出代價的，讓我想想，就先從舌頭爛掉開始怎麽樣？”
真遙嘴角上揚起一個很小的弧度，“就像被很多螞蟻咬一樣，從裏面開始潰爛，等你們察覺到的時候，舌頭裏面就已經空掉了，然後舌頭就會從口腔裏脫落，只剩下一個紅紅的血洞。”
大概是她的描述過於詳細，再加上因體力透支而顯得無比憔悴的神色，眼下的兩彎青黑看上去很是駭人，這幾個人聽到真遙的話後，就落荒而逃了，在跑走之前甚至都不敢再看真遙一眼。
“真的嗎？真的嗎？這真的是我認識的那個九條真遙嗎？”有為子不可置信地看著真遙，但她的眼神裏卻表示出她現在很興奮，“剛剛真遙是不是反擊了曾經孤立她的那些人？”
“啊...不僅如此，還是很漂亮的反擊，真是太帥氣了真遙。”
真遙聽了我們的話，笑容擴大了幾分，“要不是小椿，我一定不敢把剛才的話說出口。”
“什麽情況，你和蛇川的關系什麽時候發展得這麽迅速了，小椿？叫得好親密！”有為子有些賭氣地說著，“快點給我從實招來。”
我看著真遙愈發疲憊的臉，她看上去似乎真的要開始解釋起來了，見狀我趕緊阻止，“還是之後再聽真遙說吧，有為子，真遙現在一定累壞了。”
“唔...小愛說得對，真遙你回去之後要好好休息。”有為子在我的提醒下也意識到了這個問題。
“還有，別忘了填抱肚子，把流失的糖分都吃回來。”我補充道。
在這之後，今天的體育祭也算是結束了，由於部活的暫停，我很早就回到了家裏。
外婆正在給達摩不倒翁織毛衣，雖然我不知道那個小東西有什麽要穿毛衣的必要。
剛到家我就把學生簿給翻了出來，然後在外婆旁邊盤腿坐下，一頁一頁地翻閱著。
“啊，找到了。”我翻到九條真遙的那一頁，外婆也好奇地湊過來看了看。
外婆瞇起眼睛的時候，旁邊的皺紋變得更深了，像一道道縱橫的溝壑。
“哎呀，這不是九條家的孩子嗎？”
“外婆你認識她？”我問道。
外婆慈祥地一笑，“新年的時候不是還給她寄過甲賀狀嗎？不過九條可是個很尊貴的姓氏呢，是五攝家之一，在古代的時候可是地位僅次於近衛氏的公家，十分顯赫呢。”
外婆的話讓我大腦中塵封已久的日本史重見天日，“但到了現在這時候，古代大名沒有往日的那種輝煌了吧。”
“雖然沒有當時的那種輝煌，但底蘊總是在的，就像你翻到的這個孩子，她家啊...”
外婆回憶了一會，又從電視櫃裏拿出一個書籍模樣的本子查看起來。
直覺告訴我，外婆接下來說的話肯定很厲害，手心也不自覺地變得潮熱起來。
只聽外婆悠悠地開口：“她家這一支，祖上可是出過很厲害的陰陽師哦。”
“什麽？”
竟然是陰陽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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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田徑場上，裁判往天空中射擊出代表起跑的鳴響，我們這一屆一共有七個班級，其中報名兩千米跑的也只有七個，基本都只是達到了最低的參賽標準，即每個項目都至少有一個人報名。
她們的臉上都寫著不同程度的無奈和對長跑的害怕，其中只有兩個人除外，一個是真遙，我懷疑她是因為長期都宅在家中，不知道兩千米跑有多麽可怕，另一個是蛇川，她在比賽開始前，一直都在很自如地伸展著自己的四肢，起跑動作也十分優美。
比賽開始後，大家都很默契地在開頭就爆發出了驚人的速度，你追我趕地在跑道上畫著圈，真遙不出我和有為子所料地掉在了最後梯隊的最後一位，甚至距離倒數第二名都有很長一段距離。
預想到這一幕的我和有為子都只希望真遙能夠跑完全程，畢竟對她來說，這也是一種歷練吧。
蛇川則是穩穩地占據了第一名的位置，她在跑過第二圈的時候，真遙都沒有跑完第一圈。
“小愛，剛剛那兩個人擦肩而過的時候是不是說了什麽？”有為子聚精會神地盯著賽道上的情況，神色看起來比她面對數學作業的時候還要認真一百倍。
我也沒有錯過兩人相遇之時，那片刻到可疑的停頓，而且在超越真遙之後，蛇川似乎還笑了笑，真遙則是露出了訝然的表情，那種幅度的臉部表情在真遙臉上可並不常見。
“等比賽之後問問真遙吧。”我不是順風耳，自然不可能聽到兩人談話的內容。
有為子點點頭，顯然是同意了我的說法。
圍觀比賽的人漸漸多了起來，還有幾個男生拿著礦泉水或者是波子汽水之類的飲料站在賽道邊上，表情殷切地看著場上疾走的女孩。
啊...我從其中聞到了青春的味道，我把手臂疊在欄桿上，然後把自己的下巴擱上去，春季的太陽不至於太猛烈，會把鐵欄桿炙烤得像碳一樣灼人，不小心碰到的時候還會被嚇得原地跳起來。
在觀看比賽之餘，我和有為子還不忘說些關於場上的八卦，比如那個拿著波子汽水的男生是來給哪位女孩送水的，那邊舉著毛巾翹首以盼的男生又在暗戀著誰，被暗戀的那個女孩喜歡的又是拿著礦泉水的男孩。
總之就是在這不超過二十個人的異性之中，已經形成了一張縱橫交錯的人際關系網，少年少女們的那些心思，全都藏在一個個擦肩而過，一個個眼神交錯之中。
我俯瞰著這出好戲，暗自感嘆別人的感情生活還真是精彩異常。
在這樣的氛圍之下，比賽的進程也在緩緩推進著，真遙到了後半段基本上是拖著兩條腿前進了，有時候還會停下來走上一截，哪怕是在觀賽臺上的我也能夠明顯看到她發白的臉頰和失去血色的嘴唇，周邊的醫護人員也進入了備戰狀態，時刻準備著沖上去。
“真的不要緊嗎？”我開始擔憂起來，真遙的狀況看上去很不好，“早知道當時就阻攔一下她了。”
有為子臉上也浮現出擔憂之色，“真遙雖然看上去好說話，但其實是很倔強的性格。”
“是啊，之前還在新聞上看到過，一個高二的男生因為長跑導致心臟病突發，還沒送到醫院人就已經...”我沒有把話說下去，那些可怕的猜想一個接一個地湧出來。
“不要想那種事情。”有為子攥住了我的右手，“不用擔心，那種事情不會發生的。”
有為子的話給我註入了一針強心劑，雖然真遙跑得斷斷續續，但她一直都沒有停下腳步。
比賽很快就到了最後一圈，蛇川依舊保持著平穩的速度，動作閑適得像在自家的後院散步，白皙的臉上甚至連汗都沒有出，在逼近終點的時候，她甚至還有餘力加速。
場上的所有人都在看著這一幕，有好幾個人都做出了歡呼的架勢，大家都不約而同地屏住了呼吸。
但在跑道的另一方，事故突發，真遙摔倒了，她的手肘和膝蓋都磕在跑道上，滲出星星點點的血跡，她看上去已經完全耗盡了自己的所有氣力。
我握著欄桿的手陡然收緊，一邊盯著真遙的情況一邊尋找著走下去通往田徑場的階梯。
“那邊！”有為子拉住我，努努嘴示意不遠處的出口。
我們沒有絲毫猶豫地跑過去，卻被志願者給攔住了。
“抱歉同學，比賽進行的時候你們是不可以下來的。”手臂處別著袖章的學生把手一擡，橫在了我們和臺階之間。
“可是我的朋友摔倒了。”有為子臉頰漲紅，指了指真遙的方向。
志願者還是搖著頭，“抱歉還是不能讓你過去，而且你們的朋友也已經沒事了。”
“怎麽可能，真遙明顯就已經力竭了。”有為子明顯不相信志願者的話。
我將視線轉向田徑場，真遙剛剛摔倒的地方已經空無一人。
真遙呢？
我心裏一緊，該不會已經被醫護人員用擔架擡下去了吧，我焦急地在場上搜尋著真遙的身影。
有兩個重疊在一起的人影突然闖入了我的視野，我扯了扯有為子的袖口，“有為子，你看那個。”
有為子此時還在試圖說服志願者，在我扯了第三下袖子的時候她才轉過來，“怎麽...”
了字還沒說出口就卡在了她的喉嚨之中，她擡手扶正鼻梁上的眼鏡，鏡片後的眼鏡微微瞇起，在我所指的方向聚焦。
只見跑道之上，有兩個人正在並肩前進，剛剛還在第一梯隊的蛇川出現在了隊伍末端，她沒有貿然攙扶住真遙，而是在身邊慢吞吞地跟著。
真遙的註意力全部都放在了腳下的路上，即便是察覺到自己身邊多了一個人，她也沒有餘力再分給她。
在終點處已經有人沖線了，緊接著是第二個，第三個，第四個...等了大概三四分鐘後，真遙才踉踉蹌蹌地抵達終點線。
她的腳尖剛挨上那根白線，身體就陡然往前栽去，我的心臟被一只大手給狠狠揪起，恨不得現在就能沖到真遙身邊去。
蛇川的動作比我的想法要更快，快到幾乎在原地留下了一片殘影，她迅速地撲倒在地上，用自己的身體給真遙做了墊背。
等一旁的醫護人員趕到，並將真遙給轉移到擔架上時，蛇川才緩慢地從地上爬起來，此時的灰頭土臉和頭發淩亂並沒有給她的美麗減分，反而讓她有一種野性迸發的感覺，有好幾位男生的視線都不由自主地落在了她身上。
我和有為子則是更加焦急地看向真遙。
我開口道：“現在比賽已經結束了，我們應該可以下去了吧。”
志願者這下也不再反對，放下了攔住我們的手。
我和有為子趕緊沖下去，火速地趕到真遙旁邊，只見醫護人員們將棉簽浸透葡萄糖漿，然後沾濕她幹裂的嘴唇，真遙咳嗽了兩聲，臉色正在逐漸轉好。
在醫護人員嘴裏得到[她沒什麽大礙]的回答之後，我走到了蛇川那邊，她正在拍走衣服上沾到的塵土。
剛才的兩千米並沒有在蛇川椿的臉上留下任何痕跡，她甚至連呼吸都沒有加重幾分，很難想象那樣纖細瘦長的四肢裏竟然蘊藏了這樣的能量。
真是個不可思議的人。
“跑道上的時候真是多虧有蛇川同學了，謝謝你，要不是你，真遙她的頭就會摔到地上了。”哪怕之前覺得蛇川椿是個有點奇怪的轉校生，但她對真遙絕對沒有惡意，在這時候我更加確定了這一點。
蛇川擡了一下眉梢，“不客氣，我是不會放任真遙那孩子受傷的。”
“而且...”她張著嘴卻遲遲沒有吐出後文，那副神色似乎是陷入了回憶之中，眼睫低垂著遮住一半的瞳孔。
好一會之後，蛇川椿才接上自己剛才的話，“這是我欠她的。”
哪怕是反應再遲鈍的人也能捕捉到蛇川話裏的不對勁。
我皺著眉頭，話裏也帶上了探究意味，“蛇川同學不是從富山縣來的嗎？北陸和關西之間可說不上近。”
蛇川椿卻答非所問地來了一句，“你過年的時候給真遙寄甲賀狀了吧。”
是陳述句。
“蛇川同學是怎麽知道的？那時候你應該還沒轉學過來。”我心裏的疑惑越來越重，隨著談話的進行，蛇川椿身上的謎團不但沒有解開，反而是在逐漸變大。
“那你就應該知道真遙家的地址。”蛇川椿繼續說著，她明媚的臉上摻了一抹憂傷的藍色，很淡很淡，但我還是感覺到了。
“學生薄上都會寫這些內容。”我回答道。
蛇川椿微微擡起下巴，直視著我，原本在她身上消弭的危險氣息此時又重新出現，“那你就應該知道我。”
說完這句話之後，蛇川椿頭也不回地直接走了，緊接著我聽到身邊傳來小聲的討論。
“真不知道她是怎麽想的，明明都快沖過終點線了，還突然往回跑，真是一點也搞不懂那個女人。”
“好可惜，如果蛇川能夠晉級的話，連田徑部的學姐都跑不過她吧，太可惜了，那可是第一名。”
“她的班主任臉都快變綠了，哈哈，像個大大的冬瓜，真是太好笑了。”
“這就是所謂的漂亮即正義吧，美人不管做什麽事情都一定有她的原因。”
“哈？你這家夥還真是輕浮欸，難不成你也被那個女人給迷上了？”
“怎麽可能！再漂亮也不過是骨頭上的一張皮，論可愛還是麻美子你更加可愛啦。”
“哼，算你還說了幾句好聽的，那種任性的家夥最好還是不要參加比賽了吧，之後的團隊賽真是不想和她一起，感覺會拖累所有人。”
“麻美子大人說得真是太對了，蛇川那種獨來獨往的人肯定會拖累我們的。”
“那在比賽之前就和大家說一聲，不要太指望蛇川就好了，那副高人一等的樣子，看著真叫人不爽。”
“就是啊，不過就是漂亮了一點，就擺出一副很高傲的樣子。”
眼看著幾人的討論就要往更加偏激的方向滑去，我正想出聲說點什麽的時候。
一道虛弱的聲音突如其來地闖入，把討論聲給掐斷。
“不許這麽說她。”
我循聲看去，真遙不知道什麽時候已經醒了過來，還從擔架上爬起來了，她體力還不足以支撐起她的整個身體，全靠扶在墻壁上的那只手。
“哇嗚，是‘魔女’欸。”一個女生露出避之不及的表情。
“‘魔女’？那是什麽奇怪的稱呼，麻美子你是不是看怪談故事看太多了。”她旁邊的男生有些不解。
“真是受不了你了，魔女啊！就是那種會給別人下詛咒的魔女！”女生說話的時候還跺了跺腳。
“住口。”我走到真遙身邊，扶住她的胳膊，有為子也走了過來，扶起真遙的另一只手臂。
我們就這樣成為了真遙暫時的雙腿。
“那種人盡皆知的事情有什麽不可以說的嗎？”被叫做麻美子的女孩輕蔑地笑著，言語和表情之間都流露出一種讓人討厭的刻薄。
有為子生氣極了，她正想要開口反駁的時候，被真遙給打斷了。
真遙的聲音很輕，但每一個字都說得極為用力，“那種事情已經無所謂了，你們想說就說吧。”
她突然掙脫開我和有為子的手，往那幾人的方向邁了一步，“所以你們也別忘了我是魔女。”
真遙在[魔女]一詞上咬了重音，她的話還沒有停，“說魔女的壞話可是會付出代價的，讓我想想，就先從舌頭爛掉開始怎麽樣？”
真遙嘴角上揚起一個很小的弧度，“就像被很多螞蟻咬一樣，從裏面開始潰爛，等你們察覺到的時候，舌頭裏面就已經空掉了，然後舌頭就會從口腔裏脫落，只剩下一個紅紅的血洞。”
大概是她的描述過於詳細，再加上因體力透支而顯得無比憔悴的神色，眼下的兩彎青黑看上去很是駭人，這幾個人聽到真遙的話後，就落荒而逃了，在跑走之前甚至都不敢再看真遙一眼。
“真的嗎？真的嗎？這真的是我認識的那個九條真遙嗎？”有為子不可置信地看著真遙，但她的眼神裏卻表示出她現在很興奮，“剛剛真遙是不是反擊了曾經孤立她的那些人？”
“啊...不僅如此，還是很漂亮的反擊，真是太帥氣了真遙。”
真遙聽了我們的話，笑容擴大了幾分，“要不是小椿，我一定不敢把剛才的話說出口。”
“什麽情況，你和蛇川的關系什麽時候發展得這麽迅速了，小椿？叫得好親密！”有為子有些賭氣地說著，“快點給我從實招來。”
我看著真遙愈發疲憊的臉，她看上去似乎真的要開始解釋起來了，見狀我趕緊阻止，“還是之後再聽真遙說吧，有為子，真遙現在一定累壞了。”
“唔...小愛說得對，真遙你回去之後要好好休息。”有為子在我的提醒下也意識到了這個問題。
“還有，別忘了填抱肚子，把流失的糖分都吃回來。”我補充道。
在這之後，今天的體育祭也算是結束了，由於部活的暫停，我很早就回到了家裏。
外婆正在給達摩不倒翁織毛衣，雖然我不知道那個小東西有什麽要穿毛衣的必要。
剛到家我就把學生簿給翻了出來，然後在外婆旁邊盤腿坐下，一頁一頁地翻閱著。
“啊，找到了。”我翻到九條真遙的那一頁，外婆也好奇地湊過來看了看。
外婆瞇起眼睛的時候，旁邊的皺紋變得更深了，像一道道縱橫的溝壑。
“哎呀，這不是九條家的孩子嗎？”
“外婆你認識她？”我問道。
外婆慈祥地一笑，“新年的時候不是還給她寄過甲賀狀嗎？不過九條可是個很尊貴的姓氏呢，是五攝家之一，在古代的時候可是地位僅次於近衛氏的公家，十分顯赫呢。”
外婆的話讓我大腦中塵封已久的日本史重見天日，“但到了現在這時候，古代大名沒有往日的那種輝煌了吧。”
“雖然沒有當時的那種輝煌，但底蘊總是在的，就像你翻到的這個孩子，她家啊...”
外婆回憶了一會，又從電視櫃裏拿出一個書籍模樣的本子查看起來。
直覺告訴我，外婆接下來說的話肯定很厲害，手心也不自覺地變得潮熱起來。
只聽外婆悠悠地開口：“她家這一支，祖上可是出過很厲害的陰陽師哦。”
“什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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