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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六只狐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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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六只狐貍

比下周的一周大會來得更快的是周末,本想安心在家宅上一天的我,在鬧鐘還沒響的時候就聽到會客廳那邊傳來低低的說話聲。

按理說,我家是鮮少有客人來拜訪的,常來常往的也只有居住在周圍的鄰居,其中關系最為親近的就是北家了。

我用枕頭捂住腦袋,試圖將那些聲音隔絕在外,但一些說笑的聲音哪怕是隔了一整團的棉花,也經由空氣壓縮,模模糊糊地傳進我的耳朵裏。

但大抵是睡意實在茂盛,就如同春日在河堤處瘋長的黃白夾雜的小花,我竟然將就著這個不太舒服的姿勢,又陷入了睡神的搖籃之中。

時間不知道過去了多久,經由乳白色窗紗過濾後的陽光也從溫和轉變成刺眼,金燦的光芒刺激著眼皮和它覆蓋著的眼球,引起大腦一陣異樣的不適感,意識在夢境與現實之間反覆糾纏,直到一聲瓷杯與木盤的磕碰聲,清脆地在很近的地方炸響。

睡意一下就去了個七七八八,我特別不耐煩地嘖了一聲,在床鋪上四處摸索著自己的手機,一截癢癢的觸感滑過指節出,我分辨出來那是掛在我手機上的流蘇吊墜,旋即向下試探性地一抓,被被窩烘熱的手機就落進我的手中。

按亮屏幕,是一只拿著狐貍形狀繪馬的手作為壁紙,頂上的時間顯示現在是早上的九點四十七。

好早啊...雖然對於平時的我,這個時候已經在神社裏做幫忙整理賬目之類的雜活了,但今天難得是周末,神社裏也沒有需要我做的事情,就不能稍微讓我休息一下嗎?

“醒了嗎?”

一道聲音,不輕不重地響起,卻激得我一下從床鋪上翻身坐起,就像被嚇到炸毛的貓。

“抱歉,我本來想用小拇指墊一下杯底的。”聲音再次傳來,帶著歉意,被一門之隔給揉碎,細致地灌入耳道之中。

老宅的推拉門都是紙制的,上面繪著簡單的豆綠色松紋,一道身形,隨著光線的變化,影影綽綽地拓印在紙門上,似乎正襟危坐著,我自然認出了門外的那個人是誰。

能夠毫無阻礙進出龍野宅內室的人除了北家的次子還有誰。

“信介,你怎麽來了?”我面對北信介,一向是發不出來脾氣的。

北信介:“明天就是婆婆的壽辰,我是來找你一起去買禮物的。”

看來睡太久腦袋真的會變得不清醒,我在反應了幾秒鐘後,這件事才在我的腦海中變得清晰起來,擡頭看向書桌上的日歷,在明天的日期上被紅色記號筆重重地圈了好幾下。

這個外孫女做得真是太糟糕了,我重重地拍了一下自己的臉,把意識更快地捉回到大腦之中。

門外的北信介聽到這聲響動,身形微微一動,“小愛,你沒事吧?是摔到了嗎?”

“讓自己清醒一下而已,再怎麽聽也不像是摔倒發出的動靜吧。”我解釋道。

看到北信介的影子點了點頭,又聽見他的聲音響起,“因為排球落地的時候就是這個聲音。”

這個邏輯還挺北信介的,我扶額,把卷到腰上的睡裙抻平,衣物摩擦發出窸窸窣窣的聲音,看到裙擺蓋過膝頭時,我轉頭對著北信介說道:“你稍微等我收拾一下。”

“嗯。”北信介低低地嗯了一聲,尾音被他柔柔地拉長,有點奇怪,平時他的回答都是很簡潔利落的。

沒有多想,我接著把棉被從榻榻米上卷起來,疊好後放進櫃子裏去,又用粘毛器把落下的頭發給打理幹凈。

等到事情都做完,我發現北信介的身形還和之前一樣,分毫未動,就像一尊石像,被固定在了原地。

我突然就想起國小三年級的那個夜晚。

說起來,自從那次之後,我就不再害怕雷雨夜了。

*回憶的場合*

在由回憶構建的世界之中,聲音是最先覆蘇的,雨滴急切地拍打在屋檐,雷鳴隆隆作響,如同一柄鑿開天空的巨斧,其次是影像,昏暗的沒有月亮的夜晚,閃電從雷鳴鑿出的縫隙之中發出刺目的冷白色強光,在一瞬間照亮世界後,卷土重來的黑暗就再次吞沒一切。

外婆今晚宿在了山頂的神社,偌大的老宅裏只剩下我一個人,能陪伴我的只有書桌上父母的相片,最要命的是還因為這個天氣,整個街道都因為停電變得一片漆黑。

我把爸爸從游樂園裏給我贏回來的小熊玩偶緊緊地摟在懷裏,哪怕捂住耳朵,雷聲也會鉆進來,所以我捂住小熊軟乎乎的耳朵,這樣的話,起碼它就不會被嚇到了。

在一次驚雷炸響的時候,我都更進一寸地蜷縮起自己的四肢,就像是一個小小的繭,似乎這樣就能將令人害怕的雷鳴閃電隔絕在外。

好害怕,還是好害怕,這個房子太大了,天空也太大了,沒有星星的時候,就只有無邊的黑暗,能夠發出這種聲音的只有會吃人的妖怪吧。

稻荷神,稻荷神,稻荷神...我在心裏不停地默念著神明的名字,在外婆的描述裏,神明似乎無所不能,那麽稻荷神能不能把雷電這個壞家夥趕走呢,拜托了,稻荷神,請稍微幫幫我啊。

雷聲未停,閃電亦不罷休,但其中似乎夾雜著一個微弱的聲音。

我仔細地分辨著,那是一陣規律的聲音,是有什麽東西叩響老宅木門的聲音。

糟糕,會不會是妖怪已經找上門了?我會被吃掉嗎?

不要不要不要,我不想被吃掉,如果有人在這裏就好了,如果能有人陪著我就好了,如果我懷裏的小熊能變成父母來保護我就好了。

我緊閉著眼睛,強迫自己不去理會那個聲音。

但那個聲音沒有任何要消失的跡象,依舊規律地叩在門上。

等一下,除了叩門聲響起的還有呼喚的聲音,因為被雨水給洗刷過,所以變得有些不夠用力。

“小愛!小愛!小愛!你在家嗎?”

這個聲音不亞於一道閃電,刺進我陷入黑暗的世界。

是信介!

這個認知在腦海中成立的時候,就驅散了大半的害怕,我從被子裏鉆出來,跌跌撞撞地跑向大門。

“信介,是你嗎?”我隔著木門問道,內心還是有些害怕門外會不會是妖怪偽裝成的北信介,我又不安地問了一次,“真的是你來了嗎?信介?”

“是我,如果你不信的話,可以問我一個問題。”那時候北信介的聲音還很稚嫩,但卻已經充滿了讓人心安的力量。

“好,我們在你家院子裏種下的第一棵葡萄藤叫什麽名字?”我問了一個只有我和真正的北信介才知道的問題。

“叫團子,因為小愛想以後結出來的葡萄能長得和團子一樣大。”

門在北信介話音尚未落地的時候,就被我給打開,他身上只穿了一件單薄的青色和服,被雨水侵濕成了更深的顏色,白色發絲也因為濕透了而緊緊地貼附在臉頰上。

“我沒有找到家裏的手電筒,就只提了這個燈籠。”北信介手裏拿著一個和他身形相當不符的大大的紅色燈籠,裏面的燭火雖然搖搖欲墜,但還是堅持著沒有熄滅。

“信介,嗚嗚嗚。”我哪裏還顧得上什麽燈籠,一下就狠狠地撲到北信介的懷中,雙手像章魚觸手一樣扣住他的脖頸,決堤的淚水從變成蛋花眼的眼裏傾瀉而出,分不清是淚水還是雨水,都悉數落進了他的懷裏。

“沒事了,小愛,已經沒事了。”他一下又一下地撫過我的背心,就像是在給貓咪順毛,“我在這裏。”

這時候一道驚雷再次襲來,我被嚇得渾身僵硬,頭靠在北信介的肩膀上不敢動彈,他擡起手輕輕捂著了我的耳朵,暖烘烘的掌心帶來熱意,也將可怕的雷聲隔絕再外。

“我們快點進去吧,在外面站久了會著涼的。”北信介托著我的雙腮,用拇指指腹擦幹落下的淚水,金棕色的眼瞳就像是荷包蛋的蛋黃。

“好。”

我吸吸鼻子,重重地點了一下頭,拉著北信介往家裏走去。

用毛巾幫北信介把濕掉的頭發擦幹,又找了一身幹凈衣服給他,做完這些後,雷聲也在逐漸變小,只剩下雨滴落的聲音。

“信介也可以來一起睡的。”我看著紙門上北信介的影子,紅色燈籠就被放在他的身邊,發出紅橘色的光芒。

“我在外面守著小愛就好了,別擔心,我一整晚都會在這裏。”他微微搖頭,堅持要坐在外面。

“信介。”我把被子拉到下巴處,輕輕地叫了一聲。

“我在這裏。”門外的人回答道。

“信介。”

“我在。”

“信介。”

“我在。”

這是一種很奇妙的感覺,因為我知道,我的每一聲呼喚都會得到對方的回應,就像是吃了兩個梅子飯團後帶來的飽腹感,是填滿整個胸腔的踏實。

“睡不著嗎?”北信介問。

雖然他可能看不見,但我還是下意識地點著頭,“嗯。”

“那我們來做影子游戲吧。”

燈籠裏的燭光搖晃著,我看見北信介舉起雙手,他的手小小的,手指彎曲交叉著,影子投射在紙門上。

“小愛,猜猜這是什麽動物?”

我撐著下巴,看著紙門上那團形狀不明的投影,思索了片刻後靠指節彎曲出來的一對尖尖耳朵,猜測道:“是狐貍嗎?”

“沒錯,是狐貍哦,奶奶說過,神明在註視著我們,我也會一直註視著小愛,所以我不會讓你害怕的。”

想必那時候實在是童言無忌,現在聽到絕對會忍不住多想的話,也能被我們說得像是隨口的天真發言。

但也許這些天真的發言裏,藏的正是百分之百不摻雜質的真心。

於是那天晚上,我和北信介一直玩著影子游戲直到睡著。

*回到現實*

我走到離門很近的地方,然後坐下,北信介也意識到了我的靠近,語氣疑惑道:“小愛,你收拾好了嗎?”

“差不多了,不過再等一下。”我嘿嘿一笑,按照記憶中的模樣彎曲交叉著我的十根手指,“信介,猜猜這是什麽動物?”

門外的人楞了一會,從喉管裏壓出一聲低低的笑,“是小狗嗎?”

“不對不對。”

“是貓咪?”

“答錯啦。”

“是兔子?”

“是狐貍啦,狐貍!”我用腳蹭開門,把手伸到北信介的面前,“信介你什麽時候也學會開玩笑了?”

他微怔住,笑意凝固在嘴邊,眼睛也瞪得大大的。

我面前的門被人從外面猛然拉合上,帶起一陣風。

“小愛,你不是說你收拾好了嗎?”北信介的聲音發悶。

聽到這話,我才意識到自己身上只穿了一件吊帶睡裙,因為我在家的時候習慣洗漱之後再回來穿好外出的衣服。

哪怕是幼馴染,這種情況也糟糕透了,我捂著自己正在不斷發燙的臉,半天才擠出一句:“因為小時候也會穿著睡衣在晚上溜出去玩嘛。”

“但我們都不是小孩子了,總而言之,你趕緊換好衣服吧。”

“知道了...”

我聽著北信介的話,有些不是滋味,那種否定的態度就像是要抹去一起長大的過往。

明明是很珍貴的回憶。

我在衣櫃裏面翻找著,選了一件針織上衣和牛仔七分褲。

“我去洗漱了。”我拉開門,看著還端坐在地上的北信介,他已經恢覆了正色,唯一留下痕跡的就是還染有緋色的耳垂。

“哦...嗯。”他點點頭,飛快地把目光從我身上移開,旋即站起身:“我去餐廳那邊等你。”

原本北信介都會很註意在室內放輕腳步走路的,但這會卻顯得步履匆忙,不多時就消失在了我的視野裏。

我去洗手間洗漱了一番,思慮再三最終還是在嘴上塗了一層會呈現出櫻粉色的唇膏。

來到餐廳時,北信介把一片塗滿花生醬的吐司遞給我,“吃點東西再出發。”

我:“外婆不在嗎?”

北信介:“她去神社了。”

我:“真是的,多顧及一下自己的腿腳啊。”

北信介:“我等會會陪你去把婆婆接下來的。”

我:“真是麻煩你了,信介。”

北信介:“嗯,不是麻煩。”

等到一片吐司下肚,我感覺更有精神了,難道這裏面被信介施了會變得元氣起來的魔法嗎?

“出發吧。”

聽到我的話,北信介點頭,把掛在衣帽架上的襯衫外套取下來穿上。

說到生日禮物,北信介手上的那塊方形腕表還是他上高中的第一個生日時,我送給他的。

他身上的襯衫外套也是叫我一起去挑的,說是什麽女孩子的眼光會更加好,這我倒是十分認可。

就是總感覺自己在玩什麽換裝游戲,不過北信介雖然個頭不算高,但骨架纖薄,比例也很好,順便一提,這個人的腳也超級秀氣,他有一段時間都還在穿女式的排球運動鞋。

“你不穿外套嗎?”北信介捏了一下我胳膊上薄薄的一層針織面料。

“也沒有很冷吧。”這可是我前不久買的新衣服,可不能被掩蓋在外套之下了。

“不行,去穿一件,我看過天氣預報了,今天氣溫比前幾天都低。”

在北信介的催促之下,我癟著嘴回房間套了一件抓絨外衣。

*

等穿戴整齊後,我和北信介一起乘電車來到洋華堂,這是一間連鎖在各地的綜合商場。

我們在裏面逛著,最終敲定給外婆買一套新的針線套盒,她最近迷上了織東西,還說會在冬天之前給我和信介一人織一套過冬裝備。

中午的時候我們一起去吃了什錦蕎麥面,味道相當爽口,是一碗我會由衷發出[好吃]感嘆的拉面。

如果身邊的人不是北信介,我大概就要以為這是一場普通的約會了。

在回家的路上,我看到電車的垂吊gg上印刷著一家水族館即將在神戶開業的醒目標題。

“開業的時候一起去吧。”北信介開口道,“那個地方可以看到晚櫻。”

這簡直就像一個相當正式的約會邀請,但是北信介的表情依舊如常,平靜得像一池吹不皺的深綠湖水。

“好啊,一起去吧。”

我聽到我的聲音比我的大腦更先回答這個問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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