廢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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廢妃
“這，這料子是禦賜的，可都是能進宮去的好東西，”見如喜神情嚴肅，小廝生怕擔責，緊張地問，“姑姑可是發現什麽問題了？”
“禦賜……”
如喜攥著衣裳，心神恍惚。
男人不懂女紅之事也是尋常，自然也分辨不出一匹料子的繡法走針。可如喜已是伺候在沈夫人身側十幾年的貼身丫鬟了，她只一眼便瞧出了端倪。
沈夫人這時也伸出手，“怎麽了？讓我也來看看。”
接過料子的一瞬，她很快便感知到了如喜的心思。
一瞧，一摸。
很像，卻又不太像。
比起杜棠的手藝，這緞子更添了許多新的技法，更華麗，也更精細。還不能夠真的確定下來。
光憑一匹緞子就下結論，也太過草率。更何況這還是禦賜之物。
沈夫人見到苗頭有些興奮，但想起這幾年來無數次的空歡喜，最終還是壓抑下喜悅，向尹訣鎮靜道，“訣兒，你去打聽打聽，這料子是出自誰手，一定要問仔細了，馬虎不得。”
“這我知道，”尹訣卻直接說，“母親找阮娘子有什麽吩咐？”
見尹訣還清晰地了解對方姓甚名誰，沈夫人一時也有些驚訝，“怎麽，你原是認識她的？”
“數年前因緣際會，算是有一些交集吧。只是，還未曾正式見過面。”
“這阮娘子是什麽人？”
尹訣只看了一眼，旁邊的小廝便會意解釋道，“老夫人，三年前，將軍曾得知織錦局有位繡娘染了病，卻沒錢請郎中，眼看著就要病死了，這才賞了五百兩銀子解她燃眉之急，此人正是當今的阮娘子阮眉。據說，這阮娘子是個孤兒，原在酒樓裏當端茶丫鬟的，後來才去了繡坊。”
沈夫人和如喜對視一眼，表情悻悻，“聽起來，似乎相差甚遠了。”
如喜緊攥著衣裳，又道，“即便不是本人，能沾上點兒關系也是好的。興許，是結拜姐妹，或是師徒也說不定。要不然，這料子怎麽會帶上她這樣強烈的風格？”
沈夫人點了點頭，覺得如喜說的在理。便又轉向尹訣，“那就把她帶來見我罷。”
尹訣見這一主一仆兩人像在打啞謎一般，不禁好奇地多問了一嘴，“母親吩咐了，兒子自然會將人帶來。只是，不知母親執意要見阮娘子是何緣故……”
可他話音還沒落下，便對上如喜的眼神，尹訣一個激靈，很快便反應了過來。
“……杜棠？”
他捏著那件衣裳的手微微用力，還勒出了幾道皺褶。
沈夫人長嘆一口氣，“快去找人吧。”
尹訣眼神飄忽，像是想起了什麽，重重的疑點重疊，他猛地退後一步，作揖應下了。
他健步如飛，越走越快，卻因太過著急，險些一腳踩空而跌倒過去。也正因為一時出神，迎頭卻撞上另一個慌慌張張的女使，“不、不好了……將軍，不好了！呃……”
身旁小廝見她這般不穩重，連忙將人拉開，“這著急忙慌的，有什麽便好好說！”
“將軍，”女使氣喘籲籲地說，“不好了，聶王爺廢妃了！”
逼仄陰暗的房內，蘇錦繡著一身素白，呆呆地望著眼前一條白綾，身如槁木，心如死灰。
陡然間，門外響起了一陣急切的拍門聲，碧水失聲呼喊，“娘娘，娘娘，你在裏面嗎？你可千萬別想不開啊，小姐！”
蘇錦繡咬著嘴唇，一行熱淚緩緩落下。她一狠心，直接將白綾扔上了懸梁，顫巍地踩上高凳……
“你們還楞著幹什麽？快把門撞開！”
蘇錦繡雙腿脫了力，沒了支撐，脖頸的白綾便像是刀刃將她的喉管劃開。窒息的感覺如同皮開肉綻。
下一秒，房門被木樁撞開，碧水的驚叫刺破了長空。
蘇錦繡的臉已有了發青的跡象，碧水嚇得連忙去抱住她的腿，渾身發抖，“快，快請府醫來！快啊！”
再次醒來，蘇錦繡已經躺在了床榻之上。
碧水見她睜開眼，頓時淚如雨下。她抽噎地拿來熱粥，“娘娘，先吃點兒東西吧，您已經兩天滴水未進了。”
蘇錦繡卻只是吃吃地訕笑，蒼白的臉上毫無血色。
“娘娘？你現在還叫我娘娘做什麽。”
碧水一時語塞，蘇錦繡又強忍著撐起身子，四處張望，又失望垂眸，“爹呢？娘呢？……也罷，他們是對我失望極了。如今我已是廢妃之身，有辱門楣。我都擡起不頭來，更何況爹爹娘親了。”
蘇錦繡又擡起眼，望向窗外。屋外十分喧嚷，屋內卻只有碧水一個人伺候。她不禁笑著自嘲。
“外頭的人，此刻都在等著看我的笑話吧。”
見蘇錦繡如此潦倒，碧水潸然淚下，一面勸道：“娘子，你別這麽說，老爺只有你這麽一個獨女，他疼愛你還來不及，絕不會不管你的，老夫人也一向仁慈寬愛，她是最寵小姐的……”
“正因為家中只有我一個獨女，光宗耀祖的重擔便只能落在了我的肩上。我這樣奮力地往上爬，還不都是為了家族的體面，為了我爹爹臉上有光！” 蘇錦繡卻哽咽地打斷了她，“可我現在才明白，那豪門貴族就像是吃人的猛獸。當初為攀附權貴嫁於聶王，如今我有多後悔、多痛……我被休妻那天，爹爹更是被氣得吐出一口血來。我現在，已是聲名狼藉，什麽也沒有了。”
“娘子，”碧水跪著上前一步，抓著蘇錦繡的手，哭訴著，“你還有將軍的愛呀！”
蘇錦繡楞神了許久，失語低喃。
“愛？他若真的愛我，又怎會棄我？又怎會親自將我送回那虎穴狼窩裏去？！”
“當初找尹訣，本是想給自己留條後路……可誰想到，他那個半路蹦出來的大肚夫人，害得我機關算盡，反倒還被厭棄。早知如此，我又何必讓自己顏面盡失……”
碧水思索了許久，又勸解道：“就算不是愛，有那一絲憐憫也是好的。娘子，讓男人有了憐憫，就相當於抓住了男人的心呀！”
蘇錦繡卻失了耐性，猛地甩開了她的手。
“我已經一步錯，步步錯，失了尊嚴，又沒了體面，你還要我怎麽做？難道叫我跪在尹訣面前求他垂憐才好嗎？！”
“娘子，我，我不是這個意思……”
“我堂堂一介名門的嫡女，竟然落到這樣的地步。”蘇錦繡幾近崩潰，“我不過是想嫁得好一些，我想過榮華富貴的生活，我有什麽錯！”
碧水害怕蘇錦繡又想不開去自戕，連忙抓住她的手，安撫著：“千錯萬錯，都是那個杜棠的錯！”
“即便是她的錯，那又能如何？一個已死之人，我還能將她千刀萬剮洩憤不成？”
見蘇錦繡冷笑不止，精神恍惚，碧水憂心極了，“娘子，娘子，你千萬不能再做傻事了呀，置之死地而後生，懸崖勒馬，為時未晚。只要活著，就還有希望呀！”
“希望，就我這樣，還有什麽希望！”
碧水猛地擋在蘇錦繡身前，含淚地握住她的手。
“娘子，咱們還有尹將軍呢。尹將軍戰功赫赫，如今已是鎮國大將軍，官職連升了三品。將軍畢竟和娘子一同長大，青梅竹馬的情分，豈是說斷就斷的？當初娘子嫁人，他不是還傷心欲絕，幾度買醉，這才給了那杜棠一個可趁之機嗎？想當時，將軍得知娘子在王府受辱，也是著實心疼娘子的，便更不會嫌棄娘子是廢妃出身了。這不正是郎有情妾有意嗎？如今，將軍若再娶小姐續弦，那便是成全了兩方夙願，是一段良緣佳話呀！如此一來，老爺和老夫人便也可安心了！”
“續弦？你說得輕巧！如今的境況，他又怎肯來見我呢？”
“據說，杜棠死後，他一直沒再納妻。當初將軍冷了你，是因為對那杜棠心懷愧疚。當初，也都是因為和那杜棠爭風吃醋，才惹出後面許多禍端來，惹得將軍對娘子心生芥蒂。”碧水飛快地思酌著，給蘇錦繡出主意，“可既然如今杜棠已死，從前的那些恩怨便成了可解之結。娘子若想續弦，那必然要拿出大戶女子賢良溫淑的氣量來。如此一來，便是給了將軍一個臺階可下，即便將軍心氣高還不肯原諒娘子，可怎麽也會高看娘子一眼的！”
蘇錦繡一怔，“你什麽意思？”
“我聽說，是那薛學義雇了山匪，擄走了杜棠，又耀武揚威一般與將軍談條件才願放人，結果將軍不從，他竟真的一走了之。這才惹得那杜棠一失蹤便是三年，恐怕早就死在了哪個淒苦的角落裏。”碧水湊近蘇錦繡的耳邊，低聲道，“想必，將軍一定恨極了他。”
“娘子，若你能在此時抓住這薛學義，替將軍狠狠教訓他一番，那……你豈不是成了將軍面前的大功臣？真到了那時，你還愁見不著將軍一面嗎？”
蘇錦繡猛地一顫，“可那薛學義狡如狐，我又怎可得知他的去處……”
“薛學義再狡黠，也總會有露出狐貍尾巴的時候。”碧水環顧四周，湊得更近了些，“……娘子，我有個遠房表妹她夫君是走商鹽戶，據說，前幾天剛和薛家談成了一樁生意。若娘子有意，我馬上就可以著人去安排。”
蘇錦繡目光微怔，半晌，緩緩坐直了背，意味深長地睨了碧水一眼。
這天午後，長安剛哄小予晴睡下，便小心翼翼拎了一個囊袋，三步一回頭地推了門作勢要走。
歡顏發現了她，便叫住問：“長安，我們行囊還沒收拾完，你這是去哪兒呢？”
“那個……”長安有些難為情，“夫人不是說，我們很快就又要搬走了嗎？”
歡顏挑眉看著她，長安只好紅著臉垂下了眼，“所以……所以……我只是想去找薛公子告個別，很快就回來了。”
歡顏嘆了口氣，自然知道自家小妹的脾性，只是難免不在旁邊提醒一句不要越了界。
“那你記得早些回來，別讓夫人久等了。”
“嗯！好！謝謝姐姐。”
“等等……你手上拿著的是什麽？”
長安停下腳步，臉頰更是滾紅了：“這是……我親手繡的護膝。天氣越來越冷了，薛公子他四處游商，難免受寒。我……”
“你這樣獻殷勤，未免也太明顯了些。”歡顏無奈地走到她身邊，“你就不怕夫人知道了？”
“我只是……”長安支支吾吾，又窘迫又羞赧，“這一別，下次再見就不知道是什麽時候了。我只是……想他在見到這對護膝的時候，就能想起我……我不想他忘了我。”
“既然如此，便把護膝送去罷。”
空氣中驟然響起另一道聲音，長安驚詫地回頭看去，只見阮眉站在了門口，逆著光，臉上是微微笑意。
“夫人……你怎麽來了？”
歡顏下意識上前一步，剛想替妹妹辯解些什麽，可阮眉卻搖了搖頭，輕笑了一下，仿佛在告訴姐妹兩人，其實她早就看出來了。
“長安，你想留在薛公子身邊，對麽？”
“夫人，夫人……”
長安擔心阮眉生氣，便紅了眼睛，急得一下跪在了地上，“長安不敢癡心妄想。這麽些年來，薛公子對我們的好，對夫人的好，長安都看在眼裏。就算要談，長安也不敢搶在夫人先頭。在來這裏前，長安也對姐姐發過了誓，要一輩子伺候夫人，夫人在哪兒，長安便在哪兒。所以，所以……”
長安不知所措，急迫得快要哭出來了。阮眉則彎身上前，溫柔地將她扶了起來。
“只是，自古以來，妾本無意惹驚鴻，奈何驚鴻入妾心。你呀，從小心思就藏不住。你對他的心意，一直都寫在臉上呢。”阮眉望著長安的眼，心中既是酸澀，又是欣慰，只化作一聲輕嘆，“長安，你如今也長大了。”
長安長安一顫，“夫人，我……”
“我明白你想說的。只是，你不像我，你原不用這樣整日提心吊膽、顛沛流離。”
阮眉輕輕地撫摸她的鬢發，“況且，你也到了年齡。若他能護你疼你，那自然是很好的歸宿。”
長安雙眼含淚，猛地將阮眉抱住，淒淒啜泣：“可是，夫人，你對我有恩，我不想和你分開……”
“傻姑娘，你忘了嗎？長安，我是你的長姐。”阮眉刻意糾正了她的稱呼，好讓她減輕內心的負罪，“為你謀婚事，自然也是我的職責所在了。”
“長姐……”
長安自然領悟了阮眉的良苦用心，她低下頭，淚沾袖襟，“其實，我都明白，公子他心裏並沒有我。只是，我第一次見到像他這樣溫柔、有趣的人。所以，若能靜靜地陪在他身側，我也能夠滿足了。”
阮眉輕輕頷首。
“你是個好姑娘。既然你想清楚了，那我作為長姐，自然也會支持你的決定。”
“嗯！”長安擡起頭，雙眸亮晶晶，鼻頭也紅彤彤的，“長姐……謝謝你。”
“快去找他吧。”阮眉笑道，“薛公子能被你這樣的好姑娘相中，真是他的福氣呢。”
“不，”長安也破涕為笑，“長姐，能做你的妹妹、你的長安，才是我的福氣——八輩子修來的福氣！”
“你是我的長姐，更像我的母親。長姐，這世界上，除了歡顏姐姐，再沒有第二個人會這麽疼我了……”
三人相視一笑，都抱作了一團，空氣裏好不歡樂。
“好了，快去吧。別讓薛公子等久了。”
阮眉目送著長安攥著護膝，歡天喜地地離開，連腳步都變成了輕快的調子。
歡顏則默默地站在她身後，伸手將眼淚抹了又抹。
阮眉體諒她的嫁妹之心，便來到她身側，輕輕道，“歡顏，你也到了合適的年紀……若你有看中的如意郎君，我已為你備好了嫁妝，定會讓你風風光光地出嫁。”
歡顏卻連忙搖頭，如今阮眉都且是漂泊浮萍，她又怎能棄之而去。
“不，夫人，我放心不下小晴兒，也放心不下你。如今長安走了，我就只想陪著夫人身邊，請夫人成全。”
阮眉莞爾一笑，緩緩點頭。
“好了，這本是個大喜的消息，別再淚眼婆娑了。快收拾吧，我們不日便要離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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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喜攥著衣裳，心神恍惚。
男人不懂女紅之事也是尋常，自然也分辨不出一匹料子的繡法走針。可如喜已是伺候在沈夫人身側十幾年的貼身丫鬟了，她只一眼便瞧出了端倪。
沈夫人這時也伸出手，“怎麽了？讓我也來看看。”
接過料子的一瞬，她很快便感知到了如喜的心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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很像，卻又不太像。
比起杜棠的手藝，這緞子更添了許多新的技法，更華麗，也更精細。還不能夠真的確定下來。
光憑一匹緞子就下結論，也太過草率。更何況這還是禦賜之物。
沈夫人見到苗頭有些興奮，但想起這幾年來無數次的空歡喜，最終還是壓抑下喜悅，向尹訣鎮靜道，“訣兒，你去打聽打聽，這料子是出自誰手，一定要問仔細了，馬虎不得。”
“這我知道，”尹訣卻直接說，“母親找阮娘子有什麽吩咐？”
見尹訣還清晰地了解對方姓甚名誰，沈夫人一時也有些驚訝，“怎麽，你原是認識她的？”
“數年前因緣際會，算是有一些交集吧。只是，還未曾正式見過面。”
“這阮娘子是什麽人？”
尹訣只看了一眼，旁邊的小廝便會意解釋道，“老夫人，三年前，將軍曾得知織錦局有位繡娘染了病，卻沒錢請郎中，眼看著就要病死了，這才賞了五百兩銀子解她燃眉之急，此人正是當今的阮娘子阮眉。據說，這阮娘子是個孤兒，原在酒樓裏當端茶丫鬟的，後來才去了繡坊。”
沈夫人和如喜對視一眼，表情悻悻，“聽起來，似乎相差甚遠了。”
如喜緊攥著衣裳，又道，“即便不是本人，能沾上點兒關系也是好的。興許，是結拜姐妹，或是師徒也說不定。要不然，這料子怎麽會帶上她這樣強烈的風格？”
沈夫人點了點頭，覺得如喜說的在理。便又轉向尹訣，“那就把她帶來見我罷。”
尹訣見這一主一仆兩人像在打啞謎一般，不禁好奇地多問了一嘴，“母親吩咐了，兒子自然會將人帶來。只是，不知母親執意要見阮娘子是何緣故……”
可他話音還沒落下，便對上如喜的眼神，尹訣一個激靈，很快便反應了過來。
“……杜棠？”
他捏著那件衣裳的手微微用力，還勒出了幾道皺褶。
沈夫人長嘆一口氣，“快去找人吧。”
尹訣眼神飄忽，像是想起了什麽，重重的疑點重疊，他猛地退後一步，作揖應下了。
他健步如飛，越走越快，卻因太過著急，險些一腳踩空而跌倒過去。也正因為一時出神，迎頭卻撞上另一個慌慌張張的女使，“不、不好了……將軍，不好了！呃……”
身旁小廝見她這般不穩重，連忙將人拉開，“這著急忙慌的，有什麽便好好說！”
“將軍，”女使氣喘籲籲地說，“不好了，聶王爺廢妃了！”
逼仄陰暗的房內，蘇錦繡著一身素白，呆呆地望著眼前一條白綾，身如槁木，心如死灰。
陡然間，門外響起了一陣急切的拍門聲，碧水失聲呼喊，“娘娘，娘娘，你在裏面嗎？你可千萬別想不開啊，小姐！”
蘇錦繡咬著嘴唇，一行熱淚緩緩落下。她一狠心，直接將白綾扔上了懸梁，顫巍地踩上高凳……
“你們還楞著幹什麽？快把門撞開！”
蘇錦繡雙腿脫了力，沒了支撐，脖頸的白綾便像是刀刃將她的喉管劃開。窒息的感覺如同皮開肉綻。
下一秒，房門被木樁撞開，碧水的驚叫刺破了長空。
蘇錦繡的臉已有了發青的跡象，碧水嚇得連忙去抱住她的腿，渾身發抖，“快，快請府醫來！快啊！”
再次醒來，蘇錦繡已經躺在了床榻之上。
碧水見她睜開眼，頓時淚如雨下。她抽噎地拿來熱粥，“娘娘，先吃點兒東西吧，您已經兩天滴水未進了。”
蘇錦繡卻只是吃吃地訕笑，蒼白的臉上毫無血色。
“娘娘？你現在還叫我娘娘做什麽。”
碧水一時語塞，蘇錦繡又強忍著撐起身子，四處張望，又失望垂眸，“爹呢？娘呢？……也罷，他們是對我失望極了。如今我已是廢妃之身，有辱門楣。我都擡起不頭來，更何況爹爹娘親了。”
蘇錦繡又擡起眼，望向窗外。屋外十分喧嚷，屋內卻只有碧水一個人伺候。她不禁笑著自嘲。
“外頭的人，此刻都在等著看我的笑話吧。”
見蘇錦繡如此潦倒，碧水潸然淚下，一面勸道：“娘子，你別這麽說，老爺只有你這麽一個獨女，他疼愛你還來不及，絕不會不管你的，老夫人也一向仁慈寬愛，她是最寵小姐的……”
“正因為家中只有我一個獨女，光宗耀祖的重擔便只能落在了我的肩上。我這樣奮力地往上爬，還不都是為了家族的體面，為了我爹爹臉上有光！” 蘇錦繡卻哽咽地打斷了她，“可我現在才明白，那豪門貴族就像是吃人的猛獸。當初為攀附權貴嫁於聶王，如今我有多後悔、多痛……我被休妻那天，爹爹更是被氣得吐出一口血來。我現在，已是聲名狼藉，什麽也沒有了。”
“娘子，”碧水跪著上前一步，抓著蘇錦繡的手，哭訴著，“你還有將軍的愛呀！”
蘇錦繡楞神了許久，失語低喃。
“愛？他若真的愛我，又怎會棄我？又怎會親自將我送回那虎穴狼窩裏去？！”
“當初找尹訣，本是想給自己留條後路……可誰想到，他那個半路蹦出來的大肚夫人，害得我機關算盡，反倒還被厭棄。早知如此，我又何必讓自己顏面盡失……”
碧水思索了許久，又勸解道：“就算不是愛，有那一絲憐憫也是好的。娘子，讓男人有了憐憫，就相當於抓住了男人的心呀！”
蘇錦繡卻失了耐性，猛地甩開了她的手。
“我已經一步錯，步步錯，失了尊嚴，又沒了體面，你還要我怎麽做？難道叫我跪在尹訣面前求他垂憐才好嗎？！”
“娘子，我，我不是這個意思……”
“我堂堂一介名門的嫡女，竟然落到這樣的地步。”蘇錦繡幾近崩潰，“我不過是想嫁得好一些，我想過榮華富貴的生活，我有什麽錯！”
碧水害怕蘇錦繡又想不開去自戕，連忙抓住她的手，安撫著：“千錯萬錯，都是那個杜棠的錯！”
“即便是她的錯，那又能如何？一個已死之人，我還能將她千刀萬剮洩憤不成？”
見蘇錦繡冷笑不止，精神恍惚，碧水憂心極了，“娘子，娘子，你千萬不能再做傻事了呀，置之死地而後生，懸崖勒馬，為時未晚。只要活著，就還有希望呀！”
“希望，就我這樣，還有什麽希望！”
碧水猛地擋在蘇錦繡身前，含淚地握住她的手。
“娘子，咱們還有尹將軍呢。尹將軍戰功赫赫，如今已是鎮國大將軍，官職連升了三品。將軍畢竟和娘子一同長大，青梅竹馬的情分，豈是說斷就斷的？當初娘子嫁人，他不是還傷心欲絕，幾度買醉，這才給了那杜棠一個可趁之機嗎？想當時，將軍得知娘子在王府受辱，也是著實心疼娘子的，便更不會嫌棄娘子是廢妃出身了。這不正是郎有情妾有意嗎？如今，將軍若再娶小姐續弦，那便是成全了兩方夙願，是一段良緣佳話呀！如此一來，老爺和老夫人便也可安心了！”
“續弦？你說得輕巧！如今的境況，他又怎肯來見我呢？”
“據說，杜棠死後，他一直沒再納妻。當初將軍冷了你，是因為對那杜棠心懷愧疚。當初，也都是因為和那杜棠爭風吃醋，才惹出後面許多禍端來，惹得將軍對娘子心生芥蒂。”碧水飛快地思酌著，給蘇錦繡出主意，“可既然如今杜棠已死，從前的那些恩怨便成了可解之結。娘子若想續弦，那必然要拿出大戶女子賢良溫淑的氣量來。如此一來，便是給了將軍一個臺階可下，即便將軍心氣高還不肯原諒娘子，可怎麽也會高看娘子一眼的！”
蘇錦繡一怔，“你什麽意思？”
“我聽說，是那薛學義雇了山匪，擄走了杜棠，又耀武揚威一般與將軍談條件才願放人，結果將軍不從，他竟真的一走了之。這才惹得那杜棠一失蹤便是三年，恐怕早就死在了哪個淒苦的角落裏。”碧水湊近蘇錦繡的耳邊，低聲道，“想必，將軍一定恨極了他。”
“娘子，若你能在此時抓住這薛學義，替將軍狠狠教訓他一番，那……你豈不是成了將軍面前的大功臣？真到了那時，你還愁見不著將軍一面嗎？”
蘇錦繡猛地一顫，“可那薛學義狡如狐，我又怎可得知他的去處……”
“薛學義再狡黠，也總會有露出狐貍尾巴的時候。”碧水環顧四周，湊得更近了些，“……娘子，我有個遠房表妹她夫君是走商鹽戶，據說，前幾天剛和薛家談成了一樁生意。若娘子有意，我馬上就可以著人去安排。”
蘇錦繡目光微怔，半晌，緩緩坐直了背，意味深長地睨了碧水一眼。
這天午後，長安剛哄小予晴睡下，便小心翼翼拎了一個囊袋，三步一回頭地推了門作勢要走。
歡顏發現了她，便叫住問：“長安，我們行囊還沒收拾完，你這是去哪兒呢？”
“那個……”長安有些難為情，“夫人不是說，我們很快就又要搬走了嗎？”
歡顏挑眉看著她，長安只好紅著臉垂下了眼，“所以……所以……我只是想去找薛公子告個別，很快就回來了。”
歡顏嘆了口氣，自然知道自家小妹的脾性，只是難免不在旁邊提醒一句不要越了界。
“那你記得早些回來，別讓夫人久等了。”
“嗯！好！謝謝姐姐。”
“等等……你手上拿著的是什麽？”
長安停下腳步，臉頰更是滾紅了：“這是……我親手繡的護膝。天氣越來越冷了，薛公子他四處游商，難免受寒。我……”
“你這樣獻殷勤，未免也太明顯了些。”歡顏無奈地走到她身邊，“你就不怕夫人知道了？”
“我只是……”長安支支吾吾，又窘迫又羞赧，“這一別，下次再見就不知道是什麽時候了。我只是……想他在見到這對護膝的時候，就能想起我……我不想他忘了我。”
“既然如此，便把護膝送去罷。”
空氣中驟然響起另一道聲音，長安驚詫地回頭看去，只見阮眉站在了門口，逆著光，臉上是微微笑意。
“夫人……你怎麽來了？”
歡顏下意識上前一步，剛想替妹妹辯解些什麽，可阮眉卻搖了搖頭，輕笑了一下，仿佛在告訴姐妹兩人，其實她早就看出來了。
“長安，你想留在薛公子身邊，對麽？”
“夫人，夫人……”
長安擔心阮眉生氣，便紅了眼睛，急得一下跪在了地上，“長安不敢癡心妄想。這麽些年來，薛公子對我們的好，對夫人的好，長安都看在眼裏。就算要談，長安也不敢搶在夫人先頭。在來這裏前，長安也對姐姐發過了誓，要一輩子伺候夫人，夫人在哪兒，長安便在哪兒。所以，所以……”
長安不知所措，急迫得快要哭出來了。阮眉則彎身上前，溫柔地將她扶了起來。
“只是，自古以來，妾本無意惹驚鴻，奈何驚鴻入妾心。你呀，從小心思就藏不住。你對他的心意，一直都寫在臉上呢。”阮眉望著長安的眼，心中既是酸澀，又是欣慰，只化作一聲輕嘆，“長安，你如今也長大了。”
長安長安一顫，“夫人，我……”
“我明白你想說的。只是，你不像我，你原不用這樣整日提心吊膽、顛沛流離。”
阮眉輕輕地撫摸她的鬢發，“況且，你也到了年齡。若他能護你疼你，那自然是很好的歸宿。”
長安雙眼含淚，猛地將阮眉抱住，淒淒啜泣：“可是，夫人，你對我有恩，我不想和你分開……”
“傻姑娘，你忘了嗎？長安，我是你的長姐。”阮眉刻意糾正了她的稱呼，好讓她減輕內心的負罪，“為你謀婚事，自然也是我的職責所在了。”
“長姐……”
長安自然領悟了阮眉的良苦用心，她低下頭，淚沾袖襟，“其實，我都明白，公子他心裏並沒有我。只是，我第一次見到像他這樣溫柔、有趣的人。所以，若能靜靜地陪在他身側，我也能夠滿足了。”
阮眉輕輕頷首。
“你是個好姑娘。既然你想清楚了，那我作為長姐，自然也會支持你的決定。”
“嗯！”長安擡起頭，雙眸亮晶晶，鼻頭也紅彤彤的，“長姐……謝謝你。”
“快去找他吧。”阮眉笑道，“薛公子能被你這樣的好姑娘相中，真是他的福氣呢。”
“不，”長安也破涕為笑，“長姐，能做你的妹妹、你的長安，才是我的福氣——八輩子修來的福氣！”
“你是我的長姐，更像我的母親。長姐，這世界上，除了歡顏姐姐，再沒有第二個人會這麽疼我了……”
三人相視一笑，都抱作了一團，空氣裏好不歡樂。
“好了，快去吧。別讓薛公子等久了。”
阮眉目送著長安攥著護膝，歡天喜地地離開，連腳步都變成了輕快的調子。
歡顏則默默地站在她身後，伸手將眼淚抹了又抹。
阮眉體諒她的嫁妹之心，便來到她身側，輕輕道，“歡顏，你也到了合適的年紀……若你有看中的如意郎君，我已為你備好了嫁妝，定會讓你風風光光地出嫁。”
歡顏卻連忙搖頭，如今阮眉都且是漂泊浮萍，她又怎能棄之而去。
“不，夫人，我放心不下小晴兒，也放心不下你。如今長安走了，我就只想陪著夫人身邊，請夫人成全。”
阮眉莞爾一笑，緩緩點頭。
“好了，這本是個大喜的消息，別再淚眼婆娑了。快收拾吧，我們不日便要離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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