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百兩銀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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五百兩銀子
夜色闌珊，結束了疲累的一天，阮眉也回到了嬤嬤為她安排的住處。
織錦局內的人員與用度都是一一對應的，阮眉臨時空降，一時沒有準備多餘的寢房，嬤嬤便將她安排在此地臨時住著。這個地方是原先用雜物間改裝的，狹窄陰冷，卻也偏僻安靜，鮮少有人經過。阮眉知道自己身為新人難免受到排擠，不過，住得偏遠些恰好也可以避開鋒芒，倒也算是弄拙成巧了。
阮眉躺在幹硬的炕上，她月子裏沒休息好，小腹正隱隱作痛，這會子正是發作的時候，一時輾轉難眠。好巧不巧地，窗外忽地晃過一個人影。阮眉皺眉起身，“是誰？”
無人回應。
阮眉感覺到不對勁，還是下了床親自去確認一番。看見屋外的確沒有人後，她卻蹙緊眉頭，心中始終有所不安。
阮眉終於往寢房的方向走了回去，可剛挪兩步，卻突然看見一個鬼鬼祟祟的人影，伏在墻邊，猛地將門關上了！
“住手，你是誰！”
那人一見阮眉回來了，當即便腳底抹油地溜走了，阮眉追趕不及，再踉蹌地跑回房一看——那門被鎖得嚴絲合縫，任憑怎樣撼動都無濟於事，她被關在門外了！
十月的天，已是寒風蕭瑟。阮眉只穿一件單薄的寢衣，佇立在夜風之中，很快便凍得雙唇發紫。
阮眉無力地抓著墻壁，只能透過窗扇的縫隙，眼睜睜地看著屋內的炭火還在散著輕煙，好不溫暖。可一墻之隔，門外卻是冰冷如窖。
阮眉打了好幾個冷顫，她原剛生育完，身子還是極為虛弱的，若是就這樣在外面晾上一夜，即使不死，也要去掉半條命了。
阮眉只好忍住眼淚，一步一步地朝著人多的地方走去。
“來人……有沒有人……”
阮眉挨家挨戶地敲門求助。可她所住之處太過偏遠，走了好久，也不知是什麽緣故，所到之處皆是熄燈閉門，竟沒有一個人願為她開門。
最後，微弱的呼喊也終被殘酷的洪流淹沒。
阮眉冷得縮手縮腳、瑟瑟發抖，她別選擇，只好蜷縮在繡坊一處的角落裏，這裏骯臟不堪，所幸擋了幾分風，不至於寒冷刺骨。她將脆弱的腹部抱緊，疼得五臟六腑都扭曲了一般。耳畔還不住地傳來老鼠的叫聲，令人驚心怵目。
這沒什麽的。阮眉在內心安慰自己。
比起她過去的十年來受過的苦楚，今夜不算什麽的。
她能熬過來的。
第二天一早，阮眉並沒有按時上工。
連嬤嬤看到了空著的紡架，都挨個地追問起來：“昨天新來的那個繡女呢？有沒有人看見？”
魚嬌察覺了異樣，擔心地望向曲娜，後者則是心高氣傲地仰起頭，與身旁的跟班竊竊私語，不知聊了什麽調侃的話題，兩人笑作一團，好不歡樂。
魚嬌心下不安，便主動站了起來，“嬤嬤，我和您一起去找阮眉吧！”
兩人來到阮眉的住處，卻發現，房門緊鎖著，屋內的一盆炭火早已熄滅，而床榻上卻空無一人。
“阮眉？阮眉！”
魚嬌心急如焚地四處尋找，終於在陰暗的旮旯角發現了昏迷的阮眉。她奄奄一息，只著一件單衣，雙唇都褪去了血色，那模樣看上去淒慘無比。
“阮眉姐姐，你……”
魚嬌看得驚心動魄，正想將阮眉扶起，可剛觸到她的皮膚便是一驚，阮眉渾身發燙，好似剛從火爐裏燒過一樣。
她病了，病得厲害，連氣息都十分微弱了。
魚嬌兵荒馬亂，緊緊抱著阮眉，想將她扛起來：“嬤嬤，阮眉她受了風寒，看樣子十分嚴重了，一定要請郎中來看看才好啊！”
嬤嬤一臉的厭煩，冷冷地袖手旁觀，“怎麽這麽多事兒。”卻並沒有動身的意思。
另一邊，曲娜也聞言走了過來。她居高臨下地俯視著二人，眼神裏是毫不遮掩的憎惡：“哼。只是在外面睡了一夜而已，瞧她那個樣子，至於嗎？”
一旁的跟班戲謔地笑道：“定是故意裝病賣慘，來博同情呢。”
“少搭理她，狐媚惑主的玩意兒。”
眼見著圍觀的行人越來越多，曲娜擡高音量，堂而皇之地怒喝道，“我曲娜今天就把話放這了，我看你們誰敢多管閑事，那就是跟我作對！”
說完，曲娜便扭身大步離去。她性子強勢，又有不少的追隨者，一時間繡坊內寂默無聲，誰也不敢當那個出頭鳥。
一時間，就只有魚嬌還站在阮眉的身邊。
“你、你們……！”
魚嬌氣急，卻又無可奈何，只能怒而起身，扔下眾人，抱著阮眉回了寢房。
她升起了炭火，將阮眉輕手輕腳地放回了被褥裏窩著。不知過了多久，阮眉被捂得出了些熱氣，面頰這才多了幾分血色。
“阮眉姐姐，你醒了。”
阮眉睜開眼，卻感覺疲累無比，渾身酸痛得像是被人拆散架了一般。
魚嬌見她如此慘狀，也雙眼泛紅：“我知道，你昨夜在外面一宿，定是那賤人搞的鬼。都是我不好，我連累了你。將要入冬了，天氣這樣冷，你一定凍壞了，受了不少苦。”
“……”阮眉顫著手，幹澀的唇微張，從喉嚨深處擠出一句，“水……”
“這屋子冷得好像個冰窖，那些人嫉恨你、怠慢你，”魚嬌來到桌前，拎起暖壺，竟是空空如也，“居然連杯熱水也沒有。”
“要是薛少爺在就好了，你畢竟是他舉薦來的人，他一向憐香惜玉，定會為你做主。可偏偏……”
魚嬌嘆了口氣，又來到床邊安撫道，“我去外面幫你找些熱水來，阮眉姐姐，你等等我。”
說著，她便為阮眉掖了掖被角，想讓她更暖和些。卻沒想到，意外牽扯出了一大片的血漬，從阮眉的下裙延展出來，“血……你怎麽流血了？！”
魚嬌大驚失色，連暖壺都差些摔了。
“不行，我得找郎中來給你看看！”
魚嬌正要轉身離去，阮眉卻突然有氣無力地拉住她的手。
“替我去……找我的兩個妹妹……”
只留下這一句顫抖的話，阮眉便再度陷入了昏迷之中。
魚嬌記著阮眉給的地址，小心謹慎地來到了於鎮遠郊的某處偏僻巷道中。
那巷道的最裏有一扇小門，魚嬌敲了三道，又等了許久，門才終於開了。
開門的是個看上去年紀並不大的少女，露出一雙警覺的眸子，對著魚嬌上下打量：“你是誰？”
“是阮眉讓我來的。”魚嬌急忙解釋，“你是她的妹妹嗎？”
那少女明顯的一驚，連攥著門框的手都收攏了幾分。
“你說我長姐？她怎麽了？”
魚嬌被迎進了屋內，那是一間破小擁擠的老屋，墻上還長著大片的黴斑，角落處卻躺著一個搖椅。
聽完魚嬌的敘述後，長安鼻子一酸，幾乎落下淚來。
她噗通一聲跪在地上，哭著乞求：“怎麽會這樣……妹妹，你千萬要幫幫我家長姐，我家長姐不容易，請你一定要幫幫她啊！”
而此時，搖椅中的幼兒像是感知到了姐姐的悲傷，也嚎啕啼哭起來。
魚嬌一怔：“那是……”
歡顏暗暗用身子擋住了小予晴，“那是我們撿來的孩子，是個棄嬰，也是個可憐的孩子。我們三個是結拜姐妹，各自從小便是孤兒，無父無母，被賣去給歌舞酒樓當端茶丫鬟。後來，我們受小人誣蔑，從上一個主家被趕了出來，一路相依為命。這孩子也是我們從那酒樓裏帶出來的，不知是哪個歌姬留下的種兒，怪可憐的。”
說著，歡顏也觸及傷心之事，不禁淒然淚下，“長姐她也是為了養活我們，才去了織錦局。可沒想到，卻又經歷這樣的慘事……”
魚嬌聞言，憐憫地嘆氣連連：“你們也是個命途坎坷的，唉，老天爺真是不公。”
“方才在來找你們之前，我已經去問過了郎中，我是真的很想救阮眉姐姐，可是我也不過是個簽了賣身契的奴才，身無分文，那郎中竟連門也不讓我進，大罵一通將我趕了出來。”
“我們才到來於鎮，為了安頓，花了不少開銷……”歡顏哀傷地咬緊了唇，一邊從懷中掏出一個錢袋，小心地遞給了魚嬌手中，“這些銀兩，你看夠不夠救我長姐？”
魚嬌看了一眼，又摸了摸錢袋的厚度，不禁輕輕地嘆息一口。
長安悲痛地喊出聲，“如若不夠，如若不夠……我來想辦法！我就算千刀萬剮，也要救出長姐！”
“我上一個主家認識許多慷慨之士，你們別著急，我來想想辦法吧。”
見長安一副豁出命的模樣，魚嬌連忙安撫，忽地又靈光一閃，“對了，我想起來了！或許，我有一個法子可以幫你們籌到救命錢。”
長安又是噗通一跪，眼含熱淚：“您的大恩大德，我們三人沒齒難忘，小女在此替長姐謝過姑娘！”
“無需客氣，阮眉姐姐也算是因為我才身陷風波，我如此也只是報答她罷了。”魚嬌扶起長安，“事不宜遲，我趕緊去了。”
魚嬌走後，歡顏將門攏緊，回眸看向長安，一臉焦急：“你快去想辦法傳信給薛公子。”
“可我聽說，薛公子最近去了南外，即便現在回程，也要好些日子才能到……”
“無論怎樣，只要有一線生機，我們就不能輕言放棄！”歡顏猛地打斷了她的喪氣之言，“你先去傳消息，我再想想，有沒有別的方法籌錢。”
長安緘默了許久，直到淚流滿面，才終於下定決心一般開了口。
“夫人對我有恩，若不是夫人當初為我頂罪，恐怕我早就被亂棍打死在了某個小巷之中……”
歡顏詫異地擡起頭，只見長安神色堅毅，雙眸噙淚，緩緩道：“如若真到了走投無路的地步……我就算是去花酒樓賣丨身、去黑市賣命……也一定要為夫人湊夠錢來醫病！”
“長安……”
歡顏含淚，顫抖地抱住長安，卻是相視無話，默自在心中祈禱，此次能渡過難關。
“將軍，掌事的內務首領有事稟報。”
尹訣翻書的指尖頓住，“讓他進來吧。”
小廝便打開門，內務首領進了廳堂，先是向尹訣行了禮，這才解釋道，“數日前，將軍在繡坊慷慨解囊，打賞了繡女每人五十兩銀錢，如此善舉很快便在湖州城內傳開了。從那之後，將軍又吩咐奴才定期為各大繡坊裏貧苦伶仃的繡女匿名捐物救助，奴才都有照辦。漸漸地，將軍善名遠揚，連城外的許多百姓都在歌頌將軍的恩德。”
尹訣蹙起眉頭，打斷道：“有話直說。”
“奴才本不該隨意叨擾將軍，只是此事特殊，奴才這才要來親自稟報將軍才好。”內務首領頓了頓，繼續道，“今日一早，於鎮陳府的掌事嬤嬤找上了奴才，說她府內有一個陪嫁丫鬟，到了年齡後便離了府去了織錦局做工，她說織錦局中有一位身世淒苦的繡娘染了病，卻無錢醫治，眼看著就要病死了，窮途末路、萬般無奈之下，這才想到了將軍先前的慷慨之舉……特來求請將軍幫忙。”
“繡娘染病？”
尹訣的眸光微微一動。
“是誰？”
“據說，是一個叫做阮眉的女子，家中有幾個姐妹，還帶著一個尚在繈褓之中的嬰兒。”
尹訣一怔，指尖難以抑制地顫了起來，放下書本。
“你再說一遍？”
內務首領忙又解釋道：“她家中的確有三兩姐妹，不過是半路結拜，並不是親生的。她們還說，這阮眉自小便是孤兒，原在酒樓裏當端茶丫鬟，後來受了誣陷趕了出來，就想去作坊裏做個繡女，勉強謀生，那孩子也是她們從酒樓裏帶下的野種。可天算不如人算，這才來就染上了風寒，家中還有一幼兒正嗷嗷待哺，那阮眉又是個體弱多病的，眼看著就要活生生病死了，當真是可憐極了。”
話音落下，尹訣僵在了原地，眸底重燃的火苗漸漸地熄了下去。
他重新坐回了臺上，再翻起書本時，卻怎麽也沒有了先前的心思。
大概是他糊塗了，才會有這般的錯覺，見誰都覺得像她。
罷了。
“去調五百兩銀子，讓她好好治病。”
“哎！”得了將軍的默允，內務首領再次叩首，“奴才就在此替阮眉姑娘謝過將軍的恩澤了！”
待到領了賞銀出來，門外的小廝好奇地圍了過去，捧著厚實的錢袋子，沒見過世面一般驚呼。
“哎，這可真沈！師父，這可是五百兩銀子啊，將軍竟說給就給了。雖說將軍從前雖然也總對下人施些小恩小惠，可畢竟從沒有像今天這般大方闊綽過，對一個陌生的旁人都如此慷慨解囊。你說，他何時變得如此有善心了？”
“你小子，”內務首領朝他做了個噤聲的手勢，“你不懂……將軍這是觸景生情，想起夫人了。”
“夫人？沈夫人不是正在佛堂之中，好好的嘛？”
“噓，小兔崽了，你可別再說了，是那個被明令禁止提起的‘夫人’……”
望著一錢袋子滿滿的銀兩，長安熱淚盈眶，幾乎喜極而泣。
“太好了，有了錢，長姐就有救了！”
她抱著魚嬌歡呼雀躍，一向謹慎的歡顏卻止不住多問了一句：“只是，這麽多錢，魚嬌姑娘，你是從哪裏得來的？”
“阮眉姐姐已經昏迷快三天了，時間倉促，我就也沒有問得太清楚，姑且把錢收下了。只知道，好像是湖州一個有名的高官贈予的。那官人頗有善心，據說，平日裏還捐贈了不少貧苦難民，百姓都對其交口稱讚呢。”魚嬌安撫道，“妹妹你就放心吧，這錢絕對沒問題的。”
“原來如此。”歡顏這才安下心來，喜笑顏開，“貴人慷慨善良、功德無量，未來有機會，真想好好地親口感謝一番呢。”
“既是貴人，他如此慈善之舉，自然不是為了你們這一聲道謝。要不然，他幫助了這樣多的人，家門前等著謝恩的人豈不是都要排到京城去了？”魚嬌笑著拿過了錢袋，“先不說這個了，我得趕緊去給阮眉姐姐找郎中了，治病第一要緊。”
“是，是，那就麻煩你了。”
歡顏親自將魚嬌送出了門，目送著她的背影遠去。
“這下，你也不用去賣丨身了。”歡顏偏過頭，笑臉盈盈地看向長安，“真是有驚無險，希望夫人能早日康覆，真想去親自看一看她才好。”
“是呀。夫人吉人天相，自然是有菩薩庇佑的……小晴兒，你也是這樣想的吧？”
長安一邊抱著小予晴，一邊心情大好地哼起了歌來。
“看來，這世上還是好人多。夫人的善良，終於得到了好報。”歡顏感嘆道，“對了，前日讓你將消息放出去，薛公子那邊有回信了嗎？”
長安點了點頭，提及此事，面頰漸漸地染上一抹緋紅：“據說，薛公子聞言以後十分擔心夫人，正火急火燎地往回趕了。”
歡顏終於舒了口氣，“那便好。”
“薛公子也是待夫人極好的，他會為夫人主持公道的。”長安卻若有所思，垂下眼，雙頰粉紅，“若他在夫人身邊，定不會讓夫人受委屈，我自然也就不用去賣丨身了。”
話已至此，歡顏作為長安的姐姐，怎會不知妹妹的心意。她神情覆雜萬分，還是要多嘴一句提醒道：“長安，你對薛公子……”
“姐姐，你別說了。”
長安卻猛地打斷了她，苦笑著勾起嘴角，“我又怎會不知，我與公子身份懸殊，公子對我也並非有意。就算是真的，也一定是夫人為先。我……我別無所求，只要能遠遠地看一眼，便好了。”
“你啊，你。”歡顏無奈地嘆息，“我說句體己話，那薛公子再好，也是個浪子。你若是交付了真心，那可是要受傷的。”
長安卻蹙起眉頭，不以為然：“浪子又如何？尹將軍素來只鐘情一人，做他妻子也未必見得有多美滿。”
“唉……算了。我知道是說不過你的。”
歡顏幾次欲言又止，最終還是尷尬地收回了話題，“只是，這些話，你不要再夫人面前說起就好。”
長安眼神黯然，終是點了點頭。
“嗯。姐姐，我知道分寸。”
等阮眉再次睜開眼，發覺自己正安然躺在寢房中，頭還昏昏沈沈著，可身上的疲軟陰冷卻消散了許多。
阮眉強撐著力氣坐了起來，腳邊就是炭烤火盆，飄著氤氳熱氣，桌上還有半碗熱粥，應該是誰剛才餵她服下的。
就在這時，門外走來一個女子，定睛一看是魚嬌。她一見阮眉醒了，便樂不可支地朝她跑來，手上還拎著兩副藥包。
“你終於醒了！”魚嬌激動地抱住阮眉的肩，心中的一顆巨石算是落了地，“阮眉姐姐，你昏睡了好幾日，可把我擔心壞了。”
“這幾天都是你在照顧我麽？”阮眉心懷歉疚地垂下頭，“……實在是麻煩你了。”
“此番事端由我而起，又何談麻煩之說呢？”
魚嬌笑著拍了拍她的肩，輕哄表示無妨。
阮眉見她抓著藥，便又問：“這是什麽……”
“哦，這是調養身子的補藥，我一會便去煎了給你端過來。”
魚嬌松開手，將藥包放在桌上，“我剛送完郎中出去，他臨走時又開了幾方藥，叮囑你好生服下，說明天會再來為你把脈的。”
聞之，阮眉頓感窘迫，“可是……我沒有錢買這些……”
“至於錢，你就放心吧！”魚嬌俏皮地眨了下眼，“我已經想辦法托人求了湖州城的一位高官，這些都是那位貴人賞賜的，算是解了我們的燃眉之急。據說，他聽聞了你的遭遇很是同情，就拿了五百兩下來，說讓你不要有顧慮，安心治病呢！”
“五百兩銀子？”阮眉驚詫不已，“這，這實在是太貴重了……我怎麽能收……”
“阮眉姐姐，你就放寬心吧，那位貴人做過不少好事，想必你也不是他救下的第一個苦人兒了。”魚嬌突然道，“對了，那日你昏迷不醒，我按你說的去找了你的兩位妹妹，歡顏、長安，她們知道了你的近況，都很擔心你呢。”
阮眉情不自禁想起了自己的女兒，“我……”
她幾番欲說還休，最終又悻悻地合上了唇。
魚嬌見狀，便偷偷湊到她耳邊，用只有兩人可聽聞的聲音說道，“阮眉姐姐，原來你方才生育過，身子才這樣虛弱。郎中說，那日你血流不已，是因為體內惡露還未排盡，如今已經沒事了。”
阮眉一驚，後背都冒起了冷汗，驚愕地朝魚嬌望去。
“放心吧，我明白這裏人多口雜，我不會告訴旁人的。”魚嬌自然明白她的擔憂，寬慰道，“這幾日，你且安心養著病，就當是坐月子了。”
阮眉神色一變，鼻頭泛起了陣陣酸澀。
“對了，你剛才是不是想問我關於小予晴的事？”
阮眉眼神都不禁亮了起來：“……嗯。”
“她好得很呢，小家夥圓潤活潑，成天咿呀學語，可討人歡心了。”魚嬌笑道，“你一定要好好地痊愈，才能去親眼看她呀。”
阮眉破涕為笑，終是緩解了思女之情，牽著魚嬌的手心，“……謝謝你，真心謝謝。”
“不客氣。”
魚嬌莞爾，“還有呢，薛少爺那邊也來信了，說是得知了你的事，要趕早回來呢。估計著，這兩天也就到了吧！雖然晚了些，不過看得出來，薛少爺還是很關心你的呢。”
阮眉卻是一怔，久久說不出話來。
“薛少爺？”
得知阮眉日漸康覆的消息，曲娜氣得腸子都要悔青了。
可惡，早知道就該更決斷一些，直接下藥毒死這賤婦算了！
“報官！”曲娜怒而掀翻一排繡線，“我要去報官！”
旁邊的跟班都好奇不已，“娜娜，好端端地，你報什麽官呀？”
曲娜卻無心向旁人多廢話，徑直就要向外走去。可她還沒走出繡坊，身後就追來一個小丫鬟，“曲娜姑娘，薛少爺回來了，說有話要問你，讓我趕來通報一聲呢！”
自從上次受阮眉誆騙侮辱，就總會有人不停地跳出來以此事笑話她。一而再，再而三，這些賤人還要嘲諷她多少次！曲娜氣得一把推搡開她，“你少誆我！”
小丫鬟在身後慟哭出聲，“可，這次是真的呀……”
“滾蛋，警告你別再來煩我！”
曲娜正要旁若無人地繼續走，可途徑門口時，卻無意間發現一輛車馬停靠在路邊，曲娜一眼便認出了那匹駿馬正是薛學義的私人座駕。她心中一驚，難道薛學義真的回來了？！
茶館之內，薛學義正襟危坐，閉目養神。
半晌後，門開了，一個少女謹小慎微地走了進來，連一口大氣兒也不敢多喘。
薛學義微微一笑。揮袖，倒了杯茶。
“我原以為，這織錦局內，我說話還是作數的。”他沒有擡眼，卻字字句句沖著曲娜，“可沒想到，如今，想叫個人來，也得三顧茅廬才行。”
曲娜自知有愧，便諂媚地笑著。
“少爺，都是誤會……我不是故意的，少爺您就原諒我這一回吧……”
薛學義這才擡起眼，打量的目光在曲娜身上掃過。
“你叫什麽名字？曲、娜，是吧？”
曲娜感動得眼眶泛紅，“想不到，少爺您還記得奴婢的名字……”
可她還沒得意幾秒，緊接著，薛學義便收起了笑容，殘酷的命令讓她瞬間跌至了冰窖。
“收拾你的東西，即刻就滾出去，別再讓我看見你。”
曲娜措手不及，“少爺……！”
“哦對了，”薛學義頓了頓，又道，“還有那個掌事的嬤嬤。也一並滾蛋，別汙了我的眼。”
曲娜瞠目結舌，當即便跪下請罪，“奴婢冤枉啊！少爺，奴婢不知怎麽惹您如此動火，請您諒在奴婢對您忠心耿耿、一片赤誠的份上，原諒奴婢吧！奴婢對您是真心的啊！”
“你冤枉？”薛學義邪笑道，“阮眉染病這事，是你幹的吧？你何來冤枉之說？”
“原來是那賤蹄子告的狀……”曲娜惡狠狠地咬牙切齒，又擡起頭來，一副泫然欲訴衷腸的模樣，“奴婢就是看不慣她那副狐媚惑主的做派！分明自己是個有夫之婦，卻不恪守婦道，四處勾引男人，如此紅顏禍水，要是再留在少爺身邊，那豈不是要成了一番禍患！”
薛學義瞳孔微張，飲茶的動作也僵在半空。
“你說什麽？”
“少爺，旁人不知，可我對您都是真心的呀，我是怕您被狐貍精蒙蔽，做出傻事來呀！”曲娜跪著來到薛學義跟前，哭著要抱他的鞋靴，“少爺，一切禍事都是由那賤蹄子而起！我馬上就去報官，讓那賤蹄子打哪兒來歸哪兒去，不讓她再擾了少爺您的清凈！”
薛學義雙唇張了又閉，最終目光一暗，反而作出一副好奇的模樣。
“真是如此？”他皺起眉，“這都是誰告訴你的？”
曲娜見薛學義臉上沒有怒意，便還以為這是個邀功的機會，忙不疊又是一番獻殷勤：“無人告訴，是奴婢自己察覺出來的！少爺，奴婢早就對你芳心暗許，此生非你不嫁，奴婢對你是真心的愛意，日月可鑒呀！”
“如此一來，”薛學義挑起眉，饒有趣味地摸起了下巴，“我不八擡大轎迎你進門，便是辜負你一片真心了？”
曲娜收回了手，一臉羞怯，“少爺你這麽說，便是取笑奴婢了……”
她還做著高攀嫁人的美夢，殊不知正是她這一番得意忘形之言倒害得她萬劫不覆。
薛學義冷冷一笑，並不吃她這套。
“胡言亂語。”只動動手指，便叫來了門外三兩大漢，不留情面道，“拖出去！”
曲娜見薛學義變臉之快，這才知道自己踩了多大的雷，嚇得屁滾尿流，連連求情，“少爺，冤枉啊！少爺……”可她的哭喊還沒出口，就被粗獷大漢扛起手臂拖了出去，再也見不到人影。
薛學義又勾了勾手指，叫來奴仆。
“少爺，有何吩咐？”
“捂住她的嘴，拖去無人的角落，亂棍打死便是。”薛學義品完最後一口茶，淡淡道，“不準再聲張。”
“……是。”
雲淡風輕的閑談之間，一條人命就此隕落。
又過去了數日，曲娜離奇失蹤、掌事嬤嬤被當眾逐出繡坊的事，很快便在繡女間傳開了，一時間，眾人皆對阮眉刮目相看，不敢再有絲毫怠慢，自然也無人再去平白找茬。
阮眉就這樣過了一周的安生日子，漸漸地，也終於養好了風寒，可以下床走動了。
躺著養病的這些時日，她也沒閑著，托魚嬌弄了些上乘的布料來，給小予晴縫了些新衣服，又繡了個精致的香囊。
五百兩的救命恩情，她記在心裏。而薛學義對她伸出的援手，她也沒有忘記。
這日，薛學義聽說阮眉好得多了，便親自來到織錦局看望她。
阮眉見狀，便起身迎接，親自為他沏了壺自釀的桂花茶。
薛學義一飲而盡，頗為懷念，“還是原來的味道，不錯。”
阮眉笑了笑，“公子喜歡便好。”又轉身從櫃中拿出了一個香囊，“據說，你在南外踏青游玩得盡興，卻又突然跑回來，是我害得你掃興了。”
“說這話就見外了吧。”薛學義笑笑，表示無妨，“你我早就是一條船上的螞蚱了，一辱俱辱，一榮俱榮。”
“不過……還是要說聲感謝。”阮眉垂眼，便將香囊遞給了他，“很多事，都要多謝了你。”
“這是什麽？”
薛學義接過一看，那香囊以金邊縫線，上面勾著芙蓉花紋，做工精巧，還散發著淡淡的花香，十分好聞。
“小女無以回報，只有靠賣弄才藝，以表感謝了。”阮眉解釋道，“這是我繡的香囊，算不上貴重，只是一番心意。”
薛學義挑起眉，目光落在了阮眉的鬢間，隱約對她有了幾分改觀。
從前，他只覺得杜棠是個尋常的已嫁之婦，只是生得有幾分嬌俏，令人額外地憐愛幾分。可想不到，她竟出人意料地堅強，猶如夾縫中生長的野菊花，生生不息，愈開愈榮。如今，脫離了那個吃人的深宅，受盡苦難的浸潤，她反倒出落得更加美艷傾城、攝人心魄。
“你病中還要做活，又是何苦。”
這話中的關懷是出自真心。
阮眉卻搖了搖頭，只道：“今後，我願為公子好好效忠，將來能為公子的織錦局盡一份綿薄之力。不問過去，只求重頭開始。也當是對得起我當初的一番用心。”
薛學義望著手心那枚香囊，深深一笑。
“你敢愛敢恨，我薛某敬佩不已，自然要對得起你的良苦用心。你在我這，我定能護你周全，讓你實現你的心願，從頭開始，忘記過去。”
阮眉聞言，神色微動，最終謙遜又柔和地笑了笑，行了個禮道，
“時候不早了，為避人口嫌，還請公子先回吧。”
等踏出繡坊，幾個平日裏一同尋歡作樂的酒搭子很快便圍攏了過來，鬧哄哄地吵著，“這不是薛大公子嗎？你不是一向最愛踏青，怎麽今兒的打這麽早就回來了？”
薛學義笑得合不攏嘴，“管你屁事。”
“嘿，我還不是見你無聊，來找你解悶。”那酒搭子嬉皮笑臉道，“花酒樓的婆子說，今日她聽到你回來，特意都把美酒和美人兒都備好了，就等著我們去呢！”
薛學義頓了頓，突然改了口。
“算了，今天就不去了。累得很。”
“喲，風流成性的薛公子，竟然也會有禁欲修身的一天啊？怎麽了你，轉性了不成？”酒搭子不信邪，又是感慨又是調侃，卻忽地看見他腰間墜著一個從未見過的香囊，一把奪過，“哎，這香囊是誰給的？不會是哪家的閨秀吧？薛公子又將魔爪伸向哪位無辜女子了？”
他放在手心瞧了一陣，“這繡得倒是不錯，可見手藝了得呀。”
薛學義眉頭一皺，卻是彎起嘴角，將香囊一把搶了回來：“羨慕去吧你。這豈能是你能有的福氣？”
“這薛公子何時竟變得如此小氣，小小香囊，連摸也不讓摸了。”
“一邊兒去。”
任憑旁人怎樣嬉鬧，薛學義卻只是笑笑不語，目光始終流連在阮眉寢房的方向，如有所思。
他默念著，杜棠，我利用你一回，也幫了你一回。如今，我們便算是扯平了。
從今以後，來日方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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下一章開始就是三年後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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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色闌珊，結束了疲累的一天，阮眉也回到了嬤嬤為她安排的住處。
織錦局內的人員與用度都是一一對應的，阮眉臨時空降，一時沒有準備多餘的寢房，嬤嬤便將她安排在此地臨時住著。這個地方是原先用雜物間改裝的，狹窄陰冷，卻也偏僻安靜，鮮少有人經過。阮眉知道自己身為新人難免受到排擠，不過，住得偏遠些恰好也可以避開鋒芒，倒也算是弄拙成巧了。
阮眉躺在幹硬的炕上，她月子裏沒休息好，小腹正隱隱作痛，這會子正是發作的時候，一時輾轉難眠。好巧不巧地，窗外忽地晃過一個人影。阮眉皺眉起身，“是誰？”
無人回應。
阮眉感覺到不對勁，還是下了床親自去確認一番。看見屋外的確沒有人後，她卻蹙緊眉頭，心中始終有所不安。
阮眉終於往寢房的方向走了回去，可剛挪兩步，卻突然看見一個鬼鬼祟祟的人影，伏在墻邊，猛地將門關上了！
“住手，你是誰！”
那人一見阮眉回來了，當即便腳底抹油地溜走了，阮眉追趕不及，再踉蹌地跑回房一看——那門被鎖得嚴絲合縫，任憑怎樣撼動都無濟於事，她被關在門外了！
十月的天，已是寒風蕭瑟。阮眉只穿一件單薄的寢衣，佇立在夜風之中，很快便凍得雙唇發紫。
阮眉無力地抓著墻壁，只能透過窗扇的縫隙，眼睜睜地看著屋內的炭火還在散著輕煙，好不溫暖。可一墻之隔，門外卻是冰冷如窖。
阮眉打了好幾個冷顫，她原剛生育完，身子還是極為虛弱的，若是就這樣在外面晾上一夜，即使不死，也要去掉半條命了。
阮眉只好忍住眼淚，一步一步地朝著人多的地方走去。
“來人……有沒有人……”
阮眉挨家挨戶地敲門求助。可她所住之處太過偏遠，走了好久，也不知是什麽緣故，所到之處皆是熄燈閉門，竟沒有一個人願為她開門。
最後，微弱的呼喊也終被殘酷的洪流淹沒。
阮眉冷得縮手縮腳、瑟瑟發抖，她別選擇，只好蜷縮在繡坊一處的角落裏，這裏骯臟不堪，所幸擋了幾分風，不至於寒冷刺骨。她將脆弱的腹部抱緊，疼得五臟六腑都扭曲了一般。耳畔還不住地傳來老鼠的叫聲，令人驚心怵目。
這沒什麽的。阮眉在內心安慰自己。
比起她過去的十年來受過的苦楚，今夜不算什麽的。
她能熬過來的。
第二天一早，阮眉並沒有按時上工。
連嬤嬤看到了空著的紡架，都挨個地追問起來：“昨天新來的那個繡女呢？有沒有人看見？”
魚嬌察覺了異樣，擔心地望向曲娜，後者則是心高氣傲地仰起頭，與身旁的跟班竊竊私語，不知聊了什麽調侃的話題，兩人笑作一團，好不歡樂。
魚嬌心下不安，便主動站了起來，“嬤嬤，我和您一起去找阮眉吧！”
兩人來到阮眉的住處，卻發現，房門緊鎖著，屋內的一盆炭火早已熄滅，而床榻上卻空無一人。
“阮眉？阮眉！”
魚嬌心急如焚地四處尋找，終於在陰暗的旮旯角發現了昏迷的阮眉。她奄奄一息，只著一件單衣，雙唇都褪去了血色，那模樣看上去淒慘無比。
“阮眉姐姐，你……”
魚嬌看得驚心動魄，正想將阮眉扶起，可剛觸到她的皮膚便是一驚，阮眉渾身發燙，好似剛從火爐裏燒過一樣。
她病了，病得厲害，連氣息都十分微弱了。
魚嬌兵荒馬亂，緊緊抱著阮眉，想將她扛起來：“嬤嬤，阮眉她受了風寒，看樣子十分嚴重了，一定要請郎中來看看才好啊！”
嬤嬤一臉的厭煩，冷冷地袖手旁觀，“怎麽這麽多事兒。”卻並沒有動身的意思。
另一邊，曲娜也聞言走了過來。她居高臨下地俯視著二人，眼神裏是毫不遮掩的憎惡：“哼。只是在外面睡了一夜而已，瞧她那個樣子，至於嗎？”
一旁的跟班戲謔地笑道：“定是故意裝病賣慘，來博同情呢。”
“少搭理她，狐媚惑主的玩意兒。”
眼見著圍觀的行人越來越多，曲娜擡高音量，堂而皇之地怒喝道，“我曲娜今天就把話放這了，我看你們誰敢多管閑事，那就是跟我作對！”
說完，曲娜便扭身大步離去。她性子強勢，又有不少的追隨者，一時間繡坊內寂默無聲，誰也不敢當那個出頭鳥。
一時間，就只有魚嬌還站在阮眉的身邊。
“你、你們……！”
魚嬌氣急，卻又無可奈何，只能怒而起身，扔下眾人，抱著阮眉回了寢房。
她升起了炭火，將阮眉輕手輕腳地放回了被褥裏窩著。不知過了多久，阮眉被捂得出了些熱氣，面頰這才多了幾分血色。
“阮眉姐姐，你醒了。”
阮眉睜開眼，卻感覺疲累無比，渾身酸痛得像是被人拆散架了一般。
魚嬌見她如此慘狀，也雙眼泛紅：“我知道，你昨夜在外面一宿，定是那賤人搞的鬼。都是我不好，我連累了你。將要入冬了，天氣這樣冷，你一定凍壞了，受了不少苦。”
“……”阮眉顫著手，幹澀的唇微張，從喉嚨深處擠出一句，“水……”
“這屋子冷得好像個冰窖，那些人嫉恨你、怠慢你，”魚嬌來到桌前，拎起暖壺，竟是空空如也，“居然連杯熱水也沒有。”
“要是薛少爺在就好了，你畢竟是他舉薦來的人，他一向憐香惜玉，定會為你做主。可偏偏……”
魚嬌嘆了口氣，又來到床邊安撫道，“我去外面幫你找些熱水來，阮眉姐姐，你等等我。”
說著，她便為阮眉掖了掖被角，想讓她更暖和些。卻沒想到，意外牽扯出了一大片的血漬，從阮眉的下裙延展出來，“血……你怎麽流血了？！”
魚嬌大驚失色，連暖壺都差些摔了。
“不行，我得找郎中來給你看看！”
魚嬌正要轉身離去，阮眉卻突然有氣無力地拉住她的手。
“替我去……找我的兩個妹妹……”
只留下這一句顫抖的話，阮眉便再度陷入了昏迷之中。
魚嬌記著阮眉給的地址，小心謹慎地來到了於鎮遠郊的某處偏僻巷道中。
那巷道的最裏有一扇小門，魚嬌敲了三道，又等了許久，門才終於開了。
開門的是個看上去年紀並不大的少女，露出一雙警覺的眸子，對著魚嬌上下打量：“你是誰？”
“是阮眉讓我來的。”魚嬌急忙解釋，“你是她的妹妹嗎？”
那少女明顯的一驚，連攥著門框的手都收攏了幾分。
“你說我長姐？她怎麽了？”
魚嬌被迎進了屋內，那是一間破小擁擠的老屋，墻上還長著大片的黴斑，角落處卻躺著一個搖椅。
聽完魚嬌的敘述後，長安鼻子一酸，幾乎落下淚來。
她噗通一聲跪在地上，哭著乞求：“怎麽會這樣……妹妹，你千萬要幫幫我家長姐，我家長姐不容易，請你一定要幫幫她啊！”
而此時，搖椅中的幼兒像是感知到了姐姐的悲傷，也嚎啕啼哭起來。
魚嬌一怔：“那是……”
歡顏暗暗用身子擋住了小予晴，“那是我們撿來的孩子，是個棄嬰，也是個可憐的孩子。我們三個是結拜姐妹，各自從小便是孤兒，無父無母，被賣去給歌舞酒樓當端茶丫鬟。後來，我們受小人誣蔑，從上一個主家被趕了出來，一路相依為命。這孩子也是我們從那酒樓裏帶出來的，不知是哪個歌姬留下的種兒，怪可憐的。”
說著，歡顏也觸及傷心之事，不禁淒然淚下，“長姐她也是為了養活我們，才去了織錦局。可沒想到，卻又經歷這樣的慘事……”
魚嬌聞言，憐憫地嘆氣連連：“你們也是個命途坎坷的，唉，老天爺真是不公。”
“方才在來找你們之前，我已經去問過了郎中，我是真的很想救阮眉姐姐，可是我也不過是個簽了賣身契的奴才，身無分文，那郎中竟連門也不讓我進，大罵一通將我趕了出來。”
“我們才到來於鎮，為了安頓，花了不少開銷……”歡顏哀傷地咬緊了唇，一邊從懷中掏出一個錢袋，小心地遞給了魚嬌手中，“這些銀兩，你看夠不夠救我長姐？”
魚嬌看了一眼，又摸了摸錢袋的厚度，不禁輕輕地嘆息一口。
長安悲痛地喊出聲，“如若不夠，如若不夠……我來想辦法！我就算千刀萬剮，也要救出長姐！”
“我上一個主家認識許多慷慨之士，你們別著急，我來想想辦法吧。”
見長安一副豁出命的模樣，魚嬌連忙安撫，忽地又靈光一閃，“對了，我想起來了！或許，我有一個法子可以幫你們籌到救命錢。”
長安又是噗通一跪，眼含熱淚：“您的大恩大德，我們三人沒齒難忘，小女在此替長姐謝過姑娘！”
“無需客氣，阮眉姐姐也算是因為我才身陷風波，我如此也只是報答她罷了。”魚嬌扶起長安，“事不宜遲，我趕緊去了。”
魚嬌走後，歡顏將門攏緊，回眸看向長安，一臉焦急：“你快去想辦法傳信給薛公子。”
“可我聽說，薛公子最近去了南外，即便現在回程，也要好些日子才能到……”
“無論怎樣，只要有一線生機，我們就不能輕言放棄！”歡顏猛地打斷了她的喪氣之言，“你先去傳消息，我再想想，有沒有別的方法籌錢。”
長安緘默了許久，直到淚流滿面，才終於下定決心一般開了口。
“夫人對我有恩，若不是夫人當初為我頂罪，恐怕我早就被亂棍打死在了某個小巷之中……”
歡顏詫異地擡起頭，只見長安神色堅毅，雙眸噙淚，緩緩道：“如若真到了走投無路的地步……我就算是去花酒樓賣丨身、去黑市賣命……也一定要為夫人湊夠錢來醫病！”
“長安……”
歡顏含淚，顫抖地抱住長安，卻是相視無話，默自在心中祈禱，此次能渡過難關。
“將軍，掌事的內務首領有事稟報。”
尹訣翻書的指尖頓住，“讓他進來吧。”
小廝便打開門，內務首領進了廳堂，先是向尹訣行了禮，這才解釋道，“數日前，將軍在繡坊慷慨解囊，打賞了繡女每人五十兩銀錢，如此善舉很快便在湖州城內傳開了。從那之後，將軍又吩咐奴才定期為各大繡坊裏貧苦伶仃的繡女匿名捐物救助，奴才都有照辦。漸漸地，將軍善名遠揚，連城外的許多百姓都在歌頌將軍的恩德。”
尹訣蹙起眉頭，打斷道：“有話直說。”
“奴才本不該隨意叨擾將軍，只是此事特殊，奴才這才要來親自稟報將軍才好。”內務首領頓了頓，繼續道，“今日一早，於鎮陳府的掌事嬤嬤找上了奴才，說她府內有一個陪嫁丫鬟，到了年齡後便離了府去了織錦局做工，她說織錦局中有一位身世淒苦的繡娘染了病，卻無錢醫治，眼看著就要病死了，窮途末路、萬般無奈之下，這才想到了將軍先前的慷慨之舉……特來求請將軍幫忙。”
“繡娘染病？”
尹訣的眸光微微一動。
“是誰？”
“據說，是一個叫做阮眉的女子，家中有幾個姐妹，還帶著一個尚在繈褓之中的嬰兒。”
尹訣一怔，指尖難以抑制地顫了起來，放下書本。
“你再說一遍？”
內務首領忙又解釋道：“她家中的確有三兩姐妹，不過是半路結拜，並不是親生的。她們還說，這阮眉自小便是孤兒，原在酒樓裏當端茶丫鬟，後來受了誣陷趕了出來，就想去作坊裏做個繡女，勉強謀生，那孩子也是她們從酒樓裏帶下的野種。可天算不如人算，這才來就染上了風寒，家中還有一幼兒正嗷嗷待哺，那阮眉又是個體弱多病的，眼看著就要活生生病死了，當真是可憐極了。”
話音落下，尹訣僵在了原地，眸底重燃的火苗漸漸地熄了下去。
他重新坐回了臺上，再翻起書本時，卻怎麽也沒有了先前的心思。
大概是他糊塗了，才會有這般的錯覺，見誰都覺得像她。
罷了。
“去調五百兩銀子，讓她好好治病。”
“哎！”得了將軍的默允，內務首領再次叩首，“奴才就在此替阮眉姑娘謝過將軍的恩澤了！”
待到領了賞銀出來，門外的小廝好奇地圍了過去，捧著厚實的錢袋子，沒見過世面一般驚呼。
“哎，這可真沈！師父，這可是五百兩銀子啊，將軍竟說給就給了。雖說將軍從前雖然也總對下人施些小恩小惠，可畢竟從沒有像今天這般大方闊綽過，對一個陌生的旁人都如此慷慨解囊。你說，他何時變得如此有善心了？”
“你小子，”內務首領朝他做了個噤聲的手勢，“你不懂……將軍這是觸景生情，想起夫人了。”
“夫人？沈夫人不是正在佛堂之中，好好的嘛？”
“噓，小兔崽了，你可別再說了，是那個被明令禁止提起的‘夫人’……”
望著一錢袋子滿滿的銀兩，長安熱淚盈眶，幾乎喜極而泣。
“太好了，有了錢，長姐就有救了！”
她抱著魚嬌歡呼雀躍，一向謹慎的歡顏卻止不住多問了一句：“只是，這麽多錢，魚嬌姑娘，你是從哪裏得來的？”
“阮眉姐姐已經昏迷快三天了，時間倉促，我就也沒有問得太清楚，姑且把錢收下了。只知道，好像是湖州一個有名的高官贈予的。那官人頗有善心，據說，平日裏還捐贈了不少貧苦難民，百姓都對其交口稱讚呢。”魚嬌安撫道，“妹妹你就放心吧，這錢絕對沒問題的。”
“原來如此。”歡顏這才安下心來，喜笑顏開，“貴人慷慨善良、功德無量，未來有機會，真想好好地親口感謝一番呢。”
“既是貴人，他如此慈善之舉，自然不是為了你們這一聲道謝。要不然，他幫助了這樣多的人，家門前等著謝恩的人豈不是都要排到京城去了？”魚嬌笑著拿過了錢袋，“先不說這個了，我得趕緊去給阮眉姐姐找郎中了，治病第一要緊。”
“是，是，那就麻煩你了。”
歡顏親自將魚嬌送出了門，目送著她的背影遠去。
“這下，你也不用去賣丨身了。”歡顏偏過頭，笑臉盈盈地看向長安，“真是有驚無險，希望夫人能早日康覆，真想去親自看一看她才好。”
“是呀。夫人吉人天相，自然是有菩薩庇佑的……小晴兒，你也是這樣想的吧？”
長安一邊抱著小予晴，一邊心情大好地哼起了歌來。
“看來，這世上還是好人多。夫人的善良，終於得到了好報。”歡顏感嘆道，“對了，前日讓你將消息放出去，薛公子那邊有回信了嗎？”
長安點了點頭，提及此事，面頰漸漸地染上一抹緋紅：“據說，薛公子聞言以後十分擔心夫人，正火急火燎地往回趕了。”
歡顏終於舒了口氣，“那便好。”
“薛公子也是待夫人極好的，他會為夫人主持公道的。”長安卻若有所思，垂下眼，雙頰粉紅，“若他在夫人身邊，定不會讓夫人受委屈，我自然也就不用去賣丨身了。”
話已至此，歡顏作為長安的姐姐，怎會不知妹妹的心意。她神情覆雜萬分，還是要多嘴一句提醒道：“長安，你對薛公子……”
“姐姐，你別說了。”
長安卻猛地打斷了她，苦笑著勾起嘴角，“我又怎會不知，我與公子身份懸殊，公子對我也並非有意。就算是真的，也一定是夫人為先。我……我別無所求，只要能遠遠地看一眼，便好了。”
“你啊，你。”歡顏無奈地嘆息，“我說句體己話，那薛公子再好，也是個浪子。你若是交付了真心，那可是要受傷的。”
長安卻蹙起眉頭，不以為然：“浪子又如何？尹將軍素來只鐘情一人，做他妻子也未必見得有多美滿。”
“唉……算了。我知道是說不過你的。”
歡顏幾次欲言又止，最終還是尷尬地收回了話題，“只是，這些話，你不要再夫人面前說起就好。”
長安眼神黯然，終是點了點頭。
“嗯。姐姐，我知道分寸。”
等阮眉再次睜開眼，發覺自己正安然躺在寢房中，頭還昏昏沈沈著，可身上的疲軟陰冷卻消散了許多。
阮眉強撐著力氣坐了起來，腳邊就是炭烤火盆，飄著氤氳熱氣，桌上還有半碗熱粥，應該是誰剛才餵她服下的。
就在這時，門外走來一個女子，定睛一看是魚嬌。她一見阮眉醒了，便樂不可支地朝她跑來，手上還拎著兩副藥包。
“你終於醒了！”魚嬌激動地抱住阮眉的肩，心中的一顆巨石算是落了地，“阮眉姐姐，你昏睡了好幾日，可把我擔心壞了。”
“這幾天都是你在照顧我麽？”阮眉心懷歉疚地垂下頭，“……實在是麻煩你了。”
“此番事端由我而起，又何談麻煩之說呢？”
魚嬌笑著拍了拍她的肩，輕哄表示無妨。
阮眉見她抓著藥，便又問：“這是什麽……”
“哦，這是調養身子的補藥，我一會便去煎了給你端過來。”
魚嬌松開手，將藥包放在桌上，“我剛送完郎中出去，他臨走時又開了幾方藥，叮囑你好生服下，說明天會再來為你把脈的。”
聞之，阮眉頓感窘迫，“可是……我沒有錢買這些……”
“至於錢，你就放心吧！”魚嬌俏皮地眨了下眼，“我已經想辦法托人求了湖州城的一位高官，這些都是那位貴人賞賜的，算是解了我們的燃眉之急。據說，他聽聞了你的遭遇很是同情，就拿了五百兩下來，說讓你不要有顧慮，安心治病呢！”
“五百兩銀子？”阮眉驚詫不已，“這，這實在是太貴重了……我怎麽能收……”
“阮眉姐姐，你就放寬心吧，那位貴人做過不少好事，想必你也不是他救下的第一個苦人兒了。”魚嬌突然道，“對了，那日你昏迷不醒，我按你說的去找了你的兩位妹妹，歡顏、長安，她們知道了你的近況，都很擔心你呢。”
阮眉情不自禁想起了自己的女兒，“我……”
她幾番欲說還休，最終又悻悻地合上了唇。
魚嬌見狀，便偷偷湊到她耳邊，用只有兩人可聽聞的聲音說道，“阮眉姐姐，原來你方才生育過，身子才這樣虛弱。郎中說，那日你血流不已，是因為體內惡露還未排盡，如今已經沒事了。”
阮眉一驚，後背都冒起了冷汗，驚愕地朝魚嬌望去。
“放心吧，我明白這裏人多口雜，我不會告訴旁人的。”魚嬌自然明白她的擔憂，寬慰道，“這幾日，你且安心養著病，就當是坐月子了。”
阮眉神色一變，鼻頭泛起了陣陣酸澀。
“對了，你剛才是不是想問我關於小予晴的事？”
阮眉眼神都不禁亮了起來：“……嗯。”
“她好得很呢，小家夥圓潤活潑，成天咿呀學語，可討人歡心了。”魚嬌笑道，“你一定要好好地痊愈，才能去親眼看她呀。”
阮眉破涕為笑，終是緩解了思女之情，牽著魚嬌的手心，“……謝謝你，真心謝謝。”
“不客氣。”
魚嬌莞爾，“還有呢，薛少爺那邊也來信了，說是得知了你的事，要趕早回來呢。估計著，這兩天也就到了吧！雖然晚了些，不過看得出來，薛少爺還是很關心你的呢。”
阮眉卻是一怔，久久說不出話來。
“薛少爺？”
得知阮眉日漸康覆的消息，曲娜氣得腸子都要悔青了。
可惡，早知道就該更決斷一些，直接下藥毒死這賤婦算了！
“報官！”曲娜怒而掀翻一排繡線，“我要去報官！”
旁邊的跟班都好奇不已，“娜娜，好端端地，你報什麽官呀？”
曲娜卻無心向旁人多廢話，徑直就要向外走去。可她還沒走出繡坊，身後就追來一個小丫鬟，“曲娜姑娘，薛少爺回來了，說有話要問你，讓我趕來通報一聲呢！”
自從上次受阮眉誆騙侮辱，就總會有人不停地跳出來以此事笑話她。一而再，再而三，這些賤人還要嘲諷她多少次！曲娜氣得一把推搡開她，“你少誆我！”
小丫鬟在身後慟哭出聲，“可，這次是真的呀……”
“滾蛋，警告你別再來煩我！”
曲娜正要旁若無人地繼續走，可途徑門口時，卻無意間發現一輛車馬停靠在路邊，曲娜一眼便認出了那匹駿馬正是薛學義的私人座駕。她心中一驚，難道薛學義真的回來了？！
茶館之內，薛學義正襟危坐，閉目養神。
半晌後，門開了，一個少女謹小慎微地走了進來，連一口大氣兒也不敢多喘。
薛學義微微一笑。揮袖，倒了杯茶。
“我原以為，這織錦局內，我說話還是作數的。”他沒有擡眼，卻字字句句沖著曲娜，“可沒想到，如今，想叫個人來，也得三顧茅廬才行。”
曲娜自知有愧，便諂媚地笑著。
“少爺，都是誤會……我不是故意的，少爺您就原諒我這一回吧……”
薛學義這才擡起眼，打量的目光在曲娜身上掃過。
“你叫什麽名字？曲、娜，是吧？”
曲娜感動得眼眶泛紅，“想不到，少爺您還記得奴婢的名字……”
可她還沒得意幾秒，緊接著，薛學義便收起了笑容，殘酷的命令讓她瞬間跌至了冰窖。
“收拾你的東西，即刻就滾出去，別再讓我看見你。”
曲娜措手不及，“少爺……！”
“哦對了，”薛學義頓了頓，又道，“還有那個掌事的嬤嬤。也一並滾蛋，別汙了我的眼。”
曲娜瞠目結舌，當即便跪下請罪，“奴婢冤枉啊！少爺，奴婢不知怎麽惹您如此動火，請您諒在奴婢對您忠心耿耿、一片赤誠的份上，原諒奴婢吧！奴婢對您是真心的啊！”
“你冤枉？”薛學義邪笑道，“阮眉染病這事，是你幹的吧？你何來冤枉之說？”
“原來是那賤蹄子告的狀……”曲娜惡狠狠地咬牙切齒，又擡起頭來，一副泫然欲訴衷腸的模樣，“奴婢就是看不慣她那副狐媚惑主的做派！分明自己是個有夫之婦，卻不恪守婦道，四處勾引男人，如此紅顏禍水，要是再留在少爺身邊，那豈不是要成了一番禍患！”
薛學義瞳孔微張，飲茶的動作也僵在半空。
“你說什麽？”
“少爺，旁人不知，可我對您都是真心的呀，我是怕您被狐貍精蒙蔽，做出傻事來呀！”曲娜跪著來到薛學義跟前，哭著要抱他的鞋靴，“少爺，一切禍事都是由那賤蹄子而起！我馬上就去報官，讓那賤蹄子打哪兒來歸哪兒去，不讓她再擾了少爺您的清凈！”
薛學義雙唇張了又閉，最終目光一暗，反而作出一副好奇的模樣。
“真是如此？”他皺起眉，“這都是誰告訴你的？”
曲娜見薛學義臉上沒有怒意，便還以為這是個邀功的機會，忙不疊又是一番獻殷勤：“無人告訴，是奴婢自己察覺出來的！少爺，奴婢早就對你芳心暗許，此生非你不嫁，奴婢對你是真心的愛意，日月可鑒呀！”
“如此一來，”薛學義挑起眉，饒有趣味地摸起了下巴，“我不八擡大轎迎你進門，便是辜負你一片真心了？”
曲娜收回了手，一臉羞怯，“少爺你這麽說，便是取笑奴婢了……”
她還做著高攀嫁人的美夢，殊不知正是她這一番得意忘形之言倒害得她萬劫不覆。
薛學義冷冷一笑，並不吃她這套。
“胡言亂語。”只動動手指，便叫來了門外三兩大漢，不留情面道，“拖出去！”
曲娜見薛學義變臉之快，這才知道自己踩了多大的雷，嚇得屁滾尿流，連連求情，“少爺，冤枉啊！少爺……”可她的哭喊還沒出口，就被粗獷大漢扛起手臂拖了出去，再也見不到人影。
薛學義又勾了勾手指，叫來奴仆。
“少爺，有何吩咐？”
“捂住她的嘴，拖去無人的角落，亂棍打死便是。”薛學義品完最後一口茶，淡淡道，“不準再聲張。”
“……是。”
雲淡風輕的閑談之間，一條人命就此隕落。
又過去了數日，曲娜離奇失蹤、掌事嬤嬤被當眾逐出繡坊的事，很快便在繡女間傳開了，一時間，眾人皆對阮眉刮目相看，不敢再有絲毫怠慢，自然也無人再去平白找茬。
阮眉就這樣過了一周的安生日子，漸漸地，也終於養好了風寒，可以下床走動了。
躺著養病的這些時日，她也沒閑著，托魚嬌弄了些上乘的布料來，給小予晴縫了些新衣服，又繡了個精致的香囊。
五百兩的救命恩情，她記在心裏。而薛學義對她伸出的援手，她也沒有忘記。
這日，薛學義聽說阮眉好得多了，便親自來到織錦局看望她。
阮眉見狀，便起身迎接，親自為他沏了壺自釀的桂花茶。
薛學義一飲而盡，頗為懷念，“還是原來的味道，不錯。”
阮眉笑了笑，“公子喜歡便好。”又轉身從櫃中拿出了一個香囊，“據說，你在南外踏青游玩得盡興，卻又突然跑回來，是我害得你掃興了。”
“說這話就見外了吧。”薛學義笑笑，表示無妨，“你我早就是一條船上的螞蚱了，一辱俱辱，一榮俱榮。”
“不過……還是要說聲感謝。”阮眉垂眼，便將香囊遞給了他，“很多事，都要多謝了你。”
“這是什麽？”
薛學義接過一看，那香囊以金邊縫線，上面勾著芙蓉花紋，做工精巧，還散發著淡淡的花香，十分好聞。
“小女無以回報，只有靠賣弄才藝，以表感謝了。”阮眉解釋道，“這是我繡的香囊，算不上貴重，只是一番心意。”
薛學義挑起眉，目光落在了阮眉的鬢間，隱約對她有了幾分改觀。
從前，他只覺得杜棠是個尋常的已嫁之婦，只是生得有幾分嬌俏，令人額外地憐愛幾分。可想不到，她竟出人意料地堅強，猶如夾縫中生長的野菊花，生生不息，愈開愈榮。如今，脫離了那個吃人的深宅，受盡苦難的浸潤，她反倒出落得更加美艷傾城、攝人心魄。
“你病中還要做活，又是何苦。”
這話中的關懷是出自真心。
阮眉卻搖了搖頭，只道：“今後，我願為公子好好效忠，將來能為公子的織錦局盡一份綿薄之力。不問過去，只求重頭開始。也當是對得起我當初的一番用心。”
薛學義望著手心那枚香囊，深深一笑。
“你敢愛敢恨，我薛某敬佩不已，自然要對得起你的良苦用心。你在我這，我定能護你周全，讓你實現你的心願，從頭開始，忘記過去。”
阮眉聞言，神色微動，最終謙遜又柔和地笑了笑，行了個禮道，
“時候不早了，為避人口嫌，還請公子先回吧。”
等踏出繡坊，幾個平日裏一同尋歡作樂的酒搭子很快便圍攏了過來，鬧哄哄地吵著，“這不是薛大公子嗎？你不是一向最愛踏青，怎麽今兒的打這麽早就回來了？”
薛學義笑得合不攏嘴，“管你屁事。”
“嘿，我還不是見你無聊，來找你解悶。”那酒搭子嬉皮笑臉道，“花酒樓的婆子說，今日她聽到你回來，特意都把美酒和美人兒都備好了，就等著我們去呢！”
薛學義頓了頓，突然改了口。
“算了，今天就不去了。累得很。”
“喲，風流成性的薛公子，竟然也會有禁欲修身的一天啊？怎麽了你，轉性了不成？”酒搭子不信邪，又是感慨又是調侃，卻忽地看見他腰間墜著一個從未見過的香囊，一把奪過，“哎，這香囊是誰給的？不會是哪家的閨秀吧？薛公子又將魔爪伸向哪位無辜女子了？”
他放在手心瞧了一陣，“這繡得倒是不錯，可見手藝了得呀。”
薛學義眉頭一皺，卻是彎起嘴角，將香囊一把搶了回來：“羨慕去吧你。這豈能是你能有的福氣？”
“這薛公子何時竟變得如此小氣，小小香囊，連摸也不讓摸了。”
“一邊兒去。”
任憑旁人怎樣嬉鬧，薛學義卻只是笑笑不語，目光始終流連在阮眉寢房的方向，如有所思。
他默念著，杜棠，我利用你一回，也幫了你一回。如今，我們便算是扯平了。
從今以後，來日方長。
更得晚了因為字數很多
下一章開始就是三年後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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