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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說什麽，”一聲震喝在書苑炸開，“杜棠死了？！”
報信的碧水見蘇錦繡驚恐萬狀，頓時倒了杯茶端去安撫：“娘娘別著急，具體的情況還尚不明確，那邊的侍衛只說，人被山匪帶走了，還生死未蔔、下落不明呢……”
“山匪？可怎麽會有山匪呢！”
蘇錦繡瞪大雙眼，焦急地在房內來回踱步，“那臨水舊居身處半山腰，正是荒蕪之地，不說山匪了，連個人影都鮮少見到。再說了，尹叔伯一家都搬出那裏多少年了，那老房子早就破敗不堪，一片頹然，還有什麽可搶劫的？怎麽又會引來山匪呢？！”
“奴婢也不清楚，許是那些匪徒從哪裏走漏了消息，聽聞將軍夫人的名號，便想著來趁火打劫、分一杯羹……”碧水胡亂地分析著，“又或許，他們並不是為財寶而來，他們只是想掠走將軍夫人和她腹中的子嗣……總之，此事太過蹊蹺，還需要細細斟酌呀。”
可蘇錦繡卻聽不進她說的任何話，仍兀自陷在仿徨裏，自顧自地喃喃自語，“怎麽會發生這樣的事，怎麽會有山匪呢？可我從未想過害她性命，也從未想過害她肚子裏無辜的孩子啊……”
碧水見蘇錦繡徹底慌了神，頓時也是不知所措，只好柔聲討好道：“娘娘，奴婢知道您從未想過取人性命……您先喝杯茶冷靜下吧。”
“都什麽時候了，還喝什麽茶！”蘇錦繡氣得一把撩開碧水，後者沒站穩腳跟，竟一頭栽倒在地，還險些被茶杯的碎片給紮中，“帶我去找尹訣，快帶我去找尹訣啊！”
碧水忍著疼痛從地上撐起來，跪著去抱蘇錦繡的腿，“娘娘，您千萬要冷靜一點啊！現在夜色已深，您這樣唐突地沖出去太危險了！”
“我怎能不著急？我若再不出面，放任此事持續發酵，日後定會波及到我。”蘇錦繡指著空氣怒斥，“她被山匪掠走一事，原本和我沒有半點關系。但經過上次的對峙之事，沈姨姨已經對我有了戒心，將來遲早有一天，她會懷疑到我頭上！到時候，我又該怎樣向尹訣解釋？”
見蘇錦繡受到委屈，碧水也替主子傷心憤懣，“娘娘，我知道您是無辜的，這沒有證據的事，您就別擔心了！將軍對您這樣的好，又怎麽會舍得遷怒於您呢！”
“你懂什麽？！”
偏偏碧水哪壺不開提哪壺，蘇錦繡更是怒火攻心，“尹訣本就對她難以放下，我不要命地跳進水裏，才好不容易換來他願意多看我幾眼。可現在，那杜棠竟失蹤不明——萬一沈姨姨再去他面前煽風點火，豈不是就要置我於絕地了！我怎能放任這一切發生？！”
碧水淚流滿面，“娘娘，你冷靜一點……”
“不行，我不能坐以待斃，我得去求情。”蘇錦繡奪門而出，望著無邊的夜色卻心生茫然驚懼，“尹訣在哪，我要去見他，我要去見他！”
碧水見勸阻無用，只好狼狽地跟了上去，在蘇錦繡身後解釋，“娘娘，將軍現在去了臨水，據說是連夜帶著一大批人馬下山找人了。估計這幾天都不會回來的！”
“那……那我要去找沈姨姨！我要向她解釋，但願她會諒解我……”
兩人很快便來到了沈夫人的寢堂門口。蘇錦繡終於冷靜了幾分，開始整理儀容，“碧水，你去開門！”
可出人意料的是，那扇門卻像被塵封了似的，久久都敲不開。
正當蘇錦繡絕望之際，那門終於清響一聲開了，從門後探出半張陌生的臉，是貼身伺候沈夫人的小丫鬟。
“娘娘，你請回吧，夫人病著，不宜見人。”
碧水連忙解釋，“還煩請你再通傳一聲，我們娘娘有……”
可她話還沒說完，那門就在眼前砰一聲重重地合上了，簡直就像無情的逐客令，讓人顏面掃地。
蘇錦繡從沒吃過這樣的閉門羹，頓感被羞辱，從窗扇望去，那燭光下分明有明晃晃好幾個人影，沈夫人應當早就醒了，可她就是不願意來見蘇錦繡。
碧水悻悻地回頭看去，“娘娘，我們……”
“人家已經絕情到了這個地步，”蘇錦繡隱隱攥住拳，“我們也不必再上趕著了。碧水，我們回去！”
就這樣過去了多日，期間，沈夫人一直以各種理由推辭著不見，態度十分冷漠。而蘇錦繡也不再自討沒趣，一直在房中焦急地等待，打算親自找尹訣解釋。
終於在這一日，她等來了那個許久不見的身影。尹訣回府修整半日，順道看望母親沈夫人。
蘇錦繡親眼看著尹訣穿過巷道，眼神黯淡、神色疲倦，下巴上還留著參差的青茬，看上去怠累了許多。
蘇錦繡聽說，這些時日裏，尹訣不分晝夜地搜尋杜棠的下落，就快掀遍了整個臨水，都沒半點消息。而侍衛也第一時間報了官，可官衙能力有限，最後也是不了了之。
見到尹訣的一瞬，蘇錦繡終於忍不住憂心如焚地走過去。可她剛攔路叫住了尹訣，兩人擡眸對視的那一刻，尹訣眼神如冰，讓她驟然語塞，最後，也只是結結巴巴地問了句：“杜夫人……找到了嗎？”
尹訣側目，無聲地睨了她一眼，沈默已然代表了一切。
這臨水的山匪一向剽悍蠻橫，如今早已過了搜尋的最佳時期，恐怕杜棠早是兇多吉少。蘇錦繡頓感喉嚨沙啞，但嘴上仍說著：“再找找吧，杜夫人吉人天相，一定會平安無事的。”
“我自然會繼續找下去。”尹訣終於開了口，嗓音幹澀無比，“她還懷著身子，是我對不住她。”
蘇錦繡順勢安慰了起來，“阿訣，你別自責了。我知道，你並非是有意的。相信杜夫人也一定會……”
尹訣卻猛地打斷了她：“此後，我要在外尋人，無暇再顧及你。”
蘇錦繡一楞，“什麽？”
尹訣迎上她的目光，“你的傷還沒痊愈，不如回家好好養著吧。”
“回家？”蘇錦繡強裝鎮定，露出一個比哭還難看的笑容，“可是，阿訣，你要我去哪裏？”
“我已經通知了蘇伯父，他很快就會派人來接你回府。”尹訣聲色不動，只道，“你去收拾一下吧。”
蘇錦繡震驚無比，尹訣竟然主動要趕她走。
這麽多年了，她早已習慣了尹訣的偏袒與寵溺，即使她已嫁作他人，可尹訣仍願意念著舊情護著她，給她一個容身之所。可如今，這些殘留的溫存統統都不見了。蘇錦繡望著尹訣的臉，只看見話不投機半句多這一行字。
“阿訣，你就這樣不管我了嗎？”蘇錦繡終於破防，嗓子都帶上了哭腔，“我才從王府逃出來，我第一個投奔的便是你，我走投無路才……”
尹訣卻再次打斷了她的苦訴，蹙起眉頭，顯出了幾分不耐的模樣，“在我身邊，你還要一直扮病，何苦繼續留著？”
蘇錦繡面色慘白，“阿訣，你是在怪我嗎？”
尹訣卻沒有直接回答是與否，“這裏是將軍府邸，你是王爺妻室，再住下去，便不得體了。”
“阿訣，你真要如此絕情！”見尹訣已然轉身要走，蘇錦繡急忙追上幾步，失態地哭喊，“你真要像當初留杜夫人一人在臨水那樣，又徒留我一個人在這湖州……”
她緊跟在尹訣身後，卻因追不上他的步伐而踉蹌不已，那模樣簡直是狼狽極了。
可這樣的招數，這一次卻不再奏效了。尹訣再沒有回頭，只是向身旁奴仆下令。
“來人，送蘇王妃回去休息。”
尹訣最終大步離去，徹底淡出了蘇錦繡的視線。蘇錦繡從未受過這樣大的屈辱，一時泣不成聲，轟然倒地。
“今夜，註定是個難眠夜了。”
窗外擾亂紛紛，如喜放下簾子，感懷地長嘆一聲。
“如喜姑姑，蘇王妃明日便要回府了，東西奴婢們都為她備好了。”旁邊一個小丫鬟這時開口道，“只是，將軍為何下令得如此突然？蘇王妃心有抵觸，一直想要面見將軍說情呢。”
“將軍對蘇王妃冷淡，大概也是因為心頭有幾分愧疚吧。”如喜低頭喃喃著，“事發那天，若不是他與蘇錦繡在書苑中私相授受，或許就不會錯過小廝的報信了。”
說完，如喜又接過小丫鬟手裏的茶點，“你辛苦了，回去休息吧，今夜我來伺候夫人便好。”
如喜端著宵夜和茶水來到了沈夫人的床榻前，沈夫人還郁郁寡歡著，雙眼無神，有氣無力。
“夫人，喝口清茶潤潤唇吧。”如喜見狀，實在是心疼，“將軍說，他擔心您的身體，一會想來親自探望您。”
沈夫人聞言，也只是緩緩地擡起了眼皮。
“你同尹訣一起回來，你可知道，棠兒有消息了嗎？”
如喜久久地不語，沈夫人擡眸望去，她也只是頹喪地應答：“……夫人，奴婢們都會盡力的。”
沈夫人心如刀割，又開始劇烈咳嗽。
眾人皆知，這些時日，尹訣都快將臨水的地皮給掀翻了，都始終沒有發現絲毫的線索。這種情況，唯有兩種可能，要麽，杜棠已經被送去了更遠的地方，只是這樣一來，要尋到她就是難之又難了。要麽，就是杜棠已經不幸遇害。無論是哪種可能，都是沈夫人所不願見到的。
她急痛攻心，氣得一把揮開茶杯，撞在柱子上四分五裂。
“既然棠兒還沒找到，我也不必再見他了。回去告訴尹訣——若不能帶回棠兒和我的孫兒，他便也不用再回來了！”
“是，我馬上就去通傳。”如喜連忙彎下腰撿拾碎片，“老夫人，您身子一直不好，可千萬不要再憂心了，杜夫人懷著子嗣，受菩薩庇佑，一定會逢兇化吉的！”
沈夫人長籲一口濁氣，緩緩平和了心氣。
“如喜，你去替我拿那佛經來，我要為棠兒抄經祈禱。”
燭光搖曳，佛像前，沈夫人虔心跪拜。
“阿彌陀佛，請求佛祖保佑我尹家，保佑我尹家的孫兒和兒媳……”
可佛香還沒燃盡，門外忽地又傳來一陣嘈雜聲，越發地刺耳。沈夫人厭煩地問，“外面怎麽回事？又是誰在吵鬧？”
如喜著急地掩上門窗，回過頭解釋：“夫人，是蘇王妃，她在門前長跪不起，想要求見夫人。”
沈夫人卻冷冷一笑。
“長跪不起？她以為，她這個千金之軀願紆尊降貴，來我殿前跪拜求見，我就一定會被她給感動是不是？”沈夫人無奈地嘆息搖頭，“她真是，要把她在我心中那最後一絲幼時的好感給敗光了。”
憶起往事，如喜也憤憤不平，“奴婢現在還記得，那日在臨水，蘇王妃的嘴臉。她是如何故意引得夫人破壞老將軍故居，又如何派人傳話招將軍來到臨水。當天家宴，她擅自攬了侍疾的功勞，百般為難夫人，還挑撥將軍和夫人之間的感情……到底是何居心，昭然若揭。”
沈夫人擡起手，如喜便扶著她重新坐回了床上，“蘇錦繡這個人不簡單，她有很多不幹凈的小心思。”
“關門，讓她回去吧，我不會見她的。”
如喜幾番欲說還休，最後只是點頭應下：“……知道了，夫人。”
如喜在沈夫人身側侍奉多年，沈夫人一眼便看出了她的心思，“怎麽，你有話想說？”
“奴婢有一猜想，不知該不該妄言。”
“你說吧，我不會責怪你。”
“夫人……”如喜便湊近幾分，貼著沈夫人的耳畔道，“奴婢只是覺得，這次的山匪，說不定都是她指派來的。”
沈夫人聞言，赫然大怒。
“杜夫人被軟禁在臨水，正是失寵落魄之際，無人問津。蘇王妃恰好瞄準了這個時機，索性一並除掉了杜夫人和她腹中之子。”如喜繼續分析，“據奴婢聽說……蘇王妃嫁去王爺府這麽多年，始終家無添丁，大概，她自己喪失了生育能力，卻也是因此恨透了杜夫人腹中的骨肉……”
“好毒的心啊！”沈夫人盛怒之下，竟將佛珠也扯斷，“這樣的女人，斷斷不能再留在尹家人的身邊！”
“夫人，光是您這樣想，還不夠。”如喜認真地說，“最重要的是，要讓將軍也認清這一點。”
聞言，沈夫人顫抖著手，坐回了床榻，神色恍惚，若有所思。
不知不覺，時間轉眼過去了兩個月。
起初，蘭草還會杯弓蛇影，上街買個東西，都總疑心會有人發現自己，總要走得鬼鬼祟祟，三步一回頭才行。
後來，漸漸地，一切歸於平靜，她也開始適應起了新的生活。除了必需的日用品，蘭草還試著買了一些好看的小玩意回來，蘭青總說她貪玩兒，她就扁扁嘴，委屈極了：“姐姐你誤會我了，我是想逗夫人開心呢。”
為了避風頭，也為了更好地保護腹中之子，杜棠這兩個月幾乎沒出過門，每日除了飲食起居，便是勞工刺繡，一坐就是一整天，就連曬太陽，都只能透過半盞窗漏出的縫隙。蘭草真擔心再這樣下去，她得把自己給悶壞了。
不過，杜棠的付出自然是有回報的，這些日子，她繡了六匹綢緞、五匹繡緞，還有若幹毛絨織物。不僅超額完成了薛學義下發的任務，品質與做工也是上乘水準。
自然，收獲的酬勞也不菲，足夠她們找個地方好好安頓一些時日了。
偏偏這時，蘭草拉過杜棠的手，嘟著嘴撒嬌道，“夫人，您快別繡了，這兩個月您通宵達旦的趕工，眼睛都快熬壞了！瞧，這手上都刺出不少創口呢，看著可疼了。”
杜棠知道她是關心自己，微微一笑，伸手摸了摸她的頭，“我沒事。雖然這酬勞比不上從前在將軍府時衣食無憂，但一分一毫都是依靠自己掙得，我用得安心一些。”
蘭青端著湯藥徐徐走來，“夫人，該喝安胎藥了。”
藥很苦，卻是養身體的。杜棠沒有浪費了蘭青的心意，碗裏喝得一滴未剩。蘭青感嘆道，“轉眼，您就快足月了，到時候生下孩子，我們就也該入世了。”
“多好啊！去闖蕩江湖，見見世面！我從鄉下來到將軍府，這輩子還沒去過第三個地方呢！老在這一方巴掌大的地方窩著，我都感覺自己快憋壞了！”蘭草嬉笑地搶過話頭，歡呼雀躍，“也不知道薛公子開的織錦局好不好玩，他和我們夫人是舊相識，應該會多多看照一些吧？”
“你啊，就是容易得意忘形。”蘭青苦笑著用指尖點了點蘭草的額頭，“就算我們入了世，也要始終牢記著低調行事，切不可張揚，不然我們這麽久的努力就都白費了。”
蘭草笑嘻嘻：“明白啦。”
“夫人，恕奴婢再多嘴一句。”
接著，蘭青又轉向杜棠，憂思關懷地攥緊她的手，“既然夫人已經從那裏出來了，從此往後，你便要拋棄從前的一切，無論怎樣，都再也不能回頭了。”
杜棠停頓了許久，默默點頭。
“我明白。”
蘭青寬慰地笑了，“夫人，您想好自己的新名字了嗎？”
不久前，薛學義送來信函，囑咐杜棠想好一個新的身份，以防萬一，最好用假名假身世重活下去。
杜棠也堅定地點了點頭。
她認真道：“阮眉。”
“阮眉，是個溫婉似水的名字呢。”蘭青欣賞地讚許，“有什麽來由嗎？”
杜棠莞爾一笑，陷入了回憶之中，“其實，阮，是我母親的姓。眉兒，是她從前常喚我的乳名。”
蘭青一時感慨，“夫人，我還是第一次聽你說起這些呢。”
“因為太久不曾提起，連我自己都快要忘了。”杜棠苦笑了一下，“可我怎能忘呢，從前母親最愛喚著我的乳名，輕聲哄我入睡。”
杜是她的舊主給她的姓，棠是她的舊主賜給她的字。杜棠這個名字，就好比從前這個人一樣，向來都是寄人籬下，任人魚肉，見人眼色度日。
可阮眉便不一樣了。也唯有阮眉，是獨屬於她的名字。如今，她終於可以做回自己，可以取回她真正的、只屬於她的名字，也取回她本該有的人生。
這時，身後的門忽然開了，薛學義露出半張臉，“喲，都在呢。”
蘭青急忙起身給他讓出一條空道，“平日裏都是遣人來取布料，今日公子怎麽親自來了？”
“我恰好忙完了，想著轉眼都一個多月了，就順道來看一眼。”薛學義勾唇一笑，也沒客氣，大喇喇地徑直坐在杜棠床邊，“杜姑娘，最近一切還好吧？”
杜棠頷首，“多謝薛公子關心，一切都好。”
蘭草則是興奮地在旁提醒：“薛公子有所不知，我家夫人呀，從此以後可就叫‘阮眉’了！”
“哦，是嗎？”薛學義照著念了一遍，天真無邪地笑讚，“很可愛的名字啊。”
“向來只聽說過誇人可愛的……”蘭草暧昧不明地看了看薛學義，又看了看杜棠，“這誇名字可愛的，還是頭一回聽說呢！”
薛學義恰巧感知到了氣氛的微妙變化，他眼波微動，揚起一抹恣意的笑，目光輕掃過杜棠的臉頰。
“那自然是，人如其名了。”
說著，他又用指尖挑起桌上的刺繡，細細欣賞，誇口讚譽，“這手藝嘛，也如人一般舉世無雙。”
蘭草傻笑起來，臉頰竟然粉粉的：“公子誇起人來，嘴可真甜！”
薛學義便起身，伸手撫摸那一批料子，“這針線的走勢精巧，孔雀戲水的花紋更是別致。若做成繡枕，一定舒適催眠。”
“一切聽薛公子安排就好。”
“行，那我就取走了。”
薛學義將孔雀紋的布匹打包收好後便退出了旅店，蘭草站在窗邊，目送著他的車馬漸漸遠去，心中升起陣陣暖意。
“夫人，薛公子對你可真關心呢！”
蘭草笑著回頭，細數薛學義的好，“當初如此危難關頭，若不是他向我們伸出援手，恐怕我們現在還困在那臨水、任人宰割呢！也幸虧了他當時暗中接濟我們好多用度，不然，我們簡直食不果腹、寒不知暖，還真不知道和坐牢有什麽區別！還有還有，眼下也是，這些日子以來，他不僅給我們提供了食宿，又給夫人分發了針繡的報酬，當真是對夫人極好的。夫人，或許，他真是個可依靠之人……”
蘭草一氣呵成說了一大堆，杜棠又怎會不知曉她的用意。只是，杜棠苦笑著搖了搖頭，婉拒了蘭草的想法。
“這世上，人情冷暖是最未可知之物。”她輕撫著腹部，“如今我已身為人母，為了我的孩子，我更應當自力更生才是。”
蘭青思索了許久，最後也頷首應道，“是，夫人說得是，我也認可這一點。就像最初的將軍，又何嘗不是對夫人好。”
蘭草還是忍不住替薛學義說一句，“可是，我覺得，薛公子和將軍那薄情之人很不一樣……”
“這薛公子雖然關心夫人，可言行舉止，又的確輕浮了些。”蘭青斟酌著說，“不過，他確實對我們有恩。日後，我們也應當好好償還才是。不過，這以後的事，就以後再說吧。眼下，我們只有先保全自身。”
蘭草看了一眼杜棠，最後點點頭，不再提起這個話題，“好吧，我知道了！”
夜色迷離，花酒樓披紅掛綠，各色美人抱琴清唱，舞池之上媚態百生。
席間，一名歌姬為薛學義倒著酒，半片身子都快要掛在了他的身上，一面還軟言媚語地嗔道，“公子爺，怎麽今兒個這麽晚才來呀？你害得人家好一番久等呢。”
薛學義酒過三巡，已有微醺的醉意。他煞有介事地做出思索之狀，“辜負美色，的確有錯。”說著，又摟著纖纖細腰，將溫香軟玉抱在懷中，一親芳澤，“那就罰我，今晚不眠不休。”
輕紗簾帳就在一片嬉笑嬌嗔聲中散落下來。歌姬從地上坐起，忽地看見薛學義隨手仍在一旁的篋子。
“咦，這是什麽呀？”
薛學義醉著，並沒回應，似乎已經睡沈了。趁他醉酒朦朧時，歌姬便擅自拿起篋子，伸手打開，裏面竟躺著一段孔雀花紋的布鍛，精美好看，一摸便知價值不菲。
“這布紋倒是精致，是個好料子。”歌姬喜笑顏開，愛不釋手地來回摸了好幾道，又回過頭驚喜地看著薛學義，“難為公子爺又費心給妾身準備了如此厚禮，改日讓嬤嬤制成一件裙袍穿上身，專給公子爺一人看，可好？”
沒想到，她卻瞬地對上了薛學義冰冷的目光，原來，他方才並沒有真的睡著。
“恐怕不妥。”
薛學義收起了笑，反倒挑起眉，眸光逐漸變得凜厲，“你若想討賞，明日可以去管我的奴才要金釵銀簪。”
“不過，這個東西，”他一字一頓地說，“不是你能碰的。”
那歌姬還沒反應過來，撒嬌似的埋怨：“公子爺怎麽這樣小氣，難道還怕我笨手笨腳，給碰壞了不成？”
“怎麽不成？”
薛學義眉眼彎彎，眸底卻不見絲毫笑意。他不知何時來到了歌姬身後，一手奪過了篋子，貼著她的耳邊低語，“這可是要賣給湖州尹大將軍的貴物，若有損壞，你個區區賤婢，又如何擔待？”
那歌姬嚇得一抖，聽聞湖州將軍的名號，頓時小臉一白，立馬認慫跪地請罪：“爺饒命，爺贖罪！是賤妾有眼無珠，賤妾不該擅自亂碰爺的寶物，請寬恕賤妾吧！”
薛學義擡起身，望著地板上那張緊貼著自己腳趾，哭得梨花帶雨的臉，冷冷一笑。
阮眉的新名字等小團子出生以後再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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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說什麽，”一聲震喝在書苑炸開，“杜棠死了？！”
報信的碧水見蘇錦繡驚恐萬狀，頓時倒了杯茶端去安撫：“娘娘別著急，具體的情況還尚不明確，那邊的侍衛只說，人被山匪帶走了，還生死未蔔、下落不明呢……”
“山匪？可怎麽會有山匪呢！”
蘇錦繡瞪大雙眼，焦急地在房內來回踱步，“那臨水舊居身處半山腰，正是荒蕪之地，不說山匪了，連個人影都鮮少見到。再說了，尹叔伯一家都搬出那裏多少年了，那老房子早就破敗不堪，一片頹然，還有什麽可搶劫的？怎麽又會引來山匪呢？！”
“奴婢也不清楚，許是那些匪徒從哪裏走漏了消息，聽聞將軍夫人的名號，便想著來趁火打劫、分一杯羹……”碧水胡亂地分析著，“又或許，他們並不是為財寶而來，他們只是想掠走將軍夫人和她腹中的子嗣……總之，此事太過蹊蹺，還需要細細斟酌呀。”
可蘇錦繡卻聽不進她說的任何話，仍兀自陷在仿徨裏，自顧自地喃喃自語，“怎麽會發生這樣的事，怎麽會有山匪呢？可我從未想過害她性命，也從未想過害她肚子裏無辜的孩子啊……”
碧水見蘇錦繡徹底慌了神，頓時也是不知所措，只好柔聲討好道：“娘娘，奴婢知道您從未想過取人性命……您先喝杯茶冷靜下吧。”
“都什麽時候了，還喝什麽茶！”蘇錦繡氣得一把撩開碧水，後者沒站穩腳跟，竟一頭栽倒在地，還險些被茶杯的碎片給紮中，“帶我去找尹訣，快帶我去找尹訣啊！”
碧水忍著疼痛從地上撐起來，跪著去抱蘇錦繡的腿，“娘娘，您千萬要冷靜一點啊！現在夜色已深，您這樣唐突地沖出去太危險了！”
“我怎能不著急？我若再不出面，放任此事持續發酵，日後定會波及到我。”蘇錦繡指著空氣怒斥，“她被山匪掠走一事，原本和我沒有半點關系。但經過上次的對峙之事，沈姨姨已經對我有了戒心，將來遲早有一天，她會懷疑到我頭上！到時候，我又該怎樣向尹訣解釋？”
見蘇錦繡受到委屈，碧水也替主子傷心憤懣，“娘娘，我知道您是無辜的，這沒有證據的事，您就別擔心了！將軍對您這樣的好，又怎麽會舍得遷怒於您呢！”
“你懂什麽？！”
偏偏碧水哪壺不開提哪壺，蘇錦繡更是怒火攻心，“尹訣本就對她難以放下，我不要命地跳進水裏，才好不容易換來他願意多看我幾眼。可現在，那杜棠竟失蹤不明——萬一沈姨姨再去他面前煽風點火，豈不是就要置我於絕地了！我怎能放任這一切發生？！”
碧水淚流滿面，“娘娘，你冷靜一點……”
“不行，我不能坐以待斃，我得去求情。”蘇錦繡奪門而出，望著無邊的夜色卻心生茫然驚懼，“尹訣在哪，我要去見他，我要去見他！”
碧水見勸阻無用，只好狼狽地跟了上去，在蘇錦繡身後解釋，“娘娘，將軍現在去了臨水，據說是連夜帶著一大批人馬下山找人了。估計這幾天都不會回來的！”
“那……那我要去找沈姨姨！我要向她解釋，但願她會諒解我……”
兩人很快便來到了沈夫人的寢堂門口。蘇錦繡終於冷靜了幾分，開始整理儀容，“碧水，你去開門！”
可出人意料的是，那扇門卻像被塵封了似的，久久都敲不開。
正當蘇錦繡絕望之際，那門終於清響一聲開了，從門後探出半張陌生的臉，是貼身伺候沈夫人的小丫鬟。
“娘娘，你請回吧，夫人病著，不宜見人。”
碧水連忙解釋，“還煩請你再通傳一聲，我們娘娘有……”
可她話還沒說完，那門就在眼前砰一聲重重地合上了，簡直就像無情的逐客令，讓人顏面掃地。
蘇錦繡從沒吃過這樣的閉門羹，頓感被羞辱，從窗扇望去，那燭光下分明有明晃晃好幾個人影，沈夫人應當早就醒了，可她就是不願意來見蘇錦繡。
碧水悻悻地回頭看去，“娘娘，我們……”
“人家已經絕情到了這個地步，”蘇錦繡隱隱攥住拳，“我們也不必再上趕著了。碧水，我們回去！”
就這樣過去了多日，期間，沈夫人一直以各種理由推辭著不見，態度十分冷漠。而蘇錦繡也不再自討沒趣，一直在房中焦急地等待，打算親自找尹訣解釋。
終於在這一日，她等來了那個許久不見的身影。尹訣回府修整半日，順道看望母親沈夫人。
蘇錦繡親眼看著尹訣穿過巷道，眼神黯淡、神色疲倦，下巴上還留著參差的青茬，看上去怠累了許多。
蘇錦繡聽說，這些時日裏，尹訣不分晝夜地搜尋杜棠的下落，就快掀遍了整個臨水，都沒半點消息。而侍衛也第一時間報了官，可官衙能力有限，最後也是不了了之。
見到尹訣的一瞬，蘇錦繡終於忍不住憂心如焚地走過去。可她剛攔路叫住了尹訣，兩人擡眸對視的那一刻，尹訣眼神如冰，讓她驟然語塞，最後，也只是結結巴巴地問了句：“杜夫人……找到了嗎？”
尹訣側目，無聲地睨了她一眼，沈默已然代表了一切。
這臨水的山匪一向剽悍蠻橫，如今早已過了搜尋的最佳時期，恐怕杜棠早是兇多吉少。蘇錦繡頓感喉嚨沙啞，但嘴上仍說著：“再找找吧，杜夫人吉人天相，一定會平安無事的。”
“我自然會繼續找下去。”尹訣終於開了口，嗓音幹澀無比，“她還懷著身子，是我對不住她。”
蘇錦繡順勢安慰了起來，“阿訣，你別自責了。我知道，你並非是有意的。相信杜夫人也一定會……”
尹訣卻猛地打斷了她：“此後，我要在外尋人，無暇再顧及你。”
蘇錦繡一楞，“什麽？”
尹訣迎上她的目光，“你的傷還沒痊愈，不如回家好好養著吧。”
“回家？”蘇錦繡強裝鎮定，露出一個比哭還難看的笑容，“可是，阿訣，你要我去哪裏？”
“我已經通知了蘇伯父，他很快就會派人來接你回府。”尹訣聲色不動，只道，“你去收拾一下吧。”
蘇錦繡震驚無比，尹訣竟然主動要趕她走。
這麽多年了，她早已習慣了尹訣的偏袒與寵溺，即使她已嫁作他人，可尹訣仍願意念著舊情護著她，給她一個容身之所。可如今，這些殘留的溫存統統都不見了。蘇錦繡望著尹訣的臉，只看見話不投機半句多這一行字。
“阿訣，你就這樣不管我了嗎？”蘇錦繡終於破防，嗓子都帶上了哭腔，“我才從王府逃出來，我第一個投奔的便是你，我走投無路才……”
尹訣卻再次打斷了她的苦訴，蹙起眉頭，顯出了幾分不耐的模樣，“在我身邊，你還要一直扮病，何苦繼續留著？”
蘇錦繡面色慘白，“阿訣，你是在怪我嗎？”
尹訣卻沒有直接回答是與否，“這裏是將軍府邸，你是王爺妻室，再住下去，便不得體了。”
“阿訣，你真要如此絕情！”見尹訣已然轉身要走，蘇錦繡急忙追上幾步，失態地哭喊，“你真要像當初留杜夫人一人在臨水那樣，又徒留我一個人在這湖州……”
她緊跟在尹訣身後，卻因追不上他的步伐而踉蹌不已，那模樣簡直是狼狽極了。
可這樣的招數，這一次卻不再奏效了。尹訣再沒有回頭，只是向身旁奴仆下令。
“來人，送蘇王妃回去休息。”
尹訣最終大步離去，徹底淡出了蘇錦繡的視線。蘇錦繡從未受過這樣大的屈辱，一時泣不成聲，轟然倒地。
“今夜，註定是個難眠夜了。”
窗外擾亂紛紛，如喜放下簾子，感懷地長嘆一聲。
“如喜姑姑，蘇王妃明日便要回府了，東西奴婢們都為她備好了。”旁邊一個小丫鬟這時開口道，“只是，將軍為何下令得如此突然？蘇王妃心有抵觸，一直想要面見將軍說情呢。”
“將軍對蘇王妃冷淡，大概也是因為心頭有幾分愧疚吧。”如喜低頭喃喃著，“事發那天，若不是他與蘇錦繡在書苑中私相授受，或許就不會錯過小廝的報信了。”
說完，如喜又接過小丫鬟手裏的茶點，“你辛苦了，回去休息吧，今夜我來伺候夫人便好。”
如喜端著宵夜和茶水來到了沈夫人的床榻前，沈夫人還郁郁寡歡著，雙眼無神，有氣無力。
“夫人，喝口清茶潤潤唇吧。”如喜見狀，實在是心疼，“將軍說，他擔心您的身體，一會想來親自探望您。”
沈夫人聞言，也只是緩緩地擡起了眼皮。
“你同尹訣一起回來，你可知道，棠兒有消息了嗎？”
如喜久久地不語，沈夫人擡眸望去，她也只是頹喪地應答：“……夫人，奴婢們都會盡力的。”
沈夫人心如刀割，又開始劇烈咳嗽。
眾人皆知，這些時日，尹訣都快將臨水的地皮給掀翻了，都始終沒有發現絲毫的線索。這種情況，唯有兩種可能，要麽，杜棠已經被送去了更遠的地方，只是這樣一來，要尋到她就是難之又難了。要麽，就是杜棠已經不幸遇害。無論是哪種可能，都是沈夫人所不願見到的。
她急痛攻心，氣得一把揮開茶杯，撞在柱子上四分五裂。
“既然棠兒還沒找到，我也不必再見他了。回去告訴尹訣——若不能帶回棠兒和我的孫兒，他便也不用再回來了！”
“是，我馬上就去通傳。”如喜連忙彎下腰撿拾碎片，“老夫人，您身子一直不好，可千萬不要再憂心了，杜夫人懷著子嗣，受菩薩庇佑，一定會逢兇化吉的！”
沈夫人長籲一口濁氣，緩緩平和了心氣。
“如喜，你去替我拿那佛經來，我要為棠兒抄經祈禱。”
燭光搖曳，佛像前，沈夫人虔心跪拜。
“阿彌陀佛，請求佛祖保佑我尹家，保佑我尹家的孫兒和兒媳……”
可佛香還沒燃盡，門外忽地又傳來一陣嘈雜聲，越發地刺耳。沈夫人厭煩地問，“外面怎麽回事？又是誰在吵鬧？”
如喜著急地掩上門窗，回過頭解釋：“夫人，是蘇王妃，她在門前長跪不起，想要求見夫人。”
沈夫人卻冷冷一笑。
“長跪不起？她以為，她這個千金之軀願紆尊降貴，來我殿前跪拜求見，我就一定會被她給感動是不是？”沈夫人無奈地嘆息搖頭，“她真是，要把她在我心中那最後一絲幼時的好感給敗光了。”
憶起往事，如喜也憤憤不平，“奴婢現在還記得，那日在臨水，蘇王妃的嘴臉。她是如何故意引得夫人破壞老將軍故居，又如何派人傳話招將軍來到臨水。當天家宴，她擅自攬了侍疾的功勞，百般為難夫人，還挑撥將軍和夫人之間的感情……到底是何居心，昭然若揭。”
沈夫人擡起手，如喜便扶著她重新坐回了床上，“蘇錦繡這個人不簡單，她有很多不幹凈的小心思。”
“關門，讓她回去吧，我不會見她的。”
如喜幾番欲說還休，最後只是點頭應下：“……知道了，夫人。”
如喜在沈夫人身側侍奉多年，沈夫人一眼便看出了她的心思，“怎麽，你有話想說？”
“奴婢有一猜想，不知該不該妄言。”
“你說吧，我不會責怪你。”
“夫人……”如喜便湊近幾分，貼著沈夫人的耳畔道，“奴婢只是覺得，這次的山匪，說不定都是她指派來的。”
沈夫人聞言，赫然大怒。
“杜夫人被軟禁在臨水，正是失寵落魄之際，無人問津。蘇王妃恰好瞄準了這個時機，索性一並除掉了杜夫人和她腹中之子。”如喜繼續分析，“據奴婢聽說……蘇王妃嫁去王爺府這麽多年，始終家無添丁，大概，她自己喪失了生育能力，卻也是因此恨透了杜夫人腹中的骨肉……”
“好毒的心啊！”沈夫人盛怒之下，竟將佛珠也扯斷，“這樣的女人，斷斷不能再留在尹家人的身邊！”
“夫人，光是您這樣想，還不夠。”如喜認真地說，“最重要的是，要讓將軍也認清這一點。”
聞言，沈夫人顫抖著手，坐回了床榻，神色恍惚，若有所思。
不知不覺，時間轉眼過去了兩個月。
起初，蘭草還會杯弓蛇影，上街買個東西，都總疑心會有人發現自己，總要走得鬼鬼祟祟，三步一回頭才行。
後來，漸漸地，一切歸於平靜，她也開始適應起了新的生活。除了必需的日用品，蘭草還試著買了一些好看的小玩意回來，蘭青總說她貪玩兒，她就扁扁嘴，委屈極了：“姐姐你誤會我了，我是想逗夫人開心呢。”
為了避風頭，也為了更好地保護腹中之子，杜棠這兩個月幾乎沒出過門，每日除了飲食起居，便是勞工刺繡，一坐就是一整天，就連曬太陽，都只能透過半盞窗漏出的縫隙。蘭草真擔心再這樣下去，她得把自己給悶壞了。
不過，杜棠的付出自然是有回報的，這些日子，她繡了六匹綢緞、五匹繡緞，還有若幹毛絨織物。不僅超額完成了薛學義下發的任務，品質與做工也是上乘水準。
自然，收獲的酬勞也不菲，足夠她們找個地方好好安頓一些時日了。
偏偏這時，蘭草拉過杜棠的手，嘟著嘴撒嬌道，“夫人，您快別繡了，這兩個月您通宵達旦的趕工，眼睛都快熬壞了！瞧，這手上都刺出不少創口呢，看著可疼了。”
杜棠知道她是關心自己，微微一笑，伸手摸了摸她的頭，“我沒事。雖然這酬勞比不上從前在將軍府時衣食無憂，但一分一毫都是依靠自己掙得，我用得安心一些。”
蘭青端著湯藥徐徐走來，“夫人，該喝安胎藥了。”
藥很苦，卻是養身體的。杜棠沒有浪費了蘭青的心意，碗裏喝得一滴未剩。蘭青感嘆道，“轉眼，您就快足月了，到時候生下孩子，我們就也該入世了。”
“多好啊！去闖蕩江湖，見見世面！我從鄉下來到將軍府，這輩子還沒去過第三個地方呢！老在這一方巴掌大的地方窩著，我都感覺自己快憋壞了！”蘭草嬉笑地搶過話頭，歡呼雀躍，“也不知道薛公子開的織錦局好不好玩，他和我們夫人是舊相識，應該會多多看照一些吧？”
“你啊，就是容易得意忘形。”蘭青苦笑著用指尖點了點蘭草的額頭，“就算我們入了世，也要始終牢記著低調行事，切不可張揚，不然我們這麽久的努力就都白費了。”
蘭草笑嘻嘻：“明白啦。”
“夫人，恕奴婢再多嘴一句。”
接著，蘭青又轉向杜棠，憂思關懷地攥緊她的手，“既然夫人已經從那裏出來了，從此往後，你便要拋棄從前的一切，無論怎樣，都再也不能回頭了。”
杜棠停頓了許久，默默點頭。
“我明白。”
蘭青寬慰地笑了，“夫人，您想好自己的新名字了嗎？”
不久前，薛學義送來信函，囑咐杜棠想好一個新的身份，以防萬一，最好用假名假身世重活下去。
杜棠也堅定地點了點頭。
她認真道：“阮眉。”
“阮眉，是個溫婉似水的名字呢。”蘭青欣賞地讚許，“有什麽來由嗎？”
杜棠莞爾一笑，陷入了回憶之中，“其實，阮，是我母親的姓。眉兒，是她從前常喚我的乳名。”
蘭青一時感慨，“夫人，我還是第一次聽你說起這些呢。”
“因為太久不曾提起，連我自己都快要忘了。”杜棠苦笑了一下，“可我怎能忘呢，從前母親最愛喚著我的乳名，輕聲哄我入睡。”
杜是她的舊主給她的姓，棠是她的舊主賜給她的字。杜棠這個名字，就好比從前這個人一樣，向來都是寄人籬下，任人魚肉，見人眼色度日。
可阮眉便不一樣了。也唯有阮眉，是獨屬於她的名字。如今，她終於可以做回自己，可以取回她真正的、只屬於她的名字，也取回她本該有的人生。
這時，身後的門忽然開了，薛學義露出半張臉，“喲，都在呢。”
蘭青急忙起身給他讓出一條空道，“平日裏都是遣人來取布料，今日公子怎麽親自來了？”
“我恰好忙完了，想著轉眼都一個多月了，就順道來看一眼。”薛學義勾唇一笑，也沒客氣，大喇喇地徑直坐在杜棠床邊，“杜姑娘，最近一切還好吧？”
杜棠頷首，“多謝薛公子關心，一切都好。”
蘭草則是興奮地在旁提醒：“薛公子有所不知，我家夫人呀，從此以後可就叫‘阮眉’了！”
“哦，是嗎？”薛學義照著念了一遍，天真無邪地笑讚，“很可愛的名字啊。”
“向來只聽說過誇人可愛的……”蘭草暧昧不明地看了看薛學義，又看了看杜棠，“這誇名字可愛的，還是頭一回聽說呢！”
薛學義恰巧感知到了氣氛的微妙變化，他眼波微動，揚起一抹恣意的笑，目光輕掃過杜棠的臉頰。
“那自然是，人如其名了。”
說著，他又用指尖挑起桌上的刺繡，細細欣賞，誇口讚譽，“這手藝嘛，也如人一般舉世無雙。”
蘭草傻笑起來，臉頰竟然粉粉的：“公子誇起人來，嘴可真甜！”
薛學義便起身，伸手撫摸那一批料子，“這針線的走勢精巧，孔雀戲水的花紋更是別致。若做成繡枕，一定舒適催眠。”
“一切聽薛公子安排就好。”
“行，那我就取走了。”
薛學義將孔雀紋的布匹打包收好後便退出了旅店，蘭草站在窗邊，目送著他的車馬漸漸遠去，心中升起陣陣暖意。
“夫人，薛公子對你可真關心呢！”
蘭草笑著回頭，細數薛學義的好，“當初如此危難關頭，若不是他向我們伸出援手，恐怕我們現在還困在那臨水、任人宰割呢！也幸虧了他當時暗中接濟我們好多用度，不然，我們簡直食不果腹、寒不知暖，還真不知道和坐牢有什麽區別！還有還有，眼下也是，這些日子以來，他不僅給我們提供了食宿，又給夫人分發了針繡的報酬，當真是對夫人極好的。夫人，或許，他真是個可依靠之人……”
蘭草一氣呵成說了一大堆，杜棠又怎會不知曉她的用意。只是，杜棠苦笑著搖了搖頭，婉拒了蘭草的想法。
“這世上，人情冷暖是最未可知之物。”她輕撫著腹部，“如今我已身為人母，為了我的孩子，我更應當自力更生才是。”
蘭青思索了許久，最後也頷首應道，“是，夫人說得是，我也認可這一點。就像最初的將軍，又何嘗不是對夫人好。”
蘭草還是忍不住替薛學義說一句，“可是，我覺得，薛公子和將軍那薄情之人很不一樣……”
“這薛公子雖然關心夫人，可言行舉止，又的確輕浮了些。”蘭青斟酌著說，“不過，他確實對我們有恩。日後，我們也應當好好償還才是。不過，這以後的事，就以後再說吧。眼下，我們只有先保全自身。”
蘭草看了一眼杜棠，最後點點頭，不再提起這個話題，“好吧，我知道了！”
夜色迷離，花酒樓披紅掛綠，各色美人抱琴清唱，舞池之上媚態百生。
席間，一名歌姬為薛學義倒著酒，半片身子都快要掛在了他的身上，一面還軟言媚語地嗔道，“公子爺，怎麽今兒個這麽晚才來呀？你害得人家好一番久等呢。”
薛學義酒過三巡，已有微醺的醉意。他煞有介事地做出思索之狀，“辜負美色，的確有錯。”說著，又摟著纖纖細腰，將溫香軟玉抱在懷中，一親芳澤，“那就罰我，今晚不眠不休。”
輕紗簾帳就在一片嬉笑嬌嗔聲中散落下來。歌姬從地上坐起，忽地看見薛學義隨手仍在一旁的篋子。
“咦，這是什麽呀？”
薛學義醉著，並沒回應，似乎已經睡沈了。趁他醉酒朦朧時，歌姬便擅自拿起篋子，伸手打開，裏面竟躺著一段孔雀花紋的布鍛，精美好看，一摸便知價值不菲。
“這布紋倒是精致，是個好料子。”歌姬喜笑顏開，愛不釋手地來回摸了好幾道，又回過頭驚喜地看著薛學義，“難為公子爺又費心給妾身準備了如此厚禮，改日讓嬤嬤制成一件裙袍穿上身，專給公子爺一人看，可好？”
沒想到，她卻瞬地對上了薛學義冰冷的目光，原來，他方才並沒有真的睡著。
“恐怕不妥。”
薛學義收起了笑，反倒挑起眉，眸光逐漸變得凜厲，“你若想討賞，明日可以去管我的奴才要金釵銀簪。”
“不過，這個東西，”他一字一頓地說，“不是你能碰的。”
那歌姬還沒反應過來，撒嬌似的埋怨：“公子爺怎麽這樣小氣，難道還怕我笨手笨腳，給碰壞了不成？”
“怎麽不成？”
薛學義眉眼彎彎，眸底卻不見絲毫笑意。他不知何時來到了歌姬身後，一手奪過了篋子，貼著她的耳邊低語，“這可是要賣給湖州尹大將軍的貴物，若有損壞，你個區區賤婢，又如何擔待？”
那歌姬嚇得一抖，聽聞湖州將軍的名號，頓時小臉一白，立馬認慫跪地請罪：“爺饒命，爺贖罪！是賤妾有眼無珠，賤妾不該擅自亂碰爺的寶物，請寬恕賤妾吧！”
薛學義擡起身，望著地板上那張緊貼著自己腳趾，哭得梨花帶雨的臉，冷冷一笑。
阮眉的新名字等小團子出生以後再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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