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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9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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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9章

初中, 宋舞進入謹行讀書,梅鶴年特意帶她去做了一身老式旗袍,不開叉的那種, 顏色是竹青綠,穿著很白凈秀慧。

報到時, 在一眾小升初尚未擺脫兒童稚氣的同齡人中,單薄而纖長的宋舞尤為窈窕亮眼。

她氣質出眾,梅鶴年也很會收拾,總是給她買很多發夾,周末時就讓宋舞披著頭發, 到學校再紮好它。

高馬尾微翹的發尖成了吸引同齡人的焦點, 校服衣領中小露一截細白秀頎的脖頸,婉柔美靜的臉蛋在太陽光照射下,覆蓋一層會發光的濾鏡。

她不知道,上初中後的環境跟小學是不一樣的,謹行是市重點中學,但不是每個學生成績都好, 多的是魚龍混雜被有錢父母砸錢送進來的。

也不是每個人都看得慣她這樣高調, 哪怕宋舞什麽都不做,“眾生平等”之下, 突出的美貌本身就是一種“錯”。

她禮貌的時候別人都認為她是在裝, 她梳個頭發,撩一下發絲很大程度都會被說成“發騷”,她沖人微笑都會引起一陣喧嘩,而跟她說話的男生也會紅著臉又羞又氣的, 從此避她為洪水猛獸。

她不是不好, 而是青春期的男生女生早已有了“性”覺醒的意識, 拉幫結派排除異己,“愛憎分明”到公私不分,全憑一身戾氣沖動和喜好。

當有一個人說她這個人都“不行”的時候,宋舞還沒有察覺到事情的詭態,等滋生出更多陰暗的聲音時,她再想去解決已經晚了。

被針對被潑臟水,被在桌子裏丟垃圾,被翻白眼受言語侮辱的宋舞平生第一次感覺到人與人之間的參差。

後來梅鶴年從學校把她接走,問她要不要轉校。

宋舞:“我做錯什麽了嗎?”

她每天準時上課,遵守校規校訓,老師的課從不缺席,作業認真完成。

她按照梅鶴年教的心懷善念與人相處,從不招惹是非,不打同學報告不背地裏說人壞話,不跟人主動發生爭吵。

她努力釋放的善意和示好被認為是沒安好心、沒皮沒臉勾引發騷,她明明什麽都沒做,為什麽到頭來變成她是個同學眼裏作風不正,引誘男同學,心術不良的校妓呢。

“是他們壞,他們造謠,不怪你。”梅鶴年將她一把緊緊抱住安慰,“姨婆給你轉校,轉個沒有這些歪風邪氣壞東西的學校。”

宋舞時至今日也想不通,一個人到底是怎麽對一個從來不了解的人有那麽大偏見的。

她吃過被語言暴力的苦,她寧願當個啞巴也不願跟那些人一樣,信手拈來就說些高高在上的話。

她以為今天的季驍虞向她展示了一個不一樣的他,是在為彼此的刻板印象做出改觀。

可結果呢。

句句“你以為你是誰”“以為你了解我多少”回蕩在耳邊,痛苦和恥辱的回憶讓宋舞產生了一種自作多情的恐慌。

她不敢了,再也不敢了。

宋舞回到公寓宿舍,她的同事室友正準備出去,兩人正面撞個正著。

“宋老師?”

“劉老師。”宋舞尷尬地點頭招呼,直到對方看她的目光變得古怪,宋舞不好意思地讓開一條路,說了聲,“抱歉。”

宋舞進屋後,對方站在原地,還對著她的方向望了一小會。

楓樺臺。

宋舞走了,季驍虞也發了一通脾氣,沒多久便直接上樓在娛樂室裏待了會。

結果怒火消了,宋舞說的話卻像化成一根刺,讓季驍虞心裏不舒服。

他把宋舞歸類為沒腦子,人善被人欺,馬善被人騎。

她活該吃苦受罪。

到晚上他電話響了,圈裏的狐朋狗友要請他喝酒,季驍虞在家待著沒意思,撂下句“等著”便起身去拿車鑰匙。

路過客房,有一扇門開著,季驍虞打開燈,看到了床上宋舞遺留下來的衣服。

她今天被他趕出去的時候,急得連身上的女仆裝都沒敢換下來,只拿了件她自己的長款外套,也不知走在路上有沒有被圍觀。

季驍虞眼裏情緒濃稠得如同化不開的墨,往床上的位置定定看了一眼,然後譏諷地笑笑,當做無事發生似的按了開關,關上房門。

接著換好衣服拿上手機,他找人瀟灑去了。

飯桌上,酒足飯飽的一幫人討論一會去哪兒,季驍虞翹著腿背靠椅子,顯得有些無所事事又兇又放空的樣子。

旁邊兄弟給他遞了根煙,季驍虞罕見地連擡手去接的跡象都沒有。

“哥,怎麽了?改性了啊,真不來一根啊。”

季驍虞滿臉燥意,不爽被打擾地撐開眼皮,“拿開。”

這一幕被其他人註意到,直接開口調笑:“康毅昆你惹他幹嗎,不知道我們季總心情不好啊,好不容易聚一次,把他惹毛了你負責兜底啊。”

季驍虞高不高興都不喜歡裝相,他脾氣大是眾所周知的事,但能做到脾氣大還被人喜歡,總想跟他一起玩找樂子就不簡單了。

說明他在男人堆裏地位不一般。

康毅昆在他們當中屬年紀最小的,初入商場沒多久,不像季驍虞他們這樣的老油子,平時挺會看眼色,不至於今天犯糊塗了。

而且最開始席岳忌日,也是他在群裏問季驍虞去不去。

康毅昆:“我兜底就兜底唄,大不了讓我哥白打一頓出出氣,我就想知道誰惹他了。啊?哥,你生啥子氣嘛。”

季驍虞也沒客氣,不耐煩地冷冷掃他一眼,“關你屁事。”

其他人笑嘻嘻,有的還說:“讓你他媽拍馬屁,就只叫他哥是吧?”

“該。”

康毅昆臉皮厚極了,一點也沒覺得傷自尊,他就覺得這群在場的人中,沒誰能比季驍虞更男人。

他家裏有錢,但跟這群人比差遠了,尤其作為這個圈子的頂層中心人物,季驍虞當初還稍稍擡手,幫過他公司上的忙。

本以為他那樣的根本不屑於跟做小生意的打交道,結果人家不僅幫忙了,有時還願意帶著他一起玩,康毅昆覺得自己撞了大運,能混進這個圈子,他回家了站他爹面前臉上都有光。

季哥是好人真男人,他的偶像。

偶像有煩惱,他康毅昆別的幫不上什麽,說說心裏話支點招總行吧。

“哥,跟我說說唄,有什麽事想不通的啊,想不通就別想了,可別把氣憋在心裏,對身體可沒什麽好處。”

康毅昆:“你要不抽煙,我幫你去拿你平時吃的糖唄。”季驍虞平日用來醒神和去味兒嚼的薄荷糖,康毅昆見過。

他特意記下過牌子,讓人幫他買點回來,私底下也吃,就感覺離偶像又進一步了,以後事業肯定也能牛逼到像季驍虞那樣的地步。

只消對方一個指揮的眼神,康毅昆就積極從包間出去了。

他回來得還挺快,剛好碰上眾人商量好了飯後去哪玩兒,季驍虞從康毅昆手裏接過那一小盒鐵皮裝的糖,隨便抓了一個撕開糖衣丟進嘴裏。

這時看康毅昆的眼神也有所緩和,季驍虞手背很隨意地拍了拍對方胸膛,就跟兄弟一樣,“費心了。”

“嘿嘿,沒事。”康毅昆:“哥,現在能說了吧?”他真的很好奇啊,能讓季驍虞心情不爽的事,豈不是更牛逼?

眼前的康毅昆所散發的愚蠢之氣,很容易就讓季驍虞想起宋舞。

當然他們不是同一個類型的愚笨。

康毅昆還有點小聰明,宋舞就純粹屬於挨人欺負的受氣包,她就是軟,哦,她可能這輩子最牛逼的就是扇過他季驍虞的巴掌。

想到這,原本被火氣沖擊的胸口仿佛又疼起來了,愺。

這麽丟人的事他怎麽可能讓小弟知道,難道要跟康毅昆說,他被一個不知好歹的女人甩了臉子,還是說,他在那個女人心裏,實際好感跟印象不如另外一個女人?

媽的狗咬呂洞兵,不識好人心。

“跟你沒關系,別多管閑事。”季驍虞冷淡自持,還是同一句話打發康毅昆。

“行了康子,別問了。”

“看你季哥臉色,照你這麽打聽下去,沒動手揍你都是看在兄弟情面上。”

還有人說:“其實你問他也不會說的,咱們季總憋得住氣。”

“這樣欲求不滿的臉色我只看過他兩次啊,不是因為女人是什麽。你們說對不對?”

“你只說這一次,還有一次呢。”

這幫說話的,也就是在季驍虞朋友圈下胡鬧的。

季驍虞被其中一個走過來,搭住肩膀,兩人一起並排走,後邊跟著一群聽熱鬧的。

“我想想,還有一次,是在……”

是在好幾年前的一個會所。

是最開始席岳帶宋舞出席的地方,但那兒他們已經沒再去了。

會所的經營者換了人,昔日輝煌就如昨日流水,不覆存在。

就在那時,季驍虞的臉色跟今天的差不離,但那天是因為曹家的小子在當場鬧事,過不久,席岳回來坐了沒一會,就帶他女朋友走了。

之後一個人留在沙發上的季驍虞,面色就跟失了味道似的,有種意興闌珊的陰冷,無論有女人過去再怎麽哄,都沒讓他賞臉笑一下。

夜裏落了場雨,吃過飯的一群人,又從飯店轉移到另一個私人酒莊尋歡作樂了。

季驍虞跟康毅昆等人打了幾把□□,不多時,陸續來酒莊的人越來越多,後面陳演還來了。

他過來跟季驍虞等人打招呼,“玩著呢。”

在一堆煙客裏,嚼著薄荷糖的季驍虞堪稱一股清流,他掀開眼簾掃了記陳演,“來一把?”緊跟著,他又看到了跟在陳演身後的秦絀。

陳演:“行啊,接你班兒。”

季驍虞收回目光,說得不急不緩,“那你得下一把了。”

幾分鐘後,他跟在座的說去抽支煙,把位置讓給了陳演。

室外,季驍虞聞到了風雨來過的味道,他本來沒想抽煙的,但身上的糖都嚼完了,於是還是點了一根。

秦絀就是這時候過來的,她沒敢靠得太近,季驍虞在陰影中,只能看到他的側臉,和昏暗中猩紅的煙頭。

秦絀:“季先生,你要喝茶嗎。”

季驍虞兀自抽煙沒理她。

秦絀不知心裏怎麽想的,季驍虞不應,她也還是端著泡好的養身茶在一旁站著。

過了會,一支煙抽光了。

看秦絀還在,季驍虞倏地問:“有事嗎。”

秦絀很不好意思地說:“上回在餐廳吃飯的事,一直說要回請季先生,可何秘書都說你忙,沒有空閑。”

“嗯。”

聽季驍虞應了下,秦絀楞了楞,瞬間更激動了。

像回光返照似的,紅光滿面。

秦絀:“我想跟季先生吃頓飯,順便解釋一下那天晚上我邀請到家裏坐坐的事,那天……我是不是太唐突了,太心急了?”

“可我真的,對你一見鐘情。”

“所以能不能請季先生,給我個追你的機會。” 跟季驍虞對視得越久,秦絀就越害羞。

一場夜雨,致一大清早的路面都濕漉漉的。

隔壁老師昨晚帶朋友回來住了,宋舞到早上洗漱時,遇見衛生間被人占用後才知道。

等人出來時,已經過去快半小時。

宋舞也不好催,只能幹等,同時也在思考今天還要不要去楓樺臺。

她昨天的衣服落在季驍虞客房了,跟季驍虞發生矛盾後回來,從下午到晚上,再到現在,一整夜的時間對方都沒有再聯系她。

宋舞以為自己會像松了口氣一樣,感覺輕松,事實上她獨自待在房間裏時,總是不由自主地回想昨天發生的一切。

想季驍虞刻薄的話語,想他為了逗她開的玩笑,想他吹奏的薩克斯,最後記憶停留在驅趕她離開的一幕。

“少自作多情。”宋舞出走的神思,跟被潑了一盆冷水陡然清醒。

換之而來的,是一種無法言喻、患得患失的滋味,看著冷冰冰的手機,宋舞仿若有一刻懂了什麽叫失落。

當衛生間響起沖水的聲音時,宋舞心底的聲音悄悄告訴她,還是去一趟吧。

不是每個人生來就有了解另一個人的義務,抱有偏見也可以,只要她不是對方口中誤會的那種人,做好自己就行,她沒有權利要求別人該怎麽理解她。

而且,還有做保姆的約定沒有完成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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