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番外(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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番外(五)

每一個在焦土降臨之後,異化、或者進化的生物,在新的一次力量突破的過程中,總會感覺到某種無法描述的“東西”。

既然無法描述,人類只好動用語言的極限,去尋求與之相似的意象。到了末世後的一兩年時間,對於那究竟是什麽,常見的說法也有那麽三五種。

而流傳最多的那個,源於十大基地之中,超出半數的異能者約定俗成的稱呼——

“神”。

那當然不是人類神話中某個固定的形象,只是這一種族為不可名狀的存在所限定的名詞。甚至沒有一個人能說清祂是否真的存在,就像這場毫無征兆的災厄源頭,是否真的有那麽一群信徒,召喚了某位尚未降臨的神祇?

一切都是未知的,即使是後來成為人類中最強者的邊長明,也無法向幸存者們說出一個肯定的答覆。他比其他人更多掌握的東西,只有在逐漸變強的過程中,感覺到了那種……越來越難以抵抗的侵蝕。

那並非源於肉|體,卻也不是簡單的直面精神。它讓男人在每一次進階的過程中越來越失控,如同被什麽東西占據了自身的存在。

某一次邊長明在發作的時候,正好經過某座荒蕪的城市。在十餘年的廢棄之後,某個早先似乎被改裝過的攝像頭,竟然還殘存了一點記錄的能力。

年過而立的男人站在主控室的角落,對著滿屏的雪花和雜音,看著記錄中僅僅兩分鐘的片段。

——他徹底失控、毫無理智的模樣。那個在街巷中穿過,撕開了一側土墻、又把它塞進另一邊的玻璃窗裏的家夥,完完全全是個瘋子。

那時已自稱為“斯年”的某人把片段看了五遍,然後五指用力,手裏捏著的攝像頭窸窸窣窣掉下來,碎成了餅幹渣一樣的小塊。

之後又過了幾年,他不斷變強,在世界各地查證一些東西,又去尋找一些人。三十五歲的時候,這個外表已經多年不曾變化的家夥,終於在某個基地的角落裏,翻出了當初和他父母同一批鉆研的研究員。

那是個不知道幾國混血的男人,末世後改名叫阿萊芒。他當下最顯赫的身份,是十大基地之一的“鐵十字”的領袖。

在焦土降臨之前,全世界共有兩百多個國家。而能夠在世界範圍掌握話語權的,多少也有那麽十來個。

末世後的一切重新洗牌,大片土地憑空消失,人口在幾年內削減到原來的十分之一。後來又經過幾年的適應與覆蘇,最終被歸為“大型基地”的,全世界一共十處。

沒人去爭議它們之中誰該排一二三四,至少大部分人沒那個空閑。這些基地的首領狀態各不相同,而鐵十字的領袖,無疑屬於極為神秘那一掛的。

以至於相隔十九年後,邊長明終於和這個男人面對面。如今名叫阿萊芒、過去的名字已不為人知的六旬老人站在辦公桌後,看著門口能輕易捏斷自己脖頸的入侵者,只發出了一聲苦笑。

“我知道你為什麽來找我,”他說,“但是,太遲了……我們從十年之前,至少十年前,就已經輸了。”

十年前,邊長明二十五歲,剛剛從摧毀後的地下基地離開。那時白柚已死了七年,如果她有墳墓的話,連骨頭都在風化了。

也是在那一年,最早感受到“不可名狀”存在的那群研究員,在整整十年的“追溯”與“捕捉”之後,終於確認了祂……更加“真實”的所在。

“你的父母和我,一開始的確在從事這方面的研究,”阿萊芒說,“不過,早在末世的前一年,他們就已經退出了團隊。”

在為人父母這項無證上崗的工作上,邊長明的雙親稱不上多麽合格,但也不至於失職到對自己親生兒子的失蹤無動於衷。事實上,在邊長明被帶進地下基地的半個月前,他的父親查出了某種惡疾。

“我不清楚是誰綁走了你,當時研究所裏的派系不少,和他們有恩怨的人更不是止一兩個。”阿萊芒的語氣像是在講故事,“你的父親不久後去世,大概比你的失蹤晚不了幾天。在他被查出急癥之前,他們兩人因為是否繼續這項研究,已經爭吵了很長一段時間。”

“爭吵?”邊長明終於問。

阿萊芒點了下頭:“你的母親屬於‘堅持研究’一派的人,你父親與她相反。等到他去世之後,外面的世界‘焦土’化的情況已經很明顯。你的母親沒有再返回基地,不知道去了哪裏。”

“……”高大的男人陷入沈默。

到了如今的力量水平,他早已能分清真話與謊言。阿萊芒無法對他說謊,所以這個結論並不難得出——

在異變發生之前,他的雙親或許還是一對狂熱的研究員,甚至是某種意義上的“信徒”。

然而當災厄降臨於己身,無論期間究竟發生了什麽……他們最終,放棄了追逐那崇高而虛無的“力量”。

唯一的孩子下落不明,丈夫又死於突如其來的惡疾。如今已無法推測那個女人當時的心境,更找不到一個知情人,知曉她後來去了哪裏。

她在什麽地方,又是否做了什麽。末世後的世界每一秒都有生離死別反覆上演,人人視之為尋常,但又不可能真正習慣。

“那時我沒有離開,我還在堅持……”阿萊芒說,語氣漸漸變得有些混沌起來,“後來……就是我剛剛說的,十年之前,我們終於發現了‘祂’存在的痕跡。有人試圖召喚祂,也有人認為應該到此為止。不久之後,我們聽說最核心的基地實驗體暴動,整個基地從內部摧毀——”

“那件事的話,算我起的頭。”斯年面無表情地說。

“……”阿萊芒微微楞了一下。

已經蒼老的研究員,與門口青年模樣的男人對視。人類進入末世接近二十年,如今活下來的人九成都擁有異能。而異能者們的後代,同樣會在很小的時候出現異能反映。

真正意義上的普通人,卻包括了“鐵十字”隱藏最深的首領,這個名叫阿萊芒的老人。

“是你啊。”最後他說,語氣聽不出有什麽意味,“也好。”

後來,這項“研究”依然進行了下去。就像當初焦土降臨之前,最早那些觸碰到這種力量的人。

他們召喚了所謂的不知名存在,導致了最初的空間裂解與消失,並最終給整個世界降下一場末世。中途或許有人放棄與離開,但總有更加專註甚至執著的人,選擇留下來。

留下來,拉著所有人一起,沈淪到瘋狂的深處。

“我堅持了那麽多年,那個時候卻突然想退縮了。因為我突然發現,自己已經被‘入侵’到了很深的程度。”

阿萊芒說,看著自己的身體,似乎透過這具屬於普通老者的外殼,看到了什麽肉眼不可見的東西:“可無論是我我,或者其他離開的人,都知道已經來不及了……無論我們是否後悔,是否想要阻止潘多拉的盒子被徹底打開。從十年之前,γ基地被毀滅的時候,就已經沒辦法挽回了。”

斯年看著他,沒有說話。

雖然沒有具體的指代,但對方口中的“伽馬基地”,大概就是他曾經呆過的地下基地。

青年想起最近幾次力量進階的時候,那種瀕臨被吞噬、無法自主的失控感,也是他最終決定找過來的根源。

焦土降臨的最初幾年,種種末日相關的言論甚囂塵上,宗教與神異的思想比幸存者基地的數量還多。後來一年年過去,整個世界再沒有出現新的變動。活下來的人類在適應了如今的環境之後,也重新開始發展起來。

這似乎只是一場無差別的天災,就像千萬年前的冰河紀、大洪水與隕石撞擊。只有那些越來越接近力量巔峰的人,在進階完成的前一刻,才會產生某種近乎絕望的預感——

“祂”一直在那裏,從來不曾遠去。那巨大的眼球無時不刻註視著下方的螻蟻,並未投以特別的關註,卻也從來不是真正的消失了。

只要你接觸過祂;只要那些最初的信徒,曾經召喚過祂。

即使他們也無法知曉,自己究竟召喚了怎樣的存在……

“我知道,你來這兒是為了什麽。”在一陣漫長的沈默之後,阿萊芒再次開口。

仿佛是某種語氣帶來的錯覺,這次他的聲音和之前相比,似乎出現了某種微妙的變化:“有一個辦法……一個不知道有沒有可能性,或者是不是一個騙局的方法……”

他的眼睛變得很亮,那雙日漸渾濁的瞳孔看向不遠處高大的青年,仿佛點亮歸航船只的燈塔,又像是一條即將到港的航船:

“你需要成為最強的……必須直視‘祂’……你能夠擁有‘祂’的眼睛,哪怕只有一秒……”

“那是與我們眼中的世界,完全不同的角度……你甚至可以看到‘時間’,就像看到紙面上劃過的一條線……”

“它的起點所在,就是你能夠抵達的地方。”

斯年——邊長明沒想到,對方會給他這樣一個答案。

所謂的逆轉時間,穿越空間。

但是,正如對方所說,這是唯一可能的辦法。

後來發生了什麽,在徹底變成非人怪物的青年記憶中,只有一團無法觸碰的黑洞。

他隱約還記得,自己在進化突破到頂峰的時候,和什麽“東西”進行抗爭。身體裏本源的力量裹挾著他,讓他沒有在最初就被入侵、汙染吞噬與同化。然而和那恐怖的存在相比,那一點點本源的東西,就像血紅肉塊上的一個細胞。

最後救了他的,是另一個人施加在他身上,十幾年來與本源相伴交融的力量。

“不死”的力量。

他變成了一個瘋子,真正意識到“祂”的不可逆轉,被游離的不可名狀之物所吞噬。但他始終沒有死亡,與癲狂混沌為伴,丟失了自己人類的形體,徹底變成一個怪物。

然後將自己從血肉中剝離出來,撕開無窮的子宮與管道,重新“誕生”。

在十七年前的過去。

曾經的邊長明不到十七歲被綁架,還沒到上大學的年齡。多年後從地下基地離開,在世界各地探索的時候,學到不少雜七雜八的知識點,堪稱一本末日版百科全書。

然而,要說一些焦土降臨前的理數知識,尤其是涉及時間空間方面的純理論相關。除了大基地專門進行這方面研究的人,估計全世界都沒幾個能說得上來。

因此,這個回到過去的瘋子無法自圓其說,關於“兩個我是怎麽共存在一個世界”。他只能感覺到自己和對方的不同,從物質到精神層面都算是兩個物種,以至於這個時空短暫容忍了他。

但是,他們不可能共存太久。

即使瘋子已經不知道自己算個什麽物種,想有個人樣都得靠擬態。但是他和過去的邊長明,至少到十六歲過半的記憶,都是一模一樣的。

而此時此刻,邊長明在地下基地不到兩年,準確地說剛好二十個月。

如果如果什麽都不做的話,二十天之後,他就會因為時空的排斥而被抹殺;三個月又二十三天後,那個他暌違十七年的少女,會死在這個世界的邊長明懷裏。

要怎麽做呢?他想。

或者說,還需要“想”嗎?

曾經的邊長明用了七年時間,才從內部毀掉了那龐然大物一樣的基地。對於如今的瘋子來說,從踏入基地的大門,觸動警報開始算起,前後只花了兩個小時。

“長明,我、我們跑出來了,”基地廢墟外的僻靜角落裏,少女喘息著說。她和高出一個頭的少年緊緊擁抱,或許是因為陽光,又或者是情緒的激動,眼睛不受控制的發紅,“我們……”

“嗯,我們出來了。”抱著她的少年說,然後收緊了一下手臂,“柚柚,接下來……”

在後面的話說出來之前,邊長明看到了從前方走出來的怪物。

他面向自己的方向,能看到少女的後背,目光卻不知道落在誰身上。

四目相對的瞬間,尚且青澀的少年感到一陣栗然從神經末梢蔓延開,如同人類的眼睛第一次直視不可言說的存在。

邊長明站在原地,感覺不到任何熟悉的東西,只有混雜著恐懼、驚疑與憤怒的陌生。內心卻又不知道這些情緒從何而生,或許就像必須死掉一個的雙生子,弱小的那個看到強大的那個,再乘以一萬倍的沖擊。

“長明?”

白柚看不到逐漸走近的怪物,卻感覺到了抱著她的人突然緊繃的身體。何況他剛才一句話說了一半,就像看到什麽恐怖的東西,把後面的內容吞了回去。

於是她下意識轉頭,身前的少年沒有阻止,兩個人立刻看到了同樣的東西。

少女的餘光有遠處的草木叢林,邊緣崩塌的基地廢墟,以及一只被驚飛撲騰、發出嘰喳聲的麻雀。

在這些東西之外,視線的中央,她看到了一個“人”。

準確地說,一只怪物。

怪物至少有兩米多高,輪廓幾乎可以歸為人形,卻又沒有一張屬於人類的面孔。她的眼睛裏倒映出對方逐漸清晰的模樣,那仿佛扭曲坍塌後重新捏出來的外皮,以及一雙非人的、瘋狂顛亂的瞳孔。

“白柚,跟我走。”

這個怪物說。

就像一個真正的,徹底的瘋子。

註:文中所有與“不可名狀”相關的引號詞匯,都是某種人類表意方向的近似詞。

沒有引號的詞,也不一定就是本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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