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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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神人無情,若有,當謂眾生劫,為生者墳。

——沙羅之語第五條

將要落地之際,我低頭一看,右腳踝上系著一道紫色鎖鏈,細若蠶絲,一端綴著一人。

不是莫紫衣是誰?

她低垂腦袋,毫無動靜,不知死活。

我有所明白,右腳一收,俯首彎腰,將她輕輕托起橫腰抱入懷中。

莫紫衣面如金紙,氣若游絲,胸腹之間一道恐怖傷口幾乎洞穿身體,一身羅衫早被血水浸透,傷口處縷縷符箓之力肆虐,阻止自愈。

我環顧一圈,四處叢木低矮,不是養傷避敵之地,稍一猶豫,我取出一粒貼身保存的淡金色丹藥,直接餵入莫紫衣口中,一手輕覆傷口處,靈力暗運緩緩清除符箓之力。

耳聞她呼吸漸漸平覆轉而深沈,我稍稍放下心來,一咬牙直往戰場深遠處奔去。

淡金色丹藥是老黎當年從另一地獲得,不知曉什麽名字,他曾鄭重交代,日後若遇大災劫,只要一口氣在,這粒丹藥或許可以保我一命,是以多年來我一直貼身珍藏,數次生死危機之間也不曾舍得用掉。

可惜,老黎也曾說過,我等野修雖似流浪的阿貓阿狗,其實更是狼行天下,絕不可隨意留情,更不能欠人人情,尤其是女人的恩情。

這女人的恩情,到底是恩義重,還是男女情絲多,無法細細分辨,非要道出個明明白白的一二三。

莫紫衣或許感恩於,當初在羅勝道元神秘境的一番相救之情,可這般舍己忘死,是不是過於重了?

我並不癡傻,以紫色鎖鏈擋下老木魚的元嬰之寶一擊,再以身軀硬抗玉一的一道符箓之劍,不是勇氣二字可以輕飄飄帶過。

也許還是老黎說得對,女人容易死心眼,一旦死心眼,就容易比男人做出更瘋狂更無法理解的舉動。

我總算如此說服了自己。

數日之後,一處樹洞內。

我擡首望天,天空灰蒙蒙一片,其實沒什麽可看。

一番覆盤下來,我已想明白,恐怕我和吳法玄一登上野鳧島,便被宋歧竹盯上了。

野修自有野修的脾性,大多骨子裏離不開一個“傲”字,莫紫衣親迎我二人,已在不言之中道出了許多真情。

想來她對於秘境之行,至少在流雲和宋歧竹面前,沒有過多保守。

而野鳧島這位二當家流雲,對於宋歧竹與未央宮、甚而其它勢力之間的勾連,早已心知肚明,不願點破而已。

所以才有那一句善意的提醒。

一聲輕嗯之聲響過,莫紫衣終於睜開眼蘇醒了。

“醒了?”我微微一笑。

莫紫衣瞟來一眼,打量四周,“我昏迷多久了?”

“還好,七天。”我繼續含笑道,“檢查一下,身上可還有遺患?”

其實,我每天都已偷偷檢查過一遍。

“咦?”莫紫衣似有驚喜,不僅傷口處未見半絲傷疤,修為反而有所精進。

“啊——”她又忽然大叫一聲,轉過身來,瞪視著我,神色不善,羞憤皆有。

我嘿嘿一聲,“情急之下勿怪,我等江湖兒女,豈可拘於小節——”

“你還說——滾、出去!”莫紫衣劍眉一豎。

我見她動了真怒,訕訕一笑,轉身就走。

片刻之後,身後簌簌聲響停歇,我自行返身走回,莫紫衣已換上一套素白裙衫,眉宇間多了幾分柔弱,少了幾分英氣。

她徑將一套男子裝束丟過來。

我一手接住,本想趁機聞一聞,在她一副殺人的目光註視下,自覺疊好收入囊中。

我遞過去五顆精魄,又將老猿傳給吳法玄的那一套口訣道出,“依此口訣,一月煉化一顆精魄,不會有任何隱患。”

這算是一份回報,也是借此轉移開一頭處於憤怒中的母老虎的註意力。

嘿嘿,母老虎又怎樣,該看的不該看的還不是被我看光了,我有些下賤又得意地暗笑。

莫紫衣果然將信將疑,“有這麽厲害?流雲當家的功法,也需數月之久,方能煉化一顆。”

我道:“放心。我從不騙女人。”

莫紫衣怒視一眼,意義很明顯,騙鬼鬼都不信。

我一聳肩,“不如試一試,反正時間多的是。”

“就信你一回。”莫紫衣吞下一顆精魄,當即運轉法訣開始煉化。

修士不比凡人,輕易不受傷,一旦受了傷,輕則一年半載,長則十年百年閉關修養也是有的,甚至有些傷患足以留下終生隱患,從此難再登高更進一步。

我鼓動莫紫衣此時煉化精魄,亦是希望她趁此機會加以調養,恢覆元氣,畢竟眼下所處並非善地。

她心中理應分得出輕重。

見莫紫衣安心煉化,這一份信任已無須多說,我同樣打坐煉化精魄。

老黎真是不是女人勝是女人,他曾有言,女子一旦與男子有了肌膚之親或類似我這般情況,就會像流浪的貓狗一般,可以四腳朝天敞開肚皮在你面前安然入睡。

一月時光匆匆而過。

莫紫衣再次睜眼蘇醒,卻見我在瞧著她,神情有點發呆。

“看什麽看,你還沒看夠——”話一出口,連她自己也覺得十分不妥,容易令人遐想誤會。

我伸了個長長懶腰,“無聊得緊,親睹仙子修煉打發時間,不算罪過吧?”

一路來,我總計得了十顆精魄,一半給了莫紫衣,另外五顆短短幾天就煉化掉。

終究有點放心不下,是以一直留守在旁。

“之前沒發現你這人除了狡詐如狐,竟還如此油嘴滑舌?”莫紫衣微有薄嗔。

“我優點其實蠻多的,只不過不善於表現而已。”我厚著臉皮道。

莫紫衣輕嗤一聲,轉而道:“你一直在這裏?”

我點頭,“有幸為大名鼎鼎的彩綾仙子護關,魏某豈敢瀆職?”

莫紫衣飛來一個白眼,神色緩和下來,面間氣色也好了許多,不見先前那般西子病態。

“你姓魏?”

“本人坐不更名行不改姓,魏真是也。”

“真夠狡詐的!什麽趙寒舟、李寒蟬、安道誠,居然都是假名。”

“紫衣,江湖行走不易,小心為上,保命第一。”

莫紫衣難得沒有再次譏諷。

大家都是野修出身,這之中的不易雖大同小異,卻也是五十步和八十步之間的區別。

“為什麽?”她又問道。

“什麽為什麽?”我有點摸不著頭腦。

莫紫衣有點氣惱起來,“別跟老娘、我裝糊塗!”

她一掌拍在樹洞壁上,見我好像有意裝傻扮癡,更生氣幾分,也不再遮掩。

“秘境大殿為何拼死救簡?”

奶的,我徹底懵圈了。

這女人的腦子到底怎麽長的?

我原本以為她要問的問題是為什麽甘心守護她一個月?或者為什麽將煉化精魄這麽珍貴的法訣毫無保留告之?再或者為什麽願意將真名道出?

眼下這般思維變化,無論我是魏真還是趙寒舟等等,打破腦袋也猜想不到。

心頭陡然一個激靈,一道念頭電閃而過。

當年猶在賣桂花糕的那座小鎮時,我決定去小店門面耍一通武藝前,老黎問了我一個問題。

“女人都喜歡問為什麽?女孩子也不例外。如果女孩問你,為什麽喜歡她?你打算如何作答?”

我想都沒想,直言道:“喜歡就是喜歡,哪來的為什麽?”

老黎一時沈默,久久無言。

我又笑罵道:“老黎頭,總不能像你那些破雜書上說的,我貪圖你的美貌、身段——呸,我和她都還沒發育好了——你欣賞我的才識武功吧?你這些歪門邪說,可別將我魏哥兒帶溝裏去了。”

老黎醒過神來,拍拍我的肩膀,頗是鄭重,“有出息,這方面你將來肯定勝過我。”

我得瑟一笑,“放心,我絕對不會打一輩子光棍,怎麽也要弄出個娃來,叫你一聲爺爺。”

結果當然就是沒結果了。

女人的心思果然海底針,不好摸也不好猜。

好歹看過了人家半片身子,我尋思一番,神色真誠無比:“當時純粹一時沖動。那麽多人欺負一個女子,怎麽也看不過眼!”

莫紫衣半信半疑,目光在我臉上來回旋動,“我看你不是癩蛤蟆想吃天鵝肉,就是存心巴結天宮寺,被我猜中了,對吧?”

姑奶奶你能這般想真好!

我趕忙點頭,“嘿,討好二者,兼而有之,大樹底下好乘涼,人之常情嘛。”

莫紫衣見我回應如此之快,不由狐疑起來:“你不會還有其它目的吧?”

我舉目望天,故作無奈,嘆息道:“天下之大,也許沒人真正願意像孤魂野鬼一般,永遠做一個沒有歸宿的野修。”

這一句話奏效了。

莫紫衣擰眉一圈,“你這句話倒也不無道理。接下來我們怎麽辦?”

見她自行轉移話題,我心底暗暗松了一口氣,當初簡當面問過這個問題,我給出的是一個連自己也不相信的答案。

我趕忙道:“繼續深入。”

我的理由是,湖中的高等魔靈極有可能大範圍出動,正面主動迎擊一眾修士,湖心深處反而更安全。

這一個月以來,我二人不曾遭遇一頭高等魔靈,也算佐證了我之前的猜想。

當然還有一層原因,我未曾全部道出,小小厄時不時傳出一道神念,催促著我朝湖心深處趕去,至於具體緣由,它無法表達清晰,好像那裏有什麽極重要的東西在吸引著它。

“也好,就照你說的。”

“我想起來了,簡不是送出一塊護身琉璃玉簡在你手上?”

“是那個白癡巫馬期轉贈與我。”

“為什麽?她該不會不遠千裏而來為你送行?”

“怎麽可能?你絕對想多了!”

“怎麽不可能?我越尋思越覺得我是對的。”

“簡根本就沒認出我?”

“都叫簡了,叫得這麽親熱。”

“紫衣,我不是也叫你紫衣嘛,都一樣。”

“都一樣?”

“不,不一樣。”

“算了,我也不是你什麽人,管你作何?”

“呵呵,話也不能這麽說——”

“你說該怎麽說?”

“反正不一樣。”

“這還差不多。”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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