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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1
不到萬不得已，絕不與宗門修士為敵。一旦為敵，盡力斬除後患。
——老黎野修生存法則第一條
一片沼澤水原，廣袤無垠，視野盡頭山影疊嶂，雲霧靡靡。
我浸泡在一堆爛泥內，小心屏住呼吸，頭上掛著幾株細密水草，透過水草間的縫隙環伺四周。
已經第十天了。
千米開外，一泊清水中，一株紫色蓮花盛開，九瓣巴掌大小的蓮葉拱衛，中間一個蓮蓬十三粒蓮子，如同紫色寶石漾出絲絲光暈，十分紮眼。
我此行目的正是為了這一株紫蓮。
一切的源頭還得從老黎說起。
五歲那年，老黎用一只枯瘦的老手牽起了一只沾滿泥巴和眼淚的小手，將我從一堆難民屍體旁帶走。
十二歲那年，老黎嗝屁前，自稱是一個修道士，境界低位，直至壽元耗盡也未能突破練氣期。
仙去後，老黎留給了我三樣東西。
第一樣，是他一輩子作為一個野修的生存經驗總結，字寫得十分難看，好在我識字斷句都是他教的，那些雞爪劃泥的筆跡一目了然。
第二樣是一份地圖，記載的就是眼下這株紫蓮的地理位置。按照老黎的說法，以他博覽雜書的閱歷，紫蓮名為“九色寶蓮”，百年一開花一結果，是築基修士突破金丹大道夢寐以求的天材地寶。
因為發現時，紫蓮尚處於沈睡期，無法采摘，他記錄下來，以備後用。
第三樣也是一份地圖，上面標記了一片殘垣和一座枯山。依多年修道經驗，老黎猜測這是一處遺跡，以他的修為當時根本不敢靠近，只是繞著遠遠觀摩一番。
十年前，我修為已達築基巔峰，而築基突破金丹的法門，我也早早備好，就差“九色寶蓮”這一類升級輔助寶物。
在外界兜兜轉轉近十年，這類寶物或丹藥實在不好到手，迫不得已之下，我才選擇了相信老黎。
對於老黎那練氣期的修為，能走這種狗屎運，我實在不敢茍同。
另外一個重要原因是，紫蓮生長之地近於中原與南碑接境之地。
南碑有人，自稱古族，分封人、臧丘兩系，據傳修習上古傳承以降的神術，詭異莫測，讓各路修士十分忌憚。
身為孤魂野鬼的一介野修，在千靈大陸不能隨便招惹的人和勢力茫茫多，中原的元氣門、天宮寺、未央宮首當其指，北池雲寒、南碑封人臧丘、東荒桑落、西山夜冥，也在其列。
有人曾說，如果哪個野修哪天活膩了，盡管去招惹這些列上野修“黑名單”的勢力，保證不會比自殺死得慢。
我心底下其實更認同老黎的一番話，野修與這些宗門或勢力範圍的修士根本上一致，大家都是逆天而行，差別在於如同人間王朝的普通百姓與宮廷人員，一個有編制，一個沒編制而已。
到了地頭，我勉強承認自己誤會了老黎，他是走了狗屎運，但事情也遠遠沒有他描述的那般簡單。
三個月下來，除了一條守護在此近乎金丹境的大紅蛇，在這一帶範圍，我至少發現了四五撥勢力，如我這般藏在暗處的不知有幾許。
第一撥以一個青年男子為首，長得人模人樣，成天手裏攥著一把玉骨金邊折扇，左扇右扇，臭顯擺。
不過人家的確有顯擺的資格，看那一夥人衣飾裝扮，背青劍著白衣，顯然來自附近的一座宗門南天宗，青年男子本身更已是金丹修為。
第二撥為首之人是一位中年女子，紅袍飄飄，雙腰插短劍，來自附近另一座宗門紅羅宗。
第三撥人數最多，一聞味道，我就知曉是同行。
同行遇同行，當面笑哈哈，背後下死手——幾乎是野修之間的一貫作風。
當中有個獨眼橫眉的大漢，我算是認得，多年前與之曾有過一次“童叟無欺”的私下交易，據說來自野修聚集的野鳧島。
第四撥只有三人，兩金丹一築基。一人書生打扮，素白角巾配棉布長衫，腳踩一雙厚底方形牛皮鞋，腰間系一條窄腰帶，端頭兩顆玉白小珠。
另二人皆著道袍，顏色有別。年長的一位著黃袍，手執拂塵，年紀清秀的那個著青袍，背後斜插一根桃木棍。
看這架勢，我隱約猜測三人分別來自“黑名單”上的元氣門、未央宮。
最後一撥約莫五六人，服飾以黑紅二色為主，花紋繁多，頭飾多墜銀器，用屁股想，也能猜出來他們是南碑封人臧丘一脈。
雖然傳言封人、臧丘兩系向來不和，對待外人卻十分齊心。
都言天材地寶，有德者居之，或有緣者得之，全是屁話。元氣門曾經有位聖者，倒是說了兩句公道話，一句“盡信書不如無書”，另一句“天材地寶，有能者攫之”。
可惜五撥勢力，都他媽不好惹。
我之所以遲遲不肯離去，一方面抱著渾水摸魚的想法，另一方面自然因為修為晉升迫在眉睫，而苦於沒有其它門道。
於修士而言，金丹之路實為一道天大門檻。一旦功成，一顆金丹虛室生輝，遍照人身小天地，從此以人身小天地勾連外界大天地，奪天地造化，人心換道心，進而謀盜天心，故而稱為金丹大道。
簡而言之，入了金丹境界，修士修道才算真正登堂入室，有了一絲一窺天道的資格和機會。
我打算繼續壁上觀，伺機撈點殘渣也好。
野修嘛，沒那麽多講究，有一點總比一點都沒有好。
事情走向也如我所料。
南天宗的人開始與紅羅宗接觸，正是青年男子與那位中年女子，依我所猜，大約是商談兩家聯手，畢竟遠親不如近鄰，平日裏雖有矛盾，在紅眼利益面前，相互妥協，各分一杯羹，絕非壞事。
不出意料，書生、黃袍道士也和封人臧丘那一夥人眉來眼去，以心聲秘密交談。
“物以類聚，人以群分”，野修在哪裏，都不怎麽受待見。
以一位紫衣女子為首的一群野修被撂在一邊，實屬再正常不過。
一堆亂石堆上，一個一臉猴像的瘦削漢子道：“老大，事情好像有點不對勁，那兩邊似乎都在暗中勾連。”
紫衣女子冷笑：“怕什麽？當我野鳧島是吃素的。”略一沈吟，她又道：“那兩家地頭蛇無所謂，麻煩的是黑名單上那幾家。”
這一夥十來餘人，紫衣女子、獨眼大漢、猴臉漢子均來自野鳧島，其他野修臨時抱團取暖，沖著野鳧島的名聲被紫衣女子拉在一塊。
彼此之間信任有限，所以都是直接言語交談。
誰也沒有註意到腳下，最下方的一塊石塊上趴著一條不起眼的“四腳蛇”，一動不動。
何況在沼澤水原這種環境下，有這麽一條“四腳蛇”，是正常之極的小事。
另外那四方，我也有類似的布置。
那些大宗門出身的，倒是十分謹慎，要麽以心聲交談，要麽隨手布下一道防護罩，根本無法竊聽。
好在事無絕對。
紫衣女子接著嘲笑道：“其實也不用太擔心。在這些大宗門大勢力眼裏，除了利益分配，還有臉面的事兒，誰拿得多，代表誰實力更強，更有面子！所以要談攏，沒那麽容易。”
她話音落下。
我的另一只螞蚱眼線，已發見書生和黃袍道士黑著臉回到臨時地盤，另一邊在一只蟾蜍覆眼內，封人臧丘的一夥人冷眼看著二人離去，目中皆是不善。
中原與南碑之間，千年以來雖無修士之戰事，關系卻也好不到哪裏去。
另外兩方南天宗和紅羅宗似乎談得頗為順利。
青年男子回到營地，一臉平靜，一副胸有成竹模樣。
一個面向老成的中年人上前：“師兄，為何不讓我多叫些宗內幫手來？”
青年男子露出一個看蠢貨的眼神：“幹脆請動宗主，這裏就沒你我什麽事了！”
中年人倒也沒蠢到家，一點即悟，倘若依靠宗門力量，就算得到一份，恐怕都沒他們的份了，宗主嫡傳、長老後裔需要這玩意的多了去。
僧多粥少，紅羅宗那邊的娘們估計也是這麽想的吧。
眼下這種情勢，大半在我預想之內，但事情很快起了變化。
青年男子眼神微變，望著飛掠而來的書生。
書生眨眼飛近，停在數十米外，以示尊重，接著拱手自報家門：“元氣門白水。”
青年男子心內微嘆，同樣拱手還禮：“南天宗鄭凱。閣下何事？”語氣裏全無一絲巴結之意。
倘若書生先來找這邊，鄭凱的態度自當有所不同。
起先沒將咱這地頭蛇放在眼裏，去南碑熱臉貼冷屁股，吃了閉門羹，才想起咱，想讓咱當備胎——不好意思，我家宗門雖小，也還是要點臉皮的。
白水淡淡一笑：“某之來意，道友心知肚明，可有意合作？”
見鄭凱微現猶豫，白水隨意一指：“黃石道友業已與紅羅宗道友相談此事。”
鄭凱面上一僵，心底罵娘。
這不擺明了過江龍要強壓地頭蛇，偏偏他還不能有半分脾氣，如果他不答應，萬一紅羅宗鄭三娘那邊答應了，自己這一方豈不徹底被孤立。
估計鄭三娘也會作如此想。
那麽最終結果可想而知。
鄭凱再無猶疑，鄭重擺出一個姿勢：“請白道友賜教。”
白水微笑：“好說，大家同屬中原，理當共同禦敵。”
鄭凱尬笑不已。
我替他把心底那句話罵了出來：“他娘的，早幹嘛去了！”
形勢比人強，不得不低頭啊。
我估摸一番，這麽一來，五撥勢力變三撥，且他們暫時都沒有尋求背後強援的意思。
人為財死，鳥為食亡，恐怕最適合於修士才對。
眼下的問題就是怎麽下點藥，讓他們盡快幹起來，才好渾水摸魚。
守護在此的一條大紅蛇業已感受到強烈危機，每日開始不斷噴吐毒瘴，希冀保住自己地盤的這樣寶物。
打心底而言，我比較同情這條大紅蛇，這類開靈精怪修行不易，與野修一樣好不到哪裏去。
同情歸同情。
我偷偷釋放出一只指甲蓋大小的黑背甲蟲，甲蟲如一條黑線，直奔紫蓮而去。
堪堪靠近蓮花枝幹，兩個觸角一彈，甲蟲整個身子就在毒瘴中潰散開來。
這一點微末動靜，發生得快消逝得也快，在毒瘴的遮掩下，瞞過了大多數人，依舊有數道神念四方來回掃視，又悄然收回。
獨眼漢子獨目兇光一閃：“老大，有人動手了？”
紫衣女子劍眉微蹙：“暫時還不確定。看這路數，像是同行。”
獨眼漢子一拍腰間一把粗獷的砍山刀：“魯班門前班門弄斧，活膩歪了。”
左邊一方，白水、黃石對視一眼，隨即與鄭凱、鄭三娘秘密吩咐了一番。
正南方，一個身材魁梧、額間一道虬龍圖騰的長髯大漢與一位滿頭插飾銀器、眉間刻畫一朵九藜花的美貌婦人同時飛出，擺出虎視眈眈之姿。
異變突起，眾目睽睽之下，那一朵紫蓮居然整個兒微微下沈一寸。
有人想獨吞，膽子不是一般的肥！
水底是大紅蛇盤踞之地，誰也不曾料想水底下居然還藏了什麽東西——是人是鬼？
大紅蛇一聲厲嘯，數十丈長、圓木粗的身軀如螺旋一樣升空，蛇尾處水花四濺，一對異瞳上下掃視，卻什麽也沒發現。
它這一番動作，使得一株紫蓮搖擺不定，忽又斜斜向水底傾倒。
“何方朋友在此？”白水喝道，還算客氣。
黃石道士一喝：“大膽鼠輩，豈敢目中無人！”
紫衣女子、獨眼大漢和那長髯大漢、銀妝婦人就沒這麽客氣了，直接出手，目標直指大紅蛇。
四人想法如出一轍，先清除這頭不自量力的礙事精怪。
紫衣女子祭出一條彩色飄帶，兩邊墜有無數七彩鈴鐺，卷向大紅蛇之際，叮叮鈴鈴之聲環繞，亂人神魂。
獨眼大漢右手大力一旋，砍山刀在空中越轉越快越漸長大，直斬大紅蛇身腹之處。
長髯大漢往囊中一探，一塊高達五六丈的黑色石碑乍現，當空砸下，簡單粗暴。
銀妝婦人從頭上輕輕拔一下一樣銀飾頭簪，花開六瓣，模樣卻與她眉間那一朵九藜花差不了幾分。
銀簪飛出，一化而六，隱隱傳出破空之聲，若離弦之箭自不同方位激射蛇軀。
大紅蛇靈智已開，雖未及金丹化形，若是一兩個金丹修士圍攻，倒也不懼怕。
此刻它知曉自身面臨身死危機，驟然仰天一聲悲鳴，兩只巨大前爪破體而出，左右一虛抓，兩條颶風水柱瞬間生成，卷向四位金丹修士的聯手攻擊。
這一幕令眾人皆瞠目結舌。
還未結金丹，已具備化蛟之力，倘若真讓這紅蛇結成金丹，恐怕這一戰有得打。
只是力有未逮，大紅蛇僅能化出兩只前爪。
眾人一楞的瞬間，心間忽然反應過來，心照不宣——這條大紅蛇是個寶貝、尤其是體內一顆雛形妖丹，更是不可多得的寶物。
接下來一幕，又令眾人有點傻眼。
發出極限一擊後，這條大紅蛇竟果斷放棄紫蓮，極速朝遠方群山遁去。
有幾人比較機靈，竟也放棄此處，直追而去。
一道神念在我心間響起：“交易完成，老子撤鳥！”
我懶得回應，是我花了巨大代價請來的一個幫手，之前就是這家夥潛在水底，得到我的甲蟲傳訊，故而開始攪渾水。
異變再起，紫蓮所在那片空間一顫，陣陣星沙一般迷霧升騰，緊接著一顆蓮子若星辰般，脫離蓮蓬，直射高空。
第二顆、第三顆、第四顆……
紫蓮子竟在此時成熟落蒂。
按照記載，九色寶蓮的蓮子一旦成熟，會自行飛離蓮體，采摘之人必須在其落地之前，以玉器收盛之。
而蓮子一旦落地之後，即化為蓮籽，且含劇毒，絕不能服食。
遠追的數人，頓時兩眼發熱，又有幾人疾速折回。
眾人紛紛撲向空中全無方向的蓮子。
獨眼大漢一刀砍翻一個南天宗的弟子，大吼道：“李寒蟬在此，誰敢與老子爭搶！”
他話音剛落，不遠處不知何時冒出一個小白臉似的家夥，聲音似男似女：“趙寒舟在此，不怕死的就來！”
然後又有一個公鴨嗓子破鑼般炸響：“你們活膩歪了，敢冒用老子的名號！”
他媽的！
“你們都是李寒蟬、趙寒舟，那我是誰？”
我心底暗罵一聲。
本人坐不改姓行不改名，姓魏名真，李寒蟬、趙寒舟、安道誠之類都是行走江湖的化名。
看來得罪的人不少，以後得再多想幾個化名。
有了這幾個冒牌仇家的出現，我心底最後一絲幻想徹底破滅，本想撈不著蓮子，去扯幾片蓮葉連根也行，當然能拿到空蓮蓬最好不過。
我將這三人形貌牢記一遍，山高水長，只要你們沒提前嗝屁，山水總有相逢時。
下次坑不死你們，老子以後不叫魏真，叫魏假。
我恨恨一句，朝某個方向隨意望過一眼。
開溜之前，也不打算讓這群人好過，一只螃蟹冒出水面，兩只眼睛賊溜溜一轉，又迅速鉆入水底，找到一個螃蟹形狀的陣法凹槽，腹朝上背朝下，乖乖躺了進去。
沼澤水原，一方天地，水霧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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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到萬不得已，絕不與宗門修士為敵。一旦為敵，盡力斬除後患。
——老黎野修生存法則第一條
一片沼澤水原，廣袤無垠，視野盡頭山影疊嶂，雲霧靡靡。
我浸泡在一堆爛泥內，小心屏住呼吸，頭上掛著幾株細密水草，透過水草間的縫隙環伺四周。
已經第十天了。
千米開外，一泊清水中，一株紫色蓮花盛開，九瓣巴掌大小的蓮葉拱衛，中間一個蓮蓬十三粒蓮子，如同紫色寶石漾出絲絲光暈，十分紮眼。
我此行目的正是為了這一株紫蓮。
一切的源頭還得從老黎說起。
五歲那年，老黎用一只枯瘦的老手牽起了一只沾滿泥巴和眼淚的小手，將我從一堆難民屍體旁帶走。
十二歲那年，老黎嗝屁前，自稱是一個修道士，境界低位，直至壽元耗盡也未能突破練氣期。
仙去後，老黎留給了我三樣東西。
第一樣，是他一輩子作為一個野修的生存經驗總結，字寫得十分難看，好在我識字斷句都是他教的，那些雞爪劃泥的筆跡一目了然。
第二樣是一份地圖，記載的就是眼下這株紫蓮的地理位置。按照老黎的說法，以他博覽雜書的閱歷，紫蓮名為“九色寶蓮”，百年一開花一結果，是築基修士突破金丹大道夢寐以求的天材地寶。
因為發現時，紫蓮尚處於沈睡期，無法采摘，他記錄下來，以備後用。
第三樣也是一份地圖，上面標記了一片殘垣和一座枯山。依多年修道經驗，老黎猜測這是一處遺跡，以他的修為當時根本不敢靠近，只是繞著遠遠觀摩一番。
十年前，我修為已達築基巔峰，而築基突破金丹的法門，我也早早備好，就差“九色寶蓮”這一類升級輔助寶物。
在外界兜兜轉轉近十年，這類寶物或丹藥實在不好到手，迫不得已之下，我才選擇了相信老黎。
對於老黎那練氣期的修為，能走這種狗屎運，我實在不敢茍同。
另外一個重要原因是，紫蓮生長之地近於中原與南碑接境之地。
南碑有人，自稱古族，分封人、臧丘兩系，據傳修習上古傳承以降的神術，詭異莫測，讓各路修士十分忌憚。
身為孤魂野鬼的一介野修，在千靈大陸不能隨便招惹的人和勢力茫茫多，中原的元氣門、天宮寺、未央宮首當其指，北池雲寒、南碑封人臧丘、東荒桑落、西山夜冥，也在其列。
有人曾說，如果哪個野修哪天活膩了，盡管去招惹這些列上野修“黑名單”的勢力，保證不會比自殺死得慢。
我心底下其實更認同老黎的一番話，野修與這些宗門或勢力範圍的修士根本上一致，大家都是逆天而行，差別在於如同人間王朝的普通百姓與宮廷人員，一個有編制，一個沒編制而已。
到了地頭，我勉強承認自己誤會了老黎，他是走了狗屎運，但事情也遠遠沒有他描述的那般簡單。
三個月下來，除了一條守護在此近乎金丹境的大紅蛇，在這一帶範圍，我至少發現了四五撥勢力，如我這般藏在暗處的不知有幾許。
第一撥以一個青年男子為首，長得人模人樣，成天手裏攥著一把玉骨金邊折扇，左扇右扇，臭顯擺。
不過人家的確有顯擺的資格，看那一夥人衣飾裝扮，背青劍著白衣，顯然來自附近的一座宗門南天宗，青年男子本身更已是金丹修為。
第二撥為首之人是一位中年女子，紅袍飄飄，雙腰插短劍，來自附近另一座宗門紅羅宗。
第三撥人數最多，一聞味道，我就知曉是同行。
同行遇同行，當面笑哈哈，背後下死手——幾乎是野修之間的一貫作風。
當中有個獨眼橫眉的大漢，我算是認得，多年前與之曾有過一次“童叟無欺”的私下交易，據說來自野修聚集的野鳧島。
第四撥只有三人，兩金丹一築基。一人書生打扮，素白角巾配棉布長衫，腳踩一雙厚底方形牛皮鞋，腰間系一條窄腰帶，端頭兩顆玉白小珠。
另二人皆著道袍，顏色有別。年長的一位著黃袍，手執拂塵，年紀清秀的那個著青袍，背後斜插一根桃木棍。
看這架勢，我隱約猜測三人分別來自“黑名單”上的元氣門、未央宮。
最後一撥約莫五六人，服飾以黑紅二色為主，花紋繁多，頭飾多墜銀器，用屁股想，也能猜出來他們是南碑封人臧丘一脈。
雖然傳言封人、臧丘兩系向來不和，對待外人卻十分齊心。
都言天材地寶，有德者居之，或有緣者得之，全是屁話。元氣門曾經有位聖者，倒是說了兩句公道話，一句“盡信書不如無書”，另一句“天材地寶，有能者攫之”。
可惜五撥勢力，都他媽不好惹。
我之所以遲遲不肯離去，一方面抱著渾水摸魚的想法，另一方面自然因為修為晉升迫在眉睫，而苦於沒有其它門道。
於修士而言，金丹之路實為一道天大門檻。一旦功成，一顆金丹虛室生輝，遍照人身小天地，從此以人身小天地勾連外界大天地，奪天地造化，人心換道心，進而謀盜天心，故而稱為金丹大道。
簡而言之，入了金丹境界，修士修道才算真正登堂入室，有了一絲一窺天道的資格和機會。
我打算繼續壁上觀，伺機撈點殘渣也好。
野修嘛，沒那麽多講究，有一點總比一點都沒有好。
事情走向也如我所料。
南天宗的人開始與紅羅宗接觸，正是青年男子與那位中年女子，依我所猜，大約是商談兩家聯手，畢竟遠親不如近鄰，平日裏雖有矛盾，在紅眼利益面前，相互妥協，各分一杯羹，絕非壞事。
不出意料，書生、黃袍道士也和封人臧丘那一夥人眉來眼去，以心聲秘密交談。
“物以類聚，人以群分”，野修在哪裏，都不怎麽受待見。
以一位紫衣女子為首的一群野修被撂在一邊，實屬再正常不過。
一堆亂石堆上，一個一臉猴像的瘦削漢子道：“老大，事情好像有點不對勁，那兩邊似乎都在暗中勾連。”
紫衣女子冷笑：“怕什麽？當我野鳧島是吃素的。”略一沈吟，她又道：“那兩家地頭蛇無所謂，麻煩的是黑名單上那幾家。”
這一夥十來餘人，紫衣女子、獨眼大漢、猴臉漢子均來自野鳧島，其他野修臨時抱團取暖，沖著野鳧島的名聲被紫衣女子拉在一塊。
彼此之間信任有限，所以都是直接言語交談。
誰也沒有註意到腳下，最下方的一塊石塊上趴著一條不起眼的“四腳蛇”，一動不動。
何況在沼澤水原這種環境下，有這麽一條“四腳蛇”，是正常之極的小事。
另外那四方，我也有類似的布置。
那些大宗門出身的，倒是十分謹慎，要麽以心聲交談，要麽隨手布下一道防護罩，根本無法竊聽。
好在事無絕對。
紫衣女子接著嘲笑道：“其實也不用太擔心。在這些大宗門大勢力眼裏，除了利益分配，還有臉面的事兒，誰拿得多，代表誰實力更強，更有面子！所以要談攏，沒那麽容易。”
她話音落下。
我的另一只螞蚱眼線，已發見書生和黃袍道士黑著臉回到臨時地盤，另一邊在一只蟾蜍覆眼內，封人臧丘的一夥人冷眼看著二人離去，目中皆是不善。
中原與南碑之間，千年以來雖無修士之戰事，關系卻也好不到哪裏去。
另外兩方南天宗和紅羅宗似乎談得頗為順利。
青年男子回到營地，一臉平靜，一副胸有成竹模樣。
一個面向老成的中年人上前：“師兄，為何不讓我多叫些宗內幫手來？”
青年男子露出一個看蠢貨的眼神：“幹脆請動宗主，這裏就沒你我什麽事了！”
中年人倒也沒蠢到家，一點即悟，倘若依靠宗門力量，就算得到一份，恐怕都沒他們的份了，宗主嫡傳、長老後裔需要這玩意的多了去。
僧多粥少，紅羅宗那邊的娘們估計也是這麽想的吧。
眼下這種情勢，大半在我預想之內，但事情很快起了變化。
青年男子眼神微變，望著飛掠而來的書生。
書生眨眼飛近，停在數十米外，以示尊重，接著拱手自報家門：“元氣門白水。”
青年男子心內微嘆，同樣拱手還禮：“南天宗鄭凱。閣下何事？”語氣裏全無一絲巴結之意。
倘若書生先來找這邊，鄭凱的態度自當有所不同。
起先沒將咱這地頭蛇放在眼裏，去南碑熱臉貼冷屁股，吃了閉門羹，才想起咱，想讓咱當備胎——不好意思，我家宗門雖小，也還是要點臉皮的。
白水淡淡一笑：“某之來意，道友心知肚明，可有意合作？”
見鄭凱微現猶豫，白水隨意一指：“黃石道友業已與紅羅宗道友相談此事。”
鄭凱面上一僵，心底罵娘。
這不擺明了過江龍要強壓地頭蛇，偏偏他還不能有半分脾氣，如果他不答應，萬一紅羅宗鄭三娘那邊答應了，自己這一方豈不徹底被孤立。
估計鄭三娘也會作如此想。
那麽最終結果可想而知。
鄭凱再無猶疑，鄭重擺出一個姿勢：“請白道友賜教。”
白水微笑：“好說，大家同屬中原，理當共同禦敵。”
鄭凱尬笑不已。
我替他把心底那句話罵了出來：“他娘的，早幹嘛去了！”
形勢比人強，不得不低頭啊。
我估摸一番，這麽一來，五撥勢力變三撥，且他們暫時都沒有尋求背後強援的意思。
人為財死，鳥為食亡，恐怕最適合於修士才對。
眼下的問題就是怎麽下點藥，讓他們盡快幹起來，才好渾水摸魚。
守護在此的一條大紅蛇業已感受到強烈危機，每日開始不斷噴吐毒瘴，希冀保住自己地盤的這樣寶物。
打心底而言，我比較同情這條大紅蛇，這類開靈精怪修行不易，與野修一樣好不到哪裏去。
同情歸同情。
我偷偷釋放出一只指甲蓋大小的黑背甲蟲，甲蟲如一條黑線，直奔紫蓮而去。
堪堪靠近蓮花枝幹，兩個觸角一彈，甲蟲整個身子就在毒瘴中潰散開來。
這一點微末動靜，發生得快消逝得也快，在毒瘴的遮掩下，瞞過了大多數人，依舊有數道神念四方來回掃視，又悄然收回。
獨眼漢子獨目兇光一閃：“老大，有人動手了？”
紫衣女子劍眉微蹙：“暫時還不確定。看這路數，像是同行。”
獨眼漢子一拍腰間一把粗獷的砍山刀：“魯班門前班門弄斧，活膩歪了。”
左邊一方，白水、黃石對視一眼，隨即與鄭凱、鄭三娘秘密吩咐了一番。
正南方，一個身材魁梧、額間一道虬龍圖騰的長髯大漢與一位滿頭插飾銀器、眉間刻畫一朵九藜花的美貌婦人同時飛出，擺出虎視眈眈之姿。
異變突起，眾目睽睽之下，那一朵紫蓮居然整個兒微微下沈一寸。
有人想獨吞，膽子不是一般的肥！
水底是大紅蛇盤踞之地，誰也不曾料想水底下居然還藏了什麽東西——是人是鬼？
大紅蛇一聲厲嘯，數十丈長、圓木粗的身軀如螺旋一樣升空，蛇尾處水花四濺，一對異瞳上下掃視，卻什麽也沒發現。
它這一番動作，使得一株紫蓮搖擺不定，忽又斜斜向水底傾倒。
“何方朋友在此？”白水喝道，還算客氣。
黃石道士一喝：“大膽鼠輩，豈敢目中無人！”
紫衣女子、獨眼大漢和那長髯大漢、銀妝婦人就沒這麽客氣了，直接出手，目標直指大紅蛇。
四人想法如出一轍，先清除這頭不自量力的礙事精怪。
紫衣女子祭出一條彩色飄帶，兩邊墜有無數七彩鈴鐺，卷向大紅蛇之際，叮叮鈴鈴之聲環繞，亂人神魂。
獨眼大漢右手大力一旋，砍山刀在空中越轉越快越漸長大，直斬大紅蛇身腹之處。
長髯大漢往囊中一探，一塊高達五六丈的黑色石碑乍現，當空砸下，簡單粗暴。
銀妝婦人從頭上輕輕拔一下一樣銀飾頭簪，花開六瓣，模樣卻與她眉間那一朵九藜花差不了幾分。
銀簪飛出，一化而六，隱隱傳出破空之聲，若離弦之箭自不同方位激射蛇軀。
大紅蛇靈智已開，雖未及金丹化形，若是一兩個金丹修士圍攻，倒也不懼怕。
此刻它知曉自身面臨身死危機，驟然仰天一聲悲鳴，兩只巨大前爪破體而出，左右一虛抓，兩條颶風水柱瞬間生成，卷向四位金丹修士的聯手攻擊。
這一幕令眾人皆瞠目結舌。
還未結金丹，已具備化蛟之力，倘若真讓這紅蛇結成金丹，恐怕這一戰有得打。
只是力有未逮，大紅蛇僅能化出兩只前爪。
眾人一楞的瞬間，心間忽然反應過來，心照不宣——這條大紅蛇是個寶貝、尤其是體內一顆雛形妖丹，更是不可多得的寶物。
接下來一幕，又令眾人有點傻眼。
發出極限一擊後，這條大紅蛇竟果斷放棄紫蓮，極速朝遠方群山遁去。
有幾人比較機靈，竟也放棄此處，直追而去。
一道神念在我心間響起：“交易完成，老子撤鳥！”
我懶得回應，是我花了巨大代價請來的一個幫手，之前就是這家夥潛在水底，得到我的甲蟲傳訊，故而開始攪渾水。
異變再起，紫蓮所在那片空間一顫，陣陣星沙一般迷霧升騰，緊接著一顆蓮子若星辰般，脫離蓮蓬，直射高空。
第二顆、第三顆、第四顆……
紫蓮子竟在此時成熟落蒂。
按照記載，九色寶蓮的蓮子一旦成熟，會自行飛離蓮體，采摘之人必須在其落地之前，以玉器收盛之。
而蓮子一旦落地之後，即化為蓮籽，且含劇毒，絕不能服食。
遠追的數人，頓時兩眼發熱，又有幾人疾速折回。
眾人紛紛撲向空中全無方向的蓮子。
獨眼大漢一刀砍翻一個南天宗的弟子，大吼道：“李寒蟬在此，誰敢與老子爭搶！”
他話音剛落，不遠處不知何時冒出一個小白臉似的家夥，聲音似男似女：“趙寒舟在此，不怕死的就來！”
然後又有一個公鴨嗓子破鑼般炸響：“你們活膩歪了，敢冒用老子的名號！”
他媽的！
“你們都是李寒蟬、趙寒舟，那我是誰？”
我心底暗罵一聲。
本人坐不改姓行不改名，姓魏名真，李寒蟬、趙寒舟、安道誠之類都是行走江湖的化名。
看來得罪的人不少，以後得再多想幾個化名。
有了這幾個冒牌仇家的出現，我心底最後一絲幻想徹底破滅，本想撈不著蓮子，去扯幾片蓮葉連根也行，當然能拿到空蓮蓬最好不過。
我將這三人形貌牢記一遍，山高水長，只要你們沒提前嗝屁，山水總有相逢時。
下次坑不死你們，老子以後不叫魏真，叫魏假。
我恨恨一句，朝某個方向隨意望過一眼。
開溜之前，也不打算讓這群人好過，一只螃蟹冒出水面，兩只眼睛賊溜溜一轉，又迅速鉆入水底，找到一個螃蟹形狀的陣法凹槽，腹朝上背朝下，乖乖躺了進去。
沼澤水原，一方天地，水霧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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