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七章

“拿命來吧！”六耳獼猴獰笑著一步步走到孫悟空面前。他感到一股熱血直湧丹田，多年來的宿敵終於可以手刃，怎能讓他不興奮？

孫悟空望著他走過來，面帶沈靜的微笑。‘臨危不亂，穩如泰山。’指的便是他這樣了吧，“你總是喜歡高估自己的智慧！”孫悟空不動聲色的說道。

六耳獼猴的笑聲戛然而止，冷冷道：“什麽意思？”

孫悟空搖了搖頭：“你能肯定可以殺掉我？”

六耳獼猴得意道：“我們可以試試！”說著他將手按在孫悟空的天靈蓋上，太過激動的深吸一口氣，譏諷道：“怎麽樣？還有何遺言要說？”

“只一個字……”

“什麽？”

“疾！”猛地孫悟空頭頂泥垣宮打開，迸出萬道金光，一只金猴佛像從金光中疾躍而出，直向六耳獼猴雙眼剌來！

六耳獼猴大驚，忙縮手，不想雙手竟像被釘在行者的天靈蓋上一樣，動彈不得。突然"砰"的一聲，血光迸現，六耳獼猴一聲慘叫，他的雙眼變成兩個黑窟窿，血流滿面。

他一聲慘號，口中傳來一絲抽氣聲：“你……你沒有受傷”

滿身金光閃爍的孫悟空冷笑道：“你不是為問我為何救她嗎？若不假裝受傷，你又豈會上當？如果你以為受了傷就可以打敗我，未免也太小看俺老孫了！就憑你的法力，別說我沒受傷，即使受了傷對付你也綽綽有餘！”孫悟空傲睨於他，渾身散發出張狂的氣勢。

“現在你知道為什麽我要帶你們來花果山了？！”他一副盛氣淩人的模樣，道：“怎麽樣？還有何遺言要說？”將方才六耳獼猴大言不慚地話又奉還給了他。

一抹冷笑浮上了六耳獼猴的嘴角：“要殺便殺，用不著再出言譏諷，即便我有遺言，可你會答應嗎！？”他內心或多或少還抱有一絲僥幸的期盼。

孫悟空收斂下狂傲的氣焰，淡淡道“你且說來聽聽……”

六耳獼猴怔怔地望著他，似是沒想到孫悟空竟會給他轉寰的餘地。

孫悟空也一瞬不瞬地望著他，卻看到了一雙如驚濤駭浪般翻騰著千萬情緒的眸子，那是六耳獼猴在思慮著什麽。

最終，六耳獼猴低垂下眼眸，他沒有勇氣也沒有力氣再去與他對視，因為接下來他要開口求他，這是他生平第一求他，也是最後一次。“孫悟空，我六耳獼猴求你……”他的聲音近乎幾不可聞，帶著最淒苦的眷戀，“求你放過她……放過……”尾音消散在風中……

“白素塵。”

月光輕輕地照了進來，在孫悟空臉上折射下了不明的陰影。雖看不清他的臉，亦沒有只言片語，可他點頭的動作卻清晰地映在墻壁的光影上……

六耳獼猴望著壁上的影子，緩緩闔上了雙眼。帶著從未有過的安寧與解脫……

如此，他死而無憾了。

而這邊，屋裏安靜的只餘我輕輕啜泣的聲音，喬靈兒在一旁默默地陪著，雖不明所以，卻也不便相問，不忍打攪，甚至不敢再碰我。

突然，一陣天旋地轉，我猛地擡起了頭，淚水瞬間凝結在臉龐，是六耳獼猴！我心裏突然泛起一股無名的悲傷，那是種生離死別的，以後再見不到的感覺。

他真的死了嗎？

真的如書中那樣被孫悟空殺死了嗎？

真的無法改變嗎？

雖然心裏各種念頭兒翻攪著，卻仍是不敢相信，不願相信。我想逃避。可是若非不信，方才又何故提早哭泣？

“白素塵。”身後突然響起一個聲音。腳步聲重重地一點一點逼近，每一步都使我心跳加驟……

我下意識的想轉過身去，腿卻仿佛銅澆鐵鑄了一樣，一動也不能動。

呵呵，該輪到我了嗎？

“白素塵……”那個聲音再度響起，在耳邊分外清晰，腳步聲也止於我的跟前。

我沒有擡起頭，即便知道他此刻已站在我的面前。“你殺了他？”我的聲線微微的有一絲顫抖，不仔細聽倒也聽不出來，可這已是我忍耐到的極限。

他沒有回話，月光慢慢移到屋內撒落下來，在這昏暗壓抑的環境下，幾乎又被逼退回雲朵裏，連點星光也沒有。

月落星稀，烏鵲南飛。

繞樹三匝，何枝可依？

是的，我沒有棲息之所，就連最後能夠帶給我一絲溫暖的守護者，也已被命運無情的帶走。天上地下，只餘了我一人孤單影只。

“孫悟空，你是不是殺了他？”再次重覆這句話時我的手已無法自己的顫抖起來，只能用力握緊了拳頭。

孫悟空眼見如此，身心俱皆苦澀，雙唇間一開一合，說的是什麽？“殺了他又如何？我乃佛門子弟，降妖除魔本是天經地義之事，只因你們是魔！俺老孫問心無愧！”

“夠了！”我一聲爆喝，眼中已充實上滿目怒意。“那你為何……”我咯咯咬著牙關，再說下去便是滴血的撕痛……“不殺了我……”

“因為……”他聲音一滯，後半截子的話吞了回去。眸中如巖漿般翻滾著不明情感。

最終的答案不得而知。

“別問為什麽，時至今日，你一直在欺騙俺老孫，對嗎？”孫悟空反言令色，心裏仿佛抓住了什麽。

內心深處一直藏著一個念頭：“三百年前的也是你對嗎？”他孫悟空向來孑然一身，如今卻一直被這問題困住心神，苦苦掙脫不得……

但回答他的只有我面無表情地緘默。

“白素塵！”孫悟空猛地向前一步，緊緊箍住我的雙臂，深吸一口氣，道：“俺老孫……今日只要你一句實話！”他的眼裏竟摻雜了一絲祈求的意味。

而我整個眼眶都是通紅的，可仍是緘默不語，甚至頑固的不讓眼淚掉下來。

突然他面色一沈，我只覺得眼前一暗，已被孫悟空狠狠扣入了他的懷裏，低吼聲從我頭頂上飄散下來：“到底是不是你！是不是你！”

我的淚再也抑制不住了，太多的痛楚、無奈、不可說，不能說，都化成了一股股熱流，肆意地在我臉上流淌著……

“是！是我！”

“三百年前是我！三百年後也是我！”

“這個回答，你滿意了吧！”

我的語調已不成音。卻字字清晰，也字字誅心。

孫悟空終於得到了答案。

“呵、原來從始至終，你一直都在騙我……你到底是誰！”他頹然的放開我，胸膛因憤怒劇烈的起伏著，而渾身卻散發出一種從未有過的涼意。

“沒錯，我是騙了你。”

“我是白素塵，也是無天麾下的白蓮聖使……”

“白蓮聖使？”

孫悟空忽地笑了，嘶聲大笑，“好、好、很好…!”他揚手一指，對我發出一聲淒厲地譏諷，“好一個白、蓮、聖、使！”

那張熟悉的容顏，單純、柔弱、堅毅、正直、死皮賴臉，卻又古靈精怪……可那一切的一切，原來都是假的！

從來都不是真的！

“白素塵！俺老孫讓你騙的好苦啊！”他的眉目竟變得那麽淒涼，全身沒有一處不是怒著並痛著，而這一痛一怒都似在嘲笑著自己的愚昧和那一直不該存在的執著。

“你為何不早與我說！”

“早與你說，好讓你早點殺了我嗎？”

“我現在知道一樣可以殺了你！”他近乎是咆哮著吼出的這句話、嘶啞難聽。

哀莫大於心死！

三百年前我是真的，他也是真的，三百年後，我是假的，他也是假的，而在這真真假假之間，我們的情誼早就消耗殆盡了。

須臾過往皆化灰燼，只餘了這一句。

既是如此，那便當從未相識。

我將睫眸埋的很低，很低，低入塵埃，再擡起頭來，已是一派清明，再無半點淚意……“殺我？”

我心中一寒，咬著血紅的丹唇，嘴角翹起一抹苦極的笑意，“那就要看你孫悟空有沒有那個本事了！”

還有……下不下得了手了……

四周的殺氣瞬間如洪水猛獸般來襲，頃刻包圍了這小小的禪房。

一場惡戰即將展開……

我從未想過我的第一場實戰居然會是跟孫悟空對峙……

我的第一個朋友，曾經羈絆最深的故友。再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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