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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8章 兩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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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夜,嬰兒的啼哭在老虎營內新成立的保育院內此起彼伏。幸而後勤與戰兵分成了兩截,不至於很影響到戰兵的休息。張四妹一臉憔悴的放下一個孩子,袁大姐在耳邊低聲道:“嬸嬸,第四排第三個好像又沒氣了。”

張四妹走過去瞧了瞧,的確是沒氣了。這個孩子才生下來就被扔在老虎營門口,凍了小半夜,本就病怏怏的,果然沒能熬過去。張四妹心中不住的埋怨,便是要來賣孩子,就不能裹厚實點麽?大冷天的,才出生的孩子吹一路冷風,送進來都只剩半口氣了,又沒奶水,他們如何養的活!

氣過一陣,卻是半點法子都沒有。夜裏不便開門把沒了的孩子送出去,只得等到明日早上再安葬。把冷了的孩子抱到門口放好,不由嘆了口氣。進進出出總有一二百孩子,說來離譜,然飛水轄區有十萬之眾,就這麽一百多戶禽獸,倒也不是十分誇張。便是戰兵營嘴裏似天堂的家鄉,怕也難免有類似的事。否則管平波便不會被賣入竇家了。輕聲安撫了袁大姐幾句,拍著她入睡。張四妹跟著躺下,卻是睡不著。自己的家鄉被人看不起,總是不高興的。可飛水縣發生的種種,又不得不去承受這種鄙夷。

“嬸嬸……”袁大姐輕輕喚了一聲。

“嗯?”張四妹亦低聲道,“怎麽了?”

袁大姐抽泣著道:“我想我媽了。”

張四妹撫摸著袁大姐的頭發,良久,才道:“別想了,她投胎去個好人家更好,是不是?”

袁大姐往張四妹懷裏縮了縮:“可我還是想她。”

張四妹無法安慰,只能稍稍加重力道拍著。卻是這個動作,更勾起袁大姐的回憶,她的母親在她幼時,亦是這麽拍著她哄她睡覺的。袁德水瘋了沒幾日,一病死了,她與妹妹徹底成了孤兒。老虎營內的日子比家裏好過,可也正是因為吃飽穿暖,才又有了思念的心情。嬰幼兒不停的夭折,使得保育院內的氣氛壓抑的可怕。沒有足夠的人手,只能使用袁大姐等童工。她們自己都是孩子,日日面臨死亡,何其殘酷。

袁大姐與其說想家想父母,不如說想逃離保育院。可她自己也知道,除了老虎營,再沒有人會要她了。到底是孩子,哭過一陣,驅散了些許抑郁,袁大姐又沈沈睡去。屋內的嬰兒尿了,張四妹艱難的爬起,另一個身影更快的跑去了嬰兒跟前,是康家大姐。不出管平波所料,康大姐在那種環境的長期熏陶下,長成了個任勞任怨,針紮了都不知道出聲的性子。極勤快,卻不招人喜歡。她似不在意,默默的幹著最苦最累的活,唯有張四妹讚她的時候,會露出淺淺的笑容,帶動著臉頰兩側的小酒窩,顯出了少女該有的模樣。但這種美好,轉瞬即逝。不消半刻鐘,她又回到了那苦瓜臉。休說管平波那脾氣,便是張四妹,也難心疼。管平波再是不喜,收進來了就要負責。已是打定了主意,不放康大姐出嫁了。這種標準苦菜花,分分鐘招人家暴。滿破著被她暗自怨一輩子,好過放出去被打死。亂世中,婦女兒童保護法都是屁話,活下來才是唯一。

好好學習天天向上的大字刷在墻上。張四妹知道,管平波希望營中的每一個人,都能獨當一面。從她最看重的李玉嬌來看,那種處事能力,才是她心中的女兵風範。後勤亦算軍籍,亦要訓練。張四妹強迫自己閉上眼,以免耽誤明日的晨練。不想被人掌控命運,那就只能變強,再變強。

然而今夜是註定了的不眠夜。十幾個黑影悄悄的摸上了岸。在遠離老虎營地之處,爬上了後山。再從後山緩緩往下,盡量不發出任何動靜。老虎營內巡邏的火把,引導著這群人找準目標。營內有兇惡的狼狗,令他們不敢過分靠近。走到約四百米開外,就能聽見狗吠之聲。不得已,又退回了十來仗。

飛水與蒼梧郡絕大多數地方一樣,難有平地。此處恰是一個小山坡,黑影們拉開了一張大黑布後,就點起火來。不一時,幾十根裹著油脂的箭羽被點燃。把箭羽搭上弓,扯開黑布的一瞬間,飛快的發射出去!

北方幹燥的風吹過飛水的大地,被火箭襲擊的營地在北風的助威下,蹭出了火苗。老虎營內響起了警報,黑影迅速放完餘下的火箭,消失在山林中。

管平波被驚醒,睡在她身邊的李玉嬌翻身而起:“我出去看看。”

管平波沒說話,先起身穿衣。軍營裏穿衣速度經過嚴格訓練,為的就是有突發情況時,能更快的投入戰鬥。二人一齊出門,就見後勤的方向冒出了濃煙。

夜不收最先探到消息,飛奔來報:“兔舍那頭起火了,是外頭人射火箭進來放的火!”

管平波問:“火勢兇猛麽?”

夜不收答道:“還好。營內四處有水缸,已有戰兵在救火。”

說話間,譚元洲走了過來,對其親衛張力行道:“通知兩位百總,韋百總去後頭組織救火,石百總列隊,護衛前營。”

“是!”

軍營需要逐層建立威嚴,有譚元洲在,管平波很少直接發號施令,多是只做些補充說明。見張力行跑了出去,管平波借著竹竿,靈巧的竄上了屋頂,把起火的兔舍看了個分明。火勢不大,不知是刻意搗亂,還是預備聲東擊西。

譚元洲在院子裏,交代了李修傑一句:“護衛好營長!”而後跑出院子,上了老虎營的城墻,謹防有人夜襲。

後勤擱著幾十個奶娃娃和十來個小女孩,累的整個後勤處混亂不堪。韋高義只得分了個旗隊專門轉移嬰幼兒。此時最安全溫暖之處便是管平波的住所。戰兵們一手抱了兩個,往正屋飛奔。

沒了拖後腿的人,韋高義的人立刻變得井然有序。接力賽是營內常做的游戲,此時用來滅火,效果極佳。半個時辰不到,兔舍就只留下一縷縷的青煙。後勤處的負責人往身上倒了一桶水,直沖了進去救兔子。這般大的煙,才生下來的小兔子嗆都嗆死了,大兔子也翻了好些。一群人齊心協力的把沒受損的兔籠搬到一旁,炊事班的忙趕了過來,打著火把,處理著死掉的兔子。

王小四一邊剝著兔子皮,一邊罵個不住:“一個兩個的,就知道朝著吃的下手。不是魚就是兔子,禍害口糧的老賊蟲,老天怎麽不降道雷劈死他!”

這已不是老虎營頭一回受到襲擊,前幾次都在正面,想是沒討著便宜,就去禍害防備相對薄弱的後勤。不用想,定是原先活著的地主私下裏請的人。這種騷擾對於軍營來說未必都是壞事,承平時代,還要常搞軍事演習。長期不處理緊急事務的軍隊,跟廢物也差不多。然而現老虎營拖著好些老弱病殘,且將來的諸如棉紡廠之類的多是女眷,容易遭埋伏,損失不起。

後續掃尾工作時間長且瑣碎,管平波一直在屋頂呆到天亮,才看見營內徹底恢覆了秩序。站在屋頂,可看到老虎營內外的布局。前頭是水,後頭是山。此乃修建城池的好地形,然老虎營體量太小,優勢發揮不出來,反倒容易受埋伏。飛水段的資水寬廣,開了大船來,就可在江心架設陣地,與老虎營不過咫尺之遙。而老虎營的圍墻,暫時沒能力修成標準的城墻模樣。當初擇營在此,是為了行政管理方便。如今看來,飛水的抵抗比想象中的激烈的多。教化非一日之功,她得建立軍事要塞了!

從屋頂上下來,管平波回到了辦公室,對著飛水的輿圖思考著。飛水多山,尋個山頭不難。可要考慮到生活成本,就算不得容易。山上得有水、得有通往縣裏的路,左近更得有可開荒種田的地方,還須得易守難攻。手在礦山處頓了頓,或許……跟礦山互為犄角是個不錯的思路。

馬蜂再到飛水,把要緊的話傳回了巴州,就從容的多了。便是管平波扣著他過年,都不算什麽大事。他此回帶了四艘大船,滿滿都是諸如精米、臘肉、棉花、酒等軍需物資。有人送錢上門,管平波自是來者不拒。笑呵呵的把馬蜂引到辦公室,張嘴就問:“阿爺媽媽還好?我姐姐還好?”

馬蜂調侃道:“怎地不問二老爺好?”

管平波撇嘴:“他在富貴鄉裏就是好的,何必問。”

馬蜂笑道:“還慪氣吶?老太爺說了,是你拆了二老爺的船,這回可是算你不對。”

管平波故作蠻橫的道:“誰讓他先惹我。”

馬蜂忙擺手道:“我不是來勸架的,我就是嘴賤,隨口提一句。”

管平波也沒興趣在家長裏短上繞彎子,只問:“趙猛動手了麽?”

馬蜂一臉得意的道:“好叫奶奶知道,他在江上吃了個大虧。我原是前幾日就要出發,偏生他帶著人從洞庭殺了來,家裏不得閑,給奶奶的年貨才送的晚了。他才好笑,也不去道上打聽打聽,我們家是怎麽起家的。竟異想天開的取水路。張大哥帶的隊,把他家那獨生子趙俊峰殺了個屁滾尿流。聽說京裏也有了動靜,要取他項上人頭,看他能熬到幾時吧。”

管平波點頭表示知道。

馬蜂接著道:“老太爺還叫我告訴奶奶,梅州蠻最是古怪,凡是小心為上,休太心軟了。明歲家裏預備東進,不大顧的上奶奶,有什麽事,奶奶萬別悶在心裏,去信回去,大家夥商議著解決,才是便利。”

管平波但笑不語,竇向東是在朝她秀肌肉。看來竇向東還沒放棄收編她的念頭。野心誰都有,但成就野心還得看老天爺幹不幹。管平波暫吞不下飛水,肯定不會傻裏吧唧的鬧著分家。竇家確實是先手,萬一老天爺偏心他那頭,少不得還得繼續跟著竇家混,也算是個不錯的退路了。

馬蜂摸不透管平波的態度,不過他是來示好的,便又道:“姑娘與二小姐那頭,也著人送了東西,奶奶只管放心。”

提起甘臨,管平波有一瞬間的恍惚。一眨眼那孩子就兩歲了,分別大半年,不知還記不記得她。思緒不由回到了甘臨出生的那一天,最近積累的焦躁頓時一掃而空。再差,也不會比那個時候更糟了,不是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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