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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5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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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5章

方家怎麽說也是圈裏有頭有臉的體面人家, 斷然不可能讓兩個女兒在外租房。

一番拉扯溝通之後,還是給兩女兒在京大附近的“森和”置辦了一套三百多平的三室兩廳。

高檔小區,一梯兩戶,出入都有身著制服的保安把守。

搬過去的那一天, 方家一家四口, 一起前往。

方念念臉上是輕松愉悅的笑容, 大約是從沒在方家別墅之外的地方住過, 看一切都很新鮮。

看她這個模樣,曲映秋心下松了口氣:這也許是個正確的決定。

熱熱鬧鬧地看了所有房間之後,住家保姆, 以及譚醫生和她推薦的住家心理咨詢師也都過來了。

住家心理咨詢師名叫楊姝美, 人如其名, 是個溫婉的美人。

譚醫生已經了解到方念念失聲的原因,此番是秉持著對患者負責的態度,道,“念念每周一去醫院找我覆查, 做當面的診療溝通, 楊醫師每天都會給念念做心理覆健,記錄下每日進展,整理成一本念念的病例冊。”

“病例冊以後還有用處?”

“有的, 長此以往,就能看出念念的變化趨勢,”譚醫生頓了頓, 道, “念念的失聲不是病理性的, 按道理,早在十幾年前就應該由心理咨詢介入治療, 目前已經耽擱太久,但是我覺得不應該放棄希望。”

譚醫生說到這兒,曲映秋莫名回頭睨了一眼方慈。

來到森和已經快兩個小時了,這還是曲映秋第一次看她。

她正背著手站在幾步遠的地方,神思略有游離。一家四口都在的場合裏,她總是透明的局外人。

接觸到這帶著刻薄冷意的眼神,她下意識挺直了脊背,略昂起下頜,眼睫也垂著。

端的是高傲不屈的架勢,卻是做好了挨耳光的準備。

譚醫生敏銳地註意到這點小插曲,眼眸瞇了瞇。

楊姝美和方念念坐在窗邊,進行一些簡單的交流,方家父母站在一旁,慈愛地笑看著。

譚醫生看向方慈,“阿慈,你以後也會住這裏吧?麻煩跟我過來一下,我有些細節工作要拜托你。”

兩人來到方慈的房間。

父母給她分的是一間次臥,窗戶朝西,面積也稍小一些。

門關上,譚醫生斟酌措辭,道,“……李秘書說,出事那天,你也在?”

“嗯,我和保鏢一起進去的。”

“有沒有波及到你?”

“沒有,方禹跳窗了,我們沒有打照面。”

“有沒有受傷?”

方慈沈默一瞬,“就摔了一下,沒事。”

“給我看看傷口。”

頓了兩秒,方慈提了下裙擺。

傷口已經結痂,但淤青還沒消,面積很大,從膝蓋下方一直延伸到腳踝,可以想象,當時一定非常觸目驚心。

譚醫生默默看她的神色,她好像總是這個樣子,無波無瀾面無表情。

“……據方太太說,念念失聲,一切因你而起?”

聽到這話,方慈本就蒼白的臉,一下子血色盡失,她無意識背起手挺直肩背,嗯了聲。

“你應該知道的吧?在這種案例中,不但受害者需要接受心理治療,作為事情起因的人,也需要。”譚醫生定定看著她,“此類意外事故,肇事者一般會產生極其強烈的負罪感,甚至,還會有輕生念頭。”

“我沒有。”

方慈立刻沒什麽溫度地說。

我是壞人。她心裏想。

譚醫生眼眸虛瞇更甚,“……所以,你也認為自己是肇事者?”

方慈像被猛擊了一下似的,身形都有點不穩,她擡目看她,目光中滿是恍惚和茫然。

“你不是肇事者,這只是個不幸的意外事故。”

譚醫生擲地有聲。

“方太太會怪你,也很正常,這只是她的自我保護本能在發揮作用,否則她作為母親將很難自處,”譚醫生放軟了聲音,道,“但,你要記住,你不是肇事者,你不該背負這一切。”

方慈唇角慢慢浮現笑意,很淡很冷,“……謝謝您安慰我。”

“我不是在安慰你,”譚醫生道,“我建議你,每兩周來一次我的醫院,跟我聊聊。”

“我沒病。”

譚醫生沈默一瞬,“……需不需要我把這件事告訴聞少爺?讓他陪你一起來?”

“請您不要這麽做,我和他沒有任何特殊關系,他沒立場對我負責。”

“那你知不知道,我一年只接兩個病人。”

“我無意揣測任何關系,但正常人都看得出,方念念是因為你才會被接到那棟別墅,”譚醫生平靜道,“如果沒有你這層關系,方念念完全約不到我的時間。”

“請您不要這麽做。”

方慈只重覆這一句。

譚醫生輕嘆一聲。

不管怎麽說,她跟聞少爺在一起對她的恢覆應該有好處,聞少爺是個很熱烈很野性充滿生命力的人,也許能在日常的相處中,給她一點養分。

現在網絡上的一些心靈雞湯總說,人不應該把自己的幸福建立在他人之上,人只能自我療愈。其實不然,全無自愈能力的人,需要一個“藥引”,在他人的幫助下才能逐步構築自己的自我療愈能力。

否則,只會一步一步陷得更深,迷失在永夜。

-

一切都妥善安置好,曲映秋和方鴻離開前,特意叫了方慈過去,問她,“譚醫生囑咐了你什麽?都記住了嗎?”

“嗯。”

“譚醫生讓我們少往這裏跑,以後,你跟念念在這裏住,不要再惹她哭,照顧好她。”

“好。”

曲映秋上下打量她,斟酌一番,刻意把口吻放得平淡,“……你跟聞少爺,很熟?”

過來人了,一眼即可看出,她與聞少爺之間的肢體接觸,完全不是普通交情。

“……不熟,只在宋裕澤帶我去的局上見過兩次。”

方慈心內浮現嘲諷的冷意,但這冷意很快變成了殘忍的叛逆的快.感。

是的,確實很熟。

只差坦誠相見了。

怎麽樣?

“提到裕澤……”曲映秋註意力被轉移,“你跟肖靈、陳巧月,關系都不錯?”

方慈不再否認,“還行。”

“那就多走動走動,陳家人很寵陳巧月,她的話對整個陳家都有很大的力量,跟她搞好關系,沒壞處。”

“知道了。”

話說到這兒,母女倆再無其他話可講。

方念念沖上來給曲映秋和方鴻每個人一個大大的擁抱,又哭起來,比劃著表示不舍。

曲映秋和方鴻輪流摸著她的頭溫言軟語地哄著。

站在窗前的方慈,像個旁觀者,默默地看著這一切。

無論怎麽樣,方念念都有人托底。

而她不同——某種意義上,她應該算是沒有家的人。

頹寂更深地將她淹沒。

這世上,關系近到能讓她主動展示自己的灰鴿紋身的,只有聞之宴一個人。

目前,他好像是她唯一能抓住的東西。

她後知後覺地想,那一晚,她不應該閉口不言沈默著表示拒絕。

她應該答應聞之宴,做他女朋友。

一時的溫暖,也好過冰冷的極夜。

-

那之後過了兩三天,到了十一月的第二個周三。

這天下午,四節連上的刑事訴訟法學課臨時取消,正巧,肖靈來了電話。

她攛掇著攢了個局,讓方慈邀請了陳巧月,再加上宋裕澤,總共四個人,在西山莊園吃午飯,順帶喝下午茶。

陳巧月懨懨地,有一下沒一下戳著面前盤子裏的香煎鵝肝,皺眉道,“這玩意兒,你們吃著不膩嗎?”

“巧月姐覺得膩啦?那咱們下次換一家,”肖靈想了想,“對了,寶麗後花園的加拿大扇貝不錯誒,”說著她沖方慈擠擠眼睛,“上次聞少說的,還記得吧?我後來嘗了下,果然不錯呢。”

“你們遇見聞少了?”

陳巧月挑眉。

“嗯呢,”肖靈點點頭,甜笑著,“聞少還跟阿慈多說了兩句,讓她多吃點呢,我以前還不知道,聞少原來是個這麽溫和的人。”

陳巧月臉色有點玩味,看了眼方慈。

典型的吃瓜表情。

這話,放在宋裕澤耳朵裏,卻是另一層意思了。

聞少“賞識”方慈,作為方慈的準未婚夫,他覺得自己也連帶著沾光了,語氣幾分得意,“依我看啊,聞少是欣賞阿慈的性格,放眼咱們這個圈兒裏,像阿慈這麽有性格的,也沒幾個。”

陳巧月笑道,“確實,高傲的倒不少,漂亮到這個份兒上,氣質還這麽特別的,確實就阿慈一個。”

肖靈默不作聲,眼睛滴溜溜地在這三人臉上轉,心裏不停地琢磨著:

陳大小姐向來不屑於給任何人好臉色,此番竟會主動誇讚方慈,看來,這倆人是真的交好。

這麽想著,她又不由地覺得陳巧月和宋裕澤一個比一個蠢,聞少那哪裏只是“欣賞”呀,他和方慈的眼神交匯,那分明是有鬼。

“提起聞少……”肖靈給陳巧月添了杯佐餐酒,狀似不經意地,“對了,巧月姐,你和聞少是不是快訂婚啦?”

“對啊,都傳了好久了,還沒我和阿慈效率高。”

宋裕澤也接話。

陳巧月嗤了聲,漫不經心地,“看家裏安排吧。”

想起什麽似的,她長舒了口氣,道,“變數還多著呢,也不一定是我,”她扳著指頭數,“梁家,姜家,都有可能,聽說,聞爺爺打算讓聞少都接觸接觸。”

“誒,”肖靈表示不讚同,“這圈裏,也就巧月姐你,外貌上跟聞少最匹配,都是能原地出道的程度。以後結了婚呀,兩人合體開個發布會,股價都能飆一波。”

話說完,尤顯不足似的,沖方慈道,“阿慈,你覺得呢?”

方慈正埋頭吃飯,聞言擡頭看她一眼,“我覺得什麽?”

“巧月姐和聞少般不般配?”

“話好多啊你肖靈,”陳巧月做出嫌惡的表情,“我跟聞少配不配又能怎麽樣?該結婚一樣要結婚,就像宋裕澤和阿慈,般配嗎?當然不般配啊,宋裕澤配得上阿慈一個手指頭嗎?不還是要結婚。”

雖然被拉踩,但宋裕澤這時候倒好脾氣了,笑說,“你們女生啊,湊在一塊就會說我們男的壞話。”

他心裏當然有自知之明,以方慈這樣的長相氣質,只要她想,她能攀上任何人,過得瀟瀟灑灑。

奈何她性子冷傲,男人和金錢她一概瞧不上,就一門心思鐵了心要學法,要出國,一切都靠自己。

可也正是因為她性格如此,這才讓他有了機會。

一想起當時決定聯姻的消息傳出,圈裏那些公子哥們艷羨的目光,宋裕澤這心裏就又舒坦起來,美滋滋地。

陳巧月把他的表情看在眼裏,不由嗤笑,“你看宋裕澤那個得意的勁兒。”

肖靈忙接話,“巧月姐說的也是,這人呀,都是看緣分的,該結婚的終究會結婚,肖想不上的,也註定了高攀不起。”

她說這話時,一眨不眨地看著方慈。

方慈則誰都沒看,臉色是置身事外一般的淡然。

那眼裏的無所吊謂,和聞之宴如出一轍。

她當然知道聞之宴將來是要和別人結婚的。

不是陳巧月,也會是梁家姜家中的某一個,總歸,會是門當戶對的大小姐。

而她,從這場荒謬的聯姻中脫身而出之後,即將迎風走向屬於自己的自由。

天大地大,她不再追求歸宿,而是追求無牽無掛的自由。

“歸宿”這種字眼,本就是人類社會為了婚姻所偽造的一場騙局。

聯姻則是婚姻本質最赤.裸的體現——利益交換。

沒有一個人會是另一個人的歸宿。

生來無根,去也無痕。

這樣想到聞之宴,方慈再度發覺,他說的沒錯,她與他才是同類人。

在「雲輕」外的初見面,她就覺察出,他對這圈子裏的一切也是不屑的厭倦的。

紙醉金迷,頹廢痞浪,都是他厭倦的表現。

在這場他發起的游戲中,他大概付出了或多或少的真心。

真心是最無法掩飾的東西,她當然有所察覺。

捫心自問,她對他自然不是全無感覺。

相反,那強烈的難以抗拒的致命吸引力,讓她與他僅僅只是對視,便自覺覆水難收。

方慈拿出手機,打開微信界面。

她與聞之宴的對話框在很靠上的位置。

他問她課程多不多?晚上要不要來舊別墅等等。

指腹在「聞之宴」三個字上輕緩地撫摸,良久,她點開對話框:

「方慈:聞之宴,周日晚上你的提議,還作不作數?」

「聞之宴:作數」

「方慈:那你現在過來的話」

「方慈:我就答應你」

「方慈:我在西山莊園」

「聞之宴:祖宗,我在三十公裏外的聞家老宅」

不到一秒,又來了一條:

「聞之宴:來了,等著」

放下手機,反扣了屏幕,方慈無波無瀾地繼續吃甜品。

無花果玫瑰芝士蛋糕,名為「曠日持久的玫瑰色日落」。

她吃得認真,沒註意到肖靈一直從咖啡杯上緣看她的表情。

她看似波瀾不驚,可拿起手機發消息前後,那表情有明顯的變化,很難說清,但那大概是從落寞,轉變為了某種意義上的愉.悅。

撤了午餐餐盤,四個人轉到旁邊花架下吃下午茶。

方慈跟侍者道,“剛剛那款蛋糕,麻煩您幫我打包一份,謝謝。”

陳巧月戴上墨鏡,深深歪靠在椅背裏,午後慵懶的架勢。

肖靈和宋裕澤也都懶懶地倚著靠背,有一搭沒一搭地閑聊。

過了約摸二十多分鐘,方慈手機震了一下:

「聞之宴:大小姐,出來吧」

她戴上帽檐寬大的遮陽草帽,那是今年某品牌新出的單品,站起身,道,“我去走走。”

肖靈臉色微妙一變,默默端起咖啡抿了一口。

陳巧月擡腿踹了踹宋裕澤,“去陪著。”

宋裕澤這會兒才懶得動,只轉頭對方慈說,“別走遠了。”

方慈點點頭,邁步離開,沿著車道往大門的方向走。

-

西山莊園正門旁有一株四季常綠的樹。

寬大的樹冠下,停著一輛布加迪Chiron。

通體黑色,一股巋然不動潛伏著的野性。

聞之宴遠遠地就看到方慈緩步走近了,整個人籠在深秋午後柔和的光中,臉也隱在帽檐之下。

真是仙極了。

她打開副駕駛車門坐進去。

穿著灰色衛衣頭上戴著兜帽的聞之宴,手肘懶懶撐著駕駛座車窗框,低著眼睫在她臉上逡巡,輕笑了聲,慢悠悠道,“……方慈,遛狗上癮是吧?周日不吭聲,這會兒把我叫過來?”

“你也可以不來。”

聞之宴嗤了聲,輕搖搖頭,“老子真是……”

他媽的,怕不真是狗屬性吧,她勾勾手指,他就開著跑車一路風馳電掣趕過來。

方慈往上掀了掀帽檐,道,“你再說一次,周日的話。”

聞之宴一哂,“把我叫來,還得我說?”

方慈默默盯他兩秒,“不說拉倒,那我走了。”說著就要開車門,被聞之宴拉住,摁回椅背上。

他解開安全帶,傾身壓過來,低笑著,“……真是祖宗,一句都說不得,”用鼻尖蹭了蹭她鼻尖,低著嗓,“……老子是不是慣著你了?嗯?”

他這模樣帶著寵意,方慈有點兒受不住,擡手打了一下他的臉。

不輕不重,情人間的親昵。

聞之宴還是笑,“……這是你撒嬌的方式?”他捏捏她鼻梁,“夠別出心裁。”

車廂內溫度急劇上升。

他放低了聲線,道,“老子再問一次,方慈,要不要做我女朋友?”

方慈屏了屏息,答,“……要。”

“我給你帶了吃的。”她說,“作為跑腿費。”

正是那一款「曠日持久的玫瑰色日落」。

她打開包裝,指.尖撚起上面的玫瑰花瓣,“張嘴。”

聞之宴虛瞇著眼眸凝她好幾秒,而後微啟唇,含住她指.尖。

方慈心下一顫,下一秒,他更深地從駕駛座越過來,連帽衛衣上竄,寬大的工裝褲之上,露出一截勁瘦的腹肌。

他將她摁倒在椅座,讓她一起品嘗蛋糕的玫瑰清香。

西山莊園門口。

肖靈瞪大了眼睛看著那輛布加迪Chiron,車窗漆黑,前擋玻璃也被濃密的樹蔭遮著,看不清裏面。

但她合理推測,方慈應該在裏頭。

正當她處在極度的震驚中時,肩被拍了一下,陳巧月順著她的視線望過去,“幹嘛呢你,在這兒鬼鬼祟祟的。”

肖靈伸手一指,“……那應該是聞少的車吧……”

布加迪Chiron是限量的沒錯,但國內應該不止有一輛。

可那車牌,陳巧月當然認得。

她眉頭一皺,沒再看那輛車,倒是歪頭看了看肖靈的表情,“你好八卦啊。”

“別看了,走了走了,曬死我了。”

肖靈被陳巧月拉走,一步三回頭。

兩人都不知道的是,那輛布加迪內,聞之宴用指腹狠揉著方慈的唇,眼眸漆黑晦暗。

他與她的眸底,燃著同樣的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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