if線假如少年魏京極開了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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蘇閑趁著蘇窈分神，眼疾手快搶了酒壺，只用兩根長指虛勾著，另一只手垮撐著腰。
見蘇窈懵懵的看著空蕩蕩的手，他噗嗤一聲笑了，“別找了，這呢。”
“國子監那群小孩是怎麽回事，你這樣是怎麽拿的甲等？”
蘇窈把手放下，不服氣道：“你怎好意思說我？我再不濟，好歹也拿過甲等，你從前可是險些結業不了。”
蘇閑被揭了不堪回首的往事，也不惱，笑說：“你三哥我是術業有專攻，文的不行，來武的你瞧有幾個人比的過我？”
要論這朝中武臣新貴，確非蘇閑莫屬，連他大哥都要避讓幾分鋒芒。
所以這是實話，蘇窈反駁不了。
眼見心愛的幺女吃癟，蘇夫人清嗓揚聲，朝蘇閑道：
“你一個三十好幾的人了，還總跟比你小一輪的妹妹吵架，蘇閑，我看你最近真是太閑了。”
蘇家子嗣眾多，也並未分家，因此按族內排輩，蘇窈有不少姊妹兄弟。
可與她一樣嫡出的，就只有大哥蘇譽和三哥蘇閑。
蘇窈與蘇譽蘇閑皆為蘇夫人所出，一母同胞最是親近，蘇夫人對其他子女和顏悅色，對蘇窈幾人卻頗為嚴厲。
蘇閑眉毛一揚，習以為常，一拍圓鼓鼓的壺身，沒誠意道：“好好好，不吵。太子還等著我呢，走了。”
走了幾步，他發現後頭沒傳來預想中跟過來的腳步聲，頭也不回道：“還不走，等我來請你？”
蘇窈的食指和拇指暗暗摩挲著，面色猶豫。
蘇夫人也看向她，“怎麽了？”
“啊！”
蘇窈忽然彎下腰，捂著腹道：“娘親，我好像吃錯東西了，肚子有些不舒服。”
“肚子不舒服？可是吃的蓮子羹不新鮮了？”
蘇夫人急了，環顧四周，便要喊人去尋府醫，反觀蘇閑，他打小就喜歡逗著蘇窈玩，年少時也和一群狐朋狗友混過日子，可謂人精裏的人精。
自家妹妹的小把戲，他八歲就用膩了。
蘇窈逼真地擠了兩滴淚出來，以為自己可以蒙混過關了，豈料下一秒，身子忽然微微懸空。
男人單手將她提了過去，懶散道：“就你事多。”
蘇夫人想制止，蘇閑仿佛早有準備，解釋道：“娘你放心，府醫就在太子那候著呢，我直接帶小九去看看。”
蘇窈欲哭無淚，未曾想她居然自己給自己挖了個坑，著急掙也掙不開。
最後只能被攬著走了。
到了沒人的地兒，蘇窈幹脆也不裝痛了，從蘇閑胳膊底下鉆出去。
躲得了一時，躲不了一世。
倒不如伸脖子一刀來的痛快。
在家裏撞上太子哥哥，總好過在外邊吧？
蘇閑配合地松手，他早知道蘇窈是裝的，也沒問她為何要裝。
可今日，她是無論如何都得和他去見太子。
蘇府很大，在這寸土寸金的京城裏，最繁華的街坊裏坐擁一座五進五出的大宅子，這原是親王的府邸，極盡豪奢。
沿途奇花異草，怪石嶙峋，還有專養珍禽的地兒，大都是禦賜之物。
亂花迷人眼，蘇窈來到水榭涼亭前。
恰巧望見少年落下一子，玉子溫潤，不若他之分毫。
她慢下步子。
蘇閑拍她肩道：“看傻眼了？”
蘇窈回神，有些羞惱：“你才看傻眼了，我看你是嫉妒太子哥哥比你長得好看。”
這話也是實話。
蘇閑長得好看不假，單拎出去，也能令不少姑娘芳心暗許。
可眼前坐著的玄衣少年，馬尾高束，眼窩深邃，鼻梁高挺，五官輪廓無一不完美，長相乃是翹楚中的翹楚。
本就生的極高，十幾歲的年紀，便與她三哥一般高。
加之自幼習武，身材精壯挺拔卻並不魁梧，帶有少年人獨有的勁瘦有力。
眉宇之間流露出的意氣，恰如開鋒利劍，壓迫感十足。
從玄色長靴到脖頸之下，不露一點肌膚，無形之中透著幾分禁欲。
其中隱隱透出的疏離冷感，非但沒有令人望而卻步，倒使人起了獨占的念頭。
蘇窈被這突如其來的念頭嚇了一跳。
心裏補充道，蘇窈啊蘇窈，你對太子哥哥的心思怎麽能齷齪到這一步？
他把你當自己的親妹妹，你怎可這樣褻瀆他？
心跳聲越來越響。
快將朱檐之下，嘩嘩的水流聲都掩蓋過去。
魏京極偏頭，與她視線相對。
蘇窈從前面對他時，便總有幾分不自在，理清自己對他的情愫後，又與他意外有了肌膚之親，更慌的不知所措。
身體僵硬的像石塊。
面上露怯，止步不前。
幸而蘇閑打了頭陣，他從蘇窈身邊走過，將酒顛了顛，朝亭中人笑道：
“殿下久等，這桃花釀我父親珍藏已久，母親找出來倒費了一番功夫。”
“無妨。”
少年的聲音清越，音色天生偏低，不帶情緒時便有些冷淡。
蘇閑又道：“這美酒有了，殿下可要來些下酒小菜？我們吃完再對弈也未嘗不可。”
魏京極道：“孤還不餓。”
蘇閑應了聲，爽快地過去倒酒，邊倒酒邊慢悠悠道：“小九，過來叫人。”
蘇窈：“……”
說來，她之所以能被魏京極認作義妹，她三哥功不可沒。
三哥早過了而立之年，放眼任何一個世家大族，這樣的年紀都該已經有了家室。
可三哥遲遲未曾娶妻，父親母親也並不著急。
蘇窈從前奇怪，為何那些媒人都心照不宣地避開了與三哥說親，就連大哥未成婚前，催著他成婚的母親，也並不急著三哥的婚事。
後來方知，三哥早有了心儀之人。
那便是太子哥哥的姑母，長公主魏婉。
若是其他貴女，三哥隨時可登門提親，但尚公主，便意味著斷送仕途。
要是三哥是文官也罷，依蘇窈對他的了解，他並非貪戀權勢之人，極有可能樂顛顛地就尚公主去。
可他偏偏是武將。
所謂一將功成萬骨枯，三哥身後有太多跟隨他的將士，曾與他拋頭顱灑熱血，生死置之度外，輕易割舍不得。
其中千百緣故，有情.人不得眷屬。
也正因如此，三哥時常帶她去長公主府中做客。
魏京極視長公主為至親，比之聖人尤甚。
一來二去，她與魏京極也逐漸相熟，她家裏有許多和他年紀相仿的哥哥，便也喚他做哥哥。
誰來也糾正不過來。
後來得了聖人的首肯，長公主便讓她認魏京極做義兄。
蘇閑等了一會兒，沒等著蘇窈喊人，正起疑竇時，蘇窈適時開口，小心翼翼道：“太子哥哥。”
魏京極神色如常，接過對面男人遞過來的酒杯，輕嗯了一聲。
蘇窈摸不準他的態度，又忐忑起來。
蘇閑怪道：“你今日是怎麽了？莫不是魂掉那小子那，還沒收回來？”
一道視線隨他的話，幾番輕折，落在了蘇窈身上。
蘇窈咽了下口水，趕緊走到了蘇閑身後，假裝淡定地拍了下他的背，語速卻快了不少，像是著急解釋什麽：
“什麽魂掉了，三哥你怎麽盡胡說？”
“我可從來不胡說，你這陣子天天往莫將軍府上跑，當我死的？”
蘇閑並不把魏京極當外人，況且魏京極也素來將蘇窈當自己的妹妹對待。
有時比他們幾個親哥都周全些，這些話他說得，他也聽得。
這事猝不及防被提起，蘇窈心虛的不行，這時蘇閑又道：
“不過你死了這心吧，莫羨嘉那小子不適合你，我是絕對不會點頭的。”
“我沒有對他……”
蘇閑給她一個我都懂的眼神，晃著酒杯抿了一口，打斷她道：“有也好，無也罷，多說無益，今日我把你叫到這來，是托殿下給你帶了樣東西，等你看完這東西，日後我們再談不遲。”
太子哥哥給她帶的東西？
是什麽禮物麽？
蘇窈心頭微喜，立馬閉了嘴，悄悄擡眼看向魏京極。
“殿下，那東西可帶來了？”
不等少年發話，侯在棋局後的梁遠便上前一步，將手裏的朱色匣子放在了棋盤邊緣。
蘇窈一雙杏兒眸眨了眨，“這裏面裝的是何物？”
蘇閑道：“這是我，托殿下，派京城最好的禦.用畫師，去各世家對照著適齡的少年繪出的畫像，各色各樣，你心儀什麽樣的都有。”
“這段時間你不總問父親母親，關於你婚事的打算麽？這事兒呢，母親也與我談過了，咱爹如今這個正一品司馬大將軍的職位，也不指望你能高嫁，你就選個自己喜歡的，反正誰都欺負不到你頭上。”
“這些人的名單，是三哥我和殿下一同商討出來的，懼是德才兼備，前途無量，若有看上的，盡管和我說。”
蘇窈問起自己婚事，是想看看她父親母親可有送她選太子妃的想法，才不是著急嫁人。
欲解釋，可長久停留在她身上的視線，著實令她難以招架。
秉承著多一事不如少一事的想法，蘇窈還是把盒子拿了過來，悶悶道：“多謝三哥。多謝……太子哥哥。”
深春歲中，暮色流金，萬物覆蘇。
少女穿著雲紋聯珠錦衣，鏤金百蝶雲緞裙，白皙的皮膚吹彈可破，雙環髻後一縷紅絲絳，隨她轉身的動作，在空中劃過綺麗的痕跡。
魏京極的視線在蘇窈低垂著的眼皮上停頓稍許，繼而移開，斂眸低聲道：
“走什麽？”
蘇窈心跳漏了一拍。
這近在咫尺的磁沈聲音讓她邁不開步子，就這麽背對著他站著。
蘇閑看她一眼，道：“知道你心裏不舒服，可你現在不舒服只是一時，以後你便會明白。”
他還只當她不樂意選其他人，就認死了莫羨嘉。
莫家是好，與他們蘇家的家學淵源也頗深。
可他與家中父兄時常領兵上陣，幾次三番落入險地，適齡的兄弟裏，已有四人命喪沙場。
他就這麽一個寶貝妹妹，嫁給文臣，他們蘇家若遇變故，還有夫家護她。
若嫁給同樣命由天定的武將，日後娘家夫家如有不測，誰來顧她安穩。
此前莫家來提親，母親也是如此相拒，小九當時表現的渾不在意，而後卻日日往莫府跑。
他可真是怕她忽然開竅。
因此，蘇閑是想及時掐了這點可能的苗頭，好過日後糾纏。
蘇窈離開的步子往回折，耳中還在不停響著魏京極好聽的聲音，仿佛貼在她耳畔說的一般，便是回想，都會身子微麻。
她於是就在這待著，一待便是兩個時辰。
侍衛提著燈，等著最後一局結束。
黑子落。
勝負定。
蘇閑在黑子和白子裏來回看了好幾眼，語露興奮：
“真是稀奇，平日裏我和殿下你下，十局輸八局都正常，今日我怎麽下幾局贏幾局？”
蘇窈是家裏最受寵的，一刻都閑不下來。
饒是對面的人是她心儀的太子哥哥，她也只老老實實看了三局，便百無聊賴地打開了匣子，翻起裏面的畫像來。
侍女幫著她展開畫像，這麽會兒的功夫，匣子裏的畫像已看了大半，還時不時點評幾句。
聞言，蘇窈也覺得納悶，瞧了眼棋，果然見白子被黑子殺的片甲不留。
魏京極對這樣的結果並沒有多大反應，收了子，在將最後一滴桃花釀倒盡之前，看了蘇窈一眼。
蘇窈沒有察覺到這道打量。
她正想著，三哥說太子哥哥特意來找他對弈，可今日的太子哥哥卻好像興致缺缺。
蘇閑贏了棋，心情大好，以為自己棋藝大進，笑容就沒消失過。
“三哥，你再笑，下巴就要脫臼了。”
蘇閑笑得更歡了。
這會兒他們正送魏京極出府，蘇閑走到一半，嘴上的笑總算停了停，恍然想到什麽似的：“你懂什麽，贏了太子殿下這幾局，爹都得對我刮目相看。”
“險些忘了，我得去將這幾局都記下，小九，你送殿下出去吧。”
蘇閑步子一轉，在分岔路口朝書房風風火火離開。
蘇窈開始後悔和他鬥嘴，今日她怎麽總是搬起石頭砸自己的腳？
幸好這路很快便要走到盡頭。
她加快腳步，剛要踏過月門時，胳膊被拽了一下。
夜裏夜色深沈，厚重堆疊的樹影婆娑，將兩人的身影遮的嚴密。
溫熱有力的手掌很快離開了她的手肘。
蘇窈身形搖晃，擡起的眼眸裏略顯迷茫，踉蹌著栽進了魏京極的懷裏。
被熟悉的男性氣息包圍時，她慢慢回過神，身上的雞皮疙瘩一點點浮現，忙從他懷裏退了出來。
這時，身後魏京極的嗓音，避無可避的傳入她的耳中。
“你在躲我？”
蘇窈慌得要命，扶著樹幹，才能勉強直著腰看他，聲音無形中軟了幾分。
“我沒有。”
魏京極邁步朝她走去，沈默不語，寸寸逼近，俊美的臉龐比月色更無瑕玉白。
蘇窈的心都快從喉嚨裏跳出來，背緊緊抵著樹幹，可還在強撐著。
在他低頭時，她還是沒忍住偏了頭。
微熱低沈的吐息擦過耳垂，蘇窈只覺得快要喘不過氣了。
“剛才有道檻。”
檻？
蘇窈仿佛被定住，楞楞看向方才她與魏京極走過來的路。
那石階之上確有一道檻，走夜路稍不留神便會忽略。
是他及時拉了她一把，才讓她沒有跌倒。
蘇窈這會兒才敢擡頭望進魏京極眼底。
本以為，太子哥哥這是要趁她三哥不在，問她那日長公主府上發生的事。
不少朝臣曾互贈過侍妾，還曾被文人墨客稱之為美談。
太子哥哥則不同，他素來不喜女子近身，也不知處理了多少送入東宮的美貌婢女。
哪怕是在宮宴上，有來自異國的舞女獻舞，手指不慎碰過他的酒杯。
使者前來敬酒，態度放的極低，太子哥哥也並不賞臉，直接命人換了一套新酒碗。
因此，蘇窈心裏已做好最壞的打算了。
卻沒想到他並沒有提這事。
她有些困惑，在主動提起，同他道歉，與不道歉之間搖擺不定。
最終，蘇窈還是道：“多謝太子哥哥。”
魏京極摘去飄落在她發頂的樹葉，往後退了半步，道：“一口一個謝，你要與我生分？”
蘇窈回道：“沒有沒有，我只是……只是……”
“沒有就好，”他適時接過她的話，道：“此前你說，想去大相國寺祈願，可還想去？”
蘇窈聽到這話，心裏忽然冒出一個猜測。
她那日走的快，趁著太子哥哥沒醒便離開了，莫不是……太子哥哥從始至終都未曾發現？
“想去的，太子哥哥要陪我一起去嗎？”
她借著月光的清輝，望著魏京極墨染似的眸底，杏眼幹凈純粹，瞳孔如同漂亮的琉璃石。
專註又欣喜。
魏京極只看了一眼，便神色如常地瞧向別處。
“明日一早，我派人來接你。”
“就我們兩人嗎？”
蘇窈心裏高興的不行，可面上還是克制著。
“你還想要誰來？”他頓了一下，極為隨意道：“莫羨嘉？”
蘇窈沒想到他會突然提到莫羨嘉，一時沒措辭好，接著，又聽魏京極語氣平靜道：“蘇閑說的對，論起來，京城裏比他優秀的人還有不少，並非只有他值得喜歡。”
“好好選。”
翌日清晨，濕漉漉的地面清爽幹凈，蘇府旁栽種的桃樹綠葉蔥郁。
太子出行自有一套儀仗，可此番頗為低調，只有一輛其貌不揚的馬車，太子舍人坐在馬車前，同出府的蘇窈行禮。
蘇窈昨夜思考了一.夜，得出的結論是，若太子哥哥清楚發生了什麽，應該不會這樣風輕雲淡，避而不談。
最大的可能，便是，他不知情。
想通了這一層，蘇窈心情大好，早知如此，她便不找借口躲著魏京極了，白白錯過那麽多相處時間。
上馬車前，蘇夫人叫住了蘇窈。
“等等，小九！”
蘇窈站在馬車上轉身，臉上還有著雀躍之色，“娘親，怎麽了？”
蘇夫人一臉神秘地上了馬車，把手上的暖爐塞進她手裏，道：
“大相國寺這段時間還冷的緊，你帶著這個手爐，莫要受凍，衣裳我也給你拿來了，我讓白露給你收著，冷了就穿，別嫌重。”
白露點點頭，將身後婢女捧著的披風接了過來。
蘇窈點點頭：“知道了娘親，那我先走了。”
“慢著，”蘇夫人又拉著蘇窈道：“我還沒說完呢。”
“還有什麽事？”
蘇窈被蘇夫人拉進了馬車裏，等四周的簾都放下之後，蘇夫人道：“我聽說啊，大相國寺求姻緣很靈。”
蘇窈對著蘇夫人熱切的目光，好一會兒迷茫，才趕忙耷拉著細眉道：“娘親，我不問我婚事了還不成麽？此前我就是問問，其實也並不怎麽想嫁人的。”
“況且我這回去大相國寺，是去為爹爹和幾位兄長祈福，可沒想過求姻緣。”
“此前沒想過，今日求也不晚。”
蘇夫人不顧她討饒，臉上笑意明顯，雖眼角已有了細紋，卻不難看出年輕時的風華絕代。
“隔壁的永安侯夫人就是帶著她女兒去大相國寺求了姻緣，這不，上個月好事便成了，要知道此前他們可挑了許多男兒都不滿意呢。”
“今日太子殿下同你一道去，娘親就不跟著你們了，你可記著，婚姻大事，祈願時務必虔誠些。”
當著太子哥哥的面求姻緣，蘇窈光是想想便覺得臉紅，想回話，蘇夫人卻用食指虛虛抵住了她的嫣紅的唇，笑道：
“蒼天有耳，我既開了這個口，菩薩們可都看著呢，你就去求求，總歸也就一句話的事，若真成了，娘親就帶你去還願。”
語罷，蘇夫人滿意離開。
蘇窈只得應下。
說來，這大相國寺求姻緣靈驗一事，的確流傳甚廣。
她從前怎麽就沒想過去求求看呢？
偏生今日是同太子哥哥一起去。
大相國寺所在的山頗高，即便春深，走到上頭也有些冷。
蘇窈認為那場意外已經翻篇，也恢覆了和魏京極一慣的相處。
山腳下涼氣颼颼，蘇窈捧著手爐不放，爬到上面時，身上出了點薄汗，她便嫌手爐重，十分自然地把手爐丟給魏京極，笑道：
“太子哥哥，山上冷，你可別凍著了。阿窈的手爐給你暖暖。”
少女的手爐也是粉粉.嫩.嫩的顏色，小巧玲瓏，包裹著爐身的是精致的雙面繡，連流蘇都做出了花。
看起來像是一只小粉兔。
被她握著時，像茶壺一般大，可到了他手裏，卻仿佛縮小了一圈。
魏京極看都沒看她丟了個什麽東西過來，身體比反應更快地接住，似乎她丟把刀過來，他也會接。
細膩清甜的體香還殘留在手爐上，他用修長的手指輕輕摩挲爐腹，嗯了一聲。
蘇窈一鼓作氣爬到了山頂，實在累的慌，便扶著侍女的手喘氣。
魏京極後來，看見少女正微微喘息，雙頰白裏透紅，連脖頸鎖骨處都暈染上了一層薄紅，靡極艷極。
他垂下眼皮，不動聲色道：“披風披上。”
蘇窈“啊”了一聲，想起了娘親的囑咐，白露也反應過來，取了披風來，另有侍女過來幫著蘇窈擦汗。
“小姐將披風披上，出了汗可要當心著涼。”
少女很乖巧地由著幾名侍女忙活，等都收拾妥當了，這才追上魏京極的步伐。
旭日東升，大相國寺底下的山巒都被溫柔地裹上一層金輝。
鐘鳴幾聲後，蘇窈和魏京極進了佛殿內。
寶相莊嚴，梵香清幽，往來賓客眾多，卻安靜地能聽見外頭的誦經聲。
迎客僧引著他們前去拜謁方丈。
方丈早得了太子親臨的消息，此時身著袈裟，精神矍鑠，“不知二位貴客前來，是有何所求？”
華錦玄衣的少年站在明媚少女身後，像是在等她開口。
方丈會意，轉而問道：“不知姑娘是來求什麽的？”
蘇窈糾結片刻，猶豫著道：“我來寶剎是想為家中父兄祈福，還有……”
“還有，我想求求姻緣。”
魏京極看向她的後頸，終於對尤帶香味的精致手爐失了興趣，語氣意味不明：
“姻緣？”
蘇窈點點頭，既然開了這個口，後面的話也就好說多了。
反正，像她這樣及笄的女子，來大相國寺求姻緣的不在少數。
“方丈大師，可知哪一尊菩薩靈驗？”
方丈細細與她解說，並將蘇窈帶去了靠近僧舍的一座佛殿。
這座佛殿前種著一排樹，紅色的姻緣帶隨風翩躚，像是月老的紅線，為主人尋命定之人。
殿內走進走出的也多為未出閣的少女。
蘇窈跟著方丈進殿前，忽然覺得身後空了什麽似的。
側首一看，卻見魏京極站在其中一棵姻緣樹下，紫玉冠束起的墨發與那錯亂繁覆的紅條一起翩飛。
他定定瞧著她，卻沒有要跟來的意思。
蘇窈以為他是覺得這殿內女客太多，進去不便，便善解人意道：“太子哥哥，你等等我，我一會兒就出來。”
魏京極不作聲。
方丈打了手勢，請蘇窈進去，她停頓片刻，旋身入殿。
再出來時，已是一炷香後。
蘇窈與方丈作別，進去捂了捂，身子已經暖和起來，她解了披風，四下尋找魏京極。
方才那棵樹下已沒了人影。
她朝那方向走了幾步，眼角餘光瞥到朱紅廊柱，步子忽的剎住。
少年就靠在面對著姻緣樹的位置。
只是廊柱碩大，連他的衣角都擋的嚴實。
蘇窈找著了人，高興道：“太子哥哥，我許好願了，我們走罷。”
“不急。”
魏京極偏眸，慢聲道：“姻緣。你求的什麽人？”
蘇窈含糊道：“就胡亂許的。”
“連我也不能知道？”
蘇窈覺得，魏京極的語氣似乎低的過分，她一會兒便心軟了，道：“我希望，我的未來夫君，要長得天下第一好看。”
魏京極淡道：“稍有姿色的男子，就喜歡用皮囊哄騙人。”
蘇窈道：“我還希望他能用的一手好劍，能把我三哥打的落花流水！”
魏京極道：“魯莽。”
蘇窈假裝沒聽見，接著道：“我還希望他文采斐然，歷朝歷代的狀元加在一塊，都不及他驚才絕艷。”
這回魏京極沈默了一下，深邃而狹長的眼映出她歡喜的模樣。
“那你要失望了。天下沒有這樣的男子。”
蘇窈看著他的眼睛，眼眸彎彎的，很是認真道：“有的。”
而且，就在她面前。
魏京極腦海裏也閃過一個人，眸光頓時變得深不見底，語氣似含著幾分冷嘲。
“是嗎？”
“當然，他是這個世界上，除了我家人以外，對我最好最好的人！”
他是這個世界上，除了我家人以外，對我最好最好的人。
魏京極回了東宮，耳邊還在回響這句話。
梁遠進書房送卷宗，見朱筆上還未曾著墨，正想著詢問眼前少年是否要提前就寢時，就聽到他淡淡開口。
“你說，我待阿窈如何？”
梁遠稟道：“殿下把蘇家姑娘當做自己的親妹妹，自然是極好的，比起蘇府裏蘇姑娘的哥哥們都不遑多讓。”
魏京極聽了此話，臉色非但沒有好轉，反而更叫人捉摸不透。
“那便是，情.人眼裏出西施。”
梁遠道：“殿下此話何意？”
年輕的儲君並未過多解釋，只道：“孤乏了。”
寢殿燈火通明。
魏京極沐浴完畢，僅著一身白紗單衣，衣帶松松系著。
泛著冷感的玉白長指握上私璽，輕輕一旋，便進了暗室。
暗室內伸手不見五指。
他點了燈，把蘇窈的手爐放在榻旁，指尖繞了繞做成白兔雙.腿的流蘇。
頭一回意識到他對她並非單純的義兄妹之情時，是在她的及笄禮上。
少女額間三瓣梅花，精致姝麗，著人畫好了像，柔若無骨的身子便撲進他的懷裏，殷紅潤澤的唇貼在他的胸膛前，只隔了薄薄的春衫。
她埋在他懷裏，軟軟糯糯，雙頰泛紅，問他：美不美。
自那以後，有什麽東西悄然變質。
他曾逃避過，也試著同蘇窈保持距離，結果都不盡人意。
反而因刻意的克制愈演愈烈，逐漸失控。
夢裏貪歡，索求無度竟成了真。
魏京極轉身出了暗室。
蘇窈在大相國寺說完那些話，事後回想起來，才有些懊悔。
太子哥哥那麽聰明的人，只需稍加思索，便能猜到她說的是誰。
他若知道她對他抱有那樣的心思，豈不是要與她疏遠了？
沒精打采了一整日。
二日去國子監時，慕茹安又給她帶來了一個噩耗。
“阿窈，你知道嗎？太子殿下開始選妃了！”
蘇窈仿佛被雷劈中，趕緊問：“什麽時候的事？”
“好一陣子了吧。”她道：“我爹說聖人與長公主已經擬好名單了，只等太子挑人，便可入東宮了。”
“我爹娘怎麽沒和我說過？”
蘇窈心涼大半，喃喃道：“莫不是……”
莫不是那名單上，壓根就沒有她？
還有七千更新，容我再磨磨，╯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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見蘇窈懵懵的看著空蕩蕩的手，他噗嗤一聲笑了，“別找了，這呢。”
“國子監那群小孩是怎麽回事，你這樣是怎麽拿的甲等？”
蘇窈把手放下，不服氣道：“你怎好意思說我？我再不濟，好歹也拿過甲等，你從前可是險些結業不了。”
蘇閑被揭了不堪回首的往事，也不惱，笑說：“你三哥我是術業有專攻，文的不行，來武的你瞧有幾個人比的過我？”
要論這朝中武臣新貴，確非蘇閑莫屬，連他大哥都要避讓幾分鋒芒。
所以這是實話，蘇窈反駁不了。
眼見心愛的幺女吃癟，蘇夫人清嗓揚聲，朝蘇閑道：
“你一個三十好幾的人了，還總跟比你小一輪的妹妹吵架，蘇閑，我看你最近真是太閑了。”
蘇家子嗣眾多，也並未分家，因此按族內排輩，蘇窈有不少姊妹兄弟。
可與她一樣嫡出的，就只有大哥蘇譽和三哥蘇閑。
蘇窈與蘇譽蘇閑皆為蘇夫人所出，一母同胞最是親近，蘇夫人對其他子女和顏悅色，對蘇窈幾人卻頗為嚴厲。
蘇閑眉毛一揚，習以為常，一拍圓鼓鼓的壺身，沒誠意道：“好好好，不吵。太子還等著我呢，走了。”
走了幾步，他發現後頭沒傳來預想中跟過來的腳步聲，頭也不回道：“還不走，等我來請你？”
蘇窈的食指和拇指暗暗摩挲著，面色猶豫。
蘇夫人也看向她，“怎麽了？”
“啊！”
蘇窈忽然彎下腰，捂著腹道：“娘親，我好像吃錯東西了，肚子有些不舒服。”
“肚子不舒服？可是吃的蓮子羹不新鮮了？”
蘇夫人急了，環顧四周，便要喊人去尋府醫，反觀蘇閑，他打小就喜歡逗著蘇窈玩，年少時也和一群狐朋狗友混過日子，可謂人精裏的人精。
自家妹妹的小把戲，他八歲就用膩了。
蘇窈逼真地擠了兩滴淚出來，以為自己可以蒙混過關了，豈料下一秒，身子忽然微微懸空。
男人單手將她提了過去，懶散道：“就你事多。”
蘇夫人想制止，蘇閑仿佛早有準備，解釋道：“娘你放心，府醫就在太子那候著呢，我直接帶小九去看看。”
蘇窈欲哭無淚，未曾想她居然自己給自己挖了個坑，著急掙也掙不開。
最後只能被攬著走了。
到了沒人的地兒，蘇窈幹脆也不裝痛了，從蘇閑胳膊底下鉆出去。
躲得了一時，躲不了一世。
倒不如伸脖子一刀來的痛快。
在家裏撞上太子哥哥，總好過在外邊吧？
蘇閑配合地松手，他早知道蘇窈是裝的，也沒問她為何要裝。
可今日，她是無論如何都得和他去見太子。
蘇府很大，在這寸土寸金的京城裏，最繁華的街坊裏坐擁一座五進五出的大宅子，這原是親王的府邸，極盡豪奢。
沿途奇花異草，怪石嶙峋，還有專養珍禽的地兒，大都是禦賜之物。
亂花迷人眼，蘇窈來到水榭涼亭前。
恰巧望見少年落下一子，玉子溫潤，不若他之分毫。
她慢下步子。
蘇閑拍她肩道：“看傻眼了？”
蘇窈回神，有些羞惱：“你才看傻眼了，我看你是嫉妒太子哥哥比你長得好看。”
這話也是實話。
蘇閑長得好看不假，單拎出去，也能令不少姑娘芳心暗許。
可眼前坐著的玄衣少年，馬尾高束，眼窩深邃，鼻梁高挺，五官輪廓無一不完美，長相乃是翹楚中的翹楚。
本就生的極高，十幾歲的年紀，便與她三哥一般高。
加之自幼習武，身材精壯挺拔卻並不魁梧，帶有少年人獨有的勁瘦有力。
眉宇之間流露出的意氣，恰如開鋒利劍，壓迫感十足。
從玄色長靴到脖頸之下，不露一點肌膚，無形之中透著幾分禁欲。
其中隱隱透出的疏離冷感，非但沒有令人望而卻步，倒使人起了獨占的念頭。
蘇窈被這突如其來的念頭嚇了一跳。
心裏補充道，蘇窈啊蘇窈，你對太子哥哥的心思怎麽能齷齪到這一步？
他把你當自己的親妹妹，你怎可這樣褻瀆他？
心跳聲越來越響。
快將朱檐之下，嘩嘩的水流聲都掩蓋過去。
魏京極偏頭，與她視線相對。
蘇窈從前面對他時，便總有幾分不自在，理清自己對他的情愫後，又與他意外有了肌膚之親，更慌的不知所措。
身體僵硬的像石塊。
面上露怯，止步不前。
幸而蘇閑打了頭陣，他從蘇窈身邊走過，將酒顛了顛，朝亭中人笑道：
“殿下久等，這桃花釀我父親珍藏已久，母親找出來倒費了一番功夫。”
“無妨。”
少年的聲音清越，音色天生偏低，不帶情緒時便有些冷淡。
蘇閑又道：“這美酒有了，殿下可要來些下酒小菜？我們吃完再對弈也未嘗不可。”
魏京極道：“孤還不餓。”
蘇閑應了聲，爽快地過去倒酒，邊倒酒邊慢悠悠道：“小九，過來叫人。”
蘇窈：“……”
說來，她之所以能被魏京極認作義妹，她三哥功不可沒。
三哥早過了而立之年，放眼任何一個世家大族，這樣的年紀都該已經有了家室。
可三哥遲遲未曾娶妻，父親母親也並不著急。
蘇窈從前奇怪，為何那些媒人都心照不宣地避開了與三哥說親，就連大哥未成婚前，催著他成婚的母親，也並不急著三哥的婚事。
後來方知，三哥早有了心儀之人。
那便是太子哥哥的姑母，長公主魏婉。
若是其他貴女，三哥隨時可登門提親，但尚公主，便意味著斷送仕途。
要是三哥是文官也罷，依蘇窈對他的了解，他並非貪戀權勢之人，極有可能樂顛顛地就尚公主去。
可他偏偏是武將。
所謂一將功成萬骨枯，三哥身後有太多跟隨他的將士，曾與他拋頭顱灑熱血，生死置之度外，輕易割舍不得。
其中千百緣故，有情.人不得眷屬。
也正因如此，三哥時常帶她去長公主府中做客。
魏京極視長公主為至親，比之聖人尤甚。
一來二去，她與魏京極也逐漸相熟，她家裏有許多和他年紀相仿的哥哥，便也喚他做哥哥。
誰來也糾正不過來。
後來得了聖人的首肯，長公主便讓她認魏京極做義兄。
蘇閑等了一會兒，沒等著蘇窈喊人，正起疑竇時，蘇窈適時開口，小心翼翼道：“太子哥哥。”
魏京極神色如常，接過對面男人遞過來的酒杯，輕嗯了一聲。
蘇窈摸不準他的態度，又忐忑起來。
蘇閑怪道：“你今日是怎麽了？莫不是魂掉那小子那，還沒收回來？”
一道視線隨他的話，幾番輕折，落在了蘇窈身上。
蘇窈咽了下口水，趕緊走到了蘇閑身後，假裝淡定地拍了下他的背，語速卻快了不少，像是著急解釋什麽：
“什麽魂掉了，三哥你怎麽盡胡說？”
“我可從來不胡說，你這陣子天天往莫將軍府上跑，當我死的？”
蘇閑並不把魏京極當外人，況且魏京極也素來將蘇窈當自己的妹妹對待。
有時比他們幾個親哥都周全些，這些話他說得，他也聽得。
這事猝不及防被提起，蘇窈心虛的不行，這時蘇閑又道：
“不過你死了這心吧，莫羨嘉那小子不適合你，我是絕對不會點頭的。”
“我沒有對他……”
蘇閑給她一個我都懂的眼神，晃著酒杯抿了一口，打斷她道：“有也好，無也罷，多說無益，今日我把你叫到這來，是托殿下給你帶了樣東西，等你看完這東西，日後我們再談不遲。”
太子哥哥給她帶的東西？
是什麽禮物麽？
蘇窈心頭微喜，立馬閉了嘴，悄悄擡眼看向魏京極。
“殿下，那東西可帶來了？”
不等少年發話，侯在棋局後的梁遠便上前一步，將手裏的朱色匣子放在了棋盤邊緣。
蘇窈一雙杏兒眸眨了眨，“這裏面裝的是何物？”
蘇閑道：“這是我，托殿下，派京城最好的禦.用畫師，去各世家對照著適齡的少年繪出的畫像，各色各樣，你心儀什麽樣的都有。”
“這段時間你不總問父親母親，關於你婚事的打算麽？這事兒呢，母親也與我談過了，咱爹如今這個正一品司馬大將軍的職位，也不指望你能高嫁，你就選個自己喜歡的，反正誰都欺負不到你頭上。”
“這些人的名單，是三哥我和殿下一同商討出來的，懼是德才兼備，前途無量，若有看上的，盡管和我說。”
蘇窈問起自己婚事，是想看看她父親母親可有送她選太子妃的想法，才不是著急嫁人。
欲解釋，可長久停留在她身上的視線，著實令她難以招架。
秉承著多一事不如少一事的想法，蘇窈還是把盒子拿了過來，悶悶道：“多謝三哥。多謝……太子哥哥。”
深春歲中，暮色流金，萬物覆蘇。
少女穿著雲紋聯珠錦衣，鏤金百蝶雲緞裙，白皙的皮膚吹彈可破，雙環髻後一縷紅絲絳，隨她轉身的動作，在空中劃過綺麗的痕跡。
魏京極的視線在蘇窈低垂著的眼皮上停頓稍許，繼而移開，斂眸低聲道：
“走什麽？”
蘇窈心跳漏了一拍。
這近在咫尺的磁沈聲音讓她邁不開步子，就這麽背對著他站著。
蘇閑看她一眼，道：“知道你心裏不舒服，可你現在不舒服只是一時，以後你便會明白。”
他還只當她不樂意選其他人，就認死了莫羨嘉。
莫家是好，與他們蘇家的家學淵源也頗深。
可他與家中父兄時常領兵上陣，幾次三番落入險地，適齡的兄弟裏，已有四人命喪沙場。
他就這麽一個寶貝妹妹，嫁給文臣，他們蘇家若遇變故，還有夫家護她。
若嫁給同樣命由天定的武將，日後娘家夫家如有不測，誰來顧她安穩。
此前莫家來提親，母親也是如此相拒，小九當時表現的渾不在意，而後卻日日往莫府跑。
他可真是怕她忽然開竅。
因此，蘇閑是想及時掐了這點可能的苗頭，好過日後糾纏。
蘇窈離開的步子往回折，耳中還在不停響著魏京極好聽的聲音，仿佛貼在她耳畔說的一般，便是回想，都會身子微麻。
她於是就在這待著，一待便是兩個時辰。
侍衛提著燈，等著最後一局結束。
黑子落。
勝負定。
蘇閑在黑子和白子裏來回看了好幾眼，語露興奮：
“真是稀奇，平日裏我和殿下你下，十局輸八局都正常，今日我怎麽下幾局贏幾局？”
蘇窈是家裏最受寵的，一刻都閑不下來。
饒是對面的人是她心儀的太子哥哥，她也只老老實實看了三局，便百無聊賴地打開了匣子，翻起裏面的畫像來。
侍女幫著她展開畫像，這麽會兒的功夫，匣子裏的畫像已看了大半，還時不時點評幾句。
聞言，蘇窈也覺得納悶，瞧了眼棋，果然見白子被黑子殺的片甲不留。
魏京極對這樣的結果並沒有多大反應，收了子，在將最後一滴桃花釀倒盡之前，看了蘇窈一眼。
蘇窈沒有察覺到這道打量。
她正想著，三哥說太子哥哥特意來找他對弈，可今日的太子哥哥卻好像興致缺缺。
蘇閑贏了棋，心情大好，以為自己棋藝大進，笑容就沒消失過。
“三哥，你再笑，下巴就要脫臼了。”
蘇閑笑得更歡了。
這會兒他們正送魏京極出府，蘇閑走到一半，嘴上的笑總算停了停，恍然想到什麽似的：“你懂什麽，贏了太子殿下這幾局，爹都得對我刮目相看。”
“險些忘了，我得去將這幾局都記下，小九，你送殿下出去吧。”
蘇閑步子一轉，在分岔路口朝書房風風火火離開。
蘇窈開始後悔和他鬥嘴，今日她怎麽總是搬起石頭砸自己的腳？
幸好這路很快便要走到盡頭。
她加快腳步，剛要踏過月門時，胳膊被拽了一下。
夜裏夜色深沈，厚重堆疊的樹影婆娑，將兩人的身影遮的嚴密。
溫熱有力的手掌很快離開了她的手肘。
蘇窈身形搖晃，擡起的眼眸裏略顯迷茫，踉蹌著栽進了魏京極的懷裏。
被熟悉的男性氣息包圍時，她慢慢回過神，身上的雞皮疙瘩一點點浮現，忙從他懷裏退了出來。
這時，身後魏京極的嗓音，避無可避的傳入她的耳中。
“你在躲我？”
蘇窈慌得要命，扶著樹幹，才能勉強直著腰看他，聲音無形中軟了幾分。
“我沒有。”
魏京極邁步朝她走去，沈默不語，寸寸逼近，俊美的臉龐比月色更無瑕玉白。
蘇窈的心都快從喉嚨裏跳出來，背緊緊抵著樹幹，可還在強撐著。
在他低頭時，她還是沒忍住偏了頭。
微熱低沈的吐息擦過耳垂，蘇窈只覺得快要喘不過氣了。
“剛才有道檻。”
檻？
蘇窈仿佛被定住，楞楞看向方才她與魏京極走過來的路。
那石階之上確有一道檻，走夜路稍不留神便會忽略。
是他及時拉了她一把，才讓她沒有跌倒。
蘇窈這會兒才敢擡頭望進魏京極眼底。
本以為，太子哥哥這是要趁她三哥不在，問她那日長公主府上發生的事。
不少朝臣曾互贈過侍妾，還曾被文人墨客稱之為美談。
太子哥哥則不同，他素來不喜女子近身，也不知處理了多少送入東宮的美貌婢女。
哪怕是在宮宴上，有來自異國的舞女獻舞，手指不慎碰過他的酒杯。
使者前來敬酒，態度放的極低，太子哥哥也並不賞臉，直接命人換了一套新酒碗。
因此，蘇窈心裏已做好最壞的打算了。
卻沒想到他並沒有提這事。
她有些困惑，在主動提起，同他道歉，與不道歉之間搖擺不定。
最終，蘇窈還是道：“多謝太子哥哥。”
魏京極摘去飄落在她發頂的樹葉，往後退了半步，道：“一口一個謝，你要與我生分？”
蘇窈回道：“沒有沒有，我只是……只是……”
“沒有就好，”他適時接過她的話，道：“此前你說，想去大相國寺祈願，可還想去？”
蘇窈聽到這話，心裏忽然冒出一個猜測。
她那日走的快，趁著太子哥哥沒醒便離開了，莫不是……太子哥哥從始至終都未曾發現？
“想去的，太子哥哥要陪我一起去嗎？”
她借著月光的清輝，望著魏京極墨染似的眸底，杏眼幹凈純粹，瞳孔如同漂亮的琉璃石。
專註又欣喜。
魏京極只看了一眼，便神色如常地瞧向別處。
“明日一早，我派人來接你。”
“就我們兩人嗎？”
蘇窈心裏高興的不行，可面上還是克制著。
“你還想要誰來？”他頓了一下，極為隨意道：“莫羨嘉？”
蘇窈沒想到他會突然提到莫羨嘉，一時沒措辭好，接著，又聽魏京極語氣平靜道：“蘇閑說的對，論起來，京城裏比他優秀的人還有不少，並非只有他值得喜歡。”
“好好選。”
翌日清晨，濕漉漉的地面清爽幹凈，蘇府旁栽種的桃樹綠葉蔥郁。
太子出行自有一套儀仗，可此番頗為低調，只有一輛其貌不揚的馬車，太子舍人坐在馬車前，同出府的蘇窈行禮。
蘇窈昨夜思考了一.夜，得出的結論是，若太子哥哥清楚發生了什麽，應該不會這樣風輕雲淡，避而不談。
最大的可能，便是，他不知情。
想通了這一層，蘇窈心情大好，早知如此，她便不找借口躲著魏京極了，白白錯過那麽多相處時間。
上馬車前，蘇夫人叫住了蘇窈。
“等等，小九！”
蘇窈站在馬車上轉身，臉上還有著雀躍之色，“娘親，怎麽了？”
蘇夫人一臉神秘地上了馬車，把手上的暖爐塞進她手裏，道：
“大相國寺這段時間還冷的緊，你帶著這個手爐，莫要受凍，衣裳我也給你拿來了，我讓白露給你收著，冷了就穿，別嫌重。”
白露點點頭，將身後婢女捧著的披風接了過來。
蘇窈點點頭：“知道了娘親，那我先走了。”
“慢著，”蘇夫人又拉著蘇窈道：“我還沒說完呢。”
“還有什麽事？”
蘇窈被蘇夫人拉進了馬車裏，等四周的簾都放下之後，蘇夫人道：“我聽說啊，大相國寺求姻緣很靈。”
蘇窈對著蘇夫人熱切的目光，好一會兒迷茫，才趕忙耷拉著細眉道：“娘親，我不問我婚事了還不成麽？此前我就是問問，其實也並不怎麽想嫁人的。”
“況且我這回去大相國寺，是去為爹爹和幾位兄長祈福，可沒想過求姻緣。”
“此前沒想過，今日求也不晚。”
蘇夫人不顧她討饒，臉上笑意明顯，雖眼角已有了細紋，卻不難看出年輕時的風華絕代。
“隔壁的永安侯夫人就是帶著她女兒去大相國寺求了姻緣，這不，上個月好事便成了，要知道此前他們可挑了許多男兒都不滿意呢。”
“今日太子殿下同你一道去，娘親就不跟著你們了，你可記著，婚姻大事，祈願時務必虔誠些。”
當著太子哥哥的面求姻緣，蘇窈光是想想便覺得臉紅，想回話，蘇夫人卻用食指虛虛抵住了她的嫣紅的唇，笑道：
“蒼天有耳，我既開了這個口，菩薩們可都看著呢，你就去求求，總歸也就一句話的事，若真成了，娘親就帶你去還願。”
語罷，蘇夫人滿意離開。
蘇窈只得應下。
說來，這大相國寺求姻緣靈驗一事，的確流傳甚廣。
她從前怎麽就沒想過去求求看呢？
偏生今日是同太子哥哥一起去。
大相國寺所在的山頗高，即便春深，走到上頭也有些冷。
蘇窈認為那場意外已經翻篇，也恢覆了和魏京極一慣的相處。
山腳下涼氣颼颼，蘇窈捧著手爐不放，爬到上面時，身上出了點薄汗，她便嫌手爐重，十分自然地把手爐丟給魏京極，笑道：
“太子哥哥，山上冷，你可別凍著了。阿窈的手爐給你暖暖。”
少女的手爐也是粉粉.嫩.嫩的顏色，小巧玲瓏，包裹著爐身的是精致的雙面繡，連流蘇都做出了花。
看起來像是一只小粉兔。
被她握著時，像茶壺一般大，可到了他手裏，卻仿佛縮小了一圈。
魏京極看都沒看她丟了個什麽東西過來，身體比反應更快地接住，似乎她丟把刀過來，他也會接。
細膩清甜的體香還殘留在手爐上，他用修長的手指輕輕摩挲爐腹，嗯了一聲。
蘇窈一鼓作氣爬到了山頂，實在累的慌，便扶著侍女的手喘氣。
魏京極後來，看見少女正微微喘息，雙頰白裏透紅，連脖頸鎖骨處都暈染上了一層薄紅，靡極艷極。
他垂下眼皮，不動聲色道：“披風披上。”
蘇窈“啊”了一聲，想起了娘親的囑咐，白露也反應過來，取了披風來，另有侍女過來幫著蘇窈擦汗。
“小姐將披風披上，出了汗可要當心著涼。”
少女很乖巧地由著幾名侍女忙活，等都收拾妥當了，這才追上魏京極的步伐。
旭日東升，大相國寺底下的山巒都被溫柔地裹上一層金輝。
鐘鳴幾聲後，蘇窈和魏京極進了佛殿內。
寶相莊嚴，梵香清幽，往來賓客眾多，卻安靜地能聽見外頭的誦經聲。
迎客僧引著他們前去拜謁方丈。
方丈早得了太子親臨的消息，此時身著袈裟，精神矍鑠，“不知二位貴客前來，是有何所求？”
華錦玄衣的少年站在明媚少女身後，像是在等她開口。
方丈會意，轉而問道：“不知姑娘是來求什麽的？”
蘇窈糾結片刻，猶豫著道：“我來寶剎是想為家中父兄祈福，還有……”
“還有，我想求求姻緣。”
魏京極看向她的後頸，終於對尤帶香味的精致手爐失了興趣，語氣意味不明：
“姻緣？”
蘇窈點點頭，既然開了這個口，後面的話也就好說多了。
反正，像她這樣及笄的女子，來大相國寺求姻緣的不在少數。
“方丈大師，可知哪一尊菩薩靈驗？”
方丈細細與她解說，並將蘇窈帶去了靠近僧舍的一座佛殿。
這座佛殿前種著一排樹，紅色的姻緣帶隨風翩躚，像是月老的紅線，為主人尋命定之人。
殿內走進走出的也多為未出閣的少女。
蘇窈跟著方丈進殿前，忽然覺得身後空了什麽似的。
側首一看，卻見魏京極站在其中一棵姻緣樹下，紫玉冠束起的墨發與那錯亂繁覆的紅條一起翩飛。
他定定瞧著她，卻沒有要跟來的意思。
蘇窈以為他是覺得這殿內女客太多，進去不便，便善解人意道：“太子哥哥，你等等我，我一會兒就出來。”
魏京極不作聲。
方丈打了手勢，請蘇窈進去，她停頓片刻，旋身入殿。
再出來時，已是一炷香後。
蘇窈與方丈作別，進去捂了捂，身子已經暖和起來，她解了披風，四下尋找魏京極。
方才那棵樹下已沒了人影。
她朝那方向走了幾步，眼角餘光瞥到朱紅廊柱，步子忽的剎住。
少年就靠在面對著姻緣樹的位置。
只是廊柱碩大，連他的衣角都擋的嚴實。
蘇窈找著了人，高興道：“太子哥哥，我許好願了，我們走罷。”
“不急。”
魏京極偏眸，慢聲道：“姻緣。你求的什麽人？”
蘇窈含糊道：“就胡亂許的。”
“連我也不能知道？”
蘇窈覺得，魏京極的語氣似乎低的過分，她一會兒便心軟了，道：“我希望，我的未來夫君，要長得天下第一好看。”
魏京極淡道：“稍有姿色的男子，就喜歡用皮囊哄騙人。”
蘇窈道：“我還希望他能用的一手好劍，能把我三哥打的落花流水！”
魏京極道：“魯莽。”
蘇窈假裝沒聽見，接著道：“我還希望他文采斐然，歷朝歷代的狀元加在一塊，都不及他驚才絕艷。”
這回魏京極沈默了一下，深邃而狹長的眼映出她歡喜的模樣。
“那你要失望了。天下沒有這樣的男子。”
蘇窈看著他的眼睛，眼眸彎彎的，很是認真道：“有的。”
而且，就在她面前。
魏京極腦海裏也閃過一個人，眸光頓時變得深不見底，語氣似含著幾分冷嘲。
“是嗎？”
“當然，他是這個世界上，除了我家人以外，對我最好最好的人！”
他是這個世界上，除了我家人以外，對我最好最好的人。
魏京極回了東宮，耳邊還在回響這句話。
梁遠進書房送卷宗，見朱筆上還未曾著墨，正想著詢問眼前少年是否要提前就寢時，就聽到他淡淡開口。
“你說，我待阿窈如何？”
梁遠稟道：“殿下把蘇家姑娘當做自己的親妹妹，自然是極好的，比起蘇府裏蘇姑娘的哥哥們都不遑多讓。”
魏京極聽了此話，臉色非但沒有好轉，反而更叫人捉摸不透。
“那便是，情.人眼裏出西施。”
梁遠道：“殿下此話何意？”
年輕的儲君並未過多解釋，只道：“孤乏了。”
寢殿燈火通明。
魏京極沐浴完畢，僅著一身白紗單衣，衣帶松松系著。
泛著冷感的玉白長指握上私璽，輕輕一旋，便進了暗室。
暗室內伸手不見五指。
他點了燈，把蘇窈的手爐放在榻旁，指尖繞了繞做成白兔雙.腿的流蘇。
頭一回意識到他對她並非單純的義兄妹之情時，是在她的及笄禮上。
少女額間三瓣梅花，精致姝麗，著人畫好了像，柔若無骨的身子便撲進他的懷裏，殷紅潤澤的唇貼在他的胸膛前，只隔了薄薄的春衫。
她埋在他懷裏，軟軟糯糯，雙頰泛紅，問他：美不美。
自那以後，有什麽東西悄然變質。
他曾逃避過，也試著同蘇窈保持距離，結果都不盡人意。
反而因刻意的克制愈演愈烈，逐漸失控。
夢裏貪歡，索求無度竟成了真。
魏京極轉身出了暗室。
蘇窈在大相國寺說完那些話，事後回想起來，才有些懊悔。
太子哥哥那麽聰明的人，只需稍加思索，便能猜到她說的是誰。
他若知道她對他抱有那樣的心思，豈不是要與她疏遠了？
沒精打采了一整日。
二日去國子監時，慕茹安又給她帶來了一個噩耗。
“阿窈，你知道嗎？太子殿下開始選妃了！”
蘇窈仿佛被雷劈中，趕緊問：“什麽時候的事？”
“好一陣子了吧。”她道：“我爹說聖人與長公主已經擬好名單了，只等太子挑人，便可入東宮了。”
“我爹娘怎麽沒和我說過？”
蘇窈心涼大半，喃喃道：“莫不是……”
莫不是那名單上，壓根就沒有她？
還有七千更新，容我再磨磨，╯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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