光線從石頭縫隙中投射進來，從最初的光點到如足球一般大的光束。等吳珣易適應光亮，首先映入眼簾的，正是瓔珞那張紅彤彤的臉龐。

她朝著他笑，有隱藏不住的欣喜，“太好了，你沒事。”

“你過來幹什麽，這裏很危險。”

“我來救你啊。”她理所當然地回答，“來，把手給我。”

瓔珞趴在洞口，盡力把手伸向他。借著陽光，吳珣易看見那只白皙光滑的手背上蹭出了幾條血痕，突兀地橫亙在那裏，刺傷了他的眼。

“快來。”

洞口在墓穴斜上方，之前下來的那個梯子已經被石頭壓爛，瓔珞伸長了手也還是沒辦法碰到吳珣易，急得大汗淋漓。

“四周有沒有繩子？”

瓔珞這才如夢初醒，環顧了四周無人，才放心地用法力變了大粗麻繩。然而洞口周圍只有花草，瓔珞咬咬牙，只好拿一端綁在自己身上，另一端扔下去。

男女的重量始終有別，吳珣易順著繩子剛往上爬，瓔珞的身體就逐漸往他的方向拖。

忍。

瓔珞的腰部被麻繩勒得難受，她直覺自己的兩側肋骨要被這力量磨裂，但低下頭看著吳珣易——他的頭發已經很亂，西裝上也盡是灰塵，而原本幹凈的領口，也滲著幾滴血跡——她心裏的那根弦繃得又緊又死，心跳加速、手心發冷，卻仍是出自本能地忍著疼要將他救出來。

他是作為她的信仰而存在的。

念與君別離，氣結不能言。

她已經歷過與他的分離，經受過分離帶給她的剜心之痛。她離開他九百年有餘，回白民國一百多年之後，瓔珞偶然得知地府閻王處可以查看生死簿知道吳久白的命理和前世今生，她奮不顧身前往，卻因犯了天條而被剝掉毛皮，三百年後才得以恢覆變身之術。

這一段與他別離的日子，當中曲折艱辛太多，她實在過得不易。

洞穴內光線不夠，吳珣易沒看清腳下，踩了一腳青苔突然往下滑，瓔珞沒扶穩，被麻繩拖著向前撞在了另一側洞口上，眼冒金星，意識都消了大半。

“瓔珞，你怎麽樣？”

“沒事……”這一下撞擊太重，瓔珞甚至沒註意到頭頂處已經滲出血跡。眼看吳珣易即將爬上來，她也就咬咬牙打算再堅持一會。

當他終於整個身子探出洞口，瓔珞深深地松了口氣。正巧這時候不遠處似乎有人走了過來，她正打算回頭求救，卻沒想到她趴著的那塊地方的基石不穩，承受不了重量一下子裂開，她就從中間掉了下去。繩子一端攥在吳珣易手裏，另一端還系在她身上。

他下手太慢，隨後跑過來的葉璟琛也同樣沒能抓住瓔珞。洞口至底部足足有三四米深，掉下去免不了受一身傷。

“璟琛，你拿著這端，我下去救她。”

“你受了傷，還是我下去吧。”他脫下西裝外套交給吳珣易，遞給他一個堅定的眼神，“放心，我在國外有攀巖執照。”

葉璟琛順著繩子爬下去，卻發現原本應該系在瓔珞身上的麻繩卻只剩下一個圈，瓔珞已不見蹤影。

“瓔珞，瓔珞。”他沿著四周叫了一圈都無人回應，心想瓔珞是否遭遇不測，剛轉身卻在幾件官窯之中發現了瓔珞的衣褲。

他走近幾步，衣褲包裹的中心突然被他的靠近嚇了一跳，一團深紅色的物體跳出來，染紅了葉璟琛的視線。

那團深紅色物體躍入他懷中一動不動，四只爪子都有不同程度的傷痕，仔細聽還能聽見小家夥嗚咽的聲音，估計是疼得難受了。細長的耳朵也耷拉著，無精打采。

“疼嗎？”

他伸手去碰瓔珞的爪子，反嚇了她一跳，又從他懷裏躍出去，一不小心撞在了官窯上，當即“哎呀”了一聲，糯糯的聲線從一只乘黃身上發出來，葉璟琛一下就被逗笑了。

“受傷了怎麽還這麽鬧。”他的話裏十成有九成都是無奈和好笑，對她這副樣子一點畏懼都沒有。瓔珞蜷成一團，舔了舔受傷的後爪，這才看清楚是葉璟琛。她糯糯地問：“你不怕我？”

“我上輩子可能是山林中霸王，所以不怕。”

“次言從小就在深山上居住，可能前世是山中霸王，沒什麽怕的生物。”

葉璟琛眼前一閃而過這句話，場景跟現在相似，也是在一個荒山洞穴之中，那道倩影虛弱地靠在一側，對他莞爾，“見了我那副樣子，你不害怕嗎？”

“璟琛，你找到瓔珞沒有？”

洞頂處吳珣易正用手電筒往裏照射，距離洞口不遠也聽見了參差不齊的腳步聲。

“你快點躲起來。”葉璟琛蹲下身安撫瓔珞，“我會跟教授說你沒事。”

瓔珞乖巧地點頭，在手電的燈光照射到自己之前慌忙跑回衣褲邊變回身，手忙腳亂起來。

葉璟琛看她心急怕露餡的樣子如此可愛，幸好在消防員下來時她已經收拾妥當，只是臉上沾著灰塵，像只花貓。

他從褲袋裏拿出銀灰色的手帕遞給她，“你的臉，有點臟。”

她傻笑了笑，“謝謝。”指尖擦碰時彼此都有一種熟悉又陌生的感覺，似昨日也經歷過。

吳珣易看著瓔珞光著腳丫朝他嘿嘿一笑沒心沒肺的模樣，心底居然生出一絲怒氣。氣她的橫沖直撞，氣她的不屑一顧。

“你沒事就可以了。”瓔珞對他始終真誠地笑著，全然忘了三十分鐘前為了救他，自己還撞到了頭。此刻傷口處的血已經凝固，她向來為了他也是不怕疼的，自然就忽略了。

然而吳珣易卻看見了她額頭上的傷，心生內疚，將她抱離了現場。

接觸到她身體的那一瞬，他仿佛也看到了一幅過去的景象。一個甲胄齊全的男人凱旋，抱起在家數月望穿秋水的妻子，淺笑相迎。

她的出現，似乎恰巧是能夠開啟那段記憶的唯一途徑。而她，就是那把鑰匙。

入睡前，吳珣易終於有時間打電話給白蕗莞，約好明天回霜塢市之後一起吃晚飯。他有些事需要當面跟她說，只能當面說。

收拾醫院開的藥時，吳珣易發現自己多拿了瓔珞的止痛藥。修長的手指把玩了藥盒片刻，他搖搖頭，推開門大步走了出去。

到樓下瓔珞的房門前，吳珣易輕輕敲了敲，卻發現門只是虛掩，從浴室裏還傳來了一男一女的聲音——

“疼。”

“沒想到你這副樣子不能仰泳。”

“你還笑，這樣很不厚道。”

葉璟琛笑了兩聲，雙手卻一直握住瓔珞的爪子，小心翼翼地給她上藥，“你們做神仙的，難道沒有讓自己痊愈的法術嗎？”

“有的。”瓔珞圓碌碌的大眼轉了轉，“不過大人和婆婆萬般囑咐過我，不可在凡人前施法。今天我不得已施法變了麻繩救他，又意外在你面前現了原身，估計他們知道，又要罵我。”

“你就不怕我麽？”

瓔珞的尾巴在水中劃了劃，有些困了，嘴裏嘟嘟囔囔，“你前世可是個好人，次言——”

話音未落，吳珣易已經推開浴室的門，與裏面一人一獸六目相對。

“教授。”

“嗯。”

“啊！”

葉璟琛不小心松開手，瓔珞便沈了下去，從水底咕嚕咕嚕冒出來許多氣泡。他扔了手裏的藥膏將她從浴缸裏撈起來，瓔珞嗆了幾口水，清醒之後兩眼怒瞪他。

“阿琛，你這是謀殺。”吼了一句之後發現吳珣易在場，又搖著尾巴躲到了葉璟琛身後，只露出頭偷偷看他。

“我不小心拿了你的止痛藥，給你還回來，記得按說明書吃。”

瓔珞點頭如搗蒜。

他轉身要走時瓔珞叫住他，“你不怕我嗎？”

吳珣易頓住腳步回頭，看著那一團深紅色，思緒良多。

“我自是信你，瓔珞。”

他的稱呼終究讓瓔珞的心沈了沈。就算她昨天給他打了預防針，畢竟也不會有人能猜想到她竟是個神獸。他這樣的態度，她已經早有預料，也不算太過傷心。

待他走後，瓔珞重新躍入浴缸中並變回人身，聲音淡淡的，“阿琛，你走吧，我還想再泡一會。”

葉璟琛嘆了口氣，“你這樣一泡，剛剛擦好的藥都泡沒了。”

“哦，你說的對。”瓔珞楞了楞，隨即轉頭給了他一個笑臉，“那等一下還要麻煩你再給我上藥了。”

果真是沒心沒肺。

他也是一個男人，各方面都發育完全的男人，卻沒想她這麽放心在他面前□□。葉璟琛除了笑，也只剩下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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