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16
關燈
小
中
大
016
雪接連下了兩日才停，這日雪後初霽，明洵進宮看過夏皇後回來之後，便讓魏瑾珊吩咐下人去收拾一些行李，隨他出門一趟。
“這麽急匆匆的是要去哪兒？”魏瑾珊正在院子裏讓小九陪著逗團子玩，聽見明洵的話，停下手中的動作，疑惑地問他。
明洵答道：“清心庵，就在這城中，只不過要在那兒留宿一晚，所以得帶著些換洗的衣物。”
“清心庵？”魏瑾珊紅唇微張，一雙桃花眼一眨不眨地看著他，緩緩問：“是要去看忠王妃嗎？”
忠王是大越唯一的一位異姓王，其王妃是永安侯的小女兒，也就是夏皇後的妹妹、明洵的小姨。十五年前忠王戰死，忠王妃傷心欲絕，最終決定出家為尼，在清心庵替忠王祈福。明洵與他這位姨母的關系甚好，回大越之後每年都要去看一看她。
明洵點頭，“對。”
“好，我這就去讓人收拾東西，很快就好。”要去見這位他很珍視的親人，魏瑾珊略顯不平靜，叮囑小九照顧好團子，轉身朝屋子裏走去。
明洵自然是不知道她心中所想，只是覺得她此時有些莽莽撞撞的，顯得有些不靠譜。他只得將她叫住，溫聲囑咐道：“不著急，東西不要帶多了，在山上很多東西都是用不到的。”
魏瑾珊瞪他一眼，道：“這我自然是知道的，你不用擔心。”
——
清心庵在淳陽城郊的露陽山上，坐馬車大概花了一個時辰才抵達山腳下。
魏瑾珊在馬車裏已經是坐不住了，終於是到了，她眉開眼笑，趕緊扶著車壁跳下去，因著跳得太急還差點摔倒，幸好明洵在邊上扶了她一把。
“你幹嘛，不要命了？”明洵無奈地問她。看她平時惜命的很，今兒個倒是要將生死置之度外了？
“要，怎麽不要呢。終於不用在坐在馬車上受折磨，我一時之間太激動了。”魏瑾珊拍拍胸口，長籲一口氣。
他搖搖頭，拖著她走到上山的階梯前，“行了，你現在該更激動了。”
“什麽？這是……得我們自己走上去？”望著那長長的似乎沒有盡頭的階梯，魏瑾珊果然更激動了。
“對。”
她耷拉著腦袋，不願意接受這個事實。她還以為是有步輦擡上去的呢，沒想到是這樣的情況。
畢竟是一個什麽苦都沒有吃過的嬌貴公主，她的反應完全在明洵的意料之中。他催促道：“趕緊的，還能趕在天沒黑之前上山。”說罷，他率先向前走去。
魏瑾珊只得認命，讓小九扶著她跟在明洵身後一步一步臺階的往上爬。
加上提行李的阿七，他們一行四個人，除了她都是習過武的，一連上幾百階樓梯都不帶喘氣的。魏瑾珊可不行，只走了不到一百個就氣喘籲籲了。
“狐貍，我、我走不動了！”她落了他老大一段距離，只得停在原地插著腰，沖他大喊。
“王妃，要不奴婢背您上去？”小九瞧著魏瑾珊這累壞的模樣實在是不忍心再讓她走下去了。
魏瑾珊擺了擺手拒絕她：“不用，你一個姑娘家家的，別回頭將自己累壞了，我歇一會兒就好。”
小九感動地道：“沒事的，王妃，奴婢的力氣大得很。”
“不用了。”魏瑾珊依舊拒絕，扶著欄桿低頭歇著。
“魏瑾珊。”一道懶懶的聲音傳入耳中，魏瑾珊順著身音方向看過去，只見明洵正悠游自在地下階梯，往她身邊走來。
“你也知道要回來看看我還丟沒丟啦？”她鼓著腮幫子，嬌裏嬌氣地“哼”一聲。
“瞧瞧你這身子骨弱得，我就沒指望你能自己上山去。”明洵嘆一口氣，背對著她蹲下去。
聽著他說的話，魏瑾珊正想駁他幾句，話都到嗓子眼了，看見他的動作，卻硬生生地將話憋回去了。她驚訝地問他：“你背我呀？”
他道：“快點上來，別耽誤事兒。”
“好好好，來了來了。”魏瑾珊彎彎嘴角，小心翼翼地往他背上趴，朗聲道：“好狐貍。”
明洵回頭瞥她一眼，道：“好好待在，哪那麽多廢話呢！”
魏瑾珊一手勾著他的脖子，一手把玩著他的頭發，問他：“狐貍，我很輕吧？”
他掂了掂，確實是沒什麽重量，卻懶得去回答她的問題。
“你怎麽不回答我呀？我是不是很輕？”她追問不舍。
“輕輕輕。”明洵嘆一口氣，警告道：“你再問我這些無聊的問題，擔心我將你丟下去。”
魏瑾珊也不惱，笑呵呵的，道：“好嘛，不問就不問，你將我背好了。”
明洵又嘆一口氣。痛恨自己一時心軟背了這麽一個小祖宗。
——
再行不過一刻鐘，就到了清心庵外，明洵放下魏瑾珊，拉著她跨過門檻走進去，對著在院子裏掃地的小尼姑一拜，道：“有勞小師父，我們來尋清慧師太。”清慧師太便是忠王妃。
小尼姑回他一拜，正要與他們說話時，就旁邊的屋子裏出來一位年紀稍大一些、身材清瘦高挑的女師父。小尼姑恭敬地道了聲：“清慧師太。”
明洵看過去，隨即喊道：“小姨。”
“你來了。”清慧師太走過來，拍了拍明洵的肩膀，而後看著他身後魏瑾珊溫聲道：“這位是？”
“這是我的王妃。”明洵往邊上挪了幾步，以便於清慧可以將魏瑾珊看得更清楚些。
魏瑾珊笑了笑，大方乖巧地道了聲：“小姨。”
“好孩子。可生得真好。”清慧很高興，也笑起來，用善意溫潤的眼神將魏瑾珊打量一番。
美人如斯，即使是一襲最簡單的布衣，也掩蓋不住這位昔日名揚整個大越的忠王妃身上沈澱的優雅氣質。
“我帶你們去住的地方，先將東西放下。”清慧拉著魏瑾珊的手往裏走。經過大堂時，清慧指著正中那慈眉善目的佛像對她道：“這是送子觀音，你可以拜一拜。”
魏瑾珊懵了，和明洵對視一眼，明洵也有些懵，緩了片刻，才佯裝鎮定的與清慧一起勸她：“對，魏瑾珊，你可以拜一拜，就拜一拜唄。”
“這……”魏瑾珊暗地裏瞪了明洵一眼，對他比著唇形：“你、有、病、吧？”
明洵對她眨眨眼，雙手合十，亦張嘴無聲地道：“就、拜、一、下。”他看得出來姨母很喜歡魏瑾珊，所以不願意讓姨母有機會察覺到他們只是表面夫妻。
魏瑾珊只得點點頭，慎重地跪在蒲團上，閉著眼半天，也不知該怎麽像觀音菩薩許願才好。
要說是為她自己求個兒子吧，她可還是個幹幹凈凈的黃花大閨女，這不是為難人觀音娘娘嗎？
她絞盡腦汁終於有了個主意，為太子太子妃祈福，願太子的身體早日康覆，太子妃早日懷上皇家的子嗣。
如此，她心無旁騖、認認真真地朝觀音菩薩磕了三個頭，生怕菩薩感應不到她的誠意。
清慧看著魏瑾珊如此誠心，臉上露出了欣慰的笑容。倒是明洵看傻了，不知道魏瑾珊是哪根筋搭錯了，這麽老實地行大禮。
“來，快起來。”魏瑾珊睜開眼，清慧上前去將她扶起來，帶著他們兩個從大堂後門出去，到了清風庵專門給香客留宿的地方。
“近日來廟中祈福的人多，就剩這麽幾間了，你們先將就著睡吧。”她推開邊上的一間小房間，對魏瑾珊明洵道：“你們就住這兒吧。”
那房間內除了一張床、兩個杌子和一個小桌子就沒有什麽東西了。雖是簡單，卻好在整潔。明洵魏瑾珊與清慧道過謝，讓阿七將行李放進去。
清慧師太看了看天色，還有一會兒便要黑了，她道：“該吃飯了。今日我的小徒弟生病了，我得替她做飯。你們想吃些什麽？我正好去菜園裏摘一些回來。”
明洵想了想道：“什麽都好，我陪您一起去吧。”
魏瑾珊道：“我也陪您去。”
清慧笑了笑，說：“就讓珊珊陪我去吧。”她不知道魏瑾珊的乳名，便喚珊珊來表示親昵與喜愛。
明洵只好答應，想了想還是不大放心，道：“我讓阿七與你們一起。”
菜園是在清心庵外，再往前步行大半裏路左右便是。
菜園裏的菜都是廟裏的尼姑們自己種的，現在天氣還較冷，即使是用了些法子，存活的蔬菜還是不多，所以她們也會經常向山下的農戶買一些蔬菜來吃。
魏瑾珊以前沒有見過這些東西，此時倒是覺得新鮮，也為了與清慧師太更親近一些，她沒多想，蹬著漂亮幹凈的小靴子便往地裏去。還是清慧師太叫住了她，從身上的小背簍了套出兩個小袋子遞過去：“快套上，這麽漂亮的靴子，可別弄臟了。”
魏瑾珊摸摸後腦勺，為自己這麽沖動的舉動感到不好意思，連忙道過謝將袋子接過來套上。
清慧師太感嘆著：“時間過得可真快啊，阿洵都成親了。”
“我到清心庵的第一年，阿洵來看我時，他才這麽大一點……”清慧比劃著手勢，目光悠悠，思緒顯然已經飄得老遠，過了會兒，她嘆了口氣，道：“現在他都長得這麽高這麽俊了，而我，也已經老了……我都老了。”
魏瑾珊知道她定是想起了她年輕的時候、想起了忠王。
魏瑾珊一時之間不知該如何安慰。
不過也沒等到魏瑾珊開口安慰，清慧師太自己便回過神來了，她隱去眼裏暗含的淚，笑著對魏瑾珊道：“阿洵這孩子還得你多擔待些，當年他年紀那麽小便被送去大瑞，過著寄人籬下的生活。回來後他哥哥為了救他又中了毒，他心裏愧疚死了，這幾年一直在找能夠解毒的法子。別看他平日裏懶懶散散的，他腦子裏想得事情可不少，他背負的東西很多的。”
這是魏瑾珊聽過的對明洵最不帶偏見的話了，她點點頭表示讚同：“您放心吧，我知道的。”
她嫁給他之前，也像很多人一樣覺得他不過是個虛有其表的人，只知道吃喝玩樂，好的一樣不學。她當時甚至曾覺得，她會願意嫁給他，大概就僅僅是因為他那一張臉吧，這一張臉確實足夠讓女孩子義無反顧了。
可是她嫁給他之後，她發現這個人重感情、會照顧人、能控制自己的情緒。他從來沒有沖她發過脾氣，她從未聽他說過什麽卑鄙下流的話。
都說賢王是個紈絝，她曾經也這麽覺得，可現在卻覺得未必。
有的人只是披著一身泥濘罷了，抖一抖，他的光終將擋不住。
大概就是年幼的魏瑾珊，在他每次爭吵都刻意讓著她時，已經能夠看見他的光了。
“如此便好，阿洵娶了你是他的福氣，你們兩個呀，日子定會過得幸福美滿的。”清慧為她理了理被風吹亂的頭發，欣慰地道。
魏瑾珊不知道清慧師太從哪看出來的他們的生活美滿的，她對於自己和明洵的未來幾乎是沒有絲毫信心。
她虛虛地喊一聲：“小姨……”
“怎麽了？”清慧聽出她語氣裏的古怪，不解地問？
“您大概不知道我和他的事情……”她想起方才清慧所說的——明洵在大瑞過著寄人籬下的生活，頓時有些不敢說話了。
見清慧師太一直面帶微笑地看著她，她咬咬牙道：“您不知道，我其實是來大越聯姻的，我是大瑞的長公主，我與他過去是有些矛盾的。”
清慧一楞，知道她的意思，也知道她可能在意起自己方才說的話了，忙道：“你都說了是過去的矛盾，小孩子之間不打不鬧才不正常呢，你們現在在一起處得不是挺好的麽？”
“再有，我方才說阿洵寄人籬下，不是說大瑞對他不好，相反的，他在大瑞過得還挺好的。我沒有怪你的意思，我要是早知道你的身份我也不會這麽說了，省的你多想。”
“以前的事情你不用太去在意它，阿洵這人我知道的，他不會為了從前的事情生你的氣的。”她憐愛地撫摸著魏瑾珊的手，“行了，不要再多想了啊，該怎麽樣就怎麽樣，不要太難為自己了。”
魏瑾珊被她這兩句話說到心坎裏，有些感動，同時笑著點頭應好。
隨後清慧師太帶著魏瑾珊去摘菜，期間還給她講了許多明洵小時候的事情。
魏瑾珊很喜歡聽。
她自己想想也覺得很奇怪，她平日裏在惠嬤嬤紅藕綠蘿這些陪在她身邊這麽久的人面前，都沒敢真實的表露自己的感情，今兒個卻在忠王妃這個僅有一面之緣的人面前表現得那麽徹底。
大概是真的憋不住了吧，從除夕那晚她只因明洵那一句話便開始瞎想之後，她便知道，她快要守不住自己秘密了。
兩人將菜摘好，放進竹簍裏，走出菜園，天空忽地下起淅淅瀝瀝的小雨來。
清慧師太拂去臉上的水珠，拉著魏瑾珊找了個屋檐躲在下面避雨。
“這雨說下就下，沒有一點預兆，明明白天還出著太陽的。”清慧輕描淡寫不帶一點兒情緒地道。
“一會兒應該就停了吧。”魏瑾珊看著這雨喃喃道。
誰知，不一會兒，這雨便又下大了些。
阿七對她們說：“屬下這就回去取雨具，師太與王妃在此稍候一下。”
清慧看了看這天，又看了看魏瑾珊，道：“也好。”她平時一個人淋些雨倒也罷了，如今可不一樣了，萬一把她這侄媳婦淋病了，她可不好交代。
阿七領命而去，沒想才走出幾步，便瞧見前面走過來一高一矮兩道身影，他連忙退回去告訴魏瑾珊和清慧：“是王爺和小九來了。”
她們齊齊擡眼，就見身材筆挺頎長的少年舉著傘朝走過來，昏暗的光打在他身上，在墻上投下一塊精致漂亮的剪影。
他停在她們面前，笑著對清慧師太道：“幸好我之前隨您來過，現在也還將這路記得清清楚楚，要不然可不好找。”
“也得虧你小子記性好。”清慧說罷，沖明洵身後的小九招招手，道：“小姑娘，你過來我們躲一把傘。”
小九應是，將手中的另一把傘遞給阿七之後，趕緊去接清慧。清慧連忙從明洵的傘下出來，帶著小九先走一步，阿七見狀趕緊跟上。
魏瑾珊和明洵面面相覷，兩個人破天荒的一時之間竟然不知道說什麽。相視無言著過了好一會兒，明洵才試探著問：“那我們也走吧？”
魏瑾珊被逗笑了：“不走你還要怎樣？想留在這兒過夜？”
這會兒才感覺到氣氛才正常了些，明洵松了口氣，剛才兩個人都不說話著實是有些尷尬。
沒錯，就是尷尬，他也不知道自己為什麽要用這個詞。
——
吃完晚飯後，魏瑾珊與明洵兩人一起回到房間。
明洵瞧著這房間有些發愁。
“怎麽了？”魏瑾珊瞧見他滿面愁雲，不禁開口問道。
“這沒有多餘的被子和床啊。”
魏瑾珊也打量了一番四周，咬著唇遲疑著道：“要不……我們一起睡？”
這麽冷的天，又沒有被子，讓他睡地上顯然是不合適的，也是不可能的。
明洵詫異的看他一眼，點點頭：“也只能這麽辦了。”
兩人洗漱完後依次爬上床，魏瑾珊老老實實地躺在裏側一動不動，卻怎麽也睡不著。等到身邊那人的氣息慢慢平穩了，她才敢睜開眼來。
她微微支起身子去看明洵的睡顏。依舊是年幼時那樣幹凈漂亮，也多了幾分堅毅冷靜。就像忠王妃說的，小小的少年都已經成為有擔當的男子漢了。
魏瑾珊瞧著他，鬼使神差地在他的臉頰上輕輕印下一吻，而後夢中驚醒一般彈了回去。她躺著，心裏有些竊喜，又有些害怕，就像一個偷了糖的小孩。
終於扛不住睡意，她閉上眼睛沈沈睡去。
本站無廣告，永久域名（danmei.twking.cc）
雪接連下了兩日才停，這日雪後初霽，明洵進宮看過夏皇後回來之後，便讓魏瑾珊吩咐下人去收拾一些行李，隨他出門一趟。
“這麽急匆匆的是要去哪兒？”魏瑾珊正在院子裏讓小九陪著逗團子玩，聽見明洵的話，停下手中的動作，疑惑地問他。
明洵答道：“清心庵，就在這城中，只不過要在那兒留宿一晚，所以得帶著些換洗的衣物。”
“清心庵？”魏瑾珊紅唇微張，一雙桃花眼一眨不眨地看著他，緩緩問：“是要去看忠王妃嗎？”
忠王是大越唯一的一位異姓王，其王妃是永安侯的小女兒，也就是夏皇後的妹妹、明洵的小姨。十五年前忠王戰死，忠王妃傷心欲絕，最終決定出家為尼，在清心庵替忠王祈福。明洵與他這位姨母的關系甚好，回大越之後每年都要去看一看她。
明洵點頭，“對。”
“好，我這就去讓人收拾東西，很快就好。”要去見這位他很珍視的親人，魏瑾珊略顯不平靜，叮囑小九照顧好團子，轉身朝屋子裏走去。
明洵自然是不知道她心中所想，只是覺得她此時有些莽莽撞撞的，顯得有些不靠譜。他只得將她叫住，溫聲囑咐道：“不著急，東西不要帶多了，在山上很多東西都是用不到的。”
魏瑾珊瞪他一眼，道：“這我自然是知道的，你不用擔心。”
——
清心庵在淳陽城郊的露陽山上，坐馬車大概花了一個時辰才抵達山腳下。
魏瑾珊在馬車裏已經是坐不住了，終於是到了，她眉開眼笑，趕緊扶著車壁跳下去，因著跳得太急還差點摔倒，幸好明洵在邊上扶了她一把。
“你幹嘛，不要命了？”明洵無奈地問她。看她平時惜命的很，今兒個倒是要將生死置之度外了？
“要，怎麽不要呢。終於不用在坐在馬車上受折磨，我一時之間太激動了。”魏瑾珊拍拍胸口，長籲一口氣。
他搖搖頭，拖著她走到上山的階梯前，“行了，你現在該更激動了。”
“什麽？這是……得我們自己走上去？”望著那長長的似乎沒有盡頭的階梯，魏瑾珊果然更激動了。
“對。”
她耷拉著腦袋，不願意接受這個事實。她還以為是有步輦擡上去的呢，沒想到是這樣的情況。
畢竟是一個什麽苦都沒有吃過的嬌貴公主，她的反應完全在明洵的意料之中。他催促道：“趕緊的，還能趕在天沒黑之前上山。”說罷，他率先向前走去。
魏瑾珊只得認命，讓小九扶著她跟在明洵身後一步一步臺階的往上爬。
加上提行李的阿七，他們一行四個人，除了她都是習過武的，一連上幾百階樓梯都不帶喘氣的。魏瑾珊可不行，只走了不到一百個就氣喘籲籲了。
“狐貍，我、我走不動了！”她落了他老大一段距離，只得停在原地插著腰，沖他大喊。
“王妃，要不奴婢背您上去？”小九瞧著魏瑾珊這累壞的模樣實在是不忍心再讓她走下去了。
魏瑾珊擺了擺手拒絕她：“不用，你一個姑娘家家的，別回頭將自己累壞了，我歇一會兒就好。”
小九感動地道：“沒事的，王妃，奴婢的力氣大得很。”
“不用了。”魏瑾珊依舊拒絕，扶著欄桿低頭歇著。
“魏瑾珊。”一道懶懶的聲音傳入耳中，魏瑾珊順著身音方向看過去，只見明洵正悠游自在地下階梯，往她身邊走來。
“你也知道要回來看看我還丟沒丟啦？”她鼓著腮幫子，嬌裏嬌氣地“哼”一聲。
“瞧瞧你這身子骨弱得，我就沒指望你能自己上山去。”明洵嘆一口氣，背對著她蹲下去。
聽著他說的話，魏瑾珊正想駁他幾句，話都到嗓子眼了，看見他的動作，卻硬生生地將話憋回去了。她驚訝地問他：“你背我呀？”
他道：“快點上來，別耽誤事兒。”
“好好好，來了來了。”魏瑾珊彎彎嘴角，小心翼翼地往他背上趴，朗聲道：“好狐貍。”
明洵回頭瞥她一眼，道：“好好待在，哪那麽多廢話呢！”
魏瑾珊一手勾著他的脖子，一手把玩著他的頭發，問他：“狐貍，我很輕吧？”
他掂了掂，確實是沒什麽重量，卻懶得去回答她的問題。
“你怎麽不回答我呀？我是不是很輕？”她追問不舍。
“輕輕輕。”明洵嘆一口氣，警告道：“你再問我這些無聊的問題，擔心我將你丟下去。”
魏瑾珊也不惱，笑呵呵的，道：“好嘛，不問就不問，你將我背好了。”
明洵又嘆一口氣。痛恨自己一時心軟背了這麽一個小祖宗。
——
再行不過一刻鐘，就到了清心庵外，明洵放下魏瑾珊，拉著她跨過門檻走進去，對著在院子裏掃地的小尼姑一拜，道：“有勞小師父，我們來尋清慧師太。”清慧師太便是忠王妃。
小尼姑回他一拜，正要與他們說話時，就旁邊的屋子裏出來一位年紀稍大一些、身材清瘦高挑的女師父。小尼姑恭敬地道了聲：“清慧師太。”
明洵看過去，隨即喊道：“小姨。”
“你來了。”清慧師太走過來，拍了拍明洵的肩膀，而後看著他身後魏瑾珊溫聲道：“這位是？”
“這是我的王妃。”明洵往邊上挪了幾步，以便於清慧可以將魏瑾珊看得更清楚些。
魏瑾珊笑了笑，大方乖巧地道了聲：“小姨。”
“好孩子。可生得真好。”清慧很高興，也笑起來，用善意溫潤的眼神將魏瑾珊打量一番。
美人如斯，即使是一襲最簡單的布衣，也掩蓋不住這位昔日名揚整個大越的忠王妃身上沈澱的優雅氣質。
“我帶你們去住的地方，先將東西放下。”清慧拉著魏瑾珊的手往裏走。經過大堂時，清慧指著正中那慈眉善目的佛像對她道：“這是送子觀音，你可以拜一拜。”
魏瑾珊懵了，和明洵對視一眼，明洵也有些懵，緩了片刻，才佯裝鎮定的與清慧一起勸她：“對，魏瑾珊，你可以拜一拜，就拜一拜唄。”
“這……”魏瑾珊暗地裏瞪了明洵一眼，對他比著唇形：“你、有、病、吧？”
明洵對她眨眨眼，雙手合十，亦張嘴無聲地道：“就、拜、一、下。”他看得出來姨母很喜歡魏瑾珊，所以不願意讓姨母有機會察覺到他們只是表面夫妻。
魏瑾珊只得點點頭，慎重地跪在蒲團上，閉著眼半天，也不知該怎麽像觀音菩薩許願才好。
要說是為她自己求個兒子吧，她可還是個幹幹凈凈的黃花大閨女，這不是為難人觀音娘娘嗎？
她絞盡腦汁終於有了個主意，為太子太子妃祈福，願太子的身體早日康覆，太子妃早日懷上皇家的子嗣。
如此，她心無旁騖、認認真真地朝觀音菩薩磕了三個頭，生怕菩薩感應不到她的誠意。
清慧看著魏瑾珊如此誠心，臉上露出了欣慰的笑容。倒是明洵看傻了，不知道魏瑾珊是哪根筋搭錯了，這麽老實地行大禮。
“來，快起來。”魏瑾珊睜開眼，清慧上前去將她扶起來，帶著他們兩個從大堂後門出去，到了清風庵專門給香客留宿的地方。
“近日來廟中祈福的人多，就剩這麽幾間了，你們先將就著睡吧。”她推開邊上的一間小房間，對魏瑾珊明洵道：“你們就住這兒吧。”
那房間內除了一張床、兩個杌子和一個小桌子就沒有什麽東西了。雖是簡單，卻好在整潔。明洵魏瑾珊與清慧道過謝，讓阿七將行李放進去。
清慧師太看了看天色，還有一會兒便要黑了，她道：“該吃飯了。今日我的小徒弟生病了，我得替她做飯。你們想吃些什麽？我正好去菜園裏摘一些回來。”
明洵想了想道：“什麽都好，我陪您一起去吧。”
魏瑾珊道：“我也陪您去。”
清慧笑了笑，說：“就讓珊珊陪我去吧。”她不知道魏瑾珊的乳名，便喚珊珊來表示親昵與喜愛。
明洵只好答應，想了想還是不大放心，道：“我讓阿七與你們一起。”
菜園是在清心庵外，再往前步行大半裏路左右便是。
菜園裏的菜都是廟裏的尼姑們自己種的，現在天氣還較冷，即使是用了些法子，存活的蔬菜還是不多，所以她們也會經常向山下的農戶買一些蔬菜來吃。
魏瑾珊以前沒有見過這些東西，此時倒是覺得新鮮，也為了與清慧師太更親近一些，她沒多想，蹬著漂亮幹凈的小靴子便往地裏去。還是清慧師太叫住了她，從身上的小背簍了套出兩個小袋子遞過去：“快套上，這麽漂亮的靴子，可別弄臟了。”
魏瑾珊摸摸後腦勺，為自己這麽沖動的舉動感到不好意思，連忙道過謝將袋子接過來套上。
清慧師太感嘆著：“時間過得可真快啊，阿洵都成親了。”
“我到清心庵的第一年，阿洵來看我時，他才這麽大一點……”清慧比劃著手勢，目光悠悠，思緒顯然已經飄得老遠，過了會兒，她嘆了口氣，道：“現在他都長得這麽高這麽俊了，而我，也已經老了……我都老了。”
魏瑾珊知道她定是想起了她年輕的時候、想起了忠王。
魏瑾珊一時之間不知該如何安慰。
不過也沒等到魏瑾珊開口安慰，清慧師太自己便回過神來了，她隱去眼裏暗含的淚，笑著對魏瑾珊道：“阿洵這孩子還得你多擔待些，當年他年紀那麽小便被送去大瑞，過著寄人籬下的生活。回來後他哥哥為了救他又中了毒，他心裏愧疚死了，這幾年一直在找能夠解毒的法子。別看他平日裏懶懶散散的，他腦子裏想得事情可不少，他背負的東西很多的。”
這是魏瑾珊聽過的對明洵最不帶偏見的話了，她點點頭表示讚同：“您放心吧，我知道的。”
她嫁給他之前，也像很多人一樣覺得他不過是個虛有其表的人，只知道吃喝玩樂，好的一樣不學。她當時甚至曾覺得，她會願意嫁給他，大概就僅僅是因為他那一張臉吧，這一張臉確實足夠讓女孩子義無反顧了。
可是她嫁給他之後，她發現這個人重感情、會照顧人、能控制自己的情緒。他從來沒有沖她發過脾氣，她從未聽他說過什麽卑鄙下流的話。
都說賢王是個紈絝，她曾經也這麽覺得，可現在卻覺得未必。
有的人只是披著一身泥濘罷了，抖一抖，他的光終將擋不住。
大概就是年幼的魏瑾珊，在他每次爭吵都刻意讓著她時，已經能夠看見他的光了。
“如此便好，阿洵娶了你是他的福氣，你們兩個呀，日子定會過得幸福美滿的。”清慧為她理了理被風吹亂的頭發，欣慰地道。
魏瑾珊不知道清慧師太從哪看出來的他們的生活美滿的，她對於自己和明洵的未來幾乎是沒有絲毫信心。
她虛虛地喊一聲：“小姨……”
“怎麽了？”清慧聽出她語氣裏的古怪，不解地問？
“您大概不知道我和他的事情……”她想起方才清慧所說的——明洵在大瑞過著寄人籬下的生活，頓時有些不敢說話了。
見清慧師太一直面帶微笑地看著她，她咬咬牙道：“您不知道，我其實是來大越聯姻的，我是大瑞的長公主，我與他過去是有些矛盾的。”
清慧一楞，知道她的意思，也知道她可能在意起自己方才說的話了，忙道：“你都說了是過去的矛盾，小孩子之間不打不鬧才不正常呢，你們現在在一起處得不是挺好的麽？”
“再有，我方才說阿洵寄人籬下，不是說大瑞對他不好，相反的，他在大瑞過得還挺好的。我沒有怪你的意思，我要是早知道你的身份我也不會這麽說了，省的你多想。”
“以前的事情你不用太去在意它，阿洵這人我知道的，他不會為了從前的事情生你的氣的。”她憐愛地撫摸著魏瑾珊的手，“行了，不要再多想了啊，該怎麽樣就怎麽樣，不要太難為自己了。”
魏瑾珊被她這兩句話說到心坎裏，有些感動，同時笑著點頭應好。
隨後清慧師太帶著魏瑾珊去摘菜，期間還給她講了許多明洵小時候的事情。
魏瑾珊很喜歡聽。
她自己想想也覺得很奇怪，她平日裏在惠嬤嬤紅藕綠蘿這些陪在她身邊這麽久的人面前，都沒敢真實的表露自己的感情，今兒個卻在忠王妃這個僅有一面之緣的人面前表現得那麽徹底。
大概是真的憋不住了吧，從除夕那晚她只因明洵那一句話便開始瞎想之後，她便知道，她快要守不住自己秘密了。
兩人將菜摘好，放進竹簍裏，走出菜園，天空忽地下起淅淅瀝瀝的小雨來。
清慧師太拂去臉上的水珠，拉著魏瑾珊找了個屋檐躲在下面避雨。
“這雨說下就下，沒有一點預兆，明明白天還出著太陽的。”清慧輕描淡寫不帶一點兒情緒地道。
“一會兒應該就停了吧。”魏瑾珊看著這雨喃喃道。
誰知，不一會兒，這雨便又下大了些。
阿七對她們說：“屬下這就回去取雨具，師太與王妃在此稍候一下。”
清慧看了看這天，又看了看魏瑾珊，道：“也好。”她平時一個人淋些雨倒也罷了，如今可不一樣了，萬一把她這侄媳婦淋病了，她可不好交代。
阿七領命而去，沒想才走出幾步，便瞧見前面走過來一高一矮兩道身影，他連忙退回去告訴魏瑾珊和清慧：“是王爺和小九來了。”
她們齊齊擡眼，就見身材筆挺頎長的少年舉著傘朝走過來，昏暗的光打在他身上，在墻上投下一塊精致漂亮的剪影。
他停在她們面前，笑著對清慧師太道：“幸好我之前隨您來過，現在也還將這路記得清清楚楚，要不然可不好找。”
“也得虧你小子記性好。”清慧說罷，沖明洵身後的小九招招手，道：“小姑娘，你過來我們躲一把傘。”
小九應是，將手中的另一把傘遞給阿七之後，趕緊去接清慧。清慧連忙從明洵的傘下出來，帶著小九先走一步，阿七見狀趕緊跟上。
魏瑾珊和明洵面面相覷，兩個人破天荒的一時之間竟然不知道說什麽。相視無言著過了好一會兒，明洵才試探著問：“那我們也走吧？”
魏瑾珊被逗笑了：“不走你還要怎樣？想留在這兒過夜？”
這會兒才感覺到氣氛才正常了些，明洵松了口氣，剛才兩個人都不說話著實是有些尷尬。
沒錯，就是尷尬，他也不知道自己為什麽要用這個詞。
——
吃完晚飯後，魏瑾珊與明洵兩人一起回到房間。
明洵瞧著這房間有些發愁。
“怎麽了？”魏瑾珊瞧見他滿面愁雲，不禁開口問道。
“這沒有多餘的被子和床啊。”
魏瑾珊也打量了一番四周，咬著唇遲疑著道：“要不……我們一起睡？”
這麽冷的天，又沒有被子，讓他睡地上顯然是不合適的，也是不可能的。
明洵詫異的看他一眼，點點頭：“也只能這麽辦了。”
兩人洗漱完後依次爬上床，魏瑾珊老老實實地躺在裏側一動不動，卻怎麽也睡不著。等到身邊那人的氣息慢慢平穩了，她才敢睜開眼來。
她微微支起身子去看明洵的睡顏。依舊是年幼時那樣幹凈漂亮，也多了幾分堅毅冷靜。就像忠王妃說的，小小的少年都已經成為有擔當的男子漢了。
魏瑾珊瞧著他，鬼使神差地在他的臉頰上輕輕印下一吻，而後夢中驚醒一般彈了回去。她躺著，心裏有些竊喜，又有些害怕，就像一個偷了糖的小孩。
終於扛不住睡意，她閉上眼睛沈沈睡去。
本站無廣告，永久域名（danmei.twking.cc）