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說王耽美小說網

黑珍珠

關燈
黑珍珠

徐念念回到家中,明空已歇下,只在天井樹下掛了一盞燈,以免徐念念摸黑看不清路,就如同之前每一個等她歸家的夜裏所做的那樣。

徐念念在西廂房外佇了片刻,還是決定等天亮以後再與明空分享喜悅。

明空那樣嚴苛寡淡的人,很少對她流露滿意,但這回,她肯定會板不住臉笑的,肯定會!

思及此,徐念念心情就搖曳到好似開出一朵花兒來,腳尖晃蕩。

小的時候,徐念念一直想有一個家,她被徐涇與周氏拋棄,陷入絕境時遇見趙荊,那時趙荊並不能給她一個家,他要保家衛國,上戰場馳騁廝殺,令她憂心,卻不能實時知曉他的安危,真正如家人般朝夕陪伴她的是明空,教授她識字和醫術,與她共同經營惠民醫館,如果趙荊是她在江上劃行的漿,那明空本身就是一葉托載她浮於江上的扁舟,人生這條長長的江,起初是她有幸乘扁舟前行,漸漸的,她好似已與扁舟融為一體,她想去的地方與扁舟所駛向之處是一樣的。

想著想著,徐念念腳尖搖晃,有種抱明空喊媽媽的沖動,她難耐的克制住,沒有打攪明空睡眠。

翌日明空得知她當上太醫一事,並不如徐念念想得那般歡顏笑露,生平第一回,明空主動抱住了徐念念,徐念念滿面春風飄飄然時,卻感覺肩膀濕了,明空哭了。

明空哭的很安靜,沒有一點兒聲,並且在一刻鐘後對此事矢口否認,徐念念手指指她衣裳一塊濕濡,明空警告地瞥徐念念一眼,徐念念立馬道:“剛剛天下雨了,把我淋濕,我去換身衣裳。”

徐念念挽明空胳膊,一塊去正陽門看紅示,在一眾武舉及第者下,有小小一行寫了徐念念的授官公文,明空認真看了好一會兒,才催促徐念念去戶部領官職、官服等物什,明空不陪她進內城,徐念念半個時辰後換了一身青色官服出來,衣訣翩翩,胸前一方黃鸝補子,小青靴一路向明空奔去,烏紗帽兩邊小翅,竟真將她襯得如同在半空撲棱的小鳥兒般,她雀躍的在明空跟前轉了幾個圈圈,問:“好看嗎?”

明空笑著說:“好看。”

等待上朝那夜,徐念念睡不著,玄貓似乎知道有什麽大事發生,它也睡不著,腦海中的記憶慢慢流淌,她已經走出很遠,再回首那些委屈荊棘,心中不再痛苦了,想到趙荊,心裏甚至有股隱秘的甜意。

她沒要趙荊來接她。

雞鳴時分,穿戴好官服,又由木櫃中取出一方烏木匣盒,妥帖地對著銅鏡梳戴好。

由老君堂胡同出來,西城司大街上行客稀疏,街口的早點鋪子剛支起來,蒸籠裏冒出白白的食肆香,老板娘看到徐念念,說:“今日好早啊,徐小娘子。”

徐念念點點頭,在她那買了一個包子,邊走邊吃。

走到八十步,她經過自己的惠民醫館。

走到兩百步,穿過菜市口。

走到八百步,她終於看到晨霧之中威儀聳立的正陽門。

禁軍駐守兩側,守城衛向徐念念行了個禮,徐念念抿嘴一笑,恍惚間,又想起那年被禁軍攔在外面不準進內城的場面,後來趙荊帶她去尚書府那晚,叫守城衛記人,之後她再沒被攔過,但這回不一樣,這回,她不是因為是趙荊刻意照拂的女人,所以能入內城,自打今日以後,她能入內城,則是因為她太醫的身份。

風拂過平順的官袍衣擺,走到一千整步,她來到端門口,端門紅墻根下停靠著好些上朝馬車,身著各色官服的官員們相互走在一起,聊談前朝之事。

徐念念小小的身影獨自穿行其間,也不覺寂寞,她手指輕輕點身側,心裏一直在記步數。

嚴津坐在馬車架上,撩開布簾,朝裏頭道:“世子,你要不要去陪徐小娘子?”

趙荊單手支於窗沿,雙腿敞著,黑靴由矜貴紫色官服底下探出,一抹腰封處,垂掛著他時常佩戴的荷包,趙世子姿態好不隨意閑適,悠然道:“我年紀比較大,不懂她小姑娘心思。她不想要陪,那便算了。”

說的好生瀟灑,但實則一大早就把馬車停在端門外等人了,怕來晚錯過徐小娘子頭一回上朝。嚴津心裏暗暗嘖聲,世子還是這樣,嘴比城墻硬。

就在嚴津揣摩趙荊還能裝多久時,徐念念愈發走遠,即將要消失在馬車所能探去視線盡頭,身後門簾被白皙的手扯開,趙荊已踱步邁下來,向嚴津一揮手:“爺上朝去了。”

嚴津看趙荊那副勁勁的模樣,心情好似好得不得了,他納悶,這人來之前還挑他刺呢,怎麽一下就雨過天晴了?

這是徐念念頭一回在白日瞻觀白石臺上的日冕與嘉量,原來人站在這倆器物之下,會是如此渺小,她輕笑一聲,已經走過一千兩百整步,低頭看一眼,腳下磚石卻如趙荊所言,泛著溫暖的金光,青靴踏上那道通向太和殿的臺梯,雲龍浮雕就在她手邊,目光向上探,似乎能看見太和殿之內的莊嚴輝煌。

徐念念走在臺階上,聽自己的心跳聲,越來越大,在太和殿門口,她突然回首,視線由紫禁城延展出正陽門,好似看到整座城的模樣,天高雲淡,百姓往來,不知不覺,她就已經來到這裏了,原來,輕舟側畔已過千帆,得償所願是這般滋味。

她杵了一會兒,影子定定,身後有人喚她:“這位同僚,快要開朝了,你怎麽還不入內?”

徐念念邁開青靴,道:“來了。”

既然已走到這,她以後便都不會再回頭。

一個時辰的早朝,徐念念站在最後面,看趙荊與黎太傅幾人爭鋒相對,強勢又篤定,原來他在朝上是這般姿態,比平日欺負人那模樣更招惹女子仰慕。

後來散朝,刑部一行簇擁著趙荊朝外去,趙荊說:“你們先走,我還有事。”

眾人:“你還能有什麽事啊,疏遠我們了?”

常木山雙手背於身後,搖頭:“你們註定要打一輩子光棍了,趙尚書媳婦兒第一日上朝,他不緊著人家,難道還要緊著你們?”

眾人晃悟,趙荊勾唇笑,什麽也沒說,邁步就走,荷包在腰封上擺動。

徐念念在太和殿前門處踟躕了一下,就見趙荊來了。

趙荊由上至下掃了她一眼:“小白眼狼,還知道等我。”

徐念念唔了一聲,臉有點紅,她一襲青色官服,小小一個,略微仰頭看著他,趙荊沒說什麽,朝前擡擡下巴,兩人一齊慢慢往臺梯下去,趙荊一切如常,徐念念納悶,趙荊沒看到嗎?他怎麽不吱聲?還是說,他看到了,沒明白她的意思?

她問:“你一會兒去刑部?”

趙荊:“先送你去太醫院。”

之後無話,穿過端門,出宮,到棋盤街,周圍沒什麽人了,徐念念默默牽住了男人的手,趙荊笑,說:“想我沒?”

徐念念:“我從昨日夜裏就開始想你,積攢到現在,好想你了。”

她鮮少這樣直白,趙荊笑出一口白牙,他一把扯過她,徐念念仰頭眷戀地看著他,紫色官服與青色官服被風吹在一塊,淺淺相靠,趙荊掌心撫過烏紗帽下垂髻,俯身親了一下她,說:“發簪很好看。”

徐念念一頓,這家夥原來早看到了啊!她青靴就要去蹬他,被趙荊先一步掐腰舉起來,徐念念在撲棱間被他抱著轉了兩圈,他胸膛顫動,徐念念手撐在他肩上,好像從未看他這般高興,弄得她也傻笑起來,答應他了,之後就要嫁給他了。

她從前以為自己絕對沒有勇氣高攀他,也以為趙荊對她只是一時興起,總會膩味,如果答應他,她在如煙火般短暫閃耀過後就會迅速隕滅,所以即使愛慕他,也踟躕不敢,因為比起愛他,她更愛自己,她不想在他收回的愛中被毀滅。

直到昨夜,她才確定,她已成長到能夠坦然接受世間的變幻莫測。

她一輩子都無法相信一個男人能給一個女人終生的愛,但她如今不怕了。

走一日過一日,而這日她還是好愛趙荊,這就是她嫁給他唯一的原因。

兩人都還記著正事,短暫溫存後,抵達太醫院。

太醫們都知來了個女太醫,新奇極了,趙荊大掌一揮,說:“今晚請你們在珊瑚閣吃飯,你們別欺負我夫人啊。”

有太醫疑惑:“趙尚書何時成婚了?”

趙荊:“剛得到我尚未過門的夫人首肯,晚點翻黃歷告訴你我成親的確定日期。”

太醫們後知後覺,露出了然的神情,紛紛恭喜二人,老院士甚是感慨:“男女相愛,甚是懷念啊。”

夜裏,趙荊與徐念念由珊瑚閣行出,兩人都喝了酒,送完眾人,走在清冷的東長安街上,趙荊問她:“今日累嗎?”

徐念念:“還好,太醫院隔壁有一個很大的藥庫,我在裏面看到了此前只在醫書中見過的珍稀藥材,連柳尚善那兒都沒有,如果讓柳尚善來,他恐怕都挪不開眼。”

趙荊:“多謝藥庫,壓了柳尚善一頭。”

徐念念咯咯笑,又聽他說:“明兒成親怎樣?”

徐念念:“......明空姑姑打死你。”

趙荊摸摸下巴,遺憾:“的確隨意了一點,那我挑個最近的黃道吉日,把你抱回來。”

徐念念仰頭瞥他,趙荊垂眸回敬她,一點臉皮都不要:“就是這麽急,咋地?”

他漆黑目光,裏面有不假掩蓋占有與欲,徐念念鼻尖嗡嗡,酒勁都被他看的散退,她小聲說:“你別這樣看我,我有點怕你。”

趙荊斜攬過她嬌小的身段:“怕就對了,知道以後咱們家誰當家作主沒?”

徐念念撅嘴,默默翻了個白眼,臭德性!

兩人有一搭沒一搭走著這條歸家路,趙荊手老亂動,還去撥她烏紗帽小翅,最後在快要把她惹惱時,他又好像有所察覺般的停下,收斂了一會兒,他握拳偷笑,徐念念踢他一腳,他笑的更暢懷:“徐念念,你怎麽這麽好欺負?沒我你可怎麽辦?”

沒趙荊怎麽辦,徐念念想了一下,腦子一片空白,她寧願趙荊移情別戀,他們分開,她也不希望他死,到時她就在邸報和正陽門告示那裏知道有關於他的事就好。

到老君堂胡同時,趙荊察覺到徐念念失落,嘖一聲,挑起她下巴,說:“不是吧,你這麽小氣的嗎?那我以後多讓著你點行了吧。”他撓撓頭,又不爽的道:“媽的,老子人都是你的,嘴硬一點怎麽了?到底誰才霸道——”

徐念念搖搖頭,抱住了趙荊:“你要一直寵我、幫扶我,就算我變成醜陋的老太太。”

趙荊一頓,無奈地摸摸她這顆不知怎麽就開始傷春悲秋的腦瓜,想到那遙遠的以後,他哼笑:“我怎麽覺得,你以後就算老了,也會是一個優雅可愛的老太太呢。”

真正成親時,在秋日,兩人都休沐,趙荊沒有鋪張排場,只各宴請各自三兩好友,屏退所有繁雜的眼睛與聲音,在徐念念答應趙荊的時候,他已經得償所願,整個成親之禮,他只想讓她得償所願。

趙荊一身喜袍,騎馬去迎接新娘,他依然是那個炙熱直接、喜惡分明的人,高興了,就張揚的笑,唇紅齒白,生氣了,就吵架,過會兒氣消了,就來哄她,如同少年初識,他未曾改變。

韓伊人扶新娘出來,新娘上八擡大轎,由老君堂胡同擡出,她一身明艷張揚,金紅相織,好似秋日絢爛紅霞,小繡花鞋上還繡有小魚戲水的圖案,但一頭秀發,沒有點綴任何金釵珠石,唯一顆溫潤黑珍珠,插在鬢發後。

而玄貓,作為陪嫁,一朵紅花系脖頸,乖乖端坐在鴛鴦紅袍裙擺處,隨轎子去尚書府。

婚禮由明空作為雙方長輩接受敬茶,徐念念將茶盞遞至明空眼下,明空端起,說:“我遇見你時,你孤零零一人,可憐柔弱,向我求學,那時我不會想到,你不僅懷揣天賦,還勤勉刻苦,你是老天安排給我的禮物,你是一個很好的醫者,行醫四載以來,從未有過懈怠敷衍,患者對你稱頌有佳,你說會答應我,將我的所學傳承下去,你開了惠民醫館,續寫《女醫手劄》,後進宮當太醫,成為名副其實的醫中佼佼者,我為你高興,也為自己高興。”

明空飲盡這碗茶,茶杯撂在鋪了紅布的桌臺上,她眼目清明,如徐念念母親般敦囑她:“你要嫁作趙家婦,我希望你與趙荊相處和睦,夫妻相互扶持,你不要忘記你身為女醫的使命,不要拘囿於後宅。最後身為一個更為年長的醫者,我盼你日後生產順利,人生大有所為。”

徐念念眼睛發紅,她低垂著眸,連蓋頭下可窺見的餘光都不敢探向明空,以免忍不住落淚。

不明白明空話的人,根本聽不出她的用心良苦,她們是深山相遇的兩個世俗邊緣人,她拜明空為師,在明空的鼓勵與鞭策下,來到京城,在惠民醫館門庭清冷時,明空仍然堅信她是一顆蒙塵的珍珠,明空不會說好聽的話,但明空是真的想她不受到傷害,過好這一生。

明空就如她母親一般。

忽然,新郎傾身,眾人只見趙荊探入那蓋頭內,徐念念眼睫一顫,他們目光在蔽塞幽暗之中相逢,趙荊看她,說:“你沒哭吧?”

徐念念小聲答:“沒有。”

趙荊:“那就好。”

大喜蓋頭外,不知是誰大喊:“新郎官,幹什麽呢!還沒入洞房呢!”

饒是趙荊臉皮厚,俊顏都忍不住浮起赧意,他立直半身,為明空敬茶。

明空則說:“你是我的侄子,你含著金湯匙出身,又有超群的能力,一生如扶搖乘風起,你擁有太多,一心往上看,建功立業,名留青史,你的確已經作出了一番成績。但你既然成家了,便要多一份掛念與責任,你的家人不讚成這門婚事,世俗裏也有許多紛雜的聲音,於你而言,更有許多稍不留神就把持不住的誘惑,希望你謹記娶她的初心,不要傷害她,把她捧在手心裏,也托舉著她與你一塊前行,不要把她丟在後面。你的性子驕縱,她能包容你,她的性子敏感,你也要時常寬慰她。

這世間,真情就似天邊偶然才會出現的海市蜃樓,鮮少有人能窺得其中真顏,無論未來如何,起碼你們決定成親之時,是真心愛她,祝你們百年好合,成就一對佳話。”

趙荊膝磕在蒲團上,鄭重應下。

說真情似海市蜃樓,在去往石門路上,他們就站在深潭邊,看到了浮於雲上的游魚,潭池中的小魚原本一輩子都不會於天上的鳥相遇,但他們還是遇見了。

他從不覺得她是高攀,由遇見她起,他就沒有任何輕視與嫌棄,他只想救她。

趙荊與徐念念手執紅綢,拜過天地,高堂,夫妻對拜,趙荊眼裏,徐念念嬌小的身子壓成彎月的弧度,頭頂紅帕隨她動作搖曳生姿。

尚書府邸裏一片掌聲。

人們輪流給新人敬酒。嚴津一個大老粗,黃酒落肚居然流了眼淚,說:“老大,你跟徐小娘子終於修成正果,我心中也是百感交集,你以後可不要做對不起徐小娘子的事。”

趙荊:“你到底誰的人?”

嚴津:“沒辦法,看了這麽些年,已經看出感情了,跟你只有我被你揍的交情。”

席桌上的親信們忍不住笑,趙荊白嚴津一眼,手指點他。

韓伊人坐在酒席邊上,看著那個耀眼的男人,在熱鬧之中,她突然很淡的笑了一下,低頭要添酒,酒盅卻搶先被身邊人拿去,韓伊人擡目,南藝嘉輕聲說:“你已經喝了三杯了,再喝要醉了。”

韓伊人適才換了茶水來飲。

臨近夜裏,酒席散了。

尚書府空闊又安靜,趙荊推開兩邊張貼大紅喜字的木門,踱入正房,身後游廊一排大紅喜燈,在夜裏守護著這座府邸。

徐念念在拔步床上抱玄貓躺著,紅蓋頭仍掛臉上,但在睡夢中掀起一角,露出瑩白下頜,與一點紅唇,一旁檀木桌上的小食沒有動過。

徐念念朦朦朧朧間聽到有人喚她名字,動了下身子,撩起蓋頭一隅,見趙荊在床邊,徐念念跪坐起來:“趙郎,你回來啦。”

趙荊手中提著食盒,說:“嗯,過來用夕食。”

動作間,玄貓也醒了,徐念念下床,動筷子,趙荊默不作聲地捏提住玄貓,屋門開合間,玄貓已經被扔到外面,徐念念夾菜的手一頓,說:“你幹嘛這樣對小趙?”

趙荊回頭瞥她一記:“你說呢?小趙還小,不能聽這些。”

徐念念:“......哦。”其實不小了,都是年近五歲的大貓了。

她睡了一覺,臉側還有一片柔軟的睡痕,察覺到趙荊落在她身上的目光,她睫毛輕顫,體內感到躁動的熱意,但她沒有出聲,當做不知。

趙荊肚子不餓,手隨意撚一塊糕點丟口中,又喝了口茶,屋裏安靜,趙荊找話說:“你怎麽睡了?”

徐念念:“因為我感覺你夜裏好像不會讓我休息......”所以提前睡,這樣夜裏不會太累......

趙荊一楞,她說話真是委婉又直白,他哼笑,給她添了酒,徐念念抿一口,也沒說什麽,默默就把酒飲光。趙荊又添了一杯,徐念念推拒,說:“一杯壯膽足矣,喝多了我怕記不住今晚的事。”

趙荊便自己飲了這杯酒,也不催促,直到徐念念撂下筷子,醞釀一會兒,說:“我準備好了。”

紅燭在窗桕麻紙上搖曳。趙荊撥撥她紅蓋頭,打橫抱起她,往拔步床上去。

抽出黑珍珠發簪,青絲落下,徐念念含情脈脈地看著趙荊。

容裳完好,趙荊手探了進去。

徐念念眼睫顫了一下,好似有一顆露珠壓在嫩綠的葉子上,緩緩往下墜,幾乎要把嫩綠的新葉壓癟了。

她小聲說:“燈沒吹。”

趙荊:“讓你看看我,你不是要記清楚嗎?”

徐念念臉都要熟透了,掌心壓在眼皮上,她不看。

趙荊挪開她的手:“那就讓我看看你,好不好?”

其實趙荊也沒給她選。

層層蘿紗中凝脂與紅,好似春一般綻開。

徐念念腿無力地抻了一下,想去踢趙荊,很快,趙荊就讓她一點力氣都沒有了。

動真格的時候,徐念念一雙眼始終看著趙荊,哭出來的時候看著他,忍不住的時候看著他,哀哀切切時看著他,如瀑布般的快樂砸下時也看著他。

痛與欲宛若一張蠶網,將徐念念裹成被包住的蛹,是她夢中所渴望的那種毫無間隔的緊密。

趙荊就如馳騁殺伐的將軍,這場仗他勢必要贏,在勢如破竹以後,卻不收斂攻勢,反而愈加放肆淩虐俘虜。

她舉手投降,被他反折至枕邊。

趙荊在反覆欺負中確定她是他的人。

徐念念想起第一次想嫁給他,是在竹筏飄過那片幽謐的桃花林時,那時他高冷至極,是保護她的天神,也是高不可攀的嫡仙,而如今......

紅帳之內,拔步床搖,趙荊那放浪形骸的樣子,深深地倒映在她瞳仁中,她再受不了,環過他頸,嚶嚶嗚嗚如一只賴他生長的山間雀,他是她的主人。

秋風拍打中庭唯一的槐樹,落葉紛紛揚揚,玄貓踢踏著四足巡視著偌大的領地。

天蒙蒙亮,玄貓看到游廊下行出一個男人,去小廚室燒水。

為徐念念擦身時,她已經有些迷糊了,白布不小心擦試過她身上的傷,她抽痛一聲,趙荊立馬就哄,徐念念倚在他懷中,倏爾側身抱住他臂膀,頭埋進去,甕聲甕氣,說:“趙媽媽。”

趙荊忍了,說:“出了這房,不準這麽叫我。”

他想聽的她還一聲沒說呢。

徐念念換了一身裏衣,與趙荊一道睡在一張被褥裏,她問趙荊:“你高興嗎?”

趙荊:“我很幸福。”

男人再強大都需要一個歸宿,一個等他的女人,能被他圈禁也被他庇護,他有她了。

趙荊問她:“你害怕嗎?”

徐念念笑:“我好圓滿。”

她如今有家了。休完婚假,會按時去太和殿上朝,然後去太醫院當值,平日要照顧玄貓,要多陪伴明空,休沐了還要去惠民醫館為學徒們講課,夜裏也要根據所醫治的病例修撰《女醫手劄》,日後......她摸摸略微酸脹的肚皮,說不定還會有寶寶來到這個世界,等待她照拂,她一定會帶她避過所有的苦難。

命運的轉折,始於遇見趙荊。

因為有趙荊,她這一生圓滿了。

趙荊:“徐小娘子,那這一輩子,我就承蒙你照料了。”

徐念念轉身抱他,終於喚他:“夫君,承蒙不棄,要寵我一輩子哦~”

白黃的光柔和的照亮著展館,小張老師在為今日來參觀展覽的學生們講解著徐念念的故事。

“後來呢?”身著校服的小女孩站在千年以前的畫像跟前,隔玻璃看卷紙上溫婉美麗的女人。

那女人,身著一襲青色官袍,頭戴烏紗帽,唇瓣抿合,若細看,還能瞧見垂髻下露出一小段烏木,一顆黑珍珠就這麽低調的搭靠在她柔順墨梢上。

她是齊朝第一位載入正史、也是歷史上最著名的女醫,徐念念。

小張老師說:“後來,徐念念在太醫院履職的第三年,因解決了皇太後的頭疾問題,升為院判。大家看這張畫卷左下角。”

小女孩視線移過去,方正紅泥印,印著一個篆書“荊”字,小女孩手指那處,說:“小張老師,這裏有個印子!”

小張老師欣慰一笑:“這是趙荊的印子,他是徐念念的丈夫。相傳說,徐念念每次升官,趙荊都會為她畫像,掛在尚書府的藥室墻上。起初徐念念還不太願意,後來,也接受了,趙荊的性格,倒不用靠民間相傳,許多正史書籍都記載過,說此人霸道、專.制、脾氣極大,他決定了的事,沒有回旋餘地。”

小女孩疑惑:“照小張老師的說法,趙荊並不很好,為何徐念念偏就嫁給了他呢?”

小張老師:“趙是齊朝國姓,趙荊在歷史上可是有名的美男子呢,他還是赫赫有名的功臣,也是萬裏挑一的人物了。人總歸有許多面,而且難得的,是他在那樣的封建王朝,支持了妻子從醫和從政的主張,徐念念生性靦腆,她不善為自己爭謀功績,趙荊為她留畫,讓後代的史學家們可以準確推定出徐念念當時的升官路徑,還有她在宮廷內所做的一些事,趙荊也專門讓人記錄了下來,不然在男人掌權的封建時代,她的功績可能就會不斷被削弱埋沒,無法流傳至今日,為人們所知。”

一眾學子恍然大悟。

小張老師補充說:“不過從女人的角度,我想,徐念念是願意留下畫像的,不過這也無法作證了。......來,我們接著看。”

人們腳步向展館更深處去。

“......這個時候,徐念念就懷孕了,懷孕在古代本是辛苦又危險的事,但齊朝史書上記載她‘懷胎八月,對宮廷之事未有懈怠,休沐時生,產後休一月,即回太醫院’......”

小女孩擡頭,看著櫥窗內陳列的史書文字,耳邊是小張老師的聲音:“她女兒趙慕徐的故事,就在隔壁的展館裏,趙慕徐也對古代女性醫學的發展與完善做出了矚目的成就。......徐念念在三十五那年,出任正五品院史,成為齊朝乃至整個封建歷史中首位女性太醫院一把手,也打破了當時女官最高官至六品的限制。”

“同學們現在看,好像因為徐念念天賦異稟,又背靠趙荊,當上太醫院院史是順理成章的事。實則不然。” 小張老師說到這兒,難壓抑動容:“尤其是,幾乎所有的史書,不論正史還是野史,都講述其是一個溫吞敏感的人,她並沒有很強勢的性子,也不通官場之道,她走的每一步,都阻力重重,也都是前人未曾走過的,所以她能達到這樣空前絕後的高度,是很不容易的事。沒有人的成功是理所當然,尤其是一個封建王朝的女人所取得的成功。”

透明玻璃中,女人容顏相較早前的畫像更為成熟舒展,但一點衰老跡象都不見,大抵是幸福的人老得慢吧,而這幅畫像中,也第一次出現了趙荊的身影,徐念念坐於庭院交椅上,官服換為緋袍,胸前勾勒一方白鷴補子,趙荊站在交椅後側,身量高長,一身容裳,立烏紗帽,出乎預料的,他並不是兇神惡煞的樣貌,他生的即便放在現代也十分招眼,眉眼勁酷,紅唇齒白,嘴角勾著一點欠欠的笑,單手搭在交椅後背上,姿態著實是洩露了幾分其霸道本性。

學生們三言兩語的低聲討論。

小女孩眨巴著眼,不知為何,她覺得徐念念好似有幾分害羞,大概這是因為在這張畫像中,趙荊與她一道出現了吧。

小張老師雙手交疊身後,仰目看著這張畫卷,沒有出言打擾。

好一會兒,她才帶領同學們走向下一個展列出的文獻。

小張老師手指一本古籍,說:“噥,終於到這裏了。這便是由齊朝留存下來的《女醫手劄》。原本世家門閥對知識壟斷極為嚴苛,但明空與徐念念從未有過想要私藏,反倒是盡力在印刷《女醫手劄》,希望這本書傳播的越廣泛越好。”

小女孩好奇的問:“小張老師,明空是誰?”

小張老師答:“明空是徐念念的中醫師傅,身世成謎,歷史上關於她的記述幾乎沒有,只是徐念念在修編《女醫手劄》裏提過,一個叫明空的女人是《女醫手劄》最初的編撰者,她在武陵城外的道觀內遇見,拜其為師。”

小張老師說完,想起大學時,她為了確定明空身份,翻找了許多民間雜史,有人說她是死於昭元五年的長公主,那時候,長公主意圖從政,剛繼位的昭元帝不容她,後忽然暴斃,也有人說,她是醫學世家裏的小姐,戰亂時跑到武陵城外無名山避難,恰好遇見了徐念念......

她太愛那段歷史,甚至,在大四那年偷偷攢錢買了火車票去武陵城找尋明空蹤跡,武陵城如今在張家界,她跟著幾個驢友兜兜轉轉,終於在一座綿延的山裏找到了一座名為“玄參”的道觀,裏面荒蕪破敗,僅剩殘垣墻體。

她支帳篷在裏面過了一夜,夜裏那裏好似有經輪轉動的聲音。

可能在外人的眼中,她是一個奇怪的人吧。

她只是想找到一點有關明空存在的痕跡。

明空二字,若合在一起,是曌,武曌的曌。

她很想知道,明空是不是、是不是......

只可惜這一輩子,她都無法知道答案,歷史已經淌過太久了,就算身懷恢弘抱負與一身才華,也被沖刷的一幹二凈,不留痕跡。

太陽落山,小張老師帶同學們由徐念念紀念館出來,一行在館前石碑站好,由小張老師拍照留念。

相機鏡頭裏,映刻著石碑上的紅漆字:感謝每一個仍然守護、傳播中醫文化的人。

哢嚓,留下時光一隅。

照片裏,有同學們的臉,有石碑,還有那座意義非凡的紀念館。

齊朝正史裏,輕飄飄的幾行,寫過徐念念瑰麗厚重的一生,後人用一座紀念館來紀念以她為首的古代女醫們為中醫發展作出的貢獻。

小張老師組織學生有序上大巴。

大巴車啟動,引擎嗡嗡轉,小張老師站在座位間狹窄過道上,要同學們系好安全帶,她的衣擺被小女孩拽了下,小張老師目光看向她。

小女孩聲音清脆:“小張老師,日後我也想當中醫。”

小張老師一楞,隨即笑:“好啊。”

這或許,就是這座紀念館建立的意義吧。

這或許,也就是昔日趙荊力保徐念念留在歷史不被抹去,而徐念念竭力讓《女醫手劄》印發流傳的意義吧。

這段歷史,背後不知有多少人在努力,彈指一揮間,由齊朝的昭元盛世就到了二十一世紀的今天。

野史裏一直在貶損的徐念念高攀趙家國姓一事,何其微茫,根本一點都不重要,連當八卦閑談都低俗了,因為——

徐念念毋庸置疑是中醫史上一塊豐碑,豐碑底下螻蟻的刻薄尖酸,根本無法影響她的傑出。

而趙荊也寵愛了她一輩子,他們是封建王朝歷史上罕有的佳話。

如此,對於徐念念便足夠了。

謝謝你看到這裏。

正文完結。

然後,預收!哈哈哈(強裝鎮定,反覆宣傳,看了好幾回的姑娘可以裝沒看到)。文案真的反覆潤色,入股真的不虧,不要逼我求你,我真的很想要你們的預收,因為我想開文的時候有榜單=,=(接下來會放三本預收,沒意外應當都是有救贖這個元素的)

《和離後不小心被皇帝看上》

太傅之女張梔,才貌雙全,性溫恭順,為閨閣典範。

後風光出嫁給世交之子綦如之,京中女子無不艷羨。

世人以為張梔會幸福一生,張梔也曾這般以為。

不過兩年,綦如之在外養了人。

外室挺著肚子要上門,綦如之以張梔無所出為由,想要納妾。

原以為張梔會應允,誰想,規矩了那麽多年的張梔寧折不屈,自請和離。

和離以後,張梔深居簡出,只慣例進宮教授公主習畫。

張梔本以為自己再不會愛上任何男人,她不願再入牢籠,可偏偏,開春下了好大一場雨,張梔無處躲避,一把油紙傘伸至她頭頂,張梔順著傘柄處手往上看,袖袍明黃,下頜棱銳,一雙眸落於她濕漉的眼上。

初見張梔起,趙郢就起了掠奪之心。

在遇見張梔之前,趙郢從來沒有真正愛過一個女人。

在遇見張梔之後,趙郢有些擔心,現在才懂會不會太晚了。

《縱我嬌柔》

人設:

溫柔心機女x驕傲世子殿下

文案:

楚音家破人亡後,寄養在儲殷王府上,一直謹小慎微的活著,

楚音看不慣府上千嬌萬寵的嫡子盛明瑜,他囂張無度又生性放蕩。

可另一邊,她心中又暗暗對盛明瑜滋長出了不該妄想的暧昧心意。

她第一次逾越,第一次做了飛蛾撲火的事。

盛明瑜心高氣傲,志在朝野,婚事自當門當戶對,他看不起那個出身卑微的楚音。

她哪裏都配不上他。

第一次得知楚音愛慕他時,盛明瑜臉上浮出輕蔑的笑意。

他對楚音從來都是驕傲、隨意,游刃有餘。

可當別家公子向楚音步步逼近示好追求時,盛明瑜那股子不爽勁到了極點,他揪起那人衣襟,咬牙切齒:“她是我的!”

那日,向來矜貴端正的盛明瑜,第一次用拳頭揍了人。

也是那一晚,盛明瑜第一次嘗到了情迷意亂的滋味。

《被獻給世子後》

人設:

斯文敗類由外黑到內的世子*努力心機深的堅韌小女子

文案:

顧明月是一匹養給貴人賞玩的瘦馬,玲瓏腰,嬌身段,在風月閣裏為貴人倒茶,被獻給下江南的神秘富商。

其餘顧明月對那男人一無所知,只知道,那個夜晚,男人掌心炙熱。

本站無廣告,永久域名(danmei.twking.cc)