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留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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留宿

飯後,徐念念主動攬下洗碗筷的活。

月色與庭中花草交雜在一起,在墻根上落下斑駁的光點與陰影,小廚室偶爾傳來清脆的水聲。

趙荊對老嫗道:“我們天亮就要走,您能告訴我周圍最大的城鎮在哪兒嗎?”

老嫗:“這裏偏僻,沒有大鎮子,附近就一個小鎮子,你們出了村子,一直往東邊走就會看到。不過你們不要抱什麽希望,鎮上的人應該也跑光了。”

趙荊頷首:“好。”

老嫗打了個哈欠,幽幽起身,她該去休息了。

她說:“我住正房,東廂房是我兒子的屋子,你住,小姑娘就住西廂房吧。平日我都有打掃,這會兒就不專門招待了。明兒你們走的時候,記得把我叫醒,我得送送你們。”

趙荊應下。

徐念念收拾好小廚室出來,就只剩趙荊一人坐在天井下賞月了,她蹲在井口邊上,衣袖卷起,露出兩節白嫩嫩的小臂,端著個小木盆,小木盆裏飄著條小白巾,她很認真的擦面擦手,然後換了一盆水,褪去鞋襪,哼著小曲,悠然的泡起腳丫子來。

趙荊的視線無聲落在那盆水邊,澄澈的水波隨她不安分晃動的腳丫子來回晃蕩,微風拂動,樹沙沙響,她腳趾瑩白小巧,在月光下居然有些晃眼,趙荊僅憑目測,就知道,他一手就能輕松握住。

趙荊腦子裏莫名浮想起幫她救治蛇咬傷口的那個夜晚,心念躁動,他一個起身,腳踢到了天井下圍著大樹砌了一圈的磚石,他憋出一記悶聲,徐念念側目看他:“趙郎,你怎麽了?”

趙荊眼目沈著,向西廂房那邊擡擡下巴,正經道:“你早點睡吧,之後還要趕路。”

徐念念眼角彎彎,乖乖的答:“好。”

她的聲音嬌軟,如同壓在杜丹上的一顆露水,緩緩滑落花瓣,嘀嗒墜入大地,不知撥弄了一下誰的心弦。

趙荊默默加快了腳步,直到身影消失在中庭。

徐念念很快倒掉小木盆的水,去了東廂房,和衣躺下。

說來奇怪,她今夜無眠。

這是她逃亡一路睡過最好的地方了,不用擠在一堆馬車雜物裏,也不用睡板硬的竹筏也不用被趙荊擠到幾乎要掉下溪河,草枕柔軟,床鋪幹凈寬敞,夠她來回翻兩個滾兒,位於山腳的村莊寧靜寂寥,耳邊不再有無時無刻惱人的潺潺水聲,可,徐念念卻覺得少了些什麽,睡不著了。

她靠著床榻向門一側,漫無目的的看了會兒月光在門簾上搖曳晃動,仍舊毫無睡意,忽然,她的目光定格在窗戶外佇立於天井之下的男子身上,那人不久前還囑咐她快些歇息,怎麽也沒睡?

徐念念躡手躡腳的走出去,想由他背後嚇他,趙荊卻很警覺,先一步轉過身,眼目直勾勾的註視著徐念念,似捕獵的狼。

徐念念沒來由一個緊張,低聲道:“趙荊。”

趙荊眉一擰,不滿道:“什麽趙荊,叫趙郎。”

徐念念被他說的一楞,隨即道:“我起初叫你趙郎你還不樂意呢,還罵我,要踢我下車。怎麽現如今你又非得聽我叫你趙郎了?”

趙荊:“我不管,我聽慣了,你就不能改口。”

徐念念嘟囔:“你這人真是好專.制。”

趙荊一點都不知羞的:“你才知我是這般人?”

徐念念一噎,她略微仰頸,隔著一段距離看趙荊,不知是不是因為去勢的緣故,他唇紅齒白,肌膚光潔,墨發濃且黑,且十分高大,肩寬腿長,他生的的確好看,連她都有點自愧不如。

她確實早就知他是何種人,他脾氣差,說幾句就沒耐心,力氣很大,有時會仗著自己能耐欺負人。以前聽小道消息說,男子去勢後多變態,她對人性沒有平白無故的遐想,如白紙一般的是活在天上的嫡仙,在人間的人嘛,多是渾濁與清澈參雜的,趙荊一個死太監能做到這樣就不錯了。

至少,他有勇有謀,一諾千金,有一雙能聽很遠的耳朵,擁有許多知識,會治蛇毒,會正骨,會搭竹筏,也不會像徐府上那些公子般極盡藏掖自己的學識,每每就以她只是個無用的女兒家為由吝嗇於教授給她。

他是真的能護她安全,她在他身邊也真的感到安心,相較之下,他的一些美中不足之處,便如蜻蜓點水般,輕輕的拂過,不留痕跡。她能做到不計較。

況且她確實有求於他。

徐念念小步走上前,與他並齊,曬在月光下,落下一高一低兩道影子,在夜晚春風裏一同搖晃。

稍作醞釀後,徐念念問:“趙郎,你怎麽沒睡?”

趙荊頓頓,說:“過會兒就睡了。”

徐念念雙手背過身,腳尖輕輕點著地,說話直賴賴:“你是不是跟我一樣,身邊缺了個人就睡不著呀?”

趙荊矢口否認:“誰跟你一樣,像是不能離開母親睡的小屁孩。”

徐念念啊了一聲,語氣有點失望。

趙荊眉毛跳了跳,說:“幹嘛,難道你真想我哄你睡?”

徐念念眼眸亮若星辰,趙荊的話簡直正中她下懷,她滿心期許都由眼睛裏迸出來了:“可以嗎?”

徐念念小時候就幻想周氏可以像徐夫人哄小公子睡覺那般,坐在她的床頭,為她扇蒲扇,唱撫睡曲,還會輕輕拍打她後背,直至她入眠才離開。

徐念念光是想到這些事,都有些眼巴巴。

趙荊:“你多大了?”

徐念念:“十四呀,明知故問。”

趙荊看著她,不說話,她癟嘴,興致掉落幾分,說:“不可以就算了。”

趙荊:“我說不可以了嗎?”

徐念念側眸,忍不住想笑,腳倒著往西廂房退:“你這人好奇怪,那你快來哄我睡覺!”

趙荊:......

她躺在床榻外側,被衾蓋住大半身體,手指乖乖並在臉側,她已經半合起眼了,還在強調說:“在我睡著前你不能走哦。”

趙荊矗著,莫名拘謹,他咳了一聲,問:“要不要給你唱《將軍令》。”

這是他唯一會唱的曲,是軍營出征的戰前曲。再要他唱別的,就強人所難了。她應當不至於不識擡舉。

但徐念念沒有回答了,趙荊很快意識到,她居然一下就入睡了。

呵。

趙荊轉身離了西廂房。

她是睡了,他仍沒睡意。真是奇了怪。

月落下來,臨近天光但尚未天亮,小廚室就起了炊煙。

趙荊聽到動靜便醒了,他去了趟小廚室,老嫗正在燒紅薯和土豆。

老嫗見趙荊來了,說:“我也沒有什麽能給你們準備的,我有的這些你們多帶點到路上吃吧。”

趙荊:“老太太,這是我們需要的,我就不跟您推脫了。多謝。”

老嫗:“對了,我看你行動不便,我後院有一輛拉柴的板車,你要就拿去。”

趙荊搖頭:“我們用不上,那家夥推不動我。”

老嫗笑笑:“行。”

兩人聊了一會兒,山裏的雞打鳴了,西廂房一點動靜都沒有。

趙荊去喊人,徐念念四肢團著被衾,賴在床榻上,想都不想就往外說:“死太監手廢了還敢在老娘面前唧唧歪歪。”

語畢,徐念念如離弦之箭由床榻上彈起,她迅速蹬好布鞋,避開趙荊眼神就想逃。

趙荊黑著臉堵在西廂房門前,居高臨下的看著徐念念:“今日我們只有一個人能活著走出村莊。”

徐念念扭曲著身子搓手求原諒:“趙郎,再給我一次機會,我就是睡糊塗了。”

徐念念很有誠意的一手掌心橫舉著,另一手岔開中指與無名指,噗通跪在掌心上,對著趙荊哐哐行大禮。

真的求饒好久,趙荊才肯高擡貴手,徐念念紅著臉,亦步亦趨地跟在趙荊身側出來,與老嫗告別。

萍水相逢的告別發生在一個安靜的清晨,平淡如水。

徐念念掮一滿袋熱乎乎的食物,與趙荊一塊向東而行。

他們已經走出一段路,老嫗跑了出來,向兩人呼喊:“我兒子叫肖華,如果你們見到他,就跟他說,他母親平安,家中一切安好,請他一定要保重身體!”

這是一個母親,在戰爭裏,對兒子唯一的期盼。

徐念念驀地濕了眼眶,她回頭呼喊:“我會的!”

“如果碰到肖華,我會說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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