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趙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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趙郎

趙荊說到做到。

他跟她保證,但凡他能活,他都會帶著她活下來。

所以在車隊戰敗之時,他朝她奔來,拽她一道跳下山崖。

生路應當是沒有了,但趙荊沒有拋下她。

這一刻,徐念念竟然覺得滿足。

至少她死的時候,趙荊在她身邊。

徐念念屏息,細眉攏在一塊兒,耳邊有風聲呼嘯,她已經做好死的準備。

趙荊是貼著崖壁躍下的,徐念念後背撞了幾下山巖凸起的嶙峋,她痛得渾身巨震,趙荊咬緊牙關,伸臂去夠石壁之間的裂縫,每夠到一次,兩人墜下的速度便能減緩些許。

趙荊從不聽天由命,哪怕生還的機會微乎其微,他也一定會拼盡全力,搏一線生機。

兩人墜進湖中時,白色水花濺出三丈高,徐念念直接痛暈過去,趙荊胳膊上骨頭都錯位了,還是拽著徐念念奮力游到了石灘岸上。

趙荊喚了幾聲徐念念,徐念念都毫無反應,他擡手去探她鼻息,確定人還活著後,他也沒有任何力氣再動彈,在一身濕漉中平覆呼吸,閡眼歇去。

徐念念醒過來,一身骨頭都像是被拆卸掉了,她疼痛難忍,眼珠對著蒼白的天,低低吟了幾聲,突然意識到什麽,鼓圓了眼,她沒死?

徐念念察覺身上被什麽壓著,眼眸朝下瞥,是趙荊胳膊橫在她腰處,她忙去搖身邊少年:“趙郎,趙郎,你還活著嗎?”

趙荊下頜牙關咬緊,脖頸繃出一道難耐的經絡,說:“你再多搖幾下就要死了。”

徐念念登時一驚,不敢再動,眼眸中趙荊面上浮著不正常的紅暈,發冠歪了,束發松散下來,周圍石子上有一層凝固的褐紅血跡,趙荊看上去奄奄一息,十分虛弱,徐念念眼睛一紅,哭腔難掩:“趙郎,你可是大限將至了?”

趙荊吐出一口濁氣,說:“閉嘴。”

徐念念低頭捂住嘴巴。

趙荊:“你仔細聽我接下來我說的話。我雙臂折了,難以動彈,你得幫我把骨頭接回去,然後用木條和衣帶固定,之後我也不能正常走路。邊上有溪河,你做張木筏,放進溪河裏,我們一起飄到下游,一般下游會有村莊人跡。你得快些,叛軍隨時可能找來。”

徐念念整個人都聽楞了,她一個後宅女子,如何能懂這些,她雙膝合並跪坐在趙荊身前,臉色一片青紅,如犯了錯般嚅嚅道:“趙郎......”

趙荊打斷她:“我說過,你是個聰慧的小娘子。而且,你既歸我,是不是該聽我話?”

徐念念眼眶紅了一圈,:“那要是我一個不慎把你弄死了怎麽辦?”

趙荊:“給我立個碑,然後你給我殉情。”

徐念念眼淚湧出來,委屈的喃喃:“那我還是不願意殉情的......”

趙荊頭沈體重,意識已經有些模糊,聽到她這話,白了她一眼。

但徐念念很清楚,在這樣的亂世裏,若趙荊死了,她幾乎不可能活,她會遇到很多不懷好意的人,對她行不懷好意之事,難保不是直接殉情來的痛快,趙荊並非是真叫她殉情,他亦是此意。可她不甘心吶,跳崖都活了下來,憑什麽她還要死?她咬牙在滿身痛意中起身,去找木枝,她來到附近的竹林前,揚聲問:“趙郎,你要多少木條,多長多寬?”

趙荊:“我要二十根兩指寬,小臂長的木條。”

徐念念掏出胡刀,對著竹節比劃了幾下,刀尖挑進竹節節內中。她在後宅,也是十指不沾陽春水的嬌柔女子,忽然一遭要幹體力活,饒是她已經使出吃奶的力氣在幹,不一會兒還是累的滿頭布汗,檀口喘息,但她不敢停,還不忘時刻跟趙荊匯報情況:“趙郎,我砍了三個竹節下來。”

趙荊:“知道了。”

趙荊清楚,如今他這境況,再睡去可不一定能醒來,方才徐念念說他大限將至,也未必不對,只是他這一口氣,無論如何都不能斷在這裏,徐念念這樣不斷不斷的叨擾他,一遍遍把他從瀕臨死亡的黑暗深淵裏拉出來,倒不失是一種跟閻王搶人的行徑。

趙荊想,救這家夥,算沒白救。

“趙郎,有一個竹節被我劈斷了,我好想哭。”

趙荊:“……你好嬌啊。”

她真的好嬌嗔。

趙荊自幼在軍營裏長大,還沒見識過她這般嬌滴滴的女郎。說話軟綿綿,還要打幾個轉,好像春日開在桃樹上一朵粉白交織的無骨花。不僅是聲兒,她哪兒都軟弱無骨,抱著她的時候,她就似碧玉藤蘿,把他當甲木纏系。他無法想,這樣的女郎,離了他該怎麽在亂世中求活。他甚至想不出,如果她爬上的不是他的馬車,遇到的是別個品性差點的男人,會怎麽辦。

徐念念面色赧然,裝沒聽到,過會兒她又說:“趙郎,我削了五根木條了,你誇誇我。”

趙荊:“嗯,誇你。”

......

徐念念懷抱著二十根竹條回到趙荊身邊,問:“我接下來要怎麽做?”

趙荊:“把我衣裳褪下,去河邊洗凈,再撕成布條。”

徐念念正面靠過去,鼻尖幾乎貼在手指拉開趙荊腰間襟帶,灰布裳松散開來,露出趙荊健碩的體魄,肌肉噴張,好像一只矯捷的獵豹,她知道他身受重傷,動作輕的不能再輕,可還是撤下他衣裳時碰到了趙荊肩膀與胳膊連接處凸起的骨頭,趙荊霎時低吼出聲,鬢發滲出豆大的汗珠,徐念念跟做錯事般,一下縮回了手,不敢有動作。

趙荊搖頭,說:“你別怕,用力扯,後頭掉到水上時砸傷流了一些血,已經黏連到一處了,不用力扯不下來。”

徐念念眼睫亂顫,一雙紅通通的兔子眼睛對上趙荊的眼睛,她發現他眼波平靜而坦然,她忽然就被安撫了,她胸脯起伏,手指攥著灰布裳兩角,瞥挪開目光,狠心一撕,耳朵裏有滋啦一聲細響,她看也不看趙荊,團起灰布裳就往溪河邊跑。

留下趙荊一人在原地緩勁。

經過這一遭,徐念念不似早前那般慌亂無措了,灰布裳在溪河中浸泡出有銅銹味的血水,她還是第一次為男子洗衣,溪河澄澈,倒映出她如今潦草汙糟的模樣,原本蔥白的嫩指這會兒也是遍布著細碎的傷,一點都不好看了,她當然是疼痛又疲倦的,可是想到要救活趙荊,她不知哪裏迸發出力量,覺得自己還可以繼續支撐下來。

徐念念朝後頭道:“趙郎,你等我馬上就回到你身邊了。”

趙荊看著溪河邊那一小團身影,說:“嗯。”

徐念念用力擰盡灰布裳裏的水,猶豫了一下,把趙荊的灰布裳晾樹上,用匕首將自己多餘的衣擺割出口子撕成長條,跑回去。

趙荊看著她的身影逐漸放大,雙膝乖乖並跪在他跟前。

趙荊讓她用手去摸自己兩肩相接處的骨頭,與他脫臼的骨頭作比對,他向她講解骨頭的走向與正骨的要領,要她把他脫出的骨節按回覆位。

趙荊:“正骨需要很大力氣,講究快準狠,你一會兒別手軟。”

徐念念鄭重其事的點頭,掌心溫熱,覆在趙荊肌膚上,咬牙切齒的一個使勁,趙荊手背青筋爆起,渾身如山石般繃硬。

半晌,徐念念見他不說話,小心翼翼的問:“趙郎,我是不是沒辦好?”

趙荊熬過巨痛,擡眸看她肩膀瑟縮,一副沒自信的模樣,不知為何,想要用手揉揉她腦袋,卻做不到,以往在軍營裏,他脾氣又臭又硬,是個全然沒耐心的家夥,可對著這個柔弱的小娘子,他心中莫名滋生出了柔軟,他說:“正骨是覆雜之事,你一次辦不成很正常,我沒死你再來便是。你下回往低推一點。”

徐念念鼓起勇氣,再度嘗試,動作之前,她想起以前徐夫人照顧自己孩子的場面,她脖頸探前,輕輕向他脫臼處呼呼氣,說:“趙郎,不痛哦,我先給你吹吹。”

趙荊:......

然後,徐念念一個使勁,伴隨咯噠一聲,趙荊後槽牙咬的死緊,絞痛過後,他低低的喘息著,對上徐念念打量的眼,說:“給我擦汗。”

徐念念知道這是成了的意思,她推骨那一下,骨頭卡回髖臼中,她也有感覺,她笑著用袖口給趙荊拂去他臉上細密的汗珠。

趙荊面前被她壓下一片陰影,她前襟不知何時有些松垮,露出如玉的肌膚,他看了一眼,挪走目光,打發時間似的問:“剛剛那個誰教你的。”

徐念念:“什麽?”

趙荊:“哄小孩那話。”

徐念念:“沒有人教我,是我偷偷看的。”

徐念念說著,直起身,陽光灑在兩人之間,她像是在講別人的故事,說:“我小時候很想被母親疼愛,但我母親並不愛我,有一日,我就看到別的母親這樣哄她初學走路摔了一跤的孩子。那個場面,不知怎麽就一直記在心裏了。”

徐念念好奇:“趙郎,所以那樣吹吹真的會少痛一點嗎?”

趙荊原本想叫她不要瞎迷信,對上她明亮期許的眼睛,完全就是希望他說出另一個答案,他頓了一下,說:“我剛沒留心,你往我另一邊胳膊再吹一次。”

徐念念當即照辦,她的氣息輕輕柔柔,拂過他疼痛難忍的皮肉與骨,像是有朵蒲公英落在上頭。

蒲公英輕若蜉蝣,落在何處都無用,如何能止痛?

隨著一下鉆心的痛楚,另一邊胳膊的骨頭也覆位了。

趙荊清楚,那痛定然是一分也未減少,只是那痛卻神奇的不及心了。

取而代之的,是一朵飄到他心上的蒲公英,白絨絨的掃過他心房,帶著點陌生的酥癢感。

他知道她想要的答案,那朵蒲公英奇跡般的有了份量。

趙荊開口:“是沒那麽痛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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