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4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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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4章
成為神明是怎樣的感受？
或許是以往習慣了神明的力量,李妄一時之間難以說清。
不等他細細感受，天道的聲音忽然出現。
【其餘的契約者托吾傳信——情況有變，速歸。】
“什麽？”李妄心下一沈,當即操控風流，朝著下山的方向飛去。
疾風經過之地，樹木花草像是擁有自我意識,齊齊避讓開來,留下暢通無阻的空間。
“距離我上山為止,過去多久了？”
天道不緊不慢道：【已有一月有餘。】
一個多月了！
李妄原以為最多不過幾天,沒想到竟然耗費了這麽久。
按照牧月的性格,不是出了大事，絕不會讓天道來傳話。
假如只是忙到抽不開身,大可以讓其他人留話。經營多年的勢力不至於連個傳話的人都沒有。讓天道來轉達這件事，代表事情極為重要,只能由最不可能洩密的天道來傳話。
一個月的時間會發生什麽很難說，先不說目的不明的仇逸仙會不會再次找過來，只說曾經結下仇怨的其他神明若是跑來,也絕不是容易解決的。
當務之急,還是得趕過去查看……
沒等思緒整理清楚,李妄身形一頓，猛然停下。
仿佛看到了難以置信的景色，他盯著天空一角,眼瞳放大。
“那是……”
湛藍遼闊的天空，透過神明的視野,竟如撕裂的傷口,碎出道道黑紅的痕跡，滲出可怕的威壓。
這副熟悉而詭異的場景,與記憶中深刻的那一幕逐漸重合……漆黑的天空，躁動的牲畜，冰冷的溫度與沈睡不醒的親人……
新生的神明呆呆站著，眉頭不知何時鎖在一起，雙拳緊握，身體隱隱顫抖，似是畏懼，又似是發怒。
“為什麽、為什麽神災提前到來了？！”
鳥雀驚起而飛，撲簌的振翅中，無人回應。
一片安靜中，李妄意識到情緒變得不可控了許多，或許是成為神明後的影響。他本該保持冷靜……可原本還有兩三個月才到預定的日期，這期間到底出了什麽差錯？
他強壓下那份混著怒意與慌亂的情緒，“把你知道的都告訴我，天道。按照契約，如果我向你提問，你不能對我有所欺騙。”
天道很快給出了回應：【天外天已經封鎖，吾不能探聽確切的情況。】
沒等李妄生氣，祂又說，【在封鎖之前，天外天中有神明表示想要提前開始比鬥。】
神明之間的戰鬥、廝殺，帶來的殘餘力量降臨人間，便成為了蒼生苦痛的來源——神災。神明提前比鬥，便等於提前開啟神災。
“為什麽？”李妄問出口的一瞬，心頭浮現一個答案。
神明不在意對人間造成何種傷害，也不在意人類的看法，因此何時開始比鬥都無關緊要。提前開始比鬥，要麽是比鬥的某一方主動縮短了時間，要麽是……提出比鬥這個要求的那個人，要求盡快開始。
許許多多的身影在腦海中翻湧，波光般不停閃過，最後定格在一個略顯模糊的影子上。
是她嗎？
可這對她有什麽作用？她到底想要什麽？又能給她帶來什麽？
即便是成為神明的現在，李妄還是不能理解那個人的想法，猜不透她的舉動。
或許是因為我還留下了人類的靈魂……他自嘲似的牽了牽嘴角，轉身朝著妖力集中的方向飛去。如果沒猜錯，其他人很可能會在那邊。
天道仍停留在上個問題，表示神災提前的原因情報不足，祂不能給出回答。
李妄嗯了一聲，沒有再問。
他也不用問引得牧月他們不得不處理的事到底是什麽了。能引起他們如此警惕的事，毫無疑問只有一件——神災。
關於如何處理神災，師魚魚曾告訴他，實際上他們沒有那麽在乎其他人的性命，關鍵時刻不會為所謂蒼生犧牲自己，甚至他們有放棄阻止神災發生的意圖。
現在神災提前出現，他們卻第一時間趕了過去……這又是為什麽？是有別的打算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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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妄一時猜不透同伴們的想法，便把疑問壓下，繼續趕路。幸好神力加持之下，日行千裏毫不費力。
眨眼間，他靠近了那片聚集濃郁妖氣的地界。
看清風景的瞬間，心跳陡然快了幾分。
這本該是片漫林碧透的山林，即使稱不上花木繁盛，也有郁郁蔥蔥的生機勃勃之相。
現在這片景色與記憶中截然不同。或深或淺的綠意籠上一層頹敗的灰白，黑的棕的枝幹泥土沈郁得化不開。
羽毛黯淡的飛禽、皮毛發灰的走獸，與眾多無聲的蟲豸一同埋入腐敗的落葉。唯一刺目的鮮紅，從遍布岸邊的屍體上滴落，順著河流飄向遠方。如冬夜降臨，山林失去了聲響與顏色，只有死亡寂靜陪伴。
“這些人都是除妖師。傷口是因為……妖獸……很多妖獸，至少有上百只。”
李妄辨認出那些屍體身上的衣服，更加肯定追蹤的方向正確。
他來不及為那些喪生的除妖師收斂屍身，只留下些保護屍身不會因野獸破壞的神力，便立刻朝著妖氣殘留的方向追去。
情況實在不妙。
上百只妖獸，對師魚魚他們來說不算完全不能對付，多費些時間，便能夠徹底清理。偏偏殘留的痕跡說明，他們是且戰且退，匆匆忙忙逃離的。為什麽會這樣？
能聯想到的可能性有兩個——要麽那些妖獸的實力遠超尋常，難以對付，即使是掌握妖力的師魚魚他們，也不能全身而退，只能逃走。要麽，同伴們另有圖謀，刻意引誘那些妖獸跟著離開，想要帶到更合適的地方處理。
他想相信是後一種，然而遍地的屍體足以證明到底哪一種猜測更合理。
但為什麽這裏會有如此多妖獸出現？
近年來在除妖師的努力下，危害性強數量多的妖獸基本殺了個七七八八，只有一部分仍難以根除。再加上他們幾人時不時幫忙搜尋，早已將妖獸分布的地盤了解得清清楚楚，也一定程度上控制了它們的數量。這種情況下，怎麽會有這麽多漏網之魚？
是哪位神明的特殊能力？還是別的什麽？
師魚魚他們對付得了嗎？會不會以及來不及？
李妄難得有些焦躁，心念一動，以幾乎橫沖直撞的氣勢飛了過去。
他只希望那些胡思亂想不要成真。
————
另一頭，戰鬥確實在繼續。
易守難攻的山腰上，體型龐大面目猙獰的數百妖獸面目猙獰，將十幾人團團圍住，不斷撲殺撕咬。
眼見著就要撕開脆弱的人群，咬斷人類的咽喉，一點雪亮的尖光便刺了過來。
“聚成一圈，別後退！”
顏玉麟足下一踏，雙臂發力，掄圓了長槍，直接將撲到面前的妖獸截成兩半，又狠狠一拽，將一邊差點被咬死的除妖師拉回身後。
“等等，後、後面！”
不等驚魂未定的除妖師說完，他猛一轉身，長槍破風而出，像是砸碎核桃仁，輕易砸碎了妖獸的腦袋。鮮血噗嗤濺了一地，也濺到那張俊秀的面容上，落下些黏膩的紅痕。
顏玉麟神色不變，擡手又是殺招。
只看那張臉，大概不會有人把他和舞刀弄槍的將領聯系起來。唯有那雙鋒利如刀的眼睛，與殺伐果斷的動作，證明了他將門之後的身份。
大抵是因為這份自持與悍勇，他身後十幾位除妖師才沒有露出怯懦之色，害怕得兩股戰戰也沒有停下戰鬥，想要從團團包圍的妖獸之中尋求突圍之道。
術法如雨般拋出，刀刃浴血不止。
如此這般，苦戰許久，始終不得解脫。
此種情況，難免有人心生絕望。
“莊主，不行了，已經不行了。”滿臉血汙的除妖師兩腿發顫，嗓音嘶啞，“殺不完，殺不完啊！我們要死了！！”
“死？”
那人正準備辯解，便聽見一聲笑，有點冷，又有點怪。
“今日你若死，便只有兩個結局。”
“什、什麽？”
“一，拼死殺了這些妖獸，支撐到其他人的援助到來，到那時你死了，我們也會立個墓碑，讓你得個安息之地。”
顏玉麟一腳踹開妖獸，手中長槍揮舞不停，轉瞬又帶走兩只，“二，像個懦夫一樣放下武器，任由這些惡獸吃了你，化作什麽都不剩的糞便，死在誰都不知道的地方，死後遭人唾棄，也無人知曉。”
一只熊形妖獸怒吼著伸出利爪，還未近身，一只血淋淋的槍頭便沒入胸口，當即低吼一聲，很快沒了呼吸。
殺伐煉獄中，往日彬彬有禮的貴公子滿身鮮血，喘了口氣，卻咧嘴一笑，“餵，你要怎麽選？”
不少人齊齊打顫，背後一涼。
似是沐浴鮮血後激發兇性，那位溫和的莊主丟下了無用的禮貌，無視他們的動作，不斷逼問：“想好了嗎？要怎麽死？”
難言的恐懼叢生，最恐怖的敵人好似就在身邊。
那除妖師額頭滲出冷汗，喉結上下動了動，咽下撕裂的疼痛，轉身顫顫巍巍舉起了刀刃，迎上了妖獸的攻擊。
其餘人也仿佛下定決心，動作間多了幾分果斷決絕。
顏玉麟瞇眼瞧見這一幕，心頭略松，但擔憂不減。
這種話也只能暫時束縛他們的畏縮之心，不能一勞永逸。等所有人體力耗盡，真正的生死關頭總會到來，無盡的恐懼會吞噬理智，讓心智不堅的人失去反抗的力量，任憑求生的欲望占據大腦，丟盔棄甲、狼狽逃竄。
那才是人心潰散，無力回天的時刻。
現下他們無法突圍，只能堅持，堅持到救援到來，或者妖獸死絕。可兵分幾路後，跟在另外幾人那邊的妖獸並不少，至少不是短時間能解決的數量。
這種情況，想要等到大戰一場後其他人的救援，或許還不如期待這些妖獸累了自行離開。
顏玉麟心下苦笑，下手毫不手軟。
希望那些家夥不要遲到太久。
要是來得太遲，他恐怕也沒機會抱怨了。
“不好，莊、莊主！有人、不，有神來了！”
身旁的除妖師忽然指著遠處的一個小黑點喊道。許是慌亂所致，他身形搖晃了一瞬，要不是其他人拽了一把，差點命喪妖獸之口。
“這個時候，神明來了……”
“怎麽會……”
“這下真的束手無策了！”
剩下的除妖師也看見了那道身影，皆面露絕望之色。
這些年與神明打過交道的除妖師們已經明白，這些神明不會站在他們一邊，成為他們的幫手。相反，神明的出現代表更多慘烈的戰鬥，更多的傷亡。
在這種情況下，可謂雪上加霜，連最後一絲生機也斷絕。
顏玉麟光看這些除妖師的表情就猜得到他們到底在想什麽，他沒空顧忌他們的心情，心思急轉，試圖利用已知的情報謀求生路。
現在不能走，得想想辦法，等等，為什麽現在妖獸們的攻擊變弱了？
好幾只妖獸四足亂刨，尾巴炸起，眼球亂轉，一副畏懼到想要逃走的模樣。
仿佛靈光一現，他找到了時機。一棍掃過，便是三只妖獸倒下。
是了！神明威壓影響的不只有人類，還有妖獸。
“楞著幹什麽？！”
顏玉麟轉頭呵斥，“趁現在，殺了這些妖獸，我們才能走！只要一個口子我們就能離開，剩下的妖獸，就能甩給那位神明！”
“……對！殺了它們！”除妖師們如夢初醒，連忙展開攻勢。大概是求生的可能激發了潛力，打眼看去，攻勢竟比之前還要淩厲三分。
妖獸們也意識到了這些人類的企圖，敏銳的一些不再戀戰，當即要從戰場上抽身而去。不一會，便有三三兩兩的妖獸跑開。
顏玉麟自然沒有阻攔。戰鬥持續太久，眼下他們都是強弩之末，根本沒有追殺的餘力，能活下來就已經是運氣。
短短幾分鐘的變化裏，一個年輕除妖師不知是殺急了眼，還是平日裏的習慣，見那妖獸要逃，竟從人群中脫離，追了上去。
“傻子嗎，回來！”
顏玉麟離得遠，發現的時候，那人已經處在他們組成的圈子外，被幾只形狀可怖的妖獸纏上，不一會的功夫，肩膀腿上多了深可見骨的傷痕。
“啊——”後知後覺陷入危機的人捂著傷口，一面勉力抵抗，一面慌亂呼喊，“救、救救我！莊主！莊主！誰、誰都好，求求你們，救救我！”
不能救，救不了。
顏玉麟繃著臉，心中給那人判了死。
毫無疑問，這時去救不僅不會成功，還會搭上自己的性命。現在根本沒有辦法顧忌他人，更何況人應為自己的沖動負責。
其他人也是這麽想的，所以才一動未動。
所以他什麽都不做就可以了。
……明明是這麽想的。
可周圍一雙雙悲憫的、倉惶的眼睛，催促著他走向了預想外的地方。@無限好文，盡在半夏小說
“讓開！”
顏玉麟用長槍抵著一只妖獸，以其為盾，從包圍圈沖出去的時候沒有回頭，只有低低的嘆息。
大抵總有一刻，將領要死在士兵之前的，就像他父親，就像他自己。
領導者背負著手下的信任，這種時候，怎麽能視而不見，聽而不聞，任由他們死去？他終究難以學會將他人視作棋子棄之不顧的做法，不能像那位大小姐一樣果斷。
大概是因為這樣，他下棋才總是會輸吧。
“唔……”劇痛從肩膀後側、小腿前側、大腿右側傳來，他咬著牙將幾只偷襲的妖獸踹開，腳下不停，沖到跑出去的除妖師面前，用力一掄。
風聲呼呼，趁著妖獸躲避的間隙，顏玉麟抓住那傻楞楞看著他的除妖師，就要帶著往回跑，“跟上！”
“我、我動不了。”除妖師臉色蒼白，眼角盈淚，指了指正在淌血又不自然扭曲的小腿，“抱歉、莊主，我……”
顏玉麟蹙眉，卻沒有多說，半拉半拽，護著他離開。
落單的兩人對躍躍欲試的妖獸來說，是再好不過的目標。浪潮般的妖獸不斷湧來，給兩人帶來更多傷口，撕開更多血肉。
僅僅幾步路，接連不斷的攻擊下，本就體力不支的兩人搖搖欲墜。
顏玉麟半跪在地，喘著粗氣，發顫的手死死握住武器。他對淪落到這個局面毫不意外，畢竟一開始就知道會發生這樣的事情。這是他優柔寡斷造成的後果。
所以，大概是要死了。@無限好文，盡在半夏小說
他仰頭瞥見天空上清晰得可以看見的神明身影，不覺得恐懼。
只是有點遺憾，不知道其他人能不能活下來。
如果可以，他其實還想，還想再和大家一起喝杯酒的。或許，也還想和朋友們，同伴們，戰友們，再多待一會。
當年爹死的時候，也是這麽想的嗎？
他眨了眨眼，眼睛因黏膩的鮮血刺得流淚，卻幾乎難以感覺，所有的意識徘徊在快要沈默的黑暗中。
然後——出現了聲音。
“顏玉麟！”
只是一個聲音，他就有點想笑。
“你……”來得太遲了，笨蛋李妄。
但太好了，你來了。
一身白衣的貴公子，終於閉上了眼，陷入了不知何時會醒來的夢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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或許是以往習慣了神明的力量,李妄一時之間難以說清。
不等他細細感受，天道的聲音忽然出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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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什麽？”李妄心下一沈,當即操控風流，朝著下山的方向飛去。
疾風經過之地，樹木花草像是擁有自我意識,齊齊避讓開來,留下暢通無阻的空間。
“距離我上山為止,過去多久了？”
天道不緊不慢道：【已有一月有餘。】
一個多月了！
李妄原以為最多不過幾天,沒想到竟然耗費了這麽久。
按照牧月的性格,不是出了大事，絕不會讓天道來傳話。
假如只是忙到抽不開身,大可以讓其他人留話。經營多年的勢力不至於連個傳話的人都沒有。讓天道來轉達這件事，代表事情極為重要,只能由最不可能洩密的天道來傳話。
一個月的時間會發生什麽很難說，先不說目的不明的仇逸仙會不會再次找過來，只說曾經結下仇怨的其他神明若是跑來,也絕不是容易解決的。
當務之急,還是得趕過去查看……
沒等思緒整理清楚,李妄身形一頓，猛然停下。
仿佛看到了難以置信的景色，他盯著天空一角,眼瞳放大。
“那是……”
湛藍遼闊的天空，透過神明的視野,竟如撕裂的傷口,碎出道道黑紅的痕跡，滲出可怕的威壓。
這副熟悉而詭異的場景,與記憶中深刻的那一幕逐漸重合……漆黑的天空，躁動的牲畜，冰冷的溫度與沈睡不醒的親人……
新生的神明呆呆站著，眉頭不知何時鎖在一起，雙拳緊握，身體隱隱顫抖，似是畏懼，又似是發怒。
“為什麽、為什麽神災提前到來了？！”
鳥雀驚起而飛，撲簌的振翅中，無人回應。
一片安靜中，李妄意識到情緒變得不可控了許多，或許是成為神明後的影響。他本該保持冷靜……可原本還有兩三個月才到預定的日期，這期間到底出了什麽差錯？
他強壓下那份混著怒意與慌亂的情緒，“把你知道的都告訴我，天道。按照契約，如果我向你提問，你不能對我有所欺騙。”
天道很快給出了回應：【天外天已經封鎖，吾不能探聽確切的情況。】
沒等李妄生氣，祂又說，【在封鎖之前，天外天中有神明表示想要提前開始比鬥。】
神明之間的戰鬥、廝殺，帶來的殘餘力量降臨人間，便成為了蒼生苦痛的來源——神災。神明提前比鬥，便等於提前開啟神災。
“為什麽？”李妄問出口的一瞬，心頭浮現一個答案。
神明不在意對人間造成何種傷害，也不在意人類的看法，因此何時開始比鬥都無關緊要。提前開始比鬥，要麽是比鬥的某一方主動縮短了時間，要麽是……提出比鬥這個要求的那個人，要求盡快開始。
許許多多的身影在腦海中翻湧，波光般不停閃過，最後定格在一個略顯模糊的影子上。
是她嗎？
可這對她有什麽作用？她到底想要什麽？又能給她帶來什麽？
即便是成為神明的現在，李妄還是不能理解那個人的想法，猜不透她的舉動。
或許是因為我還留下了人類的靈魂……他自嘲似的牽了牽嘴角，轉身朝著妖力集中的方向飛去。如果沒猜錯，其他人很可能會在那邊。
天道仍停留在上個問題，表示神災提前的原因情報不足，祂不能給出回答。
李妄嗯了一聲，沒有再問。
他也不用問引得牧月他們不得不處理的事到底是什麽了。能引起他們如此警惕的事，毫無疑問只有一件——神災。
關於如何處理神災，師魚魚曾告訴他，實際上他們沒有那麽在乎其他人的性命，關鍵時刻不會為所謂蒼生犧牲自己，甚至他們有放棄阻止神災發生的意圖。
現在神災提前出現，他們卻第一時間趕了過去……這又是為什麽？是有別的打算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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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妄一時猜不透同伴們的想法，便把疑問壓下，繼續趕路。幸好神力加持之下，日行千裏毫不費力。
眨眼間，他靠近了那片聚集濃郁妖氣的地界。
看清風景的瞬間，心跳陡然快了幾分。
這本該是片漫林碧透的山林，即使稱不上花木繁盛，也有郁郁蔥蔥的生機勃勃之相。
現在這片景色與記憶中截然不同。或深或淺的綠意籠上一層頹敗的灰白，黑的棕的枝幹泥土沈郁得化不開。
羽毛黯淡的飛禽、皮毛發灰的走獸，與眾多無聲的蟲豸一同埋入腐敗的落葉。唯一刺目的鮮紅，從遍布岸邊的屍體上滴落，順著河流飄向遠方。如冬夜降臨，山林失去了聲響與顏色，只有死亡寂靜陪伴。
“這些人都是除妖師。傷口是因為……妖獸……很多妖獸，至少有上百只。”
李妄辨認出那些屍體身上的衣服，更加肯定追蹤的方向正確。
他來不及為那些喪生的除妖師收斂屍身，只留下些保護屍身不會因野獸破壞的神力，便立刻朝著妖氣殘留的方向追去。
情況實在不妙。
上百只妖獸，對師魚魚他們來說不算完全不能對付，多費些時間，便能夠徹底清理。偏偏殘留的痕跡說明，他們是且戰且退，匆匆忙忙逃離的。為什麽會這樣？
能聯想到的可能性有兩個——要麽那些妖獸的實力遠超尋常，難以對付，即使是掌握妖力的師魚魚他們，也不能全身而退，只能逃走。要麽，同伴們另有圖謀，刻意引誘那些妖獸跟著離開，想要帶到更合適的地方處理。
他想相信是後一種，然而遍地的屍體足以證明到底哪一種猜測更合理。
但為什麽這裏會有如此多妖獸出現？
近年來在除妖師的努力下，危害性強數量多的妖獸基本殺了個七七八八，只有一部分仍難以根除。再加上他們幾人時不時幫忙搜尋，早已將妖獸分布的地盤了解得清清楚楚，也一定程度上控制了它們的數量。這種情況下，怎麽會有這麽多漏網之魚？
是哪位神明的特殊能力？還是別的什麽？
師魚魚他們對付得了嗎？會不會以及來不及？
李妄難得有些焦躁，心念一動，以幾乎橫沖直撞的氣勢飛了過去。
他只希望那些胡思亂想不要成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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另一頭，戰鬥確實在繼續。
易守難攻的山腰上，體型龐大面目猙獰的數百妖獸面目猙獰，將十幾人團團圍住，不斷撲殺撕咬。
眼見著就要撕開脆弱的人群，咬斷人類的咽喉，一點雪亮的尖光便刺了過來。
“聚成一圈，別後退！”
顏玉麟足下一踏，雙臂發力，掄圓了長槍，直接將撲到面前的妖獸截成兩半，又狠狠一拽，將一邊差點被咬死的除妖師拉回身後。
“等等，後、後面！”
不等驚魂未定的除妖師說完，他猛一轉身，長槍破風而出，像是砸碎核桃仁，輕易砸碎了妖獸的腦袋。鮮血噗嗤濺了一地，也濺到那張俊秀的面容上，落下些黏膩的紅痕。
顏玉麟神色不變，擡手又是殺招。
只看那張臉，大概不會有人把他和舞刀弄槍的將領聯系起來。唯有那雙鋒利如刀的眼睛，與殺伐果斷的動作，證明了他將門之後的身份。
大抵是因為這份自持與悍勇，他身後十幾位除妖師才沒有露出怯懦之色，害怕得兩股戰戰也沒有停下戰鬥，想要從團團包圍的妖獸之中尋求突圍之道。
術法如雨般拋出，刀刃浴血不止。
如此這般，苦戰許久，始終不得解脫。
此種情況，難免有人心生絕望。
“莊主，不行了，已經不行了。”滿臉血汙的除妖師兩腿發顫，嗓音嘶啞，“殺不完，殺不完啊！我們要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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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人正準備辯解，便聽見一聲笑，有點冷，又有點怪。
“今日你若死，便只有兩個結局。”
“什、什麽？”
“一，拼死殺了這些妖獸，支撐到其他人的援助到來，到那時你死了，我們也會立個墓碑，讓你得個安息之地。”
顏玉麟一腳踹開妖獸，手中長槍揮舞不停，轉瞬又帶走兩只，“二，像個懦夫一樣放下武器，任由這些惡獸吃了你，化作什麽都不剩的糞便，死在誰都不知道的地方，死後遭人唾棄，也無人知曉。”
一只熊形妖獸怒吼著伸出利爪，還未近身，一只血淋淋的槍頭便沒入胸口，當即低吼一聲，很快沒了呼吸。
殺伐煉獄中，往日彬彬有禮的貴公子滿身鮮血，喘了口氣，卻咧嘴一笑，“餵，你要怎麽選？”
不少人齊齊打顫，背後一涼。
似是沐浴鮮血後激發兇性，那位溫和的莊主丟下了無用的禮貌，無視他們的動作，不斷逼問：“想好了嗎？要怎麽死？”
難言的恐懼叢生，最恐怖的敵人好似就在身邊。
那除妖師額頭滲出冷汗，喉結上下動了動，咽下撕裂的疼痛，轉身顫顫巍巍舉起了刀刃，迎上了妖獸的攻擊。
其餘人也仿佛下定決心，動作間多了幾分果斷決絕。
顏玉麟瞇眼瞧見這一幕，心頭略松，但擔憂不減。
這種話也只能暫時束縛他們的畏縮之心，不能一勞永逸。等所有人體力耗盡，真正的生死關頭總會到來，無盡的恐懼會吞噬理智，讓心智不堅的人失去反抗的力量，任憑求生的欲望占據大腦，丟盔棄甲、狼狽逃竄。
那才是人心潰散，無力回天的時刻。
現下他們無法突圍，只能堅持，堅持到救援到來，或者妖獸死絕。可兵分幾路後，跟在另外幾人那邊的妖獸並不少，至少不是短時間能解決的數量。
這種情況，想要等到大戰一場後其他人的救援，或許還不如期待這些妖獸累了自行離開。
顏玉麟心下苦笑，下手毫不手軟。
希望那些家夥不要遲到太久。
要是來得太遲，他恐怕也沒機會抱怨了。
“不好，莊、莊主！有人、不，有神來了！”
身旁的除妖師忽然指著遠處的一個小黑點喊道。許是慌亂所致，他身形搖晃了一瞬，要不是其他人拽了一把，差點命喪妖獸之口。
“這個時候，神明來了……”
“怎麽會……”
“這下真的束手無策了！”
剩下的除妖師也看見了那道身影，皆面露絕望之色。
這些年與神明打過交道的除妖師們已經明白，這些神明不會站在他們一邊，成為他們的幫手。相反，神明的出現代表更多慘烈的戰鬥，更多的傷亡。
在這種情況下，可謂雪上加霜，連最後一絲生機也斷絕。
顏玉麟光看這些除妖師的表情就猜得到他們到底在想什麽，他沒空顧忌他們的心情，心思急轉，試圖利用已知的情報謀求生路。
現在不能走，得想想辦法，等等，為什麽現在妖獸們的攻擊變弱了？
好幾只妖獸四足亂刨，尾巴炸起，眼球亂轉，一副畏懼到想要逃走的模樣。
仿佛靈光一現，他找到了時機。一棍掃過，便是三只妖獸倒下。
是了！神明威壓影響的不只有人類，還有妖獸。
“楞著幹什麽？！”
顏玉麟轉頭呵斥，“趁現在，殺了這些妖獸，我們才能走！只要一個口子我們就能離開，剩下的妖獸，就能甩給那位神明！”
“……對！殺了它們！”除妖師們如夢初醒，連忙展開攻勢。大概是求生的可能激發了潛力，打眼看去，攻勢竟比之前還要淩厲三分。
妖獸們也意識到了這些人類的企圖，敏銳的一些不再戀戰，當即要從戰場上抽身而去。不一會，便有三三兩兩的妖獸跑開。
顏玉麟自然沒有阻攔。戰鬥持續太久，眼下他們都是強弩之末，根本沒有追殺的餘力，能活下來就已經是運氣。
短短幾分鐘的變化裏，一個年輕除妖師不知是殺急了眼，還是平日裏的習慣，見那妖獸要逃，竟從人群中脫離，追了上去。
“傻子嗎，回來！”
顏玉麟離得遠，發現的時候，那人已經處在他們組成的圈子外，被幾只形狀可怖的妖獸纏上，不一會的功夫，肩膀腿上多了深可見骨的傷痕。
“啊——”後知後覺陷入危機的人捂著傷口，一面勉力抵抗，一面慌亂呼喊，“救、救救我！莊主！莊主！誰、誰都好，求求你們，救救我！”
不能救，救不了。
顏玉麟繃著臉，心中給那人判了死。
毫無疑問，這時去救不僅不會成功，還會搭上自己的性命。現在根本沒有辦法顧忌他人，更何況人應為自己的沖動負責。
其他人也是這麽想的，所以才一動未動。
所以他什麽都不做就可以了。
……明明是這麽想的。
可周圍一雙雙悲憫的、倉惶的眼睛，催促著他走向了預想外的地方。@無限好文，盡在半夏小說
“讓開！”
顏玉麟用長槍抵著一只妖獸，以其為盾，從包圍圈沖出去的時候沒有回頭，只有低低的嘆息。
大抵總有一刻，將領要死在士兵之前的，就像他父親，就像他自己。
領導者背負著手下的信任，這種時候，怎麽能視而不見，聽而不聞，任由他們死去？他終究難以學會將他人視作棋子棄之不顧的做法，不能像那位大小姐一樣果斷。
大概是因為這樣，他下棋才總是會輸吧。
“唔……”劇痛從肩膀後側、小腿前側、大腿右側傳來，他咬著牙將幾只偷襲的妖獸踹開，腳下不停，沖到跑出去的除妖師面前，用力一掄。
風聲呼呼，趁著妖獸躲避的間隙，顏玉麟抓住那傻楞楞看著他的除妖師，就要帶著往回跑，“跟上！”
“我、我動不了。”除妖師臉色蒼白，眼角盈淚，指了指正在淌血又不自然扭曲的小腿，“抱歉、莊主，我……”
顏玉麟蹙眉，卻沒有多說，半拉半拽，護著他離開。
落單的兩人對躍躍欲試的妖獸來說，是再好不過的目標。浪潮般的妖獸不斷湧來，給兩人帶來更多傷口，撕開更多血肉。
僅僅幾步路，接連不斷的攻擊下，本就體力不支的兩人搖搖欲墜。
顏玉麟半跪在地，喘著粗氣，發顫的手死死握住武器。他對淪落到這個局面毫不意外，畢竟一開始就知道會發生這樣的事情。這是他優柔寡斷造成的後果。
所以，大概是要死了。@無限好文，盡在半夏小說
他仰頭瞥見天空上清晰得可以看見的神明身影，不覺得恐懼。
只是有點遺憾，不知道其他人能不能活下來。
如果可以，他其實還想，還想再和大家一起喝杯酒的。或許，也還想和朋友們，同伴們，戰友們，再多待一會。
當年爹死的時候，也是這麽想的嗎？
他眨了眨眼，眼睛因黏膩的鮮血刺得流淚，卻幾乎難以感覺，所有的意識徘徊在快要沈默的黑暗中。
然後——出現了聲音。
“顏玉麟！”
只是一個聲音，他就有點想笑。
“你……”來得太遲了，笨蛋李妄。
但太好了，你來了。
一身白衣的貴公子，終於閉上了眼，陷入了不知何時會醒來的夢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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