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說王耽美小說網

第22章

關燈
第22章

李妄將自己吞下墮神心臟的事情簡要說明了一下。

雖說他不認為這事算得上問題,但看其他人的表情,他還是能意識到,或許還是他自以為是了。

牧月眉頭緊緊攏在一起:“那名為須滄的神說的是真的?我們必須獲得墮神的力量,才能殺死其他神?”

顯然這話不是對著他們問的。

【非也。】天道很快回答,【墮神之力僅僅是捷徑之一。】

“捷徑?”師魚魚摸著下巴,“有這樣的好事你為什麽不早點說。為了殺死神,有用的武器當然越多越好,不是嗎。”

祝笑笑垂下眼:“神之力以人之身承載,真的不會有什麽問題嗎?即使是藥,各種偏方帶來的效果也有不好的一面。”

“應該沒……”

【自然有代價。】

李妄的話還沒說完,就對上了三雙炯炯的眼睛。

牧月:“你不會想說沒有問題吧?”

祝笑笑:“諱疾忌醫。”

師魚魚:“說謊的人會半夜濕褲子哦。”

簡直像是三堂會審。

李妄被那陣勢所迫,解釋的聲音小了些:“不是什麽嚴重的事情。那代價我可以接受。”

“是什麽代價?李妄我不用你來告訴我。天道,你來說。”粉衣少女敲了敲桌子。

【壽命。人若想承載神力,只能付出同等的重量,能作為代價的,只有壽命。】天道說,【得到墮神之力的人類,活不過五十年。】

宛如刮過一陣陰寒的風,氣氛直轉急下。

所有人臉色都沈了沈。

李妄抿唇,看看這個面上嚴肅的表情,又看看那個擔憂的眼神,已經不想再看最後一人什麽反應,扛不住開了口:

“這不是不能接受的代價。我們本就死過一次,現在擁有的時間都是僥幸偷來,即使拿去作為代價,也……”

“這兩個可完全不一樣。”

師魚魚瞥他一眼,不鹹不淡道,“一個人順其自然活到五十,和只能活到五十,是完全不一樣的哦。你失去了選擇的機會,也不能再思考五十以後的未來,因為你的結局早已確定。”

“活不到五十,可不是指你五十才死,而是在你五十前就會死。若是運氣不好,說不定下一刻……”

祝笑笑說不下去。

她轉開臉,不看他,眼裏的憂郁如積水,淺淺印出對面人的影子,仿佛他是個已經確定死期的重癥病患,多看幾眼就會停止呼吸。

@無限好文,盡在半夏小說

灰白發的少年低著頭,手藏在袖子裏揪緊衣料,沒有反駁。

好一陣令人窒息的沈默後,牧月發話了。

她輕嘆了口氣:“罷了,我們都清楚,這不是李妄的本意。這件事不能全怪他,我們也有責任,沒有想到會有這種事發生。原本最壞的設想也不過是新娘被退回來。說到底,這是我們所有人需要彌補的錯誤。”

師魚魚小聲哼唧:“不然你以為我為什麽生氣?都怪某些人信誓旦旦說了不會出錯,結果還不是弄巧成拙,變成這副局面。”

牧月沒有說“你不也沒想到之類”的話,只悄悄捏緊了拳,認了這茬:“這計劃是我布的局,的確是我的責任。”

“你知道的話……”@無限好文,盡在半夏小說

在師魚魚繼續說些激怒她的話之前,祝笑笑側身擋住了視線。

她搖頭:“比起糾結責任,現在更重要的是補救。墮神的力量尚且並不分明,更重要的是我們得先活下去。天道,有什麽辦法解除那種負面影響嗎?”

【不可。神力加諸於身,糾纏靈魂,不可分開。這也是一種契約。對人類來說,契約不可更改,不是嗎。】

祂甚至用了李妄說過的話來解釋。

希望破滅,問題還在,三人再度沈默。

“其實,我不認為這是壞事。”

這時,當事者語氣輕松地說話了,“我需要力量,現在便擁有了力量。擁有這份力量,我們才有更多可能。這只是一場公平交易,我不後悔。”

況且,他從未想過,要獨自活那麽久。

“李妄。”

師魚魚喊他的語氣第一次不帶調侃或笑意。

被喊的人看著他,把原本要說的話吞了下去。

“有些話是不能說的,說出來也不好笑。”

淺棕發少年目光銳利,“你還有時間,你再想想,好好考慮。這不是你一個人的事,至少現在已經不是了。”

說完他站起身,三兩步離開了房間。

祝笑笑嘆了口氣,欲言又止,回頭看了他好幾眼,也走了。

“……你認真的嗎?”

唯一剩下的牧月直直看著他,毫不掩飾眼裏幾乎刺骨的探究。

“嗯。”他握緊拳,與她對視。

牧月的眼睛是一種類似古木根部的棕黑色。配著上揚的眼型,會讓人頓生被看透似的悚然。

他不知道這次她是否看透了什麽,但片刻後,少女一點點收回了視線。

她似往日閑看花草,端起茶盞,啜了口茶,盯著清澈的茶湯好一會,才說:“那隨你了。”

而後同樣不想在這停留似的,起身欲走。

卻又半途止住腳步,背對著他,道:“但你應該清楚,我們已經是同伴了。所以——別總是讓人擔心,笨蛋。”

說完,她頭也不回地離開了。

李妄沒有說話,他看著空寂的房間好一會,慢慢俯在桌上,緩緩呼出一口氣。

那口氣像是剛剛他那份故作不在意的堅定,呼出後,整個人忽然矮小了很多。

灰白長發紮成馬尾,留下鬢角劃過臉頰。臉上原本還有一點的嬰兒肥不知何時消失了大半,只有些殘餘,昭示曾經無憂無慮的模樣。

或許只有這時,才能從那份過於成熟的表象下,看見那個十三歲的靈魂。

他垂落細密的睫毛,掩住眼底無法平覆的波動。

師魚魚說他不能再選擇未來。

可是,向著覆仇一往無前的他們,真的能選擇什麽嗎?

他不知道。

他只能用盡全力去握住現在能握住的東西。即使是未來會穿腸肚爛的鴆酒,他也會飲下。

所以,他大概真的是個不合格的同伴。

抱歉。

這夜,飄搖的船上,乘著四個各懷心事的少年人。

次日一早,李妄的房門被敲響。

他還沒看清來人是誰,就被扯到了甲板上。

他本該多少反抗一下,但感知比思考更快告訴了他來者的身份,所以他默不作聲,任由對方帶路。

“我還是更喜歡你之前每次都被嚇到卻不想表現出來,不得不故作鎮定的模樣。”

淺棕發少年撇撇嘴,腳步慢了下來,“現在你可真沒意思。”

李妄並未接話,他呆呆擡頭,失了神。

此刻正是日出。

橘紅色日輪從山谷攀上船沿,無聲無息抖落一河紅紗,又揮筆於天邊,深深淺淺染了一片路過的雲霞。

山河籠罩在未醒的薄霧裏,黑得沈、白得透,交織成模糊不清的一口蒼茫,將那些亙古的沈寂,一點點吐到岸上岸下的人身上。

連他都仿佛被歲月累積的沈寂震懾,除了驚訝,他發自內心生出一股說不清道不明的松弛感。

如同被什麽偉大之物撫平了細小的憂愁。

李妄隱約察覺來到這裏的用意了。

果然,沒等他詢問,站在旁邊的人就主動開口了:“李妄,你知道嗎?人啊,面對遠遠超過自身的宏大時,是很容易投降的。”

師魚魚註視著還不算刺眼的太陽,雙手撐在船沿上,瞇起眼。

“比如沙漠、海洋、太陽,還有很多很多東西。按理說,這樣膽小的人類是什麽也做不到的,但事實上,還是有跨越沙漠的人、試圖征服海洋的人,還有註視太陽的人。當然,我們都知道,如果一直看著太陽,一定會失去眼睛。所以這是理所當然的事情,每一份勇氣背後,都有不得不付出的代價。”

說到這裏,他突兀地停下,不知為何笑了起來,就像之前每一次他笑起來,讓人摸不著頭腦到底有什麽地方好笑。

李妄沒有插嘴,靜靜聽著。@無限好文,盡在半夏小說

師魚魚也沒有催他說些什麽,只繼續說:“對人類來說,神也是這樣宏大的存在。自從開啟這段旅程,我設想過很多次面對神的場景,我想過要殺了他們,想過要怎麽折磨他們的身心,想過很多很多惡毒的辦法。但……人看見過於刺目的太陽是會瞇起眼的啊。”

那天在河神的宮殿裏,比起渾渾噩噩的李妄,他才是更有能力、更方便殺死神的人。

但他最後什麽都沒有做。

李妄的異常帶給他刺激,但李妄背後無光無亮的空間裏,只看了一眼,就帶給他遠在此之上的戰栗。

他沒法細想那裏是否有神,他被更強的情緒驅動。

比死亡更深沈,比絕望更壓抑,比未知更接近,那是來自骨血、來自靈魂的叫囂。

叫囂著、吶喊著——快走!

師魚魚一直依靠直覺活下來,在思考前就會按照直覺行動。

那時也一樣。

他沒有猶豫,抓住李妄,就全力奔跑了起來!

穿過房門、穿過長廊、穿過大殿……心中催促的聲音一刻沒有停下。

等從那陣被本能支配的畏懼中清醒,等那聲音消失,他早已回到了岸上——也失去了覆仇的機會。

除了撈出個看著不太正常的李妄,他好像什麽都沒能做到。

宛如劫後餘生的少年手腳冰涼,事後才發現自己另一只抓著刀的手僵得不行。

師魚魚不清楚那兩個女孩到底是認為他最重要的任務是救出李妄而忽略這點,還是揣著明白裝糊塗。

但她們誰都沒有提起這件事,沒有責怪他錯失了弒神的機會。

仿佛什麽都沒有發生,仿佛這是微不足道的失誤。

只有一個人如鯁在喉。

為什麽不在意?怎麽能這樣輕輕揭過?

師魚魚不能理解。

他可著勁招惹她們,偷吃牧月的甜食,亂拿祝笑笑的藥材,甚至大肆挑剔她們的廚藝,表現出一副不著邊際、人五人六的模樣,等著她們勃然大怒,怒發沖冠。

至少人在情緒激動的時候,會忍不住說出真心話。

他才不稀罕那些無聊的同情,他寧願聽見她們的責罵,也好過這樣不上不下的半吊子。

偏偏無論他做了什麽,怎麽做,那兩人生氣到什麽地步,都沒有說出一句對他不作為的指責。

情況變得更加奇怪。師魚魚搞不懂。

然後李妄醒來了。

他本以為能得到新的變化,卻沒想到,李妄也腦子壞掉了。

“死亡不是玩笑,像我們這樣的人,才最該懂這一點。”

師魚魚望著不覆原來模樣的同伴,語氣輕緩,“你付出了沈重的代價,好像毫不在意。可你如果不表現出該有的敬畏,要我這樣惜命到不惜做個懦夫的人,怎麽辦才好?”

李妄啞口無言,只覺心臟被不輕不重敲了一下,震得有些發麻。

淺棕發少年斂下笑意,目光沈靜,與他擦肩而過:“李妄,好好活下去。別忘了你還欠我兩條命,算上這次,是三條了。”

李妄張開嘴,吐不出聲音,他好像又回到之前不能說話的狀態,只能目送對方離去。

從那筆直向前的背影裏,他好像有一瞬間,窺見了屬於師魚魚這個人的一點真實。

又好像只是錯覺。

李妄抓住船沿,有些茫然。

他們的話語在腦中回旋、盤轉,分解成一個個印象深刻的畫面。

對錯與信念變得難以界定。

他呆立著望向群山,忘記了時間。

直到背後有穩穩的腳步傳來,也沒有回頭。

片刻,發尾被輕輕拉扯的感覺,與少女柔和的聲音同時傳來:“如果這個不能恢覆的話,我會想辦法的。”

“……”

“阿月說得對,這是我們共同的責任。不該由你承擔,別擔心。待會,來吃飯吧。”

說罷,那陣腳步就如來時一般,一點點遠去了。

唯有被留下的少年,註視著波光粼粼的河面,長睫微顫,掩不住眼底細碎的光。

為什麽,反倒是他被安慰了呢。

牧月說的不對。

笨蛋的不是他,是他們才對。

本站無廣告,永久域名(danmei.twking.cc)