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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9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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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9章

“李妄發出信號了!”

師魚魚風一般竄入房間,不顧牧月不滿的抱怨聲,將手上捧著的東西小心放到了桌上。

水珠順著桌面滾動,很快沾濕了桌面,卻沒人在意,三人的目光都集中於那幾片平平無奇的花瓣上。

祝笑笑拈起一片,放在陽光下。陰影浮現,隱秘的花紋纏繞而出。

“是信物。”她對他們點頭。

牧月呼出口氣,轉了轉手上的佛珠串,定了定神,揚起下巴:“好,現在該輪到我們為故事畫下句號了!”

師魚魚舔了舔唇,扯開個滿是興味的笑:“總算開始了!”

“出發!”

三人分工明確,行動了起來。

牧月又換上那身繁覆華麗的神使裝飾,端起一副不茍言笑、超凡脫俗的模樣,上了專門分配給神使的馬車,在街道盡頭下車,讓門童傳信後,走入了主祭的府邸。

“神使,您今日這是來?”

明亮開闊的正廳裏,主祭拿帕子擦了擦額上的汗水,吞了口口水,緊緊盯著面龐稚嫩的少女。

牧月謝過仆從遞來的清茶,也未在旁邊備好的桌椅坐下,只站在廳中央,遙遙朝著主祭作揖。

她臉上揚起些許笑意,聲音清脆:“恭喜主祭大人,得償所願。”

主祭擦汗的手停住了,眉頭一皺,圓圓的小眼睛瞇起:“神使這是何意?”

少女表情不變:“大人之所以日日派人在我身邊監視,不正是為了防止河神大人反悔,又將新娘退回嗎?”

“神使何出此言,我只曾派出保護神使的人。說起來這事也是在下考慮不周,沒有提前知會,這才驚擾神使。”主祭搖頭嘆息,一副好心辦事慘被誤會的模樣。

見他這麽說,牧月又說了些抱歉不小心誤會的車軲轆話,來回推拉好一會,主祭才喝了口茶,問了最關鍵的問題。

“不過神使說我已經得償所願,到底是什麽事?”

老奸巨猾的東西,得了便宜還賣乖!

牧月暗暗罵了句,面上依舊是清風朗月的姿態,答道:“今年河神不會再悔婚,他已經接受了送去的新娘。這等喜事,自然是要恭喜大人。”

主祭捋了捋胡子,笑得和善:“神使說的話,我自然相信。但我等不若神使,沒有能與神直接聯系的手段,怎能聽見河神大人的口諭,得知他的心意呢?”

這是在說空口無憑,要她給出證據來。

這點心思還是要有的,要是二話不說就相信了,她才反倒要懷疑自己是不是找錯了人。要坐穩河神主祭的位置,光那份將來歷不明正體不明的存在稱呼為神,還百般諂媚的膽量,就應該比一般人要大。

之前他們趁著主祭心慌意亂的時機,又配合假裝出來的神鬼之能,才說得他同意再送去一個新娘。現在新娘已經下去好幾日,河神也沒動靜。逐漸冷靜的主祭仔細思索這件事,一定會懷疑他們的目的。

世界上可沒有會願意主動送死的人。

既然不是為了送死,那麽所圖謀的東西就值得深究。無論是財富,還是名聲,亦或者權力,都不是能輕易許諾出去的。主祭大概是有所顧忌,才讓那些人來看著他們,觀察他們的動向。

這幾日主祭派來暗中監視他們的人,可給他們的計劃添了不小麻煩。有些事要是暴露於人前,事情會變得比之前麻煩數倍。

事到如今,要是一句安心話都不給就走人,說不準這位主祭會不會狗急跳墻,派人來追殺他們。

這就是她今天特地來這一趟的原因。

李妄那邊的信號已經發出,萬事俱備只欠東風。她不會讓計劃中止於此。

牧月笑了笑,從袖子裏掏出一樣東西,向前一遞:“河神大人托我送來此物,作為信物。”

那是一顆嬰兒拳頭大小、散發出瑩潤光華的珍珠。那質地與大小,絕非給新娘陪嫁的東西可比擬。一看就不似常人能得到。

“這、這是……”主祭驚訝得合不攏嘴,從椅子上下來,走了幾步,湊近了低頭去看,又怕自己呼氣噴到珍珠上,便用手捂住嘴,目光釘在那顆珍珠上。

假扮神使的少女氣定神閑:“這是河神大人說給大人的賞賜。珍珠有圓滿之意,代表河神對這樁婚事的認可。所以,這多虧了大人啊!”

她毫不留戀,將那珍珠塞到了主祭手上。

主祭抖了一下,差點沒拿穩,屏住呼吸看了那珍珠好一會,才想起面前還有人,訕訕笑了:“多謝河神大人,我心懷感激。只是……”

他小心收好珍珠,慢吞吞開口:“只是,河神大人為何只送了一顆?我並非指責,但數常以八為吉,怎麽會是一?”

八顆這樣的珍珠?

不愧是能坐在這個位置數十年的人,貪心到連神都敢質疑。

不,應該是在懷疑這東西本就出自她手,而非神明。畢竟這麽多年,那位神可從來沒有理會過這些自作主張給他送新娘的人。

心下腹誹,牧月面上帶笑:“這次來得匆忙,我只帶了一顆。其他的……”

故意拖長了聲音,直到主祭露出目不轉睛的專註樣子,她才道:“其他的,還等著大人您親自去撈回來。您應該會去撈的吧?那可是河神的賞賜。”

主祭呆住,半晌沒有回應。

牧月一點也不著急,只是有些心疼自己站了許久的腿,不知道什麽時候才能坐下歇會,早知這家夥說話這麽不幹脆,她一開始就該坐下來談。

果然,沒過多久,她得到了滿意的答覆。

微涼的風躍過寬闊的湖面,卷起鬢角的碎發,又掠過衣角,像是只頑皮的狗,想要吸引人的註意力。但被吹到的青衣少女不為所動,站在碼頭邊上,四處張望。

她身後站著一群身強力壯水性好的船工,還有幾個幫忙端茶倒水處理雜物的雜工。

“人快到了,將船板放下來吧。”祝笑笑看見不遠處領著幾人前來的神使,松了口氣,對後方的工頭說。

“好勒。”工頭應得大聲,震得人耳朵疼。

她忍不住捂住耳朵,露出手腕下掛著的小香袋,一股清幽的香氣緩緩散出,久久不散。

少女看了那香袋幾秒,放下手,按住香袋,低聲道:“再等等我們,李妄。”

不多時,停靠在岸邊的好幾艘船都放下了船板,船工們都上去了。牧月帶來的人也被分散到不同的船上。

“情況如何?”牧月打發走身邊跟著的仆從,站到同伴一側,悄聲問。

“嗯,還算順利,目前都是按照計劃來的。”祝笑笑同樣小聲,“師魚魚已經進了箱子,等之後船工們下水搜索珍珠時,他會藏在放珍珠的大箱子裏,被投到深處。重量與李妄待的花轎應是相同的。”

“等他會吃下龜息丹,在水下追蹤到我們放在李妄身上入水不消的香氣,找到他,帶他回來。我們的主要任務就完成了。”牧月接了話,“你給他的那尋香魚能在水下活多久?我聽說有些人去太深的地方受不住會死,好像是臟器出了問題。那魚不會出問題吧?”

魚在水下會死?

祝笑笑看了看她,晃了晃香袋:“阿月,你問的是哪條魚?到底是師魚魚能不能活著回來,還是我給的那條魚?你不會直到現在還在鬧別扭,覺得他們完全不適合成為同伴吧?”

心腸柔軟的少女一直單方面將牧月對師魚魚和李妄的不信任,當作接觸生人的別扭。

無論牧月怎麽說,她就是不信。

“誰說的?要不是那家夥前天找到了意圖暗殺我的人,我出於同伴情誼想要回報一二,他這幾天怎麽可能那般悠閑!”牧月偏過臉。

祝笑笑沒有被同伴不悅的表情嚇到,繼續說:“好吧,就當是那樣。風險的確有,但……大抵是沒關系的。”

她頓了頓:“我們還有必須做的事,天道不會讓我們白白去死,不是嗎?”

神使打扮的少女沈默一會,仿佛一副鮮艷的畫在失色,那種惱羞成怒的鮮活一點點散去,變得冷淡而平靜。

最後,她“嗯”了一聲。

兩人就此無言,並肩上了船,看著主祭派來的人指揮船工,看著船工們帶著一個個大箱子下了水。

只有一個箱子的水花格外大,卻因為埋在眾多水花之中,不被人註意。

“交給你了,把他帶回來。”少女們於船頭俯視,目光灼灼。

————

有些事不親身體會是不能理解有多難受的。

師魚魚窩在狹小的箱子裏,倒是開始敬佩起李妄的耐心了。這屁大點地方,想活動個手腳都處處受阻,真虧李妄能一直忍到下水,見到那位“河神”。

要不是牧月和祝笑笑不停說這樣是最合適的辦法,他也不用縮在這樣的地方,憋屈地被沈下水。

等見到那位神,他一定要好好和他探討一下,住在這種地方到底是什麽獨特的癖好。需不需要在殺死他後,也幹脆拋屍到河裏去。

滿心抱怨的師魚魚一動不動,沈到了水底。

漆黑一片的寂靜中,感知不到時間,直到他懷中的罐子裏有些許動靜傳出,才打破了過於不適的沈默。

師魚魚呼了口氣,把罐子打開,一只通體粉紅的小魚在罐子邊緣探頭探腦。

這是祝笑笑用藥餵出的尋香魚,在水下能聞到人不能察覺的香氣,找到身上帶香的那個人。

而這份香氣,早早便已經下在了李妄身上。即使出了什麽意外,導致香氣受阻,它也能去找那些藏在花束中特殊的引路花瓣。

也就是說,只要有這條魚,不愁找不到李妄。

“好了好了,我來了。”

看著一直向箱子邊緣靠近的尋香魚,師魚魚吞下龜息丸,屏住呼吸,用刀破開了箱門。

無聲的水淹沒了箱子,被放出來的尋香魚在原地轉了轉,很快朝著一個方向游了過去。

淺棕發少年手腳並用,跟著它身後。

光線昏暗的海底看不清周遭,只有他身上攜帶的夜明珠尚有光亮。這是臨行前,他特地找牧月要來的。

一看就出生優渥的大小姐滿臉不高興,卻還是給了他東西。

看吧,果然能用上。

師魚魚一邊感嘆,一邊游過了一大片黑礁,途中還見到了許多長相奇怪醜兮兮的魚。要不是有任務在身,他一定會忍不住抓幾只嘗嘗味道。

這樣悠哉著穿過幾塊珊瑚礁間,不想,一轉頭眼睛就被忽然出現的光芒刺激得睜不開。

好不容易適應了光芒,師魚魚睜開眼的同時,心頭一震。

什麽……東西?

流光溢彩、金碧輝煌的宮殿?珠簾碧臺,玉砌雕闌,金銀鋪地……

饒是自詡見識不少的師魚魚,也被這般的財大氣粗閃花了眼。

這簡直像是沙漠裏會出現的海市蜃樓,在不可能的地方投射出人類心中最渴望的場景。華貴得堪比人間帝寢,壯麗得超乎人類想象。

要不是那條尋香魚直直朝著那個方向游了過去,他絕對不願意靠近那裏一步。

越是美好的地方,越能隱藏陷阱。

李妄,這次你可欠我一個大人情了!

師魚魚閉了閉眼,再睜眼時全無猶豫,毅然朝著心中危險重重的惡地游了過去。

然而,和他想象中不同,來到這座宮殿的範圍,他居然感受到了空氣!

一瞬間失去的重力重新回到身上,師魚魚渾身濕透,仿佛回到了陸地。他若有所思地向後方探了探,感受到水流的同時,理解了這裏的構造。

在深海中極為稀罕的空氣,仿佛被什麽人做成了一個罩子,倒扣在了整座宮殿上。對溺水不能動彈的人,幾乎可以說是唯一的救命稻草。

到底是誰懷著什麽目的建造了這裏,他隱隱有了頭緒。

而且如果有空氣存在,龜息丹的效果也能更持久一些。只是盡管理智上他不想放松,但身體還是隨著呼吸輕松了一點。

尋香魚被祝笑笑訓練得似有人性,見他站在那休息,也不亂跑,只是不停朝一個方向擺尾,不停暗示著。

“好了好了,這就出發。怎麽跟人似的,還知道催促。”

師魚魚嘀咕著,擰了把濕透的衣服,擼了把頭發,然後胳膊向後一甩,手上就多了對彎刀。

尋香魚見他來了,吐了兩個泡泡,接著迫不及待朝著認準的方向疾馳了過去,尾巴甚至搖出了虛影。

它靈活地穿梭在宮殿的各個門窗之間,像是只嗅覺靈敏的犬,專心致志搜尋那些飄散的氣味。

然而這魚會忽視路上的風景,師魚魚可不會。

他勉強把註意力從那些華貴異常的器具上移開,關註那些激起他本能警報的部分。

嶄新過頭的家具,被擺放在主殿中央略顯淩亂的床鋪,散落在床腳、後門的花瓣,匆忙打開半邊的幾扇門,還有……

師魚魚蹲下,指尖沾了點那鮮紅的液體,幾乎不用多想就判斷出——那是血。

“誰的血?是神,還是……”剩下的話被吞入腹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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棕發的少年收斂若有若無的笑意,慢慢冷肅,如同一柄出鞘的刀,全然不掩飾自己的存在感。

歡快的尋香魚還在游走,完全沒有註意到身後人類的變化。

最後,它在一扇門前停下,不再亂竄。時不時回頭看師魚魚,像是在表達什麽。

師魚魚瞇眼打量面前平平無奇的門,又打量了眼全黑的窗戶,明白裏面大抵沒有燈,不好找敵人的蹤跡。

他放輕呼吸,腳步也隱匿於無,殺氣一點點融入刀刃。他如同即將捕獵的花豹,只有深褐的眼裏閃出殺機與死亡。

“嘩——”

質量過好的門被推開時甚至沒有發出聲音,只有輕微的風刮過。

師魚魚等了半晌,沒能等到想象中的攻擊,才伴著撒入的光,從窗戶看了一眼。

只一眼,他就驚愕地長大了嘴,甚至下意識把只開了一條縫了門又推開了些。

“你怎麽……”

他說不下去。

被打開的門內,坐著身著紅艷嫁衣的少年。

那是牧月親自選的款式,仿佛閃著碎光的嫁衣細細繡了金絲鳳凰、祥雲百鳥,本該如晚霞般絢爛,如火焰般勃勃。卻被其主人隨意地拉開大半,褪至胳膊,露出雪白的裏衣與纖細的脖頸。

原本一頭如夜黑發的少年,不知為何發絲長至腳踝,發色自上而下泛出淺灰的白。

他跪坐著,睜著黑沈沈的眼,像含了兩顆黑珍珠。臉龐透著不正常的蒼白,堪比冷凍的月光。嘴唇上染著比嫁衣更鮮艷的紅,一點點蔓延到手上。

奇怪的是,他目光並無焦點,仿佛無時無刻都在註視虛空,像是一半靈魂被拉扯出來,內在空空蕩蕩。

仿佛註意到視線,少年擡頭,眨了眨如蝶翅般濃密的眼睫,抿起唇角,眉眼一彎,露出個再純潔不過、再無辜不過的笑容。

像一支被鮮血澆灌出來,艷至萎靡的歌。

“師、師魚魚。”

嘴角染血、似妖非妖的人,用那樣天真的、輕快的聲音喚他。

師魚魚的心跳一瞬間都快停止了。

他忍不住彎腰,捂住了心臟,感覺到一陣直直竄上背脊的酥麻。

真是的,果然和老頭子說的一樣。

越美的東西——越危險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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