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最近壓力是不是很大？”</p>

趁著寢室裏難得只剩下兩個人，徐裕盛終於把忍了好幾天的話給問了出口方子博先是頓了頓，從書本裏擡起頭來，有些遲疑地側身問道：“你在跟我說話？”</p>

“當然，不然這裏還有別人嗎？”</p>

“壓力大？我？”他重覆了一遍對方口中的關鍵字</p>

“對，壓力”</p>

方子博皺了皺眉，滿臉莫名，“沒有啊，為什麽這麽問？”</p>

沒料到他會否認得如此徹底，徐裕盛這下子也不知道該怎麽接話了</p>

“呃……該怎麽說呢，有些壓力是很深層的，你可能自己根本沒發現例如，你的課業壓力很大，或是家裏最近發生了什麽事，也或者是感情上——”</p>

“你能不能有話直說？”方子博終於打斷了他那一串鬼打墻的言論</p>

“可以”對方倒也幹脆</p>

聞言，方子博象徵性地闔上書本，一副洗耳恭聽的姿態，“……你說吧”</p>

“你最近晚上常作惡夢”</p>

“我知道”他當然知道自己睡不好，只是他不確定那算不算惡夢</p>

一聽，徐裕盛楞了下，轉而委婉道：“我指的……不是翻來覆去睡不著的那種程度”</p>

方子博默不吭聲，只是靜待下文他想，不然還能是哪種程度？他總不可能半夜夢游醒來掩面痛哭吧？</p>

好半晌，徐裕盛才道：“已經連續好幾個晚上了，半夜你會發出申吟……是聽起來很痛苦的那一種”</p>

這話一出，的確是嚇到了方子博</p>

他雖面無表情，卻是震驚在心裏，他看得出來對方不是在說笑</p>

徐裕盛的臉上毫無說笑之意，“坦白說，你那個樣子真的很讓人擔心你到底都夢見什麽？”</p>

“我不記得”</p>

“怎麽可能不記得？”徐裕盛皺著眉，打死不信他一直當他是夢見了什麽索命黃道帶或是絕命終結站那類的劇情</p>

“是真的”</p>

夢境一閃即逝，仿佛像是掌間的細砂，在他睜開眼睛的那一剎那便已從他指間飛散無蹤</p>

“我只記得……很像是古時候的時代，其他的我什麽都記不起來”</p>

“古時候？”徐裕盛眉心蹙得更緊了，“你在開我玩笑嗎？”</p>

“我怎麽可能開這種玩笑？”</p>

也對，他一臉正經</p>

“所以……就這樣？”徐裕盛呆若木雞穿著古裝演演戲有什麽好可怕的？還是他夢見了《聊齋志異》？</p>

“我剛說過了，我不記得一點都不記得”</p>

“我的媽，你可不可以不要說得那麽冷靜？我怎麽覺得心理學在你身上一點用都沒有？”</p>

方子博忍不住笑出聲，轉過身，再度翻開教科書，道：“那是因為我知道你正在對我用那種東西”</p>

“那好吧，我把它忘了，咱們現在FriendtoFriend，你老實告訴我你有什麽壓力，行不行？”</p>

“我要是知道的話，還會睡不好嗎？”說完，他翻到了下一頁，不以為意，淡漠一如往常</p>

“大哥，你行行好，你懂我的吧？你睡不好我也睡不好啊……”他可不想成為安眠藥一族</p>

“不然這樣好了，”方子博籲了口氣，回頭道：“下次我再發出什麽惱人的聲音，你就一腳把我踹醒，我那天晚上就撐到天亮”他似乎自行做出了結論</p>

“我完全……不是這個意思”徐裕盛閉上眼，有一種挫敗感</p>

“我知道你不是”方子博看了他一眼，“但我堅持你就當作是幫我從惡夢裏救出來好了，可以嗎？”</p>

“治標不治本”徐裕盛苦笑了聲，“難道我每隔幾個晚上都得把你端醒？然後你以為你可以連續幾天不睡覺？你不想把源頭找出來好好解決嗎？”</p>

方子博沒答話</p>

見了那別有深意的表情，徐裕盛恍然大悟“你知道源頭是什麽，對吧？”</p>

“你果然在剖析我”</p>

“真是不好意思，我大腦裏沒有ON跟OFF？可以切切關關”</p>

他兩手往大腿上一拍，既然本人知道原因，那方向就好猜了，“我本來推估會不會是課業壓力太大，後來去你系上探聽，發現你的成績好到不像話，人緣也沒什麽問題——”</p>

“你居然還跑去探聽……”是有沒有這麽愛他啊？</p>

“所以呢，既然不是課業，也不是人際的話，只剩下兩個問題了”徐裕盛一副明察秋毫的嘴臉，“一是你的家庭問題，二是那個女孩子”</p>

“哪個女孩子？”</p>

“少在那邊跟我裝蒜”</p>

“你說以前跟我住一起的那一個？”</p>

“哦？現在終於肯承認‘同居’過了？”</p>

“可以請你說重點嗎？”方子博嘆了口氣，開始覺得太陽穴隱隱犯疼，“我跟她可能是有些問題存在，但我跟你保證絕對不會是你想的那樣”</p>

“哪樣？”徐裕盛冷冷嗤笑了聲，“例如被別的男人把走？”</p>

出其不意的一句話，令方子博幾乎是頓了足足兩秒</p>

“你這悶鍋，這麽在意就去搶回來，幹麽死撐著折磨自己？你條件比那痞子好幾百倍，你怕什麽……”</p>

“等等，我聽不懂你在說什麽”方子傅制止了對方</p>

徐裕盛楞了下，盯著他好半晌，道：“你是真不懂還是裝死？”</p>

“我們不是那種關系，我說很多次了”</p>

“……所以，就算我對你說，上星期我去書店找書，連續三天都看見同一個男的每天跑去書店纏你馬子——更正，纏著你‘同居的女性好友’，這樣你也無所謂？”</p>

方子博靜了一會兒，隨即察覺這句話好像具有強烈的違和感……</p>

“慢著，你知道她長什麽樣子？”而且居然還知道她在哪裏打工？這太誇張了吧？！</p>

徐裕盛頓了頓，一副理所當然的表情，“為什麽不知道？”</p>

“你怎麽可能會知道？”他可不記得自己有介紹過</p>

徐裕盛冷笑出聲，道：“拜托，每個禮拜都看你們倆同進同出、狂放閃光，你真當我是瞎子？校外的鬧區就那麽一丁點大，隨便都遇得到你們兩個好嗎？”</p>

“……”方子博被堵得啞口無言</p>

不過，也罷，那不是此刻的重點於是他別過頭，切回正題，淡漠道：“那又怎麽樣？她條件很好，沒人追才奇怪”然後繼續低頭讀他的書</p>

“哦？真的不介意？”徐裕盛眉一挑，“那好吧，我下次會毫不猶豫的把你踹醒”</p>

“記得輕點”</p>

“你試試看連續好幾天被人吵，看你還記不記得要輕點”他真是受夠了這家夥的口是心非</p>

聞言，方子博只是不以為意地笑了聲，心思卻被剛才的話給懸著</p>

方子博想，其實，姓徐的說對了一點，周昕瑞的確是他的病竈，但是卻想錯了方向</p>

他並非是因為失去她、疏遠她而開始惡夢纏身絕對不是，也不可能</p>

相反的，正如他從小就心知肚明的那般，唯有親密過頭了，他才會開始出現一連串的反常，就像是濫伐之後會招來土石流那樣淺顯易懂</p>

十年過去，他永遠都搞不清楚他倆之間是什麽樣的關系</p>

必須承認，他對她始終又愛又懼</p>

他對任何人總有辦法築起高墻，唯獨對她無法，她總能找到他心房上的隙縫，然後攻其不備，趁機溜進他心裏最深層、最隱密的地方</p>

而這正是他最害怕的感覺</p>

自他有記憶以來，對任何事情他早已習慣了有效率的掌控他不會誤了——劃好的時程表，不會有情緒失控的時候，他不會浪費時間在無意義的白日夢上面，也不會花費心思去煩惱跟他沒關系的人事物</p>

總之，他是個很“精準”的人，而她則是讓他亂了序的禍根</p>

若不是如此，他何苦為了那姓徐的一句話，就反常地來書店前站崗等她下班？也許徐裕盛又說對了一點，他真的是悶鍋</p>

而他也發現，徐裕盛沒有眶他，真有個男的一直站在櫃臺邊死命巴著她攀談其實，他本來沒有進店裏的打算，他從來就沒有打算要幹擾她工作</p>

只是他見了她感到困擾的表現</p>

從小到大，她都不是一個會擺臭臉的女孩子，可他太了解她了她若感到不自在、不舒服的話，她不會表現在臉上，而是表現在手上</p>

她會雙手交握在前，然後無意義地捏手指</p>

於是他沒多想，踏進了店裏，悶不吭聲地往櫃臺一靠</p>

“子、子博？！”</p>

沒料過他會跑到自己打工的地方來，周昕瑞嚇呆了，瞪大眼睛望著他，還以為是什麽東西顯靈了，“你你你……你怎麽會突然跑過來？啊，對啕，是、是過來找書嗎？”</p>

“不是，當然是來找你”他冷應一聲，視線隨即瞟向一旁的男性，並且將對方從頭打量到腳，“這位是？”</p>

“哦，我是——”男人搶著答話</p>

“我是問她，不是問你”他卻打斷了對方的話</p>

周昕瑞怔楞了下方子博向來溫和……呃，這是好聽一點的講法，講白一點是冷漠，總之他從未這樣子跟任何人說過話</p>

敝怪，他今天吃錯藥嗎？</p>

“這……他是我學校的學長……”她聲如蚊蚋般地回答</p>

“只是學長？”</p>

“嗯”</p>

這學長還纏得真緊</p>

方子博點了點頭，確認是郎有情妹無意之後，視線再度投向那位像是被定了身似的學長</p>

“以前你可能不知情，所以我不跟你計較，但是明天過後，我不想再看到你纏著我女朋友，我說得夠清楚了嗎？”</p>

女朋友？！周昕瑞幾乎可以聽見自己倒抽了口氣</p>

“女、女朋友？”那男子瞬間瞪大雙眼，困惑地望了望周昕瑞，“你、你不是說你沒有男朋友？”</p>

周昕瑞聳聳肩，“可是我說過我有喜歡的男人啊！”</p>

“你又沒說你們在一起了……”</p>

“你說夠了沒？”羅哩羅唆，真想把他拎出門</p>

最後，那學長心有不甘地跑了，嘴上似乎還罵了幾句“只不過是漂亮了一點而已”之類的咕噥</p>

他見了，搖頭嘆息，顏面肌肉這才松懈了下來，恢覆到平時那個沒什麽表情的方子博</p>

“你還要多久下班？”他問</p>

“再一個小時……”她的心情依然為那三個字而震蕩</p>

很傻，對不對？明明知道他是故意那樣說的，根本沒有實質上的意義，可她聽了還是好高興，這不是傻是什麽？</p>

“那我去外面等你”說罷，他轉身就要走出店外</p>

“欸，等等——”</p>

“嗯？”他停住腳，回頭</p>

“外面很冷，為什麽不在裏面？”</p>

他眉一挑，道：“我站在店裏面，你看我就好了，還能專心上班嗎？”</p>

“……”一針見血，好像一支箭從她腦門穿過去</p>

她僵凝當場的模樣惹得他發笑</p>

“無所謂，站店裏我反而不自在我去外面繞繞，一個小時後回來”交代完畢，他走出了書店，卻沒有如他所說的去哪裏繞繞</p>

他只是佇立在水泥柱旁，靜靜等候她下班</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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