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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8章 〇一八 姨娘與裁縫之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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楚望靈機一動,決心將自己從這種李蕾韓梅梅式的對話裏拯救出去。

她想了五秒,在林允焉去樓下拿甜點的時間,走到索米爾先生旁邊,用法文非常小聲說:“先生,若是您不想吃,其實可以拒絕的。”

米索爾這些天第一次從除了喬先生之外的旁人口中聽到法文,雖然發音略微有些生硬,語法也不盡然全對,但也足以使他停下在人臺上做標記線的手。

楚望看著那雙略略有些渾濁的瞳仁,又慌忙壓低聲音補充,“不要擔心會使她不開心,畢竟這是我們家失禮在先。實在不行,您也可以留給我吃。如果您願意嘗試一次,她之後絕對不會再三番五次請您吃水果。”

“那樣我不是更失禮了嗎?”

“我來做失禮的那個,不就好了嗎?”

米索爾的神情這才由驚訝,轉而為大人逗小孩子時才會有的瞇瞇眼笑容,透過眼鏡片上方來看她,“……不怕被家長處罰嗎?”

“太太不會懲罰我的,至少最近不會,”林楚望眨眨眼,“不信我們打個賭怎麽樣,索米爾先生?”

這時,林允焉吩咐自己的丫頭端著紅茶和布朗尼進屋來了。

楚望即刻噤聲,退到一旁遠遠看著。

林允焉示意自己的丫鬟將紅茶和布朗尼端給米索爾先生後,又一臉期待的說,“請吃。”

米索爾先生則微微偏過頭,神情覆雜的看了一眼林楚望。

楚望會意,偏著頭乖巧的問:“二姐姐,有沒有我的份啊?”

林允焉道:“妹妹自己下去吃自己那份不就行了?”

楚望笑道:“我實在太餓了,我先吃這份,我那份留給索米爾先生好不好?”說完她又擡頭,用英文詢問索米爾先生,“可以嗎先生?”

在索米爾先生的點頭應允下,允焉眼睜睜看著楚望取走她悉心奉獻的紅茶與布朗尼,坐到角落裏開心的吃起來。

——

果不其然,允焉馬不停蹄的告禦狀了。

晚餐桌上,索米爾先生正在詢問喬瑪玲婚紗意見,喬先生正在同米歇爾,薛真真在一旁很認真的教萊昂用筷子。允焉則一邊假裝能聽懂法文似的分外關註索米爾先生的對話,卻又時不時用眼角餘光去瞥林大太太。

林大太太用比往日優雅一百倍的姿勢吃完最後半粒蝦仁,高傲的擡頭擦了擦嘴。調整了六七次表情後,她清了清嗓子以正視聽,問林楚望道:“聽說三丫頭今天跟客人搶吃的了?”

林楚望正和蘆筍較勁,擡頭怔怔的、有點無辜的點點頭。

林大太太要在姨娘面前維持風度,又要在三個丫頭面前維持自己威嚴,便輕咳兩聲、聲色俱厲道:“你來了香港這麽久,還沒有將規矩學明白嗎?”

楚望忙不疊放下刀叉,規規矩矩立在桌邊,小聲道:“姑媽,是我不對。”

林大太太這一聲威力遠低於她的日均水平的喝斥,使得餐桌上的交談都暫時停了下來。米歇爾本是傭人出生,一早聽說過這個出生高貴、受過高等教育的中國正房太太的存在,向來對她敬畏有加。第一次聽她正經訓斥旁人,不由得也有些心中發怵,臉色發白的摟過同樣臉色發白的萊昂。

一邊是維護家規、威嚴畢現的正房妻子,另一邊是金發碧眼卻蒼白嬌憐的小妾。喬老爺見狀,第一反應當然是去寬慰那位梨花帶雨嬌俏惹人憐的姨太太。

白人女人大多骨架生的大,這位米歇爾可能是奴仆出生,營養有些不良故而格外瘦弱些。林楚望心目中的白人女人是力拔千鈞的,打起架來隨隨便便抓起你的頭發往墻上狂撞,沒想到一個世紀前的白人女人竟是此等異類,在本身不算高大的林大太太面前,相形之下竟顯得更能激起男人的保護欲。

有人曾問:婆婆太挑剔怎麽辦?那就給她找個假想敵,比如:婚姻生活的第三者。她自顧不暇,自然無暇顧你。

說的就是此時的林大太太,好容易鼓足了一口氣要對林楚望一通發落,在喬先生寬慰小嬌妻的一瞬間便洩了氣。她心中自然是有氣的,但是不能現在發作,不然她可真就一敗塗地了。

她旋即用溫柔無比的聲音說道:“女孩子小時候皮一些,倒也不是什麽大事。不過只有一次,下次犯錯,姑媽可是要罰你的。快坐下吧。……瑪玲,剛才索米爾先生同你說到哪兒了,婚紗可是過幾日便能出樣?”她看了一眼喬老爺的臉色,轉而又微笑著用英文問萊昂:“萊昂,現在會用筷子了嗎?”

楚望得了大赦便趕緊坐下重新操起刀叉與蘆筍繼續作戰。

林允焉並沒有得償所願的看到林楚望被罰,便將註意力轉移到索米爾先生身上,索米爾先生雖則一直在用法語同喬先生,卻不止一次聽他提到了“Chuwang”這個發音,並言談間兩人都時不時向林楚望投去欣賞的目光。

於是晚餐的剩餘時間裏,允焉都有些蔫蔫兒的。

——

晚餐過後,楚望散完步,便歪坐在花園的藤編秋千上哼著亂七八糟的流行歌小調。索米爾先生在樓上看到了她,沒一會兒就下了樓來,坐到藤編秋千旁。

“嗯哼……我竟輸給了一個中國小女孩,”索米爾笑道:“那麽中國小女孩想要什麽樣的獎勵呢。”

“晚餐桌上我聽您說,”楚望歪著腦袋想了想:“完成我姐姐的婚紗之後,索米爾先生會離開喬公館,在油麻地租一間店鋪,找一兩位學徒做一些幫工?”

“好幾位喬先生的朋友都委托我為他們做一些禮服。我曾在法國見過一些中國的手工刺繡,希望能使用在一些西式禮服上。所以這次隨喬先生來香港,目的也是想學些中國的手工刺繡。”

楚望點頭道:“確實很漂亮,可惜我手拙,沒有學會 。”

索米爾先生也有些好奇:“你為何從不在家人面前講法文?”

“我和我母親在家族中不是特別受人喜歡……”楚望決定撒個無惡意的小謊,“而我的法文和英文都是她教的。”

“噢,誰會討厭這樣伶俐可愛的女孩,”索米爾先生毫不吝惜自己的讚賞,“那麽,這樣伶俐可愛的女孩,想要的獎賞和我今後的打算有什麽關系呢?”

楚望狡黠的眨眨眼:“索米爾先生需要的幫工學徒,有沒有可能是一位不會刺繡的東方小女孩?”

索米爾先生聽完她的話,明顯有一些驚異,卻又十分鄭重的問:“為什麽會想要學裁縫?”

她很想說:因為先生您姓Luca,一百年後以您姓氏為名的高定禮服,可是以萬為單位起步計價的。跟您這位鼻祖學一手,不管學到幾分,以後都是黃金鐵飯碗啊。

楚望當然不可能這麽吐露自己的心聲。想了想,她說:“我結婚時也想穿和我姐姐一樣時尚漂亮的婚紗,但是我是肯定請不起索米爾先生這樣厲害的裁縫的,所以……”

索米爾先生聽聞不由得大笑起來。

楚望見他這麽笑自己,更委屈道:“我甚至懷疑我未婚夫會拋棄我,娶一位更時尚的老婆。如果那時候我能從索米爾先生這裏學到一星半點技能,也足夠養活自己了。”

這句話是再真心不過的真話。

索米爾看著這個丁點大的小人,竟在愁眉苦臉的焦心自己的嫁娶問題,他不由得忍住好笑,正經道:“等到你結婚時,如果還在香港,一定來幫你做婚紗……不過,喬先生和喬太太會同意他們的寶貝侄女,在我這裏做幫工受苦嗎?”

楚望眼睛一亮:“只要先生您答應,我姑父與姑母那邊絕對沒有問題。”

——

索米爾先生肯收楚望做學徒,喬老爺自然是沒有意見。喬太太打心裏眼覺得,在中國,裁縫實在算不得什麽上得臺面的職業。但是她還是裝模作樣的建議了林楚望一下,告知她,那位正經的英文老師馬上就要抵達香港了,問她是否真的要放棄下午的英文學習時間,轉而去索米爾先生油麻地的禮服定制店作學徒?

想到再也不用在以後每一個下午假裝英文新生,林楚望當然是求之不得。

因為教會學校的老師都是英國人,所以入學考試會測試英文。喬瑪玲因此替林楚望擔憂了一下,允焉竟非常好心的替林楚望解圍:楚望要明年才入學,還有一年有餘的時間,完全來得及。

婚紗的雛形大致同瑪玲姐商議好之後,索米爾先生也在油麻地尋到了稱心的店鋪。那位蘇格蘭老師到了香港,瑪玲便能全身心投入備婚狀態。伯爵路如火如荼的開始籌備婚姻大事的同時,林楚望在來到香港近半年時間,第一次成為了擁有半天自由的人:在蝶兒的陪同下,每天下午乘坐電車去索米爾先生店鋪所在的市區九龍。

林楚望這個學徒幫工不用交學費,當然也沒有工資,所以她依舊沒有閑錢可使。雖然索米爾先生經常會買一些糖果之類的小零食,或是自制一些小玩意給林楚望。所以即使每天都來往穿行於讓人購物欲極強的一百年前的香港商業步行街,林楚望也只能遠遠觀瞻一下便帶著蝶兒匆匆走過。

索米爾先生那裏的另一位學徒,是一位嫁給香港人的越南女人,姓阮(Nguyen)。她十六歲來了香港,便在香港一家旗袍店學刺繡,一做就做到三十歲。因為在越南時,隨母親在法國人家做了十多年女傭,所以法語也說得相當不錯。她有天從旗袍店下班回家,看到了索米爾先生在店鋪門口張貼的廣告,當即決定從旗袍店辭職,來索米爾先生這裏做幫傭,和索米爾先生教學相長——當然這位阮太太是有傭金的。

阮太太非常寡言少語,基本都在角落裏一絲不茍的為瑪玲姐的婚紗做最後一步裝飾——繡牡丹圖樣。大部分時間裏,她都在聽索米爾先生被林楚望的毛手毛腳搞到幾近抓狂,在油麻地街頭暴走兩圈後,回來又是一副笑臉盈盈的模樣繼續教導林楚望一些最基礎的剪裁機巧。

林楚望唯一一次使索米爾先生點頭稱讚覺得“孺子可教”,是在某一天,他發現這個小不點,竟然非常精準的用小圓和多邊形剪裁大圓和橢圓,剪裁的結果是——非常精美的對稱花紋圖案,可以在其上進行刺繡。索米爾先生大感意外,連著三天拿著那張圖形大誇林楚望是個“百年難得一見的天才”。

林楚望不禁有些懵逼。這些幾何切割方法,是CAD和工程制圖上再基礎不過的制圖要素,實乃為了方便手殘理工科生。她完全沒想到,在這個工程學才剛剛起步的時代,自己莫名其妙就開了個先河,實在令她有些惶恐不安。

作者有話要說:  林楚望語言技能:主英、德,法西意聽讀寫比較多,說得少。因為會西語,所以能聽懂葡萄牙語。拉丁文只會學術詞匯和專業詞匯,不怎麽會念。

要拉進度條了你們應該看出來了。覺得我拉狠了可以提出來,我就寫慢一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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從前的旗袍都是手工刺繡,不像現在都是批量印花和貼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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