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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零五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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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零五章

陸卿嬋有些時日沒有見過他們。

這些天她都沒怎麽出去過,晉王又素來是深入簡出的人。

陸卿嬋不著痕跡地撥開柳乂攬在她腰間的手,笑著向晉王和嘉寧郡主問好。

晉王身著廣袖,飄然欲飛,頗有些道人的姿態。

嘉寧郡主身著女裝,原本還抿著唇,瞧見是她過來倏然睜大了眼睛。

小姑娘很有禮貌地問候回來,陸卿嬋也露出了笑靨,柳乂的神情卻微微變了變。

衣袖拂落時,他又將她的手拽了回來。

陸卿嬋的神情微怔,看了柳乂一眼,念著他明日就要走,到底沒有多言什麽,由著他又扣住了她的手。

“卿嬋剛剛從外間回來,還未曾更衣。”柳乂輕聲說道,“我們先失陪片刻,殿下。”

他喚來侍衛,讓人帶著晉王走,防止晉王再走岔路。

晉王擺了擺手,連聲說道:“本王早就記著了,再不濟還有嘉寧在,總不會在你府上迷路的。”

陸卿嬋在心中暗笑,前幾日她還聽人說,晉王在永祚寺迷了途,被困在不知哪間經閣內。

但她面上沒有任何表露,溫聲先與兩人告了別。

柳乂陪她回院落,在路上忽然問道:“嘉寧郡主和我小時候,生得很像嗎?”

他輕聲補充道:“你方才一直在瞧她的眼睛。”

“很像。”陸卿嬋實誠地應道,“先前她著男裝,我差些是我看花眼了。”

她淺笑著說道:“不過你小時候性子就很疏冷,郡主比你要活潑許多的。”

說實話剛知道那小郎君是嘉寧郡主的時候,陸卿嬋還覺著心裏有些不舒服。

陸卿嬋不太明白這姑娘為何要做掩飾,也的確被嘉寧郡主那日冷靜下殺令的模樣驚到了,但過了這些天她也漸漸清楚晉王家中的那些事。

之前她就打算去見見嘉寧郡主的,剛巧今日小郡主自己過來了。

柳乂輕聲說道:“你一直很討小孩子喜歡。”

陸卿嬋跨過門檻,走進內間,聽到他這話差點磕在了門前。

柳乂緊忙上前將她抱起,陸卿嬋的臉頰微紅,低聲說:“我才沒有,你小時候多討厭我啊。”

“我都十來歲了,你還嫌我嬌氣任性,”她憤憤地回憶道,“新先生來上課你還跟著我,還要跟人家講多多擔待我的性子。”

都是舊事,可由陸卿嬋來說就格外有趣。

柳乂陪著她走進內間,邊為她更衣,邊輕聲說道:“都是哥哥的錯。”

“我自視甚高,又冷酷無情。”他聲音低柔地說道,“不夠了解阿嬋,還常常誤解阿嬋。”

陸卿嬋沒了脾氣,晃著腳將綢褲褪下,慢悠悠地說道:“你也知道呀。”

傍晚的霞光絢麗,落進內間,將窗前的一大片景致都照成金紅色。

柳乂的面容也被映照得愈加柔和,那雙清澈如水的眼眸裏寫盡了溫柔情愫,讓陸卿嬋都有些想要避開。

“此去京兆,免不了要惡戰。”他輕聲說道,“你在河東好好的,我也就安心了。”

柳乂撫了撫陸卿嬋的臉龐,將她後頸處的衣帶細細地系好。

她的手無意識地攥著他的衣袖,緩緩地垂下了眸子。

離愁別緒,總是格外擾人。

幫陸卿嬋換完衣裙後,柳乂又將她抱在了膝上。

他低聲說道:“不難過,阿嬋。”

“雖然麻煩,但哥哥很快就會回來的。”他吻了吻她的臉頰,“我不過去坐鎮一段,京兆那邊本是有人負責的。”

陸卿嬋揉了揉眼睛,將柳乂推開:“我知道,我知道。”

他沈默片刻,最終卻沒多說什麽。

柳乂只是有些後悔,早知道先不告訴陸卿嬋了,今日告訴她除了讓她憂慮難過,沒有任何益處,倒不如等明天走後再令旁人說予她。

是他太貪心了。

兩人到花廳的時候柳寧也已經過來了,他和藹地看向嘉寧郡主,溫聲說道:“嘉寧長高了許多,也比小時更健康了。”

晉王的衣袖垂著,他低咳了兩聲,聲音輕柔地說道:“比去年高了兩寸,她的奶娘都很驚異。”

“卿嬋也是七八歲時開始長高的。”柳寧笑著說道,“以前總是不長。”

陸卿嬋快要羞恥得想找個角落藏起來。

柳寧怎麽連這麽舊的事都還記著?

柳乂斂住眼底的笑意,打斷了兩人的談話:“殿下,兄長。”

陸卿嬋則是緩步走向了嘉寧郡主,她溫聲說道:“喜歡這些小魚嗎?府裏養了許多,喜歡的話可以帶幾尾回去。”

聽到她的聲音,坐在圓椅裏看魚的嘉寧郡主倏然擡起了眸子。

嘉寧郡主像是有些拘謹,又像是有些驚喜。

她瞪圓了眼睛看向陸卿嬋,扶著椅背站起了身子。

“喜歡。”嘉寧郡主的聲音帶著稚氣,又很有禮貌,“但這是姐姐精心養的,我不能奪姐姐所愛。”

她的眼底純凈,那雙丹鳳眼幾乎是有些剔透的光亮了。

陸卿嬋一時之間,不太能將嘉寧郡主和那個冷靜下殺令的小郎君聯系在一起。

她心念微動,輕輕地牽過了嘉寧郡主的手。

“你去看過後方的花池嗎?”陸卿嬋莞爾一笑,“除了這裏,府裏還養了許多這樣的魚。”

她柔聲說道:“你帶走多少尾都是無妨的,它們長得太快,這小池子都快要裝不下了。”

陸卿嬋邊說,邊帶著嘉寧郡主遠離了長輩們。

嘉寧郡主性子跟晉王很像,有些微微地怕生,繞到池水的另一邊後,她的眉眼才漸漸彎了起來,神情也沒有那般拘謹。

“那姐姐我可以帶走那條肥肥的魚嗎?”她有些苦惱地說道,“我之前沒有養過魚,怕將它們養死了,它生得這樣壯碩,應當會好養活些吧。”

嘉寧郡主是很聰明的小孩子。

可聽到這樣的話,陸卿嬋也忍不住笑出了聲。

“自然是可以的。”她指了指遠處的魚,“那條深紅色的魚也肥肥的,要不也帶走吧?”

陸卿嬋的眼力好,接過侍從遞來的工具後撈了好幾尾上來,然後放進了小水箱裏,再遣人給晉王的侍從送去。

晉王瞧見女兒跟著陸卿嬋轉了一圈,回來時帶了許多魚,眼睛都睜圓了。

他這姑娘最是悶葫蘆,而且從不向人言說喜好,更別提是討要東西。

但見嘉寧郡主展露笑顏時,晉王更是驚異。

先前侍從跟他說,郡主和陸少師很投緣,他還不是太信。

女兒跟尋常姑娘不一樣,性子很是沈悶,也不太愛說話,誰也別想將她輕易逗樂。

用晚膳的時候嘉寧郡主也一直和陸卿嬋坐在一起,兩個姑娘用得不多,吃完後便又一道去看了花池。

柳乂註視著離去陸卿嬋的背影,向侍從輕聲吩咐道:“遣匠人過去一趟,若是郡主有看上的花草,便直接送去王府吧。”

他這語調和柔,就像是個兄長。

妹妹有了新的玩伴,他也要照看著。

柳寧離開後,晉王揚起唇角,笑著說道:“容與,卿嬋都多大了,你還這樣處處關照著。”

柳乂但笑不語,將陸卿嬋落在椅上的一把折扇取來,握在手中不緊不慢地搖著。

“近來天暖,河東又不潮,我家姑娘的肺疾也好了許多。”他輕舒了一口氣,“殿下的身體如何?”

晉王性子內斂,人卻是極敏銳的。

他攏了攏被夜風蕩開的廣袖,溫聲說道:“托使君的福,得知東部的叛軍被平定後,小王的心緒大為好轉,近來無病無疾,心中也大為快慰。”

“就是還有一事困在心裏。”晉王頓了一頓,看向柳乂,“嘉寧如今快要八歲了,卻還是沒有尋到合適的老師,前幾日周學士去了一趟,後來還是走了。”

“都怪我,”他慨嘆一聲,“之前太寵著她了。”

柳乂輕聲說道:“先前殿下說想尋阿嬋做郡主的老師,不知現今殿下還願意嗎?”

晉王還以為柳乂會再同他繞一繞,卻沒想到他就這樣直接挑明了。

陸卿嬋的身份特殊,柳乂的身份更特殊。

這份承諾不僅是一個姑娘多了一個老師,還蘊著更多讓人想都不敢想的深重意味。

晉王的掌心都是汗,心房也劇烈地挑動了起來。

他像表現得城府深沈些,可此刻若不是廣袖遮掩,連顫抖的手臂都會暴露在柳乂的面前。

“我自是願意的,容與。”晉王連聲說道,“只是這事你跟卿嬋說了嗎?”

“先前便說了。”柳乂微微頷首,“她很喜歡郡主。”

他的面容俊美,舉手投足都帶著昭然的清貴之氣,但一提起陸卿嬋,他的語調便會變得和柔起來。

“若是殿下願意的話,就早些定下吧。”柳乂輕聲說道,“不過在下此去京兆多日,還請殿下多幫著照看一二。”

晉王喉結滾動,如同被一個巨大的冠冕砸到,腦中快要暈眩起來。

他是個沒什麽物欲的人,哪怕真將皇位推到他的跟前,他也沒什麽太大的興致,反倒會覺得要因之受累。

他是個病人,還是個喪失了摯愛的病人。

如今又多活了這麽些年,不過是勉強撐著罷了。

唯一讓他能牽掛的便是這僅有的小女兒,他百般疼愛她,但嘉寧郡主總和他有些不親近,她不理解他的苦心,也不明白他的期許。

可即便如此,晉王還是拼盡一切地向為她鋪路。

但這多難。

太後那樣愛重長公主,費了十餘年的功夫,還是沒有將她推上去。

可有了柳乂就不一樣了,他是河東最高掌權者,又是這家國的重塑者,生殺予奪,大權在握,現今他的聲威要遠遠高於皇室。

然而這樣的人,竟願意為了愛人主動拋出橄欖枝。

晉王顫抖著站起身,握住柳乂的手,聲音也是顫抖的:“容與你放心,哪怕我自己都不在了,我也不會叫卿嬋再受半分委屈的。”

柳乂輕笑了一聲:“殿下說什麽話呢。”

他的語氣平和,心中卻是放松了下來。

比起純粹的利益交換,還是帶著感情的交涉要更為穩固。

他必須將所有的事都考慮得周全妥帖,才能保證陸卿嬋的平安喜樂。

其實只看嘉寧郡主對陸卿嬋的黏人態勢,柳乂就已經完全不必憂心了。

他的姑娘的確不該囿於內闈。

她天生適合處理朝政,也天生適合這個天下。

柳乂走後的次日,陸卿嬋便進了晉王府。

晉王也不知道怎麽想的,竟給她加了一個晉王長史的職銜。

這等職銜太高,雖然於她而言是虛職,卻也實在太重。

晉王倒是很高興,還遣了專人給陸卿嬋寫任職的文書,那手漂亮的楷體字讓陸卿嬋很是驚心,能寫出這樣好字的人,她掰著指頭都能數出來。

她沒由來地想起長公主,當初讓她做公主少師的時候,長公主也在這些瑣事上很下了功夫。

果然還是一家人。

陸卿嬋心裏緊張,欲推拒而不能,後來晉王說柳乂先前已經應過,她才放松了下來。

反正不擔實職,其實再高的職位也沒什麽。

如今柳乂不在,柳寧又有意讓她接班,陸卿嬋就開始費更多功夫在府裏和軍營的事務上。

自為嘉寧郡主開始講學後,她便更少去官署了。

柳乂總覺得外邊不安生,總希望她從早到晚都待在府邸裏。

不過現在的晉陽城也確實不缺人了,大批的外來者湧入,年輕的官吏也漸漸長成。

陸卿嬋至多會在緊要的時候去看看,偶爾見見王府尹與張逢。

某日下午她又去官署,剛巧遇見了得空的張逢。

知她有了晉王長史的職銜,張逢久久地頓住了,須臾才笑著說道:“哪有什麽不敢當的?再高能高得過公主少師嗎?”

“也是啊……”陸卿嬋睜大了眼睛,她也笑了出來,“不過我這公主少師做得實在荒唐,都沒在公主身邊待幾日。”

張逢看了她一眼,輕聲說道:“卿嬋,公主如今危機。”

距離柳乂離開河東已經過去了大半個月,陸卿嬋也聽聞京兆的事態加劇了。

回紇如今霸著京兆,卻不想直接開打,反倒是想通過和談討些好處。

若是旁人坐鎮也就算了,這回過去坐鎮的可是柳乂。

他剛過去時,回紇人就想拿太後來威脅他,然後他卻說那便算作太後殉國,以後史官撰寫典籍時也好多些溢美。

柳乂連太後都不顧忌,更別說是長公主。

陸卿嬋捧著杯盞,緩緩地飲著:“府尹,公主有消息了嗎?”

盡管是盛夏,但官署中的窗子並沒有敞著,茶水也依然是滾燙的。

自從柳乂之前來過後,張逢便也記住了這些偏好。

張逢笑容略帶滯塞地說道:“早就沒了音訊,我也是看文書才知道的。”

他這幾日大抵也是焦灼得厲害,唇都幹裂而開。

陸卿嬋替他沏好茶水,將杯盞推到他面前:“您也多飲些茶水吧,夏日裏最容易起火。”

張逢眼簾低垂,接過那杯盞,稍稍抿了些。

“卿嬋,倘若公主經此一遭,仍能正位,”他慢聲說道,“你還願做她的左膀右臂嗎?”

張逢怎麽突然說起這個?

陸卿嬋有些困惑,她認真地想了想:“現今叔父的身子不大康健了,如果容與在河東的話,我自然願意為公主盡職的。”

她的話語誠懇,但帶著太多的限定。

張逢長嘆了一聲,忽然說道:“卿嬋你知道嗎?洛陽出事前,公主曾遣人送信過來特地囑咐我記得更改律法,名號是為了防止圍城後男人們拋妻棄子……”

身邊的人一直都瞞著陸卿嬋,以至於她到現在都不甚清楚趙崇的事是怎麽解決的。

她有些暈眩,迷茫地擡起頭,想問問張逢這是怎麽一回事。

然而陸卿嬋擡起眼後,卻只看得見重疊的影子和張逢一開一合的唇。

他在緩慢沈重地說道:“其實,公主不過是希望你能好好的。”

有血從張逢的唇邊流了出來。

陸卿嬋猛地想起,張逢自始至終都沒有喝杯盞裏的茶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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