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牛島若利(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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牛島若利(Ⅲ)



牛島若利認為自己的人生一直都是充實、平靜而又順遂的。當然,在他逐漸成長的過程中,也意識到自己擁有諸多幸運。他的熱愛與他人的期待是無比謀和的同一件事物,他一直走在通往目標的正確道路上,不曾迷惘,也幾乎不曾有偏差。

那些在前進道路上產生的問題,只要是他能理解的,都不算“困難”。

不過就算再順遂的人生,有那麽幾件“無法理解”的問題,也不算奇怪。

比如他意識到現在的孩子不喜歡排球,甚至對排球毫無興趣的時候,他無法用自己的觀念去理解。又比如他在大學的最後一個學年,對一個算不上認識的人,產生了一些不合理的期待。



“你是不是摸我了?!色狼!!”

牛島在巴士上被一個高中女生憤怒指責的時候,還沒來得及將對方的情緒與自身的狀態聯系在一起,身後幾個穿著同校校服的男生先笑作一團。

其中有一個男生一邊笑一邊指著那個女生:“餵醜八怪,現在又不是晚上,誰想要摸你啊。”

“就是,不信你問問人家,是不是你想被人摸想到出現幻覺了。”

話音落下,他同行的幾個男生又哄笑起來。那個女生漲紅了臉,眼睛也蒙上一層水汽,恨恨地瞪著那邊,不一會兒似乎又意識到色狼還在邊上,又將那仇恨的眼神投射到牛島的身上。

牛島這時候才註意到女生臉頰上有一塊嬰兒拳頭大小的紅色胎記,在女生的怒視、周圍乘客的疑問、那些男生等著看好戲的虎視眈眈下,他一時不知道該說什麽。

“剛才這位先生站在你的右邊,但是是用左手拉手環的,所以他應該沒有摸你。”在他側邊座位上的女生先開口了。她從書包裏拿出紙巾遞給有胎記的女生,“請用吧。”但她的手被打開了。

“你看,別人才沒有摸你。”那些男生又笑鬧起來。

“但是,”遞紙巾的女生提高了音量,“那個染了黃頭發的男生,是你摸的,我看見了。”

“……我?你別瞎說,你有什麽證據嗎?!”

“我看見了,就是證據,如果你問心無愧,那就在下下站和我,還有這個女生一起去警察局。”

那些男生聽見“警察局”顯然慌了神,還強撐著說:“我們哪有時間聽你無理取鬧。”

“沒時間?沒關系,我們今天先去報案,明天警察會去學校找你們的,□□,非常貼心哦~”

那些男生這才真的六神無主起來,恰逢巴士到站,在有人的帶頭下,幾個人都慌張地下車了。她又一次把紙巾遞出去,那個女生這時候才忍不住淚水,接過後胡亂擦著臉。

“能夠大聲說出不滿和討厭也是一種勇氣,等一下我陪你去報案吧。”她摸摸那個女生的頭,在對方點頭之後又說,“不過做錯事也要好好認錯,跟剛才誤會的先生道歉吧。”

牛島聽到了那個女生羞赧小聲的“對不起”。

但一向來在情感上有些許遲鈍的他卻覺得自己做錯了什麽。

“是因為如果沒有那位英雄站出來的話小妹妹會受到傷害,所以若利是覺得自己沒能幫到她而愧疚嗎?”聽牛島說了白天遇到的事的天童覺在電話那頭猜測。

“不是,”牛島回答,“我沒有看到那些男生的小動作,所以在當時無論如何都無法幫助她。”



牛島第二天又在那輛巴士上見到了她,他認為自己應該向對方道謝,但隔著放學高峰的學生人潮,根本無法靠近。

再見到她是在一周後,為之前的事去道歉的話已經拖了太久,而且——她的視線曾與他的對上,卻自然地掃開沒有多停留哪怕一瞬——對方已經不記得他了。

牛島不太清楚為什麽自己會開始留意對方,總之他記住了她會在周二和周三乘坐那輛巴士,會在哪一站下車,以及從和她同行的人那裏聽到了她的名字——安井詩夏。

“已經知道了人家的名字,還註意了人家這麽久,但是卻不認識……不管怎麽說都顯得若利你很像巴士上的尾行癡漢啊。”聽牛島分享完最新進度的天童如是說。

“沒有偷聽。”牛島一板一眼地回答,“只是聽到了。”

電話那頭的人笑了好一會兒,然後用慫恿的語氣問:“那若利要不要正式地去認識一下小詩夏?說不定就會有DOKIDOKI的展開哦~”

“和之後的展開沒有關系,只是,大概她能夠告訴我。”

“告訴你什麽?”

“我當時覺得抱歉的原由。”

“哦呀?”天童的聲調難以克制地提高了,又被強行壓低,牛島從這一點細微的變化就能想象出對方扯動嘴角揚起一個要笑不笑的弧度,配合瞇彎的眼睛,組成一個被瀨見英太評價為“不懷好意”的表情。

“既然覺得小詩夏能告訴你的話,為什麽不在兩個月之前就去問呢?”

牛島靜止了好一會兒:“那樣有些唐突。”

“誒~現在去問就不唐突了嗎?而且你猶豫了那麽久,為什麽?”

為什麽?牛島被問住了,電話那頭的天童得不到回答,不斷問著“那是為什麽呢”,然後他說:“差不多該洗澡了,明天再聊,天童。”

“好吧~”天童掛電話前不忘提醒,“那記得去問問小詩夏哦~”

“嗯,我知道。”



然而牛島沒能問出那個問題。

因為他再也沒在那輛巴士上遇到過安井。



他再次見到安井是在AD俱樂部的樓梯間。

大會議室與俱樂部的食堂在同一層,牛島和隊友一起吃完飯準備休息時看到電梯間有許穿著職業裝的人,便決定走樓梯下樓。

熟悉的走道,熟悉的“安全出口”指示牌,熟悉的彈簧門,卻在推開後看到了一個抱著膝蓋,眼睛紅紅的,不該出現在這裏的……熟悉的人。

牛島反應過來時已經退回門外,與準備跟著出去的隊友們面面相覷。他說:“這邊不太方便走,回去等電梯吧。”

“誒——”星海剛想問為什麽,被晝神福郎一把拽走,其餘人便也下意識地跟著走。影山飛雄回頭發現牛島在原地沒動,剛想張嘴叫人,也被晝神按了回去。

後來牛島問過晝神為什麽當時沒有問明情況,而是直接帶著隊友們離開。

晝神單手托著下巴,語氣懶洋洋地回答:“因為若利君當時臉上寫著‘裏面有貴重物品’嘛~”



或許因為一門之隔的人是安井,又或許只是因為遇到了在哭泣的女孩,遞上手帕是一種禮貌。

所以牛島若利沒有離開。

他想要擡手時才發現自己對肢體的控制似乎不那麽自如,敲響樓梯間的門這樣簡單的動作都有些虛軟,他開口說話時感覺到嗓子發緊,吞咽兩次之後才如同往常一樣開口:“他們走了。”

安井向他道謝,同時如他所料地,沒有記住他是誰。

為哭泣的女孩遞上手帕是一種出於社交禮儀的禮貌,再多做停留就太過失禮,他便起身告辭。

電梯間的人已經走完,牛島獨自對著緊閉的金屬門慢慢地舒了一口氣。

牛島盯著電子顯示器上的數字又站了好一會兒。

他終於記起要按下樓鍵。



“她沒有記住我。”牛島說。

“她?啊,小詩夏。”每周必定有一次的通話時間,天童飛快地猜出了他話裏具體指代的人,“因為若利根本沒有和小詩夏認識過呀。”

“天童。”

“嗯嗯?”

“我知道。”

“但是你剛剛在抱怨哦。”

“沒有抱怨。”

“雖然語氣就像是韓國電視劇裏女朋友出車禍失憶之後把自己忘了的男主角一樣。”

“我只是陳述事實。”

“好吧好吧~”

掛掉越洋電話之後,牛島下意識地回憶起今天看到的安井。

她與半年前沒什麽變化,雖然穿著鄭重的深色職業套裝,頭發不知道什麽時候剪了,現在只到及肩,利落許多,但還是一臉的稚氣未脫,比起職場人更像學生。不過她在他的印象裏最鮮明的還是面對欺負人的那些男生事微揚著下巴嚴厲而認真的模樣,與她抱著膝蓋縮成小小一團紅著眼睛掉眼淚的樣子反差巨大。

以及,她不記得他。



牛島第二次在俱樂部見到安井的時候對方還給他了一塊新的手帕。

還有一次遲來的自我介紹,然後他們才算是正式認識了。

後來其實他們也並不會怎麽遇見,畢竟安井只在有工作的時候才會來AD俱樂部。後來牛島被天童提議問安井要聯系方式:“畢竟有問題想要問小詩夏嘛”——他是這麽說的。

牛島若利覺得很有道理。

然而在下一次安井因為工作來俱樂部,結束關於他當月的一些拍攝宣傳檔期的溝通之後,牛島沈默地看了對方一分鐘都沒能把要聯系方式的話說出口。

當天仙臺下大暴雨,牛島詢問需不需要送她回家時得到了“有人來接我”的回答。幾乎是在他們對話剛結束的時候,有一個穿著長風衣的男人打傘到門口招呼:“詩夏,走了。”

“馬上來,宏紀等我一下,”安井向他告別,“那再見了,牛島先生。”

“……再見,安井小姐。”



其實牛島若利對安井詩夏一無所知。

他知道的只有在他面前時的安井,而這些時間只占對方人生中很小很小很小的一部分。

而不止是他,大多數人在理解他人時都會通過自己的經歷與理解來代入,所以牛島若利之前並不知道,在工作與指責之外,在熱愛與目標之外,年輕人還在追求一種感情。

“啊,原來小詩夏已經和別人LOVELOVE了啊,”天童嘆氣,“那若利的問題還要問嗎?”

“我想。”牛島將那塊新的手帕收進書桌抽屜裏帶鎖的盒子中,輕聲回答。

“那並不合適。”



後來牛島沒有再問安井要聯系方式,也沒有什麽過界的舉動,那個問題如同被鎖起來的手帕一樣被埋在厚重深黑的土壤裏,靜靜地,沈默地,如同一顆石子。

直到有一天,他在結束內部的訓練賽後,在離場之前,那個他會不自覺給予目光與註意力的人穿過人群:

“牛島先生,請等一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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