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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太和殿頂。
兩個身穿白衣的劍客站在屋脊最中央處，誰都沒有先開口說話。
葉孤城知道自己的心不靜。
一個無法靜心的劍客，哪怕出劍再快，也只有死路一條，縱使他並不在乎死，他也想靜下之後再與西門吹雪對決。
在這樣關乎性命的時刻，他的腦子裏依然都是左無霜。
有她在淺海灘練劍的模樣，每一個動作都利落到無可挑剔；有她看見自己的時候會變得不自然的表情，卻遠勝過她冷著臉的模樣；還有她喝醉之後問自己的那些問題；也有她神智不清時對自己的依戀和癡.纏。
與她有關的一切都是這樣特別，這樣令人難忘。
可遺憾的是，那一切最終還是被他親手毀了個一幹二凈。
良久，葉孤城才開口道：“你知道我對你最好奇的，是什麽時候嗎？”
西門吹雪：“我知道。”
還能是什麽時候，當然是認識左無霜的時候。
“她說她只有你一個朋友。”葉孤城說到這裏竟還笑了，“我想能得她如此對待，你一定也是個很特別的人。”
“我的朋友也很少。”西門吹雪道。
“所以她對你來說也很重要。”
這不是一句疑問，只是一句陳述。
陳述一個全江湖都心知肚明的事實。
而西門吹雪也當然不會反駁，他只是淡淡地笑了。
圍著他們的人群中發出了抽氣聲，在此之前，恐怕江湖上大部分都以為他不會笑。
“是。”
葉孤城聽到這聲是，也笑了。
那笑意很淺，更是在下一刻直接消散於無形。
“在開始前，我還有幾句話想對陸小鳳說。”
“像你這樣的對手，多等片刻也等得。”西門吹雪對此並無意見。
陸小鳳當然也聽到了。
事實上他很清楚葉孤城要對他說什麽，於是他嘆了一口氣，看著這個男人走過來。
“直到如今我才想通，無霜知道你中毒的事情之後為何會是震驚多於關心的表情，因為她知道你沒有中毒。”
他表情黯了下去，似是想起了什麽極傷心的事一樣，“……是，她知道。”
“西門是她唯一的朋友，但她又是那樣喜歡著你，她很矛盾，可是作為一個劍客，她比誰都理解你們，所以她就算知道什麽也不會阻止，是不是？”
葉孤城搖頭：“我本不想讓她知道這件事。”
陸小鳳盯著他，似是想在他眼中找到什麽：“可她還是知道了。”
葉孤城笑了笑：“認識我，或許是她這輩子最大的劫難罷。”
“若是她真的這麽想，你們的陰謀不可能持續到今天。”陸小鳳搖了搖頭，又補上了一句，“而且，她會認識你，說到底也怪我。”
葉孤城聞言頓時失笑，那個賭約，其實他一直都知道，以南王世子的脾氣，怎麽會真的幫她捂著不告訴他。
本來他還好奇，憑左無霜這樣別扭的個性，什麽時候才可能說出那句話，甚至他還想過如果她真的說了，他大約會答應她。
但事到如今，再談這些恐怕也只是讓這份遺憾顯得更遺憾而已。
想到這裏，葉孤城又笑了笑：“謝謝你。”
畢竟是他讓自己認識了左無霜。
沒有那個可笑的賭約，就不會有他們倆的相逢。
對於葉孤城來說，能與她相逢已是此生最大的幸事。
陸小鳳自認當不起這句謝，所以他只是看著他，沒有再說話。
兩人對視片刻後，葉孤城像是終於平靜下來了。
他垂下眼，握緊了手裏的劍。
註意到這個細節的西門吹雪也瞬間變了神色。
他知道，他的這位對手已經準備好了。
月光照下來，將他們兩人身上的白衣襯得格外通透。
進宮觀戰的武林豪傑們見到這番場景，也知他們等待許久的決戰即將開始，自是全部打起了精神，眼睛一眨不眨地望著他們。
陸小鳳也看著他們倆。
他有點擔心，兩個都是他的朋友，也都和他心懷歉意的那個姑娘有關系，他當然都擔心。
可事實上他更擔心的還是西門吹雪。
西門吹雪雖然生性冷淡，但對待朋友從來都是報以真心的。
而陸小鳳更是清楚，盡管長久以來左無霜都覺得他和西門的關系更好，但在西門吹雪本人眼中，他們這兩個朋友，從來都是一樣的重要。
此時此刻西門吹雪面對葉孤城，又如何能不去顧慮，那是他摯友深愛的男人呢？
西門吹雪是一個劍客，可他同時也是個人。
他的劍冰冷無情，但他的人卻是有情的。
就在陸小鳳最擔心的時候，這兩人的兩柄劍已經刺出。
刃光翻飛閃動不已，電光石火一剎那，叫人幾乎連看都看不清。
憑陸小鳳的功夫和眼力，倒是能勉強跟上這兩人的速度。
但也就是因為他跟上了，這會兒他才心神大震，幾乎要克制不住上前的沖動。
因為他發現西門吹雪比葉孤城慢了一點。
其實也只是一點點而已。
但在兩個絕代劍客的死戰之中，這一點點絕對足以決定成敗和生死。
陸小鳳經歷過無數生死存亡的關鍵時刻，可他此時卻發現，那些時刻加起來都不如此刻來得讓他緊張。
“不……！”陸小鳳甚至已經叫出了聲。
與他的聲音同時響起的還有利器刺穿皮肉的聲音。
那聲音叫陸小鳳下意識閉了閉眼，當他再睜眼的時候，這兩柄劍已經停了下來，倒下的那個人卻不是在陸小鳳眼中慢了一些的西門吹雪。
是葉孤城。
沒有人知道到底發生了什麽，除了西門吹雪。
他站在葉孤城對面，清楚地看到了葉孤城的扭轉劍鋒的動作，可那時他自己卻已經收不回來了。
冰冷的劍鋒劃破這個男人的胸膛。
熱血霎時湧出。
而它們兩個人的目光也陡然接觸，西門吹雪感覺到自己的手不自覺地顫抖了一下。
他知道他是故意去迎的那一劍，也知道他原本不用死在那一劍下。
與此同時，倒下去的葉孤城從心底深處長長地吐出一口氣：“對不起，謝謝你。”
事實上在這個瞬間他並沒有像之前那樣想起那麽多的事，他只是覺得自己好像回到了白雲城。
他看見自己站在白雲城的城樓上遠遠地看著左無霜練劍的那個場景，他想，說出的話沒能實現，這世上還能有比他更不講信用的男人嗎？
他也想，其實那個時候他就不該等這個驕傲的姑娘主動來尋他的，而是該走上前去告訴她，你的人和你的劍一樣美，一樣舉世無雙。
他還想，假如還能再來一回的話，他一定會在第一次見她的時候就真心實意地讚一句她的劍舉世無雙。
直到死的這一刻，他才發現，原來他對她的在意，竟是從那麽久以前就開始了。
但這也沒什麽，因為她值得啊。
他感謝西門吹雪，因為他成全了他。
但他也自知對不起西門吹雪，無論怎樣，他的死對於這對摯友來說都不可能是一笑而過的事情。
葉孤城沒能看見他最後點頭的模樣，但他卻知道，西門吹雪一定懂他那句對不起的意思。
雖然那簡單的一句，怕是遠遠不足以彌補葉孤城曾做過的事。
“對不起，是我要對她說的話。”西門吹雪看著葉孤城的屍體低聲道。
“……”旁觀的陸小鳳已然說不出話。
短暫的沈默過去後，西門吹雪忽然彎腰將葉孤城的屍體抱了起來。
他想他總歸還是要把這個男人重新送回他朋友身邊才是。
他那架勢，顯然就是要把人帶走，故而在邊上觀戰的禁軍首領見了自是不幹，一聲令下，底下的禁軍就紛紛圍上，作出了攔阻之勢。
禁衛軍有了這麽大的動作，場面自然也因此而混亂了起來，可是他們有動作，陸小鳳和司空摘星等人也一樣。
這群難以對付的絕世高手們的聯合讓整個紫禁城的禁衛軍都楞住了。
葉孤城可是個反賊啊？
他們這些人究竟知不知道自己在做什麽？
這場對峙，最終還是被皇帝的聖旨給化解的。
沒有人知道皇帝為什麽要這麽做，也許是不想和這麽多武林高手起爭端，畢竟他們真正出手的話，底下的禁軍說不定要傷一大片；再也許，是他也尊重葉孤城這樣的劍客？
可不管怎樣，皇帝願意讓西門吹雪帶走葉孤城的屍體，就免去了今晚的最後一場混亂。
陸小鳳從南書房出來後仰頭看著頭頂那黯淡的月亮，長舒了一口氣。
若在以往，司空摘星肯定要好奇皇帝到底與這只陸小雞聊了些什麽，可在今晚，他卻並沒有問，因為他們都知道接下來他們要去見誰。
他們一出皇城第一件事便是去找左無霜，剛剛看完那一場驚世之戰，陸小鳳此刻根本無法形容自己的心情，他甚至不知道自己到底要如何和左無霜說，你說的沒錯，西門他凱旋了。
而當他走進深夜的醉鄉樓，看見的便是滿地的酒壇，趴在桌上還在喝酒的她似乎終於有了一點醉意。
“……喲，怎麽來了也不說話？”最後竟是她先開的口。
陸小鳳頭一次被她看得想要垂下頭，半晌過後，還是鼓起勇氣開了口，“……你說的沒錯。”
她好像完全沒有受到這句話半點影響，只淡淡道：“哦，西門贏了麽？那他人呢，怎麽不來請我喝酒？”
在這一瞬間，陸小鳳差些沒忍住沖上去搖她肩膀讓她醒醒了。
他想說你這副表情說這樣的話真是難看死了你知道嗎？
可話到嘴邊之後，卻又換了另一句。因為左無霜又開始重新倒酒了。
他死死地盯著左無霜的動作，一字一頓地說，“葉、孤、城、死、了。”
“……我……不是早讓司空摘星給我帶話，我等西門凱旋麽？”她眨著眼睛道，“所以我……不意外啊。”
“左無霜！”他終於忍不住將她手裏的酒奪下，“你現在這樣有什麽意思？！”
她看了他一眼，神色淡定地從桌下又拿了一壇酒開封，反問他道：“喝酒怎麽會沒意思？”
陸小鳳覺得自己從未如此對這個人生氣過，就連以前被她和司空摘星聯手耍的團團轉的時候都不曾如此生氣。
最重要的是，她明明都快哭出來了，語氣還是那樣死犟，九頭牛都拉不回來。
“你這輩子就打算呆在這裏喝酒喝到死嗎？！”陸小鳳很少憤怒至此。
左無霜不理他，依舊大口地喝著酒，仿佛未曾聽到他說話。
哐當一聲，她半倚著的那張桌子直接被他踢翻。
一向憐香惜玉的陸小鳳何曾有過這種時候，大概他自己都沒有想到，所以踢完桌子也是一楞。
完全沒有著力之處的她瞬間跌在了地上，可跌下後的第一件事竟然是繼續往嘴裏倒酒。
然而那一聲清脆的聲響卻讓她楞了好久才敢低頭，原來是懷中的玉佩不知道什麽時候掉了出來，在這番動作下摔在了地上成為三瓣，而那一個從中間穿過懸在下方的同心結瞬間脫離。
左無霜楞楞地看著眼前的那塊摔碎的玉佩，狠狠地咬住自己的下唇而後閉上眼。
她還記得那天晚上葉孤城親吻自己的時候和她一樣僵硬的手臂，那時候他肯定也很緊張吧？
否則怎麽會連唇都在顫抖呢。
後來她醒來的時候發現這塊玉佩，雖然始終在怨恨他在那種明知她會兩難的關頭上表明心跡，卻始終舍不得放手。
“無霜！”司空摘星沖進來的時候正好看見這一場景，原本要說的話全都憋回了肚子裏，看向一旁似乎仍在生氣的陸小鳳，“……你做了什麽？”
“我看不下去了。”陸小鳳走過去打算將她拉起來，卻被突然從二樓飛身下來的一個人攔住。
他們到底在幹什麽左無霜根本懶得管，此時的她眼睛裏只有那塊被摔碎了的玉佩。
真的碎了，全部碎了。
沒有辦法了。
怎麽辦，怎麽辦，怎麽辦？
她竟然連他唯一給她的東西都弄碎了。
那從今往後，她還剩下什麽呢？
大堂內的三個男人都認識她多年，卻第一次見她這樣失魂落魄的模樣，頓時都沈默了。
偏偏就算到這個地步了，她也還是沒有哭。
也就是這個模樣，才讓他們更覺得這事遠比他們之前想象的要嚴重。
她也遠比他們想象中要更愛葉孤城。
就在司空摘星猶豫著開口勸幾句的時候，她突然抓起自己的劍直直地往門外走去，連那三瓣玉佩都直接扔在了原處沒有拿。
他想攔，卻被陸小鳳擋住了。
陸小鳳嘆息：“……我看讓她好好靜一下吧，我們幾個，尤其是我都在，她怕是沒法好好發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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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這樣關乎性命的時刻，他的腦子裏依然都是左無霜。
有她在淺海灘練劍的模樣，每一個動作都利落到無可挑剔；有她看見自己的時候會變得不自然的表情，卻遠勝過她冷著臉的模樣；還有她喝醉之後問自己的那些問題；也有她神智不清時對自己的依戀和癡.纏。
與她有關的一切都是這樣特別，這樣令人難忘。
可遺憾的是，那一切最終還是被他親手毀了個一幹二凈。
良久，葉孤城才開口道：“你知道我對你最好奇的，是什麽時候嗎？”
西門吹雪：“我知道。”
還能是什麽時候，當然是認識左無霜的時候。
“她說她只有你一個朋友。”葉孤城說到這裏竟還笑了，“我想能得她如此對待，你一定也是個很特別的人。”
“我的朋友也很少。”西門吹雪道。
“所以她對你來說也很重要。”
這不是一句疑問，只是一句陳述。
陳述一個全江湖都心知肚明的事實。
而西門吹雪也當然不會反駁，他只是淡淡地笑了。
圍著他們的人群中發出了抽氣聲，在此之前，恐怕江湖上大部分都以為他不會笑。
“是。”
葉孤城聽到這聲是，也笑了。
那笑意很淺，更是在下一刻直接消散於無形。
“在開始前，我還有幾句話想對陸小鳳說。”
“像你這樣的對手，多等片刻也等得。”西門吹雪對此並無意見。
陸小鳳當然也聽到了。
事實上他很清楚葉孤城要對他說什麽，於是他嘆了一口氣，看著這個男人走過來。
“直到如今我才想通，無霜知道你中毒的事情之後為何會是震驚多於關心的表情，因為她知道你沒有中毒。”
他表情黯了下去，似是想起了什麽極傷心的事一樣，“……是，她知道。”
“西門是她唯一的朋友，但她又是那樣喜歡著你，她很矛盾，可是作為一個劍客，她比誰都理解你們，所以她就算知道什麽也不會阻止，是不是？”
葉孤城搖頭：“我本不想讓她知道這件事。”
陸小鳳盯著他，似是想在他眼中找到什麽：“可她還是知道了。”
葉孤城笑了笑：“認識我，或許是她這輩子最大的劫難罷。”
“若是她真的這麽想，你們的陰謀不可能持續到今天。”陸小鳳搖了搖頭，又補上了一句，“而且，她會認識你，說到底也怪我。”
葉孤城聞言頓時失笑，那個賭約，其實他一直都知道，以南王世子的脾氣，怎麽會真的幫她捂著不告訴他。
本來他還好奇，憑左無霜這樣別扭的個性，什麽時候才可能說出那句話，甚至他還想過如果她真的說了，他大約會答應她。
但事到如今，再談這些恐怕也只是讓這份遺憾顯得更遺憾而已。
想到這裏，葉孤城又笑了笑：“謝謝你。”
畢竟是他讓自己認識了左無霜。
沒有那個可笑的賭約，就不會有他們倆的相逢。
對於葉孤城來說，能與她相逢已是此生最大的幸事。
陸小鳳自認當不起這句謝，所以他只是看著他，沒有再說話。
兩人對視片刻後，葉孤城像是終於平靜下來了。
他垂下眼，握緊了手裏的劍。
註意到這個細節的西門吹雪也瞬間變了神色。
他知道，他的這位對手已經準備好了。
月光照下來，將他們兩人身上的白衣襯得格外通透。
進宮觀戰的武林豪傑們見到這番場景，也知他們等待許久的決戰即將開始，自是全部打起了精神，眼睛一眨不眨地望著他們。
陸小鳳也看著他們倆。
他有點擔心，兩個都是他的朋友，也都和他心懷歉意的那個姑娘有關系，他當然都擔心。
可事實上他更擔心的還是西門吹雪。
西門吹雪雖然生性冷淡，但對待朋友從來都是報以真心的。
而陸小鳳更是清楚，盡管長久以來左無霜都覺得他和西門的關系更好，但在西門吹雪本人眼中，他們這兩個朋友，從來都是一樣的重要。
此時此刻西門吹雪面對葉孤城，又如何能不去顧慮，那是他摯友深愛的男人呢？
西門吹雪是一個劍客，可他同時也是個人。
他的劍冰冷無情，但他的人卻是有情的。
就在陸小鳳最擔心的時候，這兩人的兩柄劍已經刺出。
刃光翻飛閃動不已，電光石火一剎那，叫人幾乎連看都看不清。
憑陸小鳳的功夫和眼力，倒是能勉強跟上這兩人的速度。
但也就是因為他跟上了，這會兒他才心神大震，幾乎要克制不住上前的沖動。
因為他發現西門吹雪比葉孤城慢了一點。
其實也只是一點點而已。
但在兩個絕代劍客的死戰之中，這一點點絕對足以決定成敗和生死。
陸小鳳經歷過無數生死存亡的關鍵時刻，可他此時卻發現，那些時刻加起來都不如此刻來得讓他緊張。
“不……！”陸小鳳甚至已經叫出了聲。
與他的聲音同時響起的還有利器刺穿皮肉的聲音。
那聲音叫陸小鳳下意識閉了閉眼，當他再睜眼的時候，這兩柄劍已經停了下來，倒下的那個人卻不是在陸小鳳眼中慢了一些的西門吹雪。
是葉孤城。
沒有人知道到底發生了什麽，除了西門吹雪。
他站在葉孤城對面，清楚地看到了葉孤城的扭轉劍鋒的動作，可那時他自己卻已經收不回來了。
冰冷的劍鋒劃破這個男人的胸膛。
熱血霎時湧出。
而它們兩個人的目光也陡然接觸，西門吹雪感覺到自己的手不自覺地顫抖了一下。
他知道他是故意去迎的那一劍，也知道他原本不用死在那一劍下。
與此同時，倒下去的葉孤城從心底深處長長地吐出一口氣：“對不起，謝謝你。”
事實上在這個瞬間他並沒有像之前那樣想起那麽多的事，他只是覺得自己好像回到了白雲城。
他看見自己站在白雲城的城樓上遠遠地看著左無霜練劍的那個場景，他想，說出的話沒能實現，這世上還能有比他更不講信用的男人嗎？
他也想，其實那個時候他就不該等這個驕傲的姑娘主動來尋他的，而是該走上前去告訴她，你的人和你的劍一樣美，一樣舉世無雙。
他還想，假如還能再來一回的話，他一定會在第一次見她的時候就真心實意地讚一句她的劍舉世無雙。
直到死的這一刻，他才發現，原來他對她的在意，竟是從那麽久以前就開始了。
但這也沒什麽，因為她值得啊。
他感謝西門吹雪，因為他成全了他。
但他也自知對不起西門吹雪，無論怎樣，他的死對於這對摯友來說都不可能是一笑而過的事情。
葉孤城沒能看見他最後點頭的模樣，但他卻知道，西門吹雪一定懂他那句對不起的意思。
雖然那簡單的一句，怕是遠遠不足以彌補葉孤城曾做過的事。
“對不起，是我要對她說的話。”西門吹雪看著葉孤城的屍體低聲道。
“……”旁觀的陸小鳳已然說不出話。
短暫的沈默過去後，西門吹雪忽然彎腰將葉孤城的屍體抱了起來。
他想他總歸還是要把這個男人重新送回他朋友身邊才是。
他那架勢，顯然就是要把人帶走，故而在邊上觀戰的禁軍首領見了自是不幹，一聲令下，底下的禁軍就紛紛圍上，作出了攔阻之勢。
禁衛軍有了這麽大的動作，場面自然也因此而混亂了起來，可是他們有動作，陸小鳳和司空摘星等人也一樣。
這群難以對付的絕世高手們的聯合讓整個紫禁城的禁衛軍都楞住了。
葉孤城可是個反賊啊？
他們這些人究竟知不知道自己在做什麽？
這場對峙，最終還是被皇帝的聖旨給化解的。
沒有人知道皇帝為什麽要這麽做，也許是不想和這麽多武林高手起爭端，畢竟他們真正出手的話，底下的禁軍說不定要傷一大片；再也許，是他也尊重葉孤城這樣的劍客？
可不管怎樣，皇帝願意讓西門吹雪帶走葉孤城的屍體，就免去了今晚的最後一場混亂。
陸小鳳從南書房出來後仰頭看著頭頂那黯淡的月亮，長舒了一口氣。
若在以往，司空摘星肯定要好奇皇帝到底與這只陸小雞聊了些什麽，可在今晚，他卻並沒有問，因為他們都知道接下來他們要去見誰。
他們一出皇城第一件事便是去找左無霜，剛剛看完那一場驚世之戰，陸小鳳此刻根本無法形容自己的心情，他甚至不知道自己到底要如何和左無霜說，你說的沒錯，西門他凱旋了。
而當他走進深夜的醉鄉樓，看見的便是滿地的酒壇，趴在桌上還在喝酒的她似乎終於有了一點醉意。
“……喲，怎麽來了也不說話？”最後竟是她先開的口。
陸小鳳頭一次被她看得想要垂下頭，半晌過後，還是鼓起勇氣開了口，“……你說的沒錯。”
她好像完全沒有受到這句話半點影響，只淡淡道：“哦，西門贏了麽？那他人呢，怎麽不來請我喝酒？”
在這一瞬間，陸小鳳差些沒忍住沖上去搖她肩膀讓她醒醒了。
他想說你這副表情說這樣的話真是難看死了你知道嗎？
可話到嘴邊之後，卻又換了另一句。因為左無霜又開始重新倒酒了。
他死死地盯著左無霜的動作，一字一頓地說，“葉、孤、城、死、了。”
“……我……不是早讓司空摘星給我帶話，我等西門凱旋麽？”她眨著眼睛道，“所以我……不意外啊。”
“左無霜！”他終於忍不住將她手裏的酒奪下，“你現在這樣有什麽意思？！”
她看了他一眼，神色淡定地從桌下又拿了一壇酒開封，反問他道：“喝酒怎麽會沒意思？”
陸小鳳覺得自己從未如此對這個人生氣過，就連以前被她和司空摘星聯手耍的團團轉的時候都不曾如此生氣。
最重要的是，她明明都快哭出來了，語氣還是那樣死犟，九頭牛都拉不回來。
“你這輩子就打算呆在這裏喝酒喝到死嗎？！”陸小鳳很少憤怒至此。
左無霜不理他，依舊大口地喝著酒，仿佛未曾聽到他說話。
哐當一聲，她半倚著的那張桌子直接被他踢翻。
一向憐香惜玉的陸小鳳何曾有過這種時候，大概他自己都沒有想到，所以踢完桌子也是一楞。
完全沒有著力之處的她瞬間跌在了地上，可跌下後的第一件事竟然是繼續往嘴裏倒酒。
然而那一聲清脆的聲響卻讓她楞了好久才敢低頭，原來是懷中的玉佩不知道什麽時候掉了出來，在這番動作下摔在了地上成為三瓣，而那一個從中間穿過懸在下方的同心結瞬間脫離。
左無霜楞楞地看著眼前的那塊摔碎的玉佩，狠狠地咬住自己的下唇而後閉上眼。
她還記得那天晚上葉孤城親吻自己的時候和她一樣僵硬的手臂，那時候他肯定也很緊張吧？
否則怎麽會連唇都在顫抖呢。
後來她醒來的時候發現這塊玉佩，雖然始終在怨恨他在那種明知她會兩難的關頭上表明心跡，卻始終舍不得放手。
“無霜！”司空摘星沖進來的時候正好看見這一場景，原本要說的話全都憋回了肚子裏，看向一旁似乎仍在生氣的陸小鳳，“……你做了什麽？”
“我看不下去了。”陸小鳳走過去打算將她拉起來，卻被突然從二樓飛身下來的一個人攔住。
他們到底在幹什麽左無霜根本懶得管，此時的她眼睛裏只有那塊被摔碎了的玉佩。
真的碎了，全部碎了。
沒有辦法了。
怎麽辦，怎麽辦，怎麽辦？
她竟然連他唯一給她的東西都弄碎了。
那從今往後，她還剩下什麽呢？
大堂內的三個男人都認識她多年，卻第一次見她這樣失魂落魄的模樣，頓時都沈默了。
偏偏就算到這個地步了，她也還是沒有哭。
也就是這個模樣，才讓他們更覺得這事遠比他們之前想象的要嚴重。
她也遠比他們想象中要更愛葉孤城。
就在司空摘星猶豫著開口勸幾句的時候，她突然抓起自己的劍直直地往門外走去，連那三瓣玉佩都直接扔在了原處沒有拿。
他想攔，卻被陸小鳳擋住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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