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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5章 白蘭地亞歷山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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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5章 白蘭地亞歷山大

溫泉酒店的大堂是半吊子的日式裝修,放了一道屏風,掛了幾幅小樽的雪景照片。喻衡坐在實木沙發上,只有坐墊,沒有靠背,硌得脊背生疼。

五百米外的招待所是他剛才隨口編的,事實上他來這裏的一路,連個便利店都沒看著。他用手機搜了一圈,別說招待所,網吧、按摩房也隔著五公裏,唯一在附近的只有一家洗浴城,但下面第一條評價是“15號技師活好漂亮,我每周必來”,他實在是不敢試探。

正在嘗試能否在深夜這個偏僻的地兒叫到滴滴時,手機傳來沒電的三聲提醒,喻衡這才想起,他的充電器被周維輕拿走了。

前臺沒有可租用的充電寶,喻衡只能隨便轉了一圈,想碰碰運氣。這個點溫泉池、桑拿房還有餐廳都已經關門,只有二樓叫做“午夜縱情吧”的地兒還亮著燈。

喻衡猜得不錯,這裏的確是酒吧,他運氣還行,一進門就看到一個熟人——幾個小時前被派來領自己去喝茶的小美。

小美是個東北姑娘,人很熱情,一看見他就驚喜地打招呼:“喻老師!”

喻衡點頭回應,走到吧臺,在她旁邊坐了下來,順手借了個充電寶。

“你這麽晚來這兒幹嘛?”小美慷慨地把充電寶給他,“輕哥呢?”

喻衡隨便扯了個借口:“他在工作,我怕打擾他,隨便轉轉。”

“看來明星也加班哈,”小美面露感慨,“我以為深夜工作的只有我們這種苦逼打工人呢。”

吧臺調酒師走過來問喻衡喝什麽,喻衡只要了一杯冰水。

“怎麽不喝酒?”小美問,然後悄悄湊過來說:“待會我結賬,可以報銷的哈,隨便喝。”

“幸虧你現在說了,”喻衡懶得解釋,跟她開了個玩笑,“不然待會我出於禮貌,就跑去偷偷結了,白給你們領導送錢了。”

中途陳然打了個電話過來他在哪,喻衡只說自己跑來溫泉酒店,明晚航班前回回去,多的沒提。陳然沒有懷疑,只跟他抱怨結婚實在是太麻煩,兩人拍了一整天已經筋疲力盡,而他媳婦兒竟然還有精力盯著攝影團隊修圖,一會嫌自己側臉不好看,一會嫌陳然看他的眼神愛意不夠,最後挑挑揀揀,真正出圖的也沒幾張。

“她硬說我看她沒有那種一見鐘情的感覺,”陳然壓著聲音絕望抱怨,“怎麽鐘情,我都看她六年了!”

喻衡啞然失笑:“但嫂子也沒說錯,你跟她六年,她也是第一次穿婚紗啊!”

“第一眼的時候,確實很感動,覺得自己何德何能娶這麽個人,”陳然承認,“但一頓飯沒吃拍五個小時後就沒感覺了,看那婚紗只想去炒一道蓮白絲。我們這種俗人,估計只適合過日子。”

掛了電話,喻衡掃了一眼電量,小美的數據線和充電寶看起來都是隨手買的,不是快充,現在才勉強到百分之二十。

小美倒是既能鬧騰也能安分,喻衡打電話這會兒,就靜靜掏出筆記本工作著。

她好像在剪輯節目宣發的短視頻,喻衡看著她添了一個雪花的特效,加了幾個誇張唯美的花字,然後上傳了幾段BGM輪流嘗試。

喻衡無所事事,邊聽邊給了點意見:“第四首比較好聽。”

小美狡黠地瞟了他一眼:“自賣自誇是吧?”

喻衡不解地問:“什麽意思?”

“輕哥沒給你聽嗎?他新寫的誒,”不解的人輪到小美,“完了,我不會把驚喜劇透了吧!”

喻衡一瞬間反應過來是什麽情況,他很想撤回自己多餘的評價,只能喝了口冰水。

小美貼心地播放了完整文件:“算了,不能吊人胃口,我偷偷放給你聽。”

一首很純粹的情歌,甚至不像是周維輕的風格,但又能找到他的痕跡。

哪怕是不懂音樂的人,也能體會到流轉於其間的柔和與愛意。

“不怪你自賣自誇,的確好聽哈。”小美有些沈醉。

喻衡很輕地嗯了一聲。

“有點羨慕了,”怕影響到其他人,小美把音量調小了一些,“輕哥是不是經常給你寫呀?”

喻衡笑笑,沒有說話。

他總是享受到這些不屬於他的光環。他很想告訴對方,周維輕給十幾年前的青澀戀人寫過離別後的傷感情歌,和自己分開後寫了聽上去陷入純情的甜蜜情歌,這一切都跟他沒什麽關聯,不值得別人的艷羨。但也沒關系,總有一天會物歸原主。

“聽完這個更想喝酒了,”小美打了個哈欠,翻看著酒單,“還好這裏的酒不貴,希望報銷的時候財務別跟我作對。”

她新點的酒很快被呈上來,乳白色的液體,撒著荳蔻粉。

“這是什麽酒?”喻衡問。

“白蘭地亞歷山大,據說是約翰列儂最愛的酒,”小美抿了一口,“你真的不來一杯嗎?”

喻衡盯著自己手裏的玻璃杯,不知在想什麽,冰塊在裏面叮當作響。

他突然擡頭道:“好啊,但你不擔心報銷超預算了嗎?”

小美嘿嘿笑了兩聲,叫來了調酒師:“沒關系,我身經百戰。”

-

周維輕第三次刪掉自己添加的音軌,意識到自己重覆的無意義操作後,終於認命地關掉了軟件。

他很少有這樣心神不寧的時候,但現在幹擾因素實在太大。喻衡留下來的數據線、弄亂的沙發靠墊,都在提醒自己,一個小時前他們擁有過一段非常不愉快的對話,而周維輕不想去回憶對話裏的任何一個字。

喻衡的電腦包沒有帶走,不知道是不是離開了這個酒店。周維輕嘗試著給他打過兩次電話,沒有人接聽。

他被自動掛斷的嘟聲弄得有點浮躁,想抽根煙,發現那盒細南京剛才被喻衡隨手揣走了。

周維輕躺在床上,望著天花板發呆。手機突然響起來,他反應很快地瞟了眼屏幕,但發現來電人是小方。

“餵,輕哥,”小方的聲音聽起來在外面,“明天是晚上八點的航班哈,早上沒有安排,可以去泡泡溫泉啥的,午飯就在這裏吃自助,中午我給你發消息,上午我就不打擾了。”

“好,”周維輕沒有什麽興趣,“你在外面嗎?回來幫我帶包煙。”

“我是在外面沒錯,”小方說,“但這荒郊野嶺的,也沒有便利店啊!”

“不是有家招待所?”周維輕問。

“哥,哪來的招待所,”小方無奈道,“方圓五裏就一家汽修店,早關門了!”

周維輕放下手機,望向喻衡的落下的東西。

他為了離開這裏,連電腦都顧不上帶了。

喻衡也還是老樣子,最開始的時候,他為了接近自己,編了很多借口,現在也為了離開自己,編了很多借口。

最後周維輕決定去前臺碰碰運氣,他下到大堂,運氣不錯,前臺果然有在售賣香煙,可惜品種不多,他將就著買了包玉溪。

正準備回去時,突然看到酒店門外蹲著一個人。

他心裏浮現出一種猜測,快步走上前去,發現果然是喻衡。

喻衡不算矮,但現在太瘦,背影看起來小小一團。

“喻衡?你在這兒蹲著幹嘛?”周維輕站在他身後,小心翼翼地挑著詞句,很怕自己再說句什麽不對的話。

但現在的喻衡好像沒有那麽靈敏的反應能力,他聞言慢悠悠地轉頭仰望著周維輕,雙頰紅得像猴屁股。

“你喝酒了?”周維輕問。

喻衡不說話。

從俯視的角度,周維輕很輕易就能看見他的手機屏幕,上面打車的軟件已經叫了三十分鐘的車,但沒有人接單。

“先回去吧,”周維輕說,“你今晚睡床上,我可以不睡。”

喻衡還是不說話。

他們沈默地又等了兩分鐘,直到一陣夏夜的風刮過來,喻衡哆嗦了一下。

周維輕嘆了口氣,上前把喻衡拉了起來:“你去那房間,我不在那兒,我去小方屋——”

喻衡被強拉著起身,好像終於憋不住,直接一口吐了出來。

他用殘存的理智盡力偏開了頭,但周維輕攙扶著他,沒能完全避開。

周維輕覺得這一幕有點眼熟,喻衡替他說了出來:“我第一次見你的時候,你好像也被吐了一身。”

他說話還有點口齒不清。

“對,”周維輕沒顧身上的汙穢物,“但我現在不敢脫衣服了,你跟我回去吧。”

“不,”喻衡搖搖頭,好像這個動作讓他頭有些疼,露出了一個忍痛的表情,“我不會回去的,哪裏都不回去了。”

他推開周維輕,搖搖晃晃往前走了兩步,但實在沒有力氣,最後還是只能在一棵樹前停下,撐著樹幹休息。

周維輕跟上前去,放棄勸說,從兜裏掏出一張僅剩的紙巾,幫他擦了擦嘴角。

“怎麽喝那麽多?”周維輕邊擦邊問。

“沒有很多,”喻衡否認,“就三杯雞尾酒。”

他有一點喪氣:“我以為我會比以前強一點。”

周維輕把擦過的紙收到兜裏,又伸手把他扶起來一點,動作帶到了喻衡的襯衫,露出一點原本細白的腰,但此刻腹部周圍的肌膚都是緋紅的,甚至泛起了白斑。

“你之前不是說這是天生的,幹嘛勉強自己?”周維輕問。

喻衡堅持著將對方的手推開。周維輕沒有強求,順著喻衡的動作松手,正當他覺得不會得到回答的時候,聽到喻衡小聲地說:“我也想像他們一樣。”

周維輕沒聽清,他又重覆了一遍:“我也想像方樹安一樣。”

“方樹安?”周維輕皺眉,“跟他有什麽關系?”

喻衡看起來並不太能正常交流,只能從周維輕說的話裏辨認出幾個單詞,但無法理解整句話的含義,只自顧自地說:“我從小也想成為這樣的人...很浪漫的,很隨便的,可以不顧別人眼光的...”

他努力挑著單詞,但現在的腦容量只夠支撐他想到這幾個詞。他懊惱地繼續說:“但我就是不行。我就是...瞻前顧後,但又會把事情弄得很難看。”

“沒有難看。”周維輕說,但不確定喻衡能不能聽見。

“他比我合適,對不對?”喻衡擡頭問,“我連,借酒放縱這種事情,都做不到。”

“你以為我跟方樹安在一起了?”周維輕似乎終於聽懂了一些,“你是因為這個跟我分開?”

喻衡搖搖頭,他沒長記性,他現在的狀態不能承受搖頭這個動作,於是又吐了出來,胃裏沒有食物,只能吐出一些液體。

周維輕不敢再問,反正衣服已經臟了,他直接用袖口替喻衡擦了擦下頜。

喻衡咳嗽了兩下,突然很輕微地勾起嘴角,雖然他現在看起來很狼狽:“但我現在能明白一點點酒精的作用了。”

他邊說邊咳,周維輕實在聽不下去:“回去再說,行嗎?”

“至少酒精能讓人模糊現實,”喻衡沒有理他,只目不轉睛地盯過來,因為嘔吐的生理反應,眼眶有點濕度,“我現在看你,竟然是一副很喜歡我的樣子。”

周維輕沈默地與喻衡對視。

耳邊突然傳來遙遠的對話聲,是小方和廖昭的聲音,他們邊交談邊往酒店門口走來。喻衡支撐了一下,想往後躲,周維輕當即把他抱起身,不是很吃力地走了兩步,來到另外一處沒有光線的地方。

落地的時候周維輕沒有立即放手,這次喻衡沒有推開:“廖昭曾經問我,為什麽要在現在跟你分手,明明以前有更艱難的時候。”

周維輕很輕地嗯了一聲。

喻衡好像吐完兩次,變清醒了一些,說話變得流暢:“就是因為艱難,我才能告訴自己,你是需要我的,我才能騙自己,等熬過去了,生活沒有負擔了,你是不是會變得喜歡我一點。”

很奇怪,明明光線薄弱,周維輕卻能看得清喻衡的雙眼,看著它們比剛才變得更加濕潤,直到真的溢出淚水。

喻衡嘗試讓話語變得更冷靜一點,但有些失敗:“我曾經想過,沒有愛情就沒有吧,我跟誰過不都是一輩子,至少你會覺得虧欠我而在我身邊。但後來覺得,還是算了。”

“我接受你不愛我的事情,周維輕,”淚水淌到唇角的時候,喻衡努力擠出了一個微笑,“所以我們不要再見面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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