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失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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失控

衛姝瑤去了沈府學堂念書後,實則很長一段時間都和謝明翊毫無接觸。這是他第一次和她說話。

她認出了謝明翊,不由得低聲解釋:“多謝……我找不到路了,你可以帶我回去嗎?”

她可憐巴巴地看著他,說話柔聲柔氣的,不自覺露出孩童的驚慌失措。

謝明翊垂眸看了她一眼,沒有解釋自己為何出現在此地。

他只是淡淡應了一個字,“好。”

深夜裏黑漆漆的,林中一片靜謐,靜得只能聽清二人踩在枯枝上的哢嚓聲響。

衛姝瑤跟著謝明翊,深一腳淺一腳地走在坑窪的山林間。借著微弱的月色,她才能看清謝明沈穩的背影,勉強跟上他。

她第三次差點摔倒時,腦袋倏地磕上了他的後背,疼得低呼了一聲。

謝明翊忽地停了腳步,伸出一只手,“過來。”

迎著微寒的涼風,她毫不猶豫搭上了他的手。

夜色濃稠,她看不清謝明翊的面目,若是借著光細細分辨,就能看到他面色略微有些覆雜,蹙眉瞥了一眼她搭在自己小臂上的手。

“你說,會不會有壞人啊……”衛姝瑤抓著他的衣衫,為了化解尷尬而找話。

謝明翊頓了頓,驀地轉了手腕,將她柔軟的小手納入掌心,力道卻不大。

“這樣,不會摔。”

因著他原先做了幾年啞巴,自衛姝瑤認識他以來,便知道他說話總是極簡短的。她沒有細想,連忙收緊些手指,抓牢他的手。

謝明翊呼吸一頓,拇指指腹在她光滑細膩的手背上輕輕摩挲了兩下,而後卻也緊了緊指節,將她的手攥得更緊些了。

衛姝瑤已經忘了是怎麽跟著謝明翊走出了那片密林,只是他掌中傳來的觸覺,仿若只是昨日。

衛姝瑤楞了半晌,使勁兒甩了甩腦袋,將往事驅散幹凈。

她本想再起來畫圖定一下春蒐逃跑的路線,現下卻提不起任何勁兒來了,於是只是閉上眼,逐漸入眠。

就在快要沈睡之際,她突然察覺有人推開了木門。

衛姝瑤迷迷糊糊起床,揉著眼嘟噥:“寶枝,你怎的才回來……”

話未落音,她忽地感覺渾身起了雞皮疙瘩,脊背躥起密密的戰栗感,忍不住打了個顫。

前面那道人影朝她投來了極具壓迫的視線。

衛姝瑤一下清醒了。

今夜無月,屋內一切都被夜色隱沒。

窗外傳來淅淅瀝瀝的落雨聲,掩蓋了殿內的一切細微聲響。

便如月色被厚雲吞沒,她的眸光也盡數消失在謝明翊黑色的眼瞳之中,如旋渦般被吸納進去。

謝明翊看著她,沒有靠近,亦未出聲。

他神色平淡,面容看不出任何波瀾,唯有深寒的目光從微挑的眉眼裏傾瀉出來,落在衛姝瑤身上,顯出一絲嘲諷的意味。

這般居高臨下的姿態,無論如何也談不上心緒失落。

可不知為何,衛姝瑤卻覺得他心情極為不悅,甚至帶著一絲沒由來的低落。

“殿下若有事,且稍等片刻……”她連忙爬起來,開始倉促穿外衫。

謝明翊慢慢朝榻邊行來,目光不再掩飾,一點一點描摹著她慌亂的側影。

溫暖柔光中,女郎身著水紅衣衫,絲緞烏發散落肩頭,腰上系了條月白暗紋的衣帶,恰到好處地顯出腰身,仿若迎風微顫的泣露海棠。

較之幾年前,她出落得愈發灼目了。

他莫名想起,那夜將她摟在懷中,那纖細腰肢不堪盈盈一握,好似只要稍稍用力,便能折斷她的腰。

謝明翊呼吸微頓,靜如深潭的心中倏地蕩開了漣漪,緩了一瞬才平息下來。

自重逢以來,謝明翊一直在克制自己,避免自己失控地去關註她,凝視她。

他不喜歡失控,更厭惡粗暴的行徑。

但今日,他所有的克制倏然潰敗。

想扣住她的細腕質問她為何與旁人合議,想將她置於掌下逼她哭著為往事道歉,抑或……想覆上她的面頰替她撫平那淺淺的紅印。

殿內一片靜默,空氣底下好像都隱隱翻湧著怒意。

衛姝瑤悄悄打量了一眼謝明翊,壓下心中緊張,猶疑了半晌,終於開了口。

“殿下有何要事?”她嗓音顫顫。

謝明翊已經行至她身前,眸光幽深晦暗,含著一絲令人毛骨悚然的戾氣。

衛姝瑤被他盯得頭皮發麻,用力抿著唇,手指絞緊了衣擺的花紋。

她濃長的羽睫隨著手指的動作,也在輕輕顫動,昏黃燈光撞上清亮的眼眸,在下眼瞼投下一片薄薄陰影。

又過了一刻鐘,就在衛姝瑤被這沈悶的氣氛折磨得幾乎窒息時,身前之人忽地動了動唇瓣。

低沈暗啞的聲音響起:“離他遠些。”

衛姝瑤身子一僵,垂下眼,溫聲道:“不知殿下說的是誰?”

謝明翊久久未應,只靜靜看著她,沈如夜色的黑眸凝聚在她眉目間。

他在陰影裏望她,唇邊忽而挑起一抹笑意,說:“怎的,敢做不敢當?”

他眼光中的探究和壓迫毫不遮掩地撲襲而來。

若說重逢第一日還有些發怵,現在衛姝瑤已經習以為常,甚至還能抿唇報以淺淺的笑意。

左右他不會多分心思在自己身上,她甚至有點無所畏懼。

可她的僥幸這次失效了。

謝明翊忽地傾過身子,猛地將她壓在榻上,迅速捉住了她的手。

“衛姝瑤。”

他素來清冷的黑眸裏透著兇狠,如劍似刃,像要劃開她的肌膚,狠狠刺進去。

“孤縱得你越發恣意妄為了。”

衛姝瑤喉嚨發緊,她從沒見過這樣偏執而頗具侵略性的謝明翊,不免驚悚,倏地抓緊了他的衣裳。

“殿、殿下,有事好好說……”雖然早已有了心裏預備,但直面發怒的謝明翊時,她才知曉過去幾日他的態度有多麽難得溫和。

衛姝瑤呼吸一頓,張嘴正要辯解,面上忽然傳來熱意。

謝明翊一下箍住了她的兩只雪腕高舉過頭頂,跪壓著衛姝瑤的雙腿。

她嬌小的身軀被籠罩在他身下,溫軟得不可思議,好似只要他再稍稍下壓,就能化作一池春水。

他那本已狂躁惱怒的心潮倏地放緩了湧動的速度,開始慢慢平覆,殘存的理智將他的思緒拽了回來。

“說說,你找羅淮英作甚?”謝明翊嗓音森寒。

衛姝瑤目光躲閃,囁嚅道:“想請他多關照關照我父親,順便……”

話未落音,他的拇指驀地按在她的雙唇上,堵住了她所有話頭。

和上次掌心觸碰的不一樣,謝明翊只覺得指腹下她的唇又軟又柔,不禁狠狠摩挲了幾下。

衛姝瑤起初有點懵,察覺他在“蹂/躪”她的唇瓣時,才徹底慌了神,急忙偏頭要躲開。

“沈奕,你放開我……”

曳動的燭火在衛姝瑤面容上灑下溫柔的光,鍍了一層淡淡暖意,她面上柔軟的細絨清晰可見。

她迎著光,長睫顫抖,眼眸淚盈盈的,耀眼得他微瞇了眼。

接著,便見她含含糊糊地開始啜泣,“我聽說春蒐將至,你必定要離京,我孤身在東宮難免惶恐,故而拜托羅大人幫我盯著董興那廂……”

謝明翊薄唇緊抿,又伏了片刻,才松了她的手腕,從她身上緩緩起身,半跪在榻上,冷冷盯著她。

衛姝瑤得以解脫,如獲大赦,止住了哭泣,又慌張地拽過被子,將自己裹得嚴嚴實實。

燭火昏暗,將二人交疊的身影襯得朦朦朧朧的。

謝明翊轉過身去,慢慢道:“孤會帶你走。”

言罷,竟是不再予她半分眼色,徑自拂袖離去了。

衛姝瑤終於長長呼出一口氣,想著這迂回之法總算成功了。

只是,也忒冒險了些……她想起謝明翊方才看她的眼神,忍不住又打了個冷顫。

下回可斷然不能再激怒他了。

……

第二日,長順端著盤松子糖來傳話,說謝明翊近來忙碌春蒐之事,東宮或有許多外人出入,不許衛姝瑤再出藏書閣。

末了,又賠笑道:“殿下近來確實忙碌不堪,並非對姑娘有成見。過兩日春蒐,殿下早已吩咐咱家給姑娘打點妥當,您且保重身子,屆時咱家再來請您。”

其實他不必說這樣的漂亮話,衛姝瑤也不會對謝明翊有半點不滿。

她也不敢。

“那就有勞公公了。”面上的功夫還不能少,她淺淺笑了笑,“只是,殿下公務繁忙,我也不便去他面前叨擾,煩請公公提醒他顧及身子。”

長順應了聲,眼看著她進了藏書閣,合上了門扉,才慢慢轉身,望著不遠處的大殿發愁,面上笑意立即散了。

這傳話的日子,不好過啊……

“姑娘,您當真不介意?”寶枝見她又托著下巴思索出神,愁臉道:“奴婢瞧著,殿下挺照拂姑娘的,又為您主持公道,怎的突然禁足?莫不是有什麽原因……”

“你不知,太子心中實則極為不待見我,我何必自討沒趣追問?”衛姝瑤笑道:“你把那松子糖拿過來,緩緩氣兒。”

衛姝瑤咬著松子糖,瞇起眼眸,思索著逃跑計劃的最後一環。

她想,春蒐必定會邀請諸多世家權貴,沈興良作為太子少保,必定也會去,應是萬無一失了。

提起沈興良,衛姝瑤忽地停了下來。她細算了下日子,神色一怔。

再過些日子,便是謝明翊的生辰,他要在春蒐獵場過生辰?

有一回,她聽聞沈興良病了,做了功課便去後院探望沈興良,給他端了一小盤自己做的糕點,又敘話扯了幾句兄長的近況,方才辭別。

臨出門時,沈興良忽然提起讓她今夜留在沈府用膳。

“我是個粗人,慣不愛與人打交道,這府上冷冷清清本也習慣了,只是眼見佳節臨近,人又在病中,總覺得心裏空落落的。”沈興良確實性子剛直,不愛與人來往,而今又臥病在榻。

衛姝瑤來沈府念書五年,從未見過他生病,一年到頭連風寒也不曾有過,只不知為何那次他病得那樣重,一連十幾日大半時間都在昏睡。

看他病容懨懨,又誠意懇切,衛姝瑤出於對他的敬重和生病時感同身受,便乖巧答應了。

直到深夜坐上圓桌,對上謝明翊那雙清冷的黑眸,衛姝瑤才知道那夜是他的生辰。

彼時,謝明翊已經被留在沈興良身邊做了小副將,她倒不太驚訝,沒有深想。

如今想來,謝明翊生母是崔嬪,他與皇帝又生得有幾分相似,沈興良既見過崔嬪,怎會從未起疑。

想來沈興良早已知道謝明翊的身份,只礙於某些說不得的原因,才妥善將他安置在身邊,為何對他諸多關照倒也說得通了。

不過眼下,衛姝瑤並不打算深究謝明翊往事,她早日離開東宮,去往河州尋兄長的下落才是正事。

屆時,他走他的陽光道,她行她的獨木橋,再無糾葛得好。

————

四日後,烏泱泱的車馬如蜿蜒長龍自京城出發,路上行了七日才到了春蒐所在的地方,鹿水河獵場。

這地方離鹿谷山僅有百餘裏,穿過鹿谷山便是離京的河道。

天色已晚,朔風忽起。

黑沈沈的雲層壓得極低,風吹在身上割刀子似的。

“這天色,瞧著要下雪了。”寶枝掀開車簾,愁著臉說:“也不知明日春蒐如何安排。”

話才落音,就察覺一片涼意飄進來。雪花簌簌落在衣袖上,寶枝忙合上車簾,給衛姝瑤拿了床薄毯蓋上,生怕她惹了寒氣。

衛姝瑤坐在馬車裏,攏緊了懷裏的手爐,道:“下雪了 ,不過在獵場多住幾日。等雪停了,再上山打獵才是有趣呢。”

果然,待她二人下車時,長順便走了過來,說今夜要在山下暫住一夜,等明日雪停了再上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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