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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7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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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27 章

眼看追兵逐漸逼近,段辭別無他法。

秦赟要拿孟雲皎來要挾段熠,他就萬萬不能讓孟雲皎落在那人手上。他已經選擇錯了一次,決不能成為這千古罪人。

段辭捏住她的肩叮囑,語速飛快:“雲妹,我們兵分兩路,我去引開他們,你往城門逃去,皇兄就在那兒接應你。”

像是知道自己兇多吉少,段辭眼裏滿含著不舍,他露出一如既往溫和的笑容,卻潛藏著千萬種苦澀。

“以往我覺得皇兄待你不好,你過得不幸福。現在想想好歹他不會害你性命,他也能護好你。”

一滴淚從段辭的眼角滑落,他放開孟雲皎的手,往另一個方向奔去。

這個女子,他護不了,只能用盡全力給她爭取最後一條生路。皇兄說的對,他段辭的愛,沒有絲毫作用,所以他一直把這份愛潛藏在心底,含著淚去祝福,那個答應過能照顧她餘生的男人。

孟雲皎被推得趔趄了一步,眼看追兵湧了過來,她只能往城門的方向跑去,她回過頭來,看到段辭決然的背影,眼淚傾瀉而出。

回憶如走馬燈一樣一幀幀閃過。

無可否認,與段辭在一起的每一刻,都是歡樂比悲傷更多的。

他像大哥哥一樣,為她安排好一切,在每回出游時,會以她的情緒為先,從未有過無禮之舉。

他像大哥哥一樣,對她說縱使以後兩人成親了,他也會待她如親人一般,讓她安心把東宮當成自己的家。

他像大哥哥一樣,在最無助的那段時日,絕口不提情愛,只讓她放下仇恨,好好活著。

還有他無奈的一句——

“這段安逸的日子,辭哥哥還是能給你的。”

誰說段辭茍且偷生的?為了給她爭取那一時半會的自由,他願意違抗聖旨,冒著觸怒龍顏的風險。

為了讓她活命,不惜已自身為餌,引去大部分的追兵,自己則離生路越來越遠……

眼淚模糊了雙眼,前路都幾乎看不清了,但孟雲皎只能一直擦掉眼淚,拼命的往前跑。

撲倒在地面上,膝蓋磕破了一大片血肉,孟雲皎也來不及喊疼,就這樣匍匐著爬起來,拖著已經麻木的雙腿,繼續奔跑。

她一定要趕在段辭被抓到之前找到段熠,求段熠救他,才不會辜負了段辭的一番苦心。

在一陣兵荒馬亂中,段熠揮劍廝殺,卻還是能一眼看見那在人群中跌跌撞撞的女子。

“皎皎!”

他的心提了起來,暴力的殺出一條血路,直往她那兒奔去。

可她看到他,並沒有死裏逃生的喜悅,也沒有滿心的依賴,只機械性的重覆著:“辭哥哥!救辭哥哥!”

時隔這麽多日,她見到他的第一句話,竟然還是關於別人。

段熠還來不及傷感,另一處走出一隊軍馬,一聲高喝清清楚楚傳入眾人的耳膜。

“都給本王停下!”

是秦赟。

他不再掩飾,大喇喇的坐在駿馬之上,銀色盔甲閃閃發亮,赤色的長槍握在手上,宛若地獄來的修羅。

而被他當成麻包一樣,扔到地面上的,儼然是奄奄一息的段辭。

“辭哥哥!”

見孟雲皎要失去理智的沖過去,段熠緊緊箍著她的手臂,勒出了一條紅痕也不肯放開。

秦赟笑道:“好一對苦命鴛鴦。”

接著又諷刺的瞧著段熠,挖苦人不償命:“別誤會,我說的是你正妻和你弟弟。”

一來便是一個激將法,秦赟不愧是把權術玩得明明白白的,最擅長挑動人的情緒。

段熠果然臉色鐵青:“少廢話,給孤看看你真正的能耐。”

秦赟倒還是處驚不變的:“本王倒沒什麽能耐。”

“恰巧你弟弟在我手上,我就是想……陛下親自過來交換。”

他的長槍抵在段辭的脖頸處,威脅的意圖很明顯。甚至,段辭蒼白的膚色已經溢出鮮血,他早已危在旦夕,根本沒有反駁的能力,只趴在那兒任人宰割。

孟雲皎急得哭了出來:“不要!”

她歇斯底裏道:“秦大哥,我那麽信任你!你為什麽!”

秦赟作出他慣用的無辜模樣:“孟妹妹,我也不想傷害你們啊。按理你我本來是同一陣線上的,可惜……”

“閉嘴!”段熠打斷了他,生怕他說出什麽不該說的話來。

孟雲皎看向段熠,眼裏有明確的哀求。

“你想想辦法,辭哥哥不會武功,他快活不了了。”

可段熠不為所動,他眼睜睜看著段辭,在敵方那裏受辱,也沒有半分動搖。

好像秦赟的要求是多麽的匪夷所思。

“你猶豫了。”秦赟失望的搖了搖頭,“都怪我,一時大意讓手中的籌碼逃了,如果現在在我茅下的,是你的女人,恐怕你不會有一絲躊躇吧。”

段熠不置可否,只緊緊的抓住孟雲皎的手,表現了自己看她比性命還重的決心,只要她好好的在他身邊,這場仗他就怎麽也不算輸。

可他沒料到——

撲通一聲,他視若生命的女人直挺挺朝他跪下,她顫聲哀求道:“段熠你救他……”

段熠不敢置信的望著孟雲皎。

那一刻,眸裏閃過痛苦之色,比打了敗仗更讓他難以接受。

“孟雲皎!你知道自己在做什麽嗎?”

“也罷。”秦赟不想再看他們上演苦情戲,他的耐心告罄,慵懶的道,“既然他這般無用,還是別留著吧。”

說著,他手上使勁,刺穿了段辭的咽喉,鮮血像開了閘一樣湧了出來,染紅了一大片土地。

段辭連掙紮都沒掙紮過一下,就這樣沒了生命跡象。

“不!!!”孟雲皎仰頭吶喊。

然而她根本沒法上前去,段熠的大手像一道鐵閘把她狠狠束縛。

而她為了逃離這個束縛,無意輕信錯人,再次陷入另一個虎口。

甚至,她害死了段辭。

她從未想過,生命是這樣脆弱,剛剛還在對她笑,拉著她逃命的辭哥哥,這一刻就沒了。

那種無力感,無助感,把她緊緊包圍,揪得她難以呼吸。

孟雲皎悲痛欲絕,最終昏倒在段熠的懷裏。

兵士們也對秦赟無法無天的行為感到不齒,恨不得沖上去把他撕成大塊。

而痛失親弟的段熠不能被情緒控制,他要穩定大局,在敵人面前不能流露出一絲破綻。

“把娘娘帶下去,好生看顧!”

段熠把人安頓好後,才總算放心。

再次對上秦赟,他眼中難掩憤恨,若目光能化成實物,他早已把眼前之人大卸八塊。

殘忍,暴戾,血腥。

他只以為秦赟野心勃勃,卻沒想到他嗜血成性,連個無辜的段辭都不肯放過。

段熠放在盔甲兩側的手攥成拳頭,一根根凸起的青筋是他爆發前的隱忍。

他幾乎把牙咬碎:“秦赟,你今天,必須死!”

秦赟朗聲大笑:“你真以為我除了這麽低劣的伎倆,就沒有後招了嗎?敢引你前來,我自然是有十足的把握。”

說著他擊了擊掌,後排的兵士統一的張開嘴,吞下了一顆藥物。

這便是秦赟研發了多年的心血。

在上一刻,段熠帶兵踏入,他以為自己沒有退路的時候,藥師正好把它研制了出來。

秦赟更是認為天都是站在他這邊的,這大縉,是時候換個姓了。

“想不到吧,有你女人貢獻一份的藥,已經大功告成了。吃了它的人戰鬥力大增,有著不死之身,就算你整個大縉的兵馬都在這,也不夠我區區三萬死士。”

秦赟越想越興奮:“如何?想不想看看,吃了這藥的士兵,威力有多大?”

段熠微微蹙眉。

又是不死之身,又是戰力大增的……野心昭著之人,又哪抵抗的了這種誘惑力。難怪當年孟年他們冒著天下之大不韙,也要去做。

段熠沒想到,孟年這些年把孟雲皎當藥人,竟是為了研發這種喪盡天良的藥。

要是這種藥真成了,恐怕會打亂天下秩序,後果將會不堪設想。

好在……

就在秦赟神采飛揚之時,卻看身後的士兵突然渾身抽搐,倒地不起,就像中了什麽奇毒一樣,口吐白沫。

別說威力了,現如今他們的狀況,就算站起來應敵恐怕也做不到。

秦赟瞪大了雙眼:“怎麽會這樣?!”

“明明……我是跟著沈三山的藥方配制的!”

果然不出段熠的猜測。

這種藥需要百毒之血做藥引,且一著不慎就會成為奇毒,良藥變毒藥,這也是為什麽研發了多年,孟年都沒能成功,反而弄死了一個又一個的孟家軍士兵。

而沈三山……那個醉心研究毒術醫術,有日卻消失無蹤的太醫、魏太醫的師父,不知為何會留下這等禍害之物。

好在,魏太醫未蔔先知,猜想到身後之人必定不會輕易放過孟雲皎,隨時還會用孟雲皎之血大作文章。所以魏太醫才會在診治的過程,給孟雲皎體內下了一種相克的藥物。

這才避免了這禁藥制成的可能。

雖說孟雲皎輕信秦赟,逃離皇宮並非段熠所願。但也算陰差陽錯的讓秦赟的陰謀暴露,把這個隱患徹底解決了。

“藥方是沒問題。可……如果皎皎的血早已變質呢?你以為她待在孤身邊的這段日子是白待的?”

段熠一語驚醒夢中人,秦赟大受打擊:“你,你是什麽時候開始懷疑的?”

秦赟不願接受這個事實,他的計劃是這樣的完美無缺,怎會再三被段熠勘破?

照理孟年不會出賣他,他到死都會保住孟雲皎身上的秘密。沒人會知道,也沒人能偷偷的在她身上做手腳!

段熠長嘆一聲:“你糊塗啊……若是別人也就罷了,可她是皎皎,她的一切我都極為看重!你說,我又怎麽不會追查到底!”

“秦赟,你千不該萬不該,就是不該動我的女人!你和孟年做的事,縱使是千刀萬剮,也難消孤心頭之恨!”

這所有的恩恩怨怨,全都因為他們的私心而起。

一想到孟雲皎為這毒承受的身體傷害,一想到她在診治過程中受盡苦楚的樣子,一想到那些無辜死去的生命和他們的孩子。

一想到……為了瞞住這件事,她對他誤會漸深,如今形同陌路。

段熠就怒紅了眼,像個野獸一樣恨不得用最原始的方式,將人撕扯。

他重重把尚光寶劍插在地面上,一聲令下:“上,給孤把這賊人的首級,拿下來!”

霎時煙硝四起,秦赟那方兵敗如山倒,很快,他便為他的野心負上了代價。

孟雲皎再次醒來時,正躺在顛簸的馬車上。

映入眼簾的,是豪華的內裝,寬敞的空間。不消說,便知道是帝王的禦座。

此刻段熠手撐在案上小憩,眉頭緊緊皺著,他像是累壞了,眼底浮現淡淡的烏青。

平時一絲不茍的發髻有些許淩亂,盔甲卸了下來,但衣衫卻有些襤褸,不知是受了傷還是沾了別人的血,他臉上有些深褐色的血漬來不及清理。

看起來狼狽至極。

血漬……

孟雲皎猛然想到了什麽,突然掀開車簾,拎著裙擺往下跳。

馬夫受驚,用力拽緊馬繩,馬兒嘶鳴了一聲,馬車被生生截停。小憩中的段熠一個慣性險些摔了出去,自然也就被驚醒了。

他看向原本孟雲皎躺著的地方,果然空無一人。

“皎皎!”

段熠跳下馬,去追那沒有目標,拼命往隊伍後面跑去的女人。

孟雲皎跑得再快,也比不過跟一個常年練武,輕功高超之人,段熠很快追上了她,並拽住了她的手。

他眼裏有深深的擔憂:“皎皎,你要去哪?”

孟雲皎眼神空洞無神,雙眸像是幹鴣的河流,沒有眼淚流出,卻澀得發疼。

她呆呆望著天邊的方向,喃喃道:“辭哥哥,辭哥哥……”

該來的總是要來。

他早已料到,她醒來的第一刻會有的反應是什麽。

段熠攬著她,面上難掩疼惜:“皎皎,我已經命人把他裝入棺槨,等禮部安排好事宜,再葬入皇陵。”

聽到他的話,孟雲皎踉蹌一步,卻沒有想象中的激動。

她很是平靜的對段熠道:“我想看看他。”

像是暴風雨來的前夕,段熠不敢掉以輕心,他總覺得她在刻意壓抑悲傷。

段辭身死這件事,對她是滅頂的打擊,她絕不可能如此坦然。

棺槨就在隊伍的最後邊,段熠攙扶著她走到那兒,下了一聲指令,宮人不敢有異,忙把棺槨掀開了。

段辭的面目很安詳,他身上的血已清理幹凈,換了一身新衣衫後,如一個沈睡的貴公子,跟往常沒什麽區別。

似乎下一秒,他就會睜開眼睛,寵溺的朝她招了招手,說要帶她去玩。

往常的回憶在腦海裏反覆上演,可如今,他們卻是陰陽相隔。

段辭是那麽好的一個人啊,上天為何如此殘忍……

‘啪嗒’一聲,孟雲皎終究沒忍住,眼淚從臉頰墜落,宛若盛開的雪花。

她無聲的抽噎,肩膀一聳一聳的,像是在這種時候,依舊在故作堅強。

段熠見不得她難過,想把她拽起來,想要帶離段辭的身旁。她卻頑固的像釘在了地面一樣,怎麽也不肯離開。

太陽明晃晃的照射下,她的眼淚格外刺眼。他擡手為她擦拭,可眼眶卻還有淚水源源不絕。

隊伍停在中央已經多時,所有人都看著他的皇後,在為他的弟弟痛哭流涕,段熠面上有些掛不住,只能強硬的把她帶走。

“別看了,隨孤回去。”

孟雲皎不知哪來的力氣把他掙開,她用一個看仇人的眼神直視他,逼問道:“為什麽?”

見段熠無動於衷,她沖上前去對他又捶又打。

“我問你,你為什麽不願意去救他,你為什麽眼睜睜看他去死!!!”

明明結局不應該是這樣的……

明明段辭哥哥可以不用死的……

但段熠把一切都毀了,他沒有照秦赟說的去做,沒有為段辭爭取一線生機。

段熠攥住孟雲皎的手,與她對視:“對,我不願意。我是一國之君,我還有其他顧慮。身後的國土,身旁的兵士,還有你,我都要護著!”

明明很生氣她當時的選擇,也想過逃出生天的第一刻就跟她討要一個說法。但看她黯然神傷,他還是於心不忍。

不管她當下的選擇是什麽,只要他們平安逃離出來了,他就能當做沒事發生過。

可為什麽,她偏要來對他興師問罪?

段熠咬牙切齒:“你以為南樾王是什麽善男信女嗎?孤去交換他就會放你們離開?只怕非但不會,到時候士氣大跌,就憑段辭和你兩個不知人間險惡的人,怎麽扭轉乾坤?!”

“只有孤坐鎮,才可以確保戰事順利!”

孟雲皎卻不願去聽段熠那冠冕堂皇的說辭。

她拼命搖頭,大聲的反駁他:“你不要找借口了!你就是自私,你不願意救辭哥哥,你還把他扔進南樾當誘餌。你做一切只想到自己的利益,你根本沒在乎過他的死活!”

段熠也徹底被她激怒了。

她一口一個段辭,好像他不一命換段辭一命就是做了什麽十惡不赦的事。

這種正常人都能理解的情況,她卻偏偏不願意接受。

他冷笑道:“對,我就是自私。我憑什麽成全你們,讓你們雙宿雙飛?”

段辭的死,對他亦是沈重的打擊,是他計劃之外的變故,是他痛失親人的悲慟。

可當看到孟雲皎這樣扭曲他時,他卻不願顯露這點脆弱了。

“段辭的命早在孤登基那天就該交代出來了,是孤仁善留他到今日,你現在因為他的命來問責孤?”

段熠鉗住她的雙肩,聲嘶力竭:“你讓我去換他,你知不知道這意味著什麽?你是不是恨不得死的那個人是我?!”

孟雲皎怔楞地望著段熠。

她從未想過讓他去一命換一命。

她只是認為,段熠有武功有計謀,他去把段辭換出來,怎樣都有機會脫身的。

她只是怨,他連嘗試都不願嘗試,就讓那手無縛雞之力的段辭白白犧牲在秦赟的手上。

段辭當下,該有多無助?

段熠放開手,倏然苦笑:“皎皎,我沒有一刻像現在這麽清楚,我在你心裏連段辭的一根頭發絲都比不上。”

“可我才是你的夫君啊……”他哀痛的望著她,眼底流露出悲傷,“為什麽你愛他,勝過愛我呢?”

他也不想做被拋棄的那個啊。

他也不想,在小時候被父皇舍棄,長大了,還被心上之人舍掉啊。

他也是一個普通人,他也會畏懼死亡,他也不想死啊。

如果他死了,這世上再沒有屬於他的一席之地,再也沒有人會記住他了。

沒有他的橫加阻攔,段辭和孟雲皎會修成正果。到時候,她還會記得他段熠嗎?

可段熠的這番話,卻讓孟雲皎誤以為,段熠真的是在意氣用事。

當時的狀況並非真的走投無路,而是因為他這一丁點的嫉妒心起,故意放走那一線生機。

看到棺槨裏段辭和煦的面容,她就為他感到不值。

可能段辭臨死的最後一刻,還是以為他的皇兄不是故意舍棄他的吧,他是那麽善良,卻落得如此下場。

這一切一切,都是段熠的占有欲在作祟。

孟雲皎抿了抿唇,擡眸對上段熠的深邃的瞳孔:“對,我就是喜歡辭哥哥。辭哥哥到死之前都在用自己的方式護著我,他明明沒有武功,還是為我開出一條生路。”

她滿是淚痕的臉面對著他,聲淚俱下:“你呢?你做過什麽?你逼迫我禁錮我傷害我!把一切痛苦都施加給我!你還有臉問……我為什麽愛的不是你?”

她殘忍的,仿佛要拿著一把無形的劍,刺中他的心臟,才能告慰段辭無辜的犧牲。

段熠趔趄一步,眼裏充滿了不敢置信。

第一次從她口中聽到這些話,段熠雖是早有準備,還是忍不住心頭一揪。

在孟雲皎眼裏,他原本就比不上段辭了,而如今,段辭死了。孟雲皎對他不會再有愛,只有深如鴻壑的恨。

他們早已是萬劫不覆。

口中溢出一抹淤血,口腔裏充斥著鐵銹腥,令人作嘔,段熠硬生生咽了下去。

他把僅剩一抹深情掩去,再擡頭時,眸中只剩下冷若冰霜的狠戾。

“好,你終於承認了!可你的太子哥哥死了……你的身邊只有孤!孤不僅會囚禁你,還會強占你的一生一世,你永遠也逃離不了孤!”

段熠捏住她的下郂,像是逗弄一只寵物一般,不容置疑:“再外面瘋了一個多月,該回去了。孤可不是你的辭哥哥,不會由著你使性子!”

不管她愛不愛待在她身邊,在她體內的毒清幹凈之前,她就沒有第二個選擇。

一個多月沒用藥了,再拖下去只會前功盡棄。

她的命,他一定要守住。

孟雲皎太任性,要是不強硬一點,只怕逃離的事會再次上演,到時候,又是什麽代價,才能找回她?

那不如用最極端的方式把她留住?反正她對他的恨,也不差這一點了。

逃不了了……

孟雲皎哀莫大於心死,被他一拂袖摔倒棺槨邊去,她眼睜睜看著他冷然的背影,無能為力。

在回去的路上,孟雲皎不僅拒絕與段熠同車,她還非要跟在段辭的棺槨旁邊,打算親自送段辭最後一程。

太陽猛烈,路途艱辛,養尊處優的貴小姐又哪受得了這種勞頓。她好幾次暈厥過去,被宮人擡上馬車休息,緩過來後又自己跑到棺槨的旁邊去,如此往覆。

幾日過去,人已經肉眼可見的憔悴了不少,她身子單薄,臉上慘白,像是一陣風就能把她吹走。

連昊公公看了都於心不忍,勸道:“陛下,娘娘也只是一時沒轉過彎來,才會說出那種大逆不道的話。陛下還是別跟她慪氣,讓她上來歇會吧。”

可每每段熠想到孟雲皎為了段辭撕心裂肺的那一幕,就有什麽如鯁在喉。

他連車簾子也不願掀開來看,就這樣端坐在馬車上,批閱著奏折。

“隨她去,她愛追隨就追隨,與孤無關。”

他可不想再自討沒趣,打著為她好的理由做了一大堆事,結果人家卻不領情。

她願意給誰祭奠就給誰吧,免得阻攔她和她舊情人相會,又被她怨上,然後又說出那種刺耳傷人的話來。

孟雲皎再次被囿在萇華宮後,心情是很覆雜的。

兜兜轉轉,還是逃不過宿命,她終究會在這裏蹉跎一生。

可得到過再失去反而是最難接受的。

以往,孟雲皎沒有嘗過自由的滋味,以為被囚在籠中的日子也不算太糟糕,咬咬牙總能過去的。

但她前段日子卻有幸生活在皇宮外,她能像一般人一樣走在那繁華大街上,無拘無束的感受那熱鬧的氛圍。

周遭是小販的吆喝聲,也是小孩的啼哭聲,每個人都忙忙碌碌為了一餐溫飽。

雖辛苦,卻也真實。

沒有那麽多的條條框框,也沒有人尾隨監視。

那段時間,她從身到心,都是自由的。

因為嘗試過展開翅膀翺翔,感受過風的形狀,孟雲皎就會格外懷念,格外不舍那份美好。

可她從此以後,都逃不出去了啊。

留在宮裏陪伴她的,只是無盡的寂寞。還有時不時在她夢中冒出來向她索命的冤魂。

父親、容嬤嬤、翠迎、孩兒、還有段辭……

她跟段熠之間,已經橫加了太多條人命,此時的段熠在她眼裏,跟勾魂的黑白無常無甚分別。

差別只是在,他何時才來勾走她的而已。

每每想到那些無辜往逝的生命,孟雲皎都格外自責,覺得自己如果也能陪他們去,也算是唯一的解脫。

要不是她遇人不淑,把段熠帶回家,父親和容嬤嬤就不用死。

要不是她太懦弱,翠迎不舍得離她而去,翠迎也不用死。

要不是她自以為是想逃出生天,段辭也不用跑到南樾去救她,他也不用死。

說到底,最該死的人就是她啊。

福安在宮門外跪著,自孟雲皎回來不聲不響的趕他走後,他就一直跪著。

此時還隱隱傳來福安的吶喊:“阿姊,福安做錯了什麽,福安都能改,阿姊讓福安回到你身邊伺候好嗎?”

孟雲皎掩上門窗,沒有搭理,她癡癡的自喃:“我為什麽還活著呢,我到底還要害死多少人?”

福安,是她如今唯一的親人的,她必須離他遠遠的,確保他餘生無恙。

從那日在棺槨前跟段熠鬧僵後,他就沒出現過在她眼前,倒是讓孟雲皎難得落了個清靜。

最苦惱的是他人不在,但魏太醫的診治不斷。

因為逃到南樾斷了些時日,劑量需要加重,以往艱辛的診治更是雙倍施加在她身上,孟雲皎好幾次都疼的暈了過去。

每次醒來後,都感覺身體虛脫的不像是自己的,她做什麽都提不起勁,只想每天趴在那窗柩旁曬著陽光懶洋洋的歇著。

——大限將至。

孟雲皎的腦海裏浮現這樣一個詞,但奇怪的是,她並不恐慌,反而很是憧憬。

她的腦袋已經一片混沌。

身體為什麽會這樣?究竟誰對誰錯?是不是段熠的陰謀?

她已經不想去理會,也懶得去理會。

人固有一死,如果能這樣沒有痛苦的死去,也算是上天對她的垂憐了。

寢宮除卻宮人也沒什麽人可以進入,此時聽到聲響,她頭也不回的便知道是魏太醫了。她也沒力氣去反抗,乖順的趴到床榻上,任人宰割。

眼皮子也懶得再掀開,她就這樣昏昏欲睡,意識幾番脫離。

難得的是向來寡言的魏太醫今日開口:“娘娘狀況越來越好,假以時日,定能恢覆如初。”

孟雲皎聽見了,卻不想應,懶得應。

反正魏太醫做什麽從來都是按照那人的旨意,她說的話也沒有任何可信度。

她說的越來越好,是真話還是反話,誰知道呢?

但孟雲皎不知道的是,這段日子裏,段熠是有偷偷來看過她的。

只不過她長時間昏睡,即使有人來過也從未察覺而已。

段熠一開始慪著一口氣不願主動開口跟她說話,後來看她勞累也不忍吵醒她,直到後來她昏睡的時間越來越長,他才不得不開始重視起來。

照舊在孟雲皎診治過後,段熠來到了萇華宮,映入眼簾的,又是孟雲皎那副死氣沈沈的模樣。

他站在床榻邊,逼問著魏太醫:“你說她體內毒素快清幹凈了,為什麽她的身體狀態卻是越來越糟糕?”

女孩的睡顏恬靜美好,氣息卻微弱得不像塵世中人。

如同即將雕零的花一般,外表艷麗,裏頭殘敗不堪。

魏太醫輕嘆一聲:“陛下,心病還需心藥治。臣解得了毒,卻解不了人的心結。”

段熠本想大發雷霆,但看到孟雲皎沈睡的容顏,卻又於心不忍。

怒氣早已消散,剩下的,只有疼惜。

段熠坐到塌邊,握住孟雲皎冰冷的手,滿眼痛惜:“你的心結,是段辭嗎?”

他想到那日在棺槨旁,她痛不欲生的模樣,他想到她黯然神傷的眼眸,還有她流之不盡的眼淚。

“段辭死了,你連活下去的意念都沒有了嗎?”

除此之外,他想不到其他可能。

一個活潑明媚的人,為什麽一夕之間會變成這個樣子。

明明……她體內的毒素快清了,一切都往好的方向發展了,他們就快迎來霧霾中的曙光了。

他不甘心。

“孟雲皎,起來!”

段熠像發了瘋似的,上去拽她。

可孟雲皎還是迷迷瞪瞪的,連眼簾都未睜開,嘟噥了一聲又接著睡。

不管段熠使多大勁,去拽她,她都沒有任何感覺。

“陛下你這樣只會弄巧反拙,得讓娘娘自己想明白。”

魏太醫說,孟雲皎現在的狀況就是逃避現實似的,把自己封閉起來,現在段熠強硬的去闖入她封閉的世界,只會讓她更加反抗,視他為仇人。

可段熠知道若是由著她,情況就會越來越嚴重。這樣的人五感會逐漸敝塞,若是久了,她會什麽也聽不見什麽也感受不到了。

他抓著孟雲皎的手,抵在他的唇瓣上低吟:“皎皎,你總是懂得換著法子折磨我。”

魏太醫看了他一眼,欲言又止道:“長時間待在寢宮始終不好,若是可以,讓娘娘多出去走走吧。”

因為孟雲皎體內的毒,段熠習慣了長時間不讓她接觸人。加上她逃跑的前科以後,段熠更是恨不得把人鎖在屋子裏,讓她永遠沒有逃離的機會。

卻不曾想,這樣會害了她。

他眷戀的掃過孟雲皎的面容,明明是二八年華,眉目卻是化不開的憂愁,他登時心疼不已:“孤明白了。”

那日過後,段熠放下了手頭的事務,花大時間來陪伴孟雲皎。

起初孟雲皎很抗拒他的靠近,沒想到她千算萬算,還是落了把柄在他手上。

段熠貌似想故技重施:“這兩日福安在殿外喧嘩,孤已經讓人把他關起來了。”

孟雲皎果然如臨大敵:“你想對他做什麽?!”

段熠笑得很溫和:“沒想幹什麽,孤不是答應過皎皎,不會再對你身邊的人下手嗎?孤都記住的。”

“只是怕他打攪到你,才出此下策而已。”

讓福安離她越遠越好本就是她所想,但卻不是落入這惡人手裏。段熠雖然輕描淡寫的,但孟雲皎信不過他。

他要把福安弄死,就像掐死一只螞蟻那麽簡單。

她眼裏寫滿了防備:“什麽時候把他放出來?”

“什麽時候放他出來,就看什麽時候皎皎心情能變好了。”

段熠話裏有話,“最近皎皎長時間昏睡,肯定是福安惹你不快樂了吧?”

“若是皎皎能好好生活,福安也算是無罪了。”

拿人命來威脅孟雲皎這種下作的事段熠其實不願再做。但他實在無計可施。

孟雲皎不僅不願他靠近,也不願其他人,其他生物靠近。她像是看破紅塵,什麽也不在乎了。

好在他靈光一閃,想到宮裏還有她在乎的福安。

他相信孟雲皎為了福安的命,一定會重新振作起來,她的心結早晚能夠解開,他們會越來越好。

孟雲皎抿了抿唇,不得不應:“我答應你。”

所以那段日子,段熠的到來已經成了稀疏平常的事。

他不讓她歇著,她便拿起針線活,一板一眼的做著,可那些針織,卻如同機器做出來的樣品一般,冰冰冷冷。

段熠見過她傾註心血去做活的樣子,見過她滿心期待給孩兒做衣裳的樣子,這個目無表情的樣子,不是他想見到的。

於是他又勃然大怒:“別做了,誰讓你做這個的!”

孟雲皎無法,只能捧起書卷看。

可她臉上再無生動的表情。不像往日看到有趣的話本子,眉目會雀躍的仰起,也會抑郁的斂著,她會捧著書卷,嬉嬉笑笑的跟他分享裏頭的趣事,也會讓他陪著她看。

可現如今,什麽都沒有。

段熠不得不承認,就算做了再多假象,他們早已回不去從前了。

他嘆了一聲,沈吟道:“皎皎,告訴我,你現在最想做的是什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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