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說王耽美小說網

第十五章 許一生長安

關燈
第十五章 許一生長安

傅靖戰從隱衛口中早已得知扶黎王世子私下入天朝帝京的消息。

金玉滿堂樓前他被攔下,一開始並不知對方即是狄羽王世子,是之後狄羽靠近過來,令他嗅到一股龍涎香氣,此香料只供扶黎王室使用,因而大膽推敲出對方來頭。

如今兩國和平,邊界更開啟通商,茶馬市場交易甚為頻繁,狄羽王世子想以尋常扶黎百姓的身分來訪帝京,倒也沒什麼可疑之處,只是既然都私下來訪,按理就該低調到底,沒料到扶黎王世子是個不按牌理出牌的,而且……似乎只對男子感興趣。

親眼目睹狄羽是如何當街「調戲」堂兄傅靖戰的昭樂公主,據說一回宮裏就大哭了一場,畢竟扶黎國求娶天朝公主此事若定案,那最有可能被推出去的天朝公主非她莫屬。

所以那五戰三勝定輸贏的冰上蹴鞠賽就變得格外的至關緊要,再半個月便是大過年,這個年關最後會怎麼過,要過得開心痛快又或是傷心欲絕,端看今兒個的蹴鞠賽誰勝誰敗。

冰上蹴鞠,場地選在帝京城內的邀月湖上,此湖每年隆冬湖面會結出厚厚冰層,常有百姓在鞋底下綁上曬乾的細竹條,在結冰的湖面上溜著玩,有時也見人組隊玩蹴鞠,又滑冰又得踢球的,忙得不亦樂乎。

今日賽事每一場訂為兩刻鐘,每場結束不作休息,而是換邊再繼續。

也就是說,若要最快贏下比賽須得三場連勝,那麼蹴鞠手們就得在場上滑冰滑滿至少一個半時辰,不過雙方可以不斷替換蹴鞠手,這對天朝地主隊而言顯然大占便宜。

皇帝老兒一開始也是打此主意,覺得天朝帝京人才濟濟,用車輪戰的方式怎麼也能把區區幾個扶黎的蹴鞠手輾壓到底。

結果事情完全不是天朝皇帝所想的那樣。

對於狄羽王世子為何私下進帝京,傅靖戰終於看出端倪——

那一夜在金玉滿堂樓前遇上對方,他便命底下好手査清楚隨狄羽進京之人有多少,得到的總數是隨從和奴仆共有五十名。

直到今日湖面上的賽事開打,才知曉那五十人皆是冰上蹴鞠好手。

這一日邀月湖畔架起高臺,搭起擋風遮陽的大棚,高臺後的空地亦設有數座皇帳,以供貴人們如廁或小憩。

皇家禁衛軍幾是三步一崗、五步一哨設點駐衛,皇帝老兒領著皇親國戚和百官們到場觀賽,另一邊的湖畔則開放給百姓們一起同樂,替下場參賽的天朝年輕兒郎們歡呼吶喊。

但悲慘的是,一開始精氣十足的吶喊聲到得最後全變成無望的靜寂。

都說好五戰三勝定輸贏,沒法子三場連勝不打緊,穩紮穩打總能成為笑到最後的那一個,無奈天朝皇帝笑不出來,皇親國戚與百官們也笑不出來,未料到向來素質頗佳的國子監蹴鞄隊會連敗兩場!

連敗兩場啊!

再輸掉一場就真要提早收工,天朝的臉面那是讓人踩在地上摩擦。

看臺上,昭樂公主已然哭倒在傅柔綠懷裏,這時有一道修長身影驟然從看臺上一躍而落,旋身面對天朝皇帝,單膝下跪,拜倒在高臺之下。

「小爺我……唔,咳咳,陛下,臣乃天子義女,亦是天朝實打實的東海縣主,既享有品級的俸給自當盡義務,臣請求上場參賽,揚我天朝威武。」

謝馥宇之所以搶在二連敗的此刻主動請纓,主要原因並非要阻撓扶黎國求娶天朝公主 ,而是她覷見扶黎的蹴鞠隊換了一人上場。

換得好啊!

即便看臺這兒離湖上畫出的蹴鞠場子尚有小小一段距離,但目力甚佳的她絕對沒看錯,那人正是狄羽王世子無誤。

那一晚在金玉滿堂樓前她沒能揍到人,今兒個大好機會就在眼前,豈能放過?

結果她一嚷著要上場,傅靖戰亦跟著躍下看臺請戰,緊接在後的是今日亦到場觀賽的東宮太子傅書欽,說是扶黎王世子都已上場活動,沒道理天朝太子還坐著旁觀。

雙方比賽原就說好能自由換人,不管男女老少皆可,扶黎這邊見謝馥宇不過一介女流,身板根本比不上漢子們高大強壯,內心正偷著樂,自然對這樣的換人上場毫無異議。

扶黎再贏一場就能結束這冰上蹴鞠賽事,許是覺得局勢穩了,讓自家王世子上場出出風頭並迎接最後勝利,扶黎這邊再順勢提及求娶公主一事,相信屆時天朝皇帝應該再難有推托之詞,一切再完美不過。

只是扶黎沒料到,他們的狄羽王世子根本是被「禿鷹」盯上!

謝馥宇在場上的目標明確,完全緊黏著擔任主攻手的狄羽,而且她謝小爺踢球沒在講求什麼公平正義,以往是國子監學生時,多少還會守點兒規則乖乖踢球,自從跟漕幫那一海票的兄弟們混過後,什麼規則在她眼裏都是屁。

更教對方頭疼的是,她小動作使得可謂天衣無縫且行雲流水,天生就是個「下黑手」的料,加上傅靖戰和傅書欽左右掩護,由雙方人馬各自挑選所組成的裁判團根本抓不出錯處。

謝馥宇這一枚棋半路殺出,殺得扶黎措手不及,天朝終於贏來首場勝利。

一時間歡聲雷動,來到邀月湖畔看賽事的百姓們一掃沮喪神態,重燃鬥志。

第四場的冰上蹴鞠賽緊接著開始。

謝馥宇本還擔心狄羽會退場,畢竟她剛剛踹了他小腿又踩他腳背,嬌貴又投訴無門的扶黎王世子很可能不玩了,那樣多麼無趣。

但,很可能是面子上下不去,狄羽依舊上場,不過這會兒他們顯然有所準備,扶黎用了三個人來守她,令她幾次都難以貼近目標人物。

「團子!」她大聲喊著在第四局賽事請願出賽的趙團英。

對方在五年前出仕,目前在工部任職六品員外郎,謝馥宇回到帝京,幾次與當年交好的國子監同窗聚會,趙團英也在其中。

如今生得又高又壯的趙團英一聽那聲叫喚,多年前在球場上培養出來的默契大爆發,擡眼望去,今日跳進來踢球的人有好些個都是當年蹴鞠隊的夥伴,時間仿佛一下子回到少年輕狂時,直管往前沖。

他甫跑到接應位置,謝馥宇控在腳下的球立時傳來,「快傳」正是當年他們這一群國子監學生的拿手絕活,球絕不在腳下停留,一個傳過一個,最後傅書欽起腳抽射——

球進!

湖畔邊上又是一陣歡聲雷動。

謝馥宇想著,既然沒了下黑手的機會,倒不如就這樣牽制住扶黎三名好手,讓夥伴們盡情搶攻,結果策略奏效。

之前蹴W隊成員中沒有一個縱觀全局並發號施令的中心人物,難以相互配合才會連輸兩場,但眼下局勢改變,前鋒與主攻手幾個搭配起來猶如刀切豆腐,後衛回防又守得滴水不漏。

天朝連輸兩場,之後又連贏兩場,最後一場死要面子的狄羽王世子不聽勸,依然選擇出賽,而扶黎蹴鞠隊依然擺平不了謝馥宇,因為不派上三人絕對守不住她,不守好她,等她貼身靠近,自家王世子又得吃暗虧....

結果扶黎使節團就只能百般無奈地看著比賽結束——扶黎連輸三場。

已無法形容在場的百姓們有多麼瘋狂歡喜,好幾個都滑到湖面上來手舞足蹈,皇親國戚與百官們就矜持了些,皇帝老兒更是撚眉又撚須地強忍笑意,不過昭樂公主和傅柔綠可不管,兩女兒家在看臺上抱在一起又叫又跳、又哭又笑,引得許多人側目也不怕。

有子弟上場參賽的人家,家中老長輩好些個都圍將過來,其中不乏出身高門大族或在朝為官之人,甫離開湖面、換下冰靴的東宮太子傅書欽等一幹蹴鞠隊隊員便被團團包圍,恭喜和讚嘆聲不絕於耳。

謝馥宇最不耐煩應付這種事,於是非常不講義氣偷偷溜開,傅靖戰有留意到她的小動作,但傅書欽緊拽他一條臂膀不放,要他這位安王世子爺陪著一塊應付眾位耆老和大臣。

不過謝馥宇並未走遠,而是選擇繼續留在場子上,如此一來就算有誰欲尋她攀談,也得滑過一大片結冰的湖面才成。

許久未在邀月湖上滑冰,她玩得可開心了,畢竟東海的冬天不怎麼下雪,水面更不可能結冰,她已有七年沒這麼玩耍。

這一邊,傅靖戰一心二用,在確認她就在視線可及的範圍內,終才勉強讓東宮太子把自己「綁架」在他身側。

湖面上,一道身影朝自在玩耍的人靠近。

「你為什麼要這麼對我?」

謝馥宇聽到這句問話時,腳下剛好畫出一個漂亮回旋,轉過身就見狄羽王世子一臉認真地杵在那兒,離自己僅兩步之距。

「我是怎麼對你?」她定住雙腳,兩臂盤在胸前,有點沒好氣地反問。

狄羽很委屈道:「你對我很不好。」

謝馥宇簡直想翻白眼。「試問,我為什麼要對你好?」

他鼓起類骨略高的頰面,皺攏眉心。「你必須得對我好,如此一來本世子才可能拿你當朋友看待。我只跟長得好看的人交朋友,你很好看,夠資格與我往來。」

不忍了,她結結實實翻了個大白眼,雙肩一聳。「小爺我長得好看是我的事,憑什麼長得好看就得同閣下交朋友?我又不想跟你交朋友,狄羽殿下待如何?」什麼狠話、真心話都說得出口,毫無顧忌,反正其他人離他們遠遠的聽不見,她也懶得跟他虛與委蛇。

狄羽直勾勾看她,眼神變得好古怪,一會兒才沈靜道:「好啊,不交朋友那便是敵人,你別後悔。」

突然,事情就發生了——

他下手非常之快,謝馥宇只知有一丸黑色之物滾到腳邊,那電光石火間她身體作出本能反應,不光要閃避,還得找地方躲,於是她起腳撲向狄羽,決心拿他當人肉盾牌先頂著。

爆炸聲響,其實聲音不算大,但足夠炸裂一小處冰層,如果狄羽再拋出一小丸火藥後按著他的計劃順利退開,以冰層炸開的小小範圍,遭殃的應該只會是謝馥宇一個。

但,別鬧啊!

「下黑手」這種需靠聰明才智再加上巧勁兒的細活,她這鎮國公府的謝家小爺若認第二,保證整座帝京沒人敢說自個兒是第一。

結果就是冰層破了 一個不算小的洞,以破洞為中心向外龜裂開來,狄羽在千飴一發間被推到前頭他也莫名其妙得很。

有心害人的反倒先掉進湖中,既然兩人都逃不掉墜湖的命運,謝馥宇當下腦子動得飛快,神來一筆扯嗓大喊,「狄羽殿下別怕,我來救你!」

撲通——

謝馥宇在墜湖之際已捕捉到無數驚呼和尖叫聲,但她心想,她家的長安應該會淡定些吧?

她這絕非跳海,也沒有跑不見,再怎麼大玩痛玩也游不出這座邀月湖底,所以沒事啊沒事。

覷見謝馥宇墜湖那一幕,傅靖戰幾乎目眥盡裂,他兩耳嗡嗡作響,從團團圍來的人群中闖出一條道來,即便腳下的冰鞋已都卸下,他就套著尋常錦靴直直往湖面上沖。

畢竟太在意心尖上的人兒,一直留意著謝馥宇的動靜,當瞄到狄羽上前找她說話時,他已想著要擺脫東宮這邊的應酬,快些去到她身邊。

豈料意外就這樣發生,他立時反應,頭一個往前沖。

邀月湖上有厚厚結冰,他腳下一雙錦靴的抓地力甚差,這麼不管不顧地往前直沖,盡管相距不遠,他中間好幾次險些滑倒摔跤,半跑半滑地撲近湖面上的裂洞,已不能再往前,因為冰層發出更大的龜裂聲響。

「長安止步!」、「危險啊!」、「別再靠近!」、「快退開啊長安!」

身後是傅書欽、趙團英等同窗友人發出的叫喊,傅靖戰迅速伏下身軀,讓身體重量分散在龜裂開來的湖面上。

濕冷的感覺很快滲進衣料中,他全然無感似的,因為胸口促跳,氣息紊亂,他腦子裏亂哄哄,神魂發顫,肉身的感受遂變得十分遲鈍。

唯一逮住的思緒是,她墜湖了,但她體內有鮫人血脈,泅泳之技冠天下。

所以,她沒事。

他還記得她娘親口提過,無論水溫如何凍寒,只要魚兒能活,她必然能活,鮫人血脈能讓她的體溫迅速適應各地方的水域。

所以,她會沒事的。

一遍遍說服自己,他得信她,得給她多些時間反應,不能貿貿然跟著往湖裏跳,在水中他絕對沒她有本事。

他必須信她!

伏在湖面上的裂洞邊緣,他兩眼死死盯著,內心暗數著數兒。

其間,扶黎使節團的人急得又吼又叫,盡管傅書欽頂著東宮太子的身分努力制止,四、五個狄羽的隨從仍撲將過來,冰層因而發出另一波聲響,表面的龜裂痕跡不斷「啪啪啪」地往外拓開,嚇得幾名隨從僵在原地不敢再妄動。

傅靖戰依舊死死盯著湖面,就在他數到近三百之數,底下水面忽地泛開漣漪,一顆有著烏溜溜發絲的腦袋瓜猛地探出頭來,更猛的是她肩上還扛著一人。

謝馥宇沒料到一浮出湖面就與傅靖戰四目相接,而且是如此這般近距離地兩兩相望。

她先是一怔,下意識露出安撫笑顏,很明顯感受到左胸爆開疼痛,因為他望著她的表情……欽,那是難以言喻的虐心,好像她又棄他於不顧,將他無情地拋諸腦後一般。

天地良心,她沒有好嗎?

「我沒事,不會跑掉的,瞧,我這是去救人了呢。」

謝馥宇把扛在肩上的人一頂頂到湖面的冰層上,再以巧勁一推,於是奄奄一息的狄羽王世子就像落在冰層上的一顆蹴鞠那般順順溜溜地滑將出去,一滑滑到安全地帶,滑到眾人眼扶黎眾人一陣哀嚎,紛紛沖過去探自家王世子的鼻息和體溫,然不斷龜裂的湖面到底不宜久留,被謝馥宇「拚命救出」的狄羽王世子被迅速轉移陣地,直接送進湖畔不遠處的某座皇帳中。

反觀回來,傅靖戰根本不管扶黎王世子的生死,即便知曉謝馥宇應當無礙,一顆心仍舊為她的墜湖落難糾結瑟縮,疼到連呼吸都痛。

他一把將她從湖中托起,橫抱在懷並以最快速度離開湖面,憑他安王世子爺的身分,立在看臺後頭的數個皇帳中,怎麼都有屬於他的一頂帳篷。

今日的冰上蹴鞠賽很可能得連賽五場,臨時立在看臺後的一頂頂皇帳提供了皇親國戚們暫歇或如廁之便,傅靖戰毫不客氣地霸占了一頂,進到皇帳後直接將人送上榻。

「縣主眼下急需清理並保暖,煩請世子爺暫且退出帳外,讓奴婢們好辦差。」負責此頂皇帳的宮婢和嬤嬤們絲毫不畏安王世子爺,趨前就想把他這麼一個大男人給請走。

既是為謝馥宇著想,傅靖戰便沒有太多糾結,他很快退到皇帳外頭候著,讓宮婢和嬤嬤們接手,好生照料她。

待他被允許入皇帳,昭樂公主與自家親妹傅柔綠竟都趕了來,還搶先他一步進到皇帳裏頭,撲到錦楊邊吱吱喳喳個沒完——

「宇姊姊,那個狄羽王世子實在太壞太壞,他這不是明擺著嗎?冰上蹴鞠賽踢輸咱們就想下手害人,實在太可恥!」

「他害人反害己,活該死好!」昭樂公主冷哼了聲。

傅柔綠微撇撇嘴道:「現場聞得到火藥氣味,好多人也都聽到那聲爆破,扶黎使節團偏要說是狄羽王世子不小心所導致,畢竟連他自個兒都墜湖,這件事要扶黎認帳怕是沒那麼容易。」

昭樂公主的小臉蛋也跟著皺起來。「宇姊姊,你就不應該救他,那麼壞心腸的人,救了他他也不會感激你。」

換上全套乾凈衣物、連頭發都被宮婢們聯手烘乾的謝馥宇慵懶地斜臥在大迎枕上,她真沒什麼事,只是被伺候得有點昏昏欲睡,此時聽著昭樂和柔綠的抱怨,她眸光掠過兩姑娘與立在一旁的傅靖戰四目相接,想著方才浮出湖面時見到他當下那模樣,心口又隱隱絞痛。

她朝表情仍有點僵冷的他露笑,這才調回眸光,語氣帶了點神秘道:「救還是得救啊,狄羽王世子確實是我救下,這份大恩我定會跟扶黎使節團討要回報,再有,因為知曉對方心眼真壞,我也沒有很積極救他。」

「……積極?」昭樂公主和傅柔綠異口同聲。

謝馥宇語氣更神秘了。「這事兒只有在這皇帳裏的咱們幾個知曉,可不能說出去。」見兩姑娘使勁兒頷首,她咧嘴一笑。「你倆知道的,我水性這麼好,又有鮫人族能適應水溫的特殊體質,其實掉進湖裏,我可以很快就把狄羽救上來,但是那樣就不好玩了。」

略頓了頓,「我就等在一邊,看他在那兒亂揮雙手,兩腿亂踢,湖水冰冷,一下子就凍得他四肢僵硬,我是看他真沒氣了才把他扛上岸。」

一根食指抵在唇上。「噓!這是秘密啊。」

昭樂公主和傅柔綠雙雙瞠圓眸子,面面相覷了眼突然笑出來,一個給謝馥宇比大拇指,另一個「啪啪啪」拍起小手來。

「宇姊姊,這招漂亮啊!」、「欵,終於有點大快人心之感了。」

謝馥宇挑眉笑的得意,再次看向傅靖戰,後者的表情明顯放松許多,她朝他眨眨眼,他莞爾一笑。

此刻皇帳外傳來通報,是皇上與太子駕到。

謝馥宇很快下楊,與傅靖戰、昭樂公主和傅柔綠一同恭迎。

皇帝老兒一進到皇帳內,立時就把跪迎聖駕的謝馥宇扶起,並且賜了座。

狄羽畢竟是扶黎國王世子,一條命雖被及時搶救回來,但心跳與氣息一度全無,皇上和東宮這是先去探視了狄羽那邊的狀況,這才過來謝馥宇這邊。

「回皇上,臣好得很,還能上場再踢幾場蹴鞠賽。」她拍拍自個兒上臂,一副精氣神—足的模樣。

「全場就數小香兒你最鬧騰,別以為咱瞧不出你使的那些手段。」傅書欽好氣又好笑地罵著。

謝馥宇一臉無辜道:「那還得要有太子殿下和安王世子爺願意配合著打掩護才成啊,為了贏球,為了不讓咱們天朝公主被求娶了去,臣什麼活兒都幹得出來。」

「宇姊姊你真好!」昭樂公主感動地撲過去,一把將人抱住。「你為了我挺身而出,你真好真好!」

「是說昭樂,哥哥我也挺身而出,你怎麼就不來誇我幾句?」傅書欽笑問。

昭樂公主回頭看他,哼了聲。「宇姊姊是頭一個跳出來請求上場的,她功勞最大,她最勇敢。」

唔,無法反駁,傅書欽摸摸鼻子嘟噥了幾句。

這一邊,皇上也笑著搖搖頭,繼而詢問起謝馥宇當時的事發狀況。

除了墜湖之後在湖中發生的事,整件意外的來龍去脈,謝馥宇老老實實全數上報,並道:「在場僅狄羽王世子和臣二人,扶黎若自始至終堅持這是不小心才導致的意外,臣也提不出證據,不過狄羽王世子確實也吃了大苦頭,此事臣已不想追究,以免壞了天朝與扶黎維持多年的和平。」

衡量眼下局勢,皇帝老兒本來就不欲她追究,還不如由她自個兒先說出口更顯大度。

果不其然,皇上一臉慈祥看著她,眼底都隱約泛光了。「你……好啊!很好!朕收的這個『天子義女』當真是好!」

「父皇,宇姊姊這麼好,踢贏蹴鞠賽還救了扶黎王世子,而且還不跟他們計較,父皇不能委屈宇姊姊,總要賞點好東西吧?」

昭樂公主開口替她討賞,小臉蛋古靈精怪。「父皇不如賞宇姊姊一把尚方寶劍,百官們見寶劍如天子親臨,個個都得跪下磕頭,讓宇姊姊威風威風。」

謝馥宇驀地笑出來,順口便道:「皇上義父若要打賞,那就賞臣一樁婚事吧。」

「什麼?婚事?」、「指、指婚?」、「成親?」昭樂公主、傅柔綠和傅書欽同時出吹聲。

皇帝老兒好奇地挑高一道灰眉。

傅靖戰則是長目陡瞠,瞬也不瞬望著她。

皇上笑道:「你都喊一聲義父了,宇兒這樁婚事必成,卻不知有無對象?」

「回皇上義父,有的有的。」謝馥宇興奮點頭,一指指向傅靖戰,朗聲道:「小爺我要娶他……呃,是要跟安王世子爺結成連理。反正我娶他也成,他嫁我也可,就是他了。」

所有人的眼睛齊刷刷看過來,傅靖戰俊面陡紅,眼角眉梢柔軟帶笑,再無半點僵寒。

「回皇上,臣願意與東海縣主結為連理。」他圈臂作禮,深深一拜。

身為東宮太子的傅書欽向自個兒父皇提出建言,覺得墜湖又救了扶黎王世子的謝馥宇盡管無礙,還是得在眾人面前扮虛弱為好,一來加重扶黎使節團的歉疚感,二來也可展現東海縣主是如何舍身救人、果敢英勇。

於是乎,謝馥宇離開皇帳時是被傅靖戰橫抱在懷,在眾目睽睽之下直接送上安王府的馬車內。

馬車中僅兩人獨處,自家親妹子傅柔綠自有昭樂公主的馬車代為送回,傅靖戰沈沈吐出一 口氣,等了這麼久,終於啊終於,終於等來與她獨處。

「別動。」他低聲命令,也像乞求著。「讓我抱著你一會兒。」

謝馥宇聞言雙肩瑟縮,心頭悸動,原想離開他的懷抱自個兒坐好,這下子軟到仿佛連脊梁骨都挺不直,軟軟癱在他臂彎裏。

馬車車輪轆轆轉動,她覺自己的心也跟著轆轆震動,與他促跳的心音一搭一唱,無心插柳般譜出一首驚異又無端可愛的曲調兒。

「今日香香堅持上場出賽,說是為了天朝臉面,為了不讓天朝公主遠嫁異邦,在我眼中卻不是那個樣子。」

他摸摸她的額發,低頭落下一吻。

「我覺得你其實是在替我報仇,因為那日狄羽對我出言不遜,還探手想摸我,香香心中不痛快,今日才會藉機與他為難,我說得可對?」

謝馥宇瞅了他一眼,雙頰染赭。「就是不痛快了,就是要藉機為難他。」頓了頓,她雙手環上他的腰。「你是我的人。」

傅靖戰與她交頸相擁,內心的歡愉無可比擬。

他嗓聲輕沈問:「既然身心神魂都是你的了,為何還要跟皇上求指婚?香香大可求些別的賞賜,都比求與我成親劃算得多,不是嗎?」

謝馥宇想了想,到底看出他的意圖,不禁狠狠捏他腰際一把,擡起頭道:「傅長安,你明明什麼都猜到,什麼都看出來了,卻還要聽我親口說出來,如此這般你才痛快是吧?」

腰間被用力一捏讓他扭著身軀不禁笑出,望著她的眼神清亮無比,坦率道.,「就是要聽你說出口,就是如此這般才覺痛快。」

這男人是她自個兒寵出來的,她對別人狼,對他只有無盡的心軟。

她探出手輕扣他的下巴,還調戲般捏了捏,深吸一 口氣道:「傅長安,我乏所以大費周章求皇上指婚,就是為了讓你安心,這輩子我再不會從你身邊逃開,再不會棄你於不顧,長安許我一生,小爺我自會好好待你。」

然後她見識到男人俊顏上的笑,也能用「如花綻放」來形容。

他握住她的手親吻,吻著她的指尖和指腹,跟著把臉偎進她的手心裏,嘆息般道:「香香,我終於等到你了。」

她擡起另一手摸摸他的鬢發,神情難掩靦腆。「唔……是說也該給你一個名分,總不能讓你不明不白跟我一輩子。」隨即,她將之前拜訪安王府,他家安王爺招她去回廊逗鳥時對她所說的話,一五一十全招了。

「王爺他就是那樣鄭重要求的。」她臉蛋更紅。

傅靖戰聽完先是一楞,怎麼也沒想到自家阿爹還替他討要名分了!

他眨眨長目,驀地笑出聲來,拿額頭輕頂著她的秀額。

「你小時候時不時往安王府跑,與我相較,你的性情開朗活潑許多,我爹向來就喜歡你多些,如今知我心悅於你,他自是樂見其成。」

謝馥宇捧著他的臉,輕吻了吻他的唇,低聲道:「其實一開始是感到煩躁的,後來想清楚,心裏明白了,就曉得自個兒想要的是什麼。長安,我不想見你娶別家姑娘,我想要你只跟我在一塊兒。」

「好。」他答得毫無懸念,眼底的光彩仿佛亮到要滿溢出來。

他靠過來吻她,兩張嘴淺嚐般相互吮吻,氣息交融,兩顆心隔著血肉胸骨感應著彼此。

再次交頸相依偎,謝馥宇下巴擱在他肩頭上笑得眉眼彎彎,調息了會兒道:「長安,你我的婚事在帝京辦完後,我想你還得跟我回東海再辦一場,我娘和漕幫兄弟都在那兒,總得讓他們看著咱倆成親,你跟我回去一趟可好?」

「好。」當然好!好得不能再好!就讓她那群漕幫兄弟們看清楚她嫁人了,知道她名花有主,他也才能更加安心。

謝馥宇歡快笑著,又道:「往後你在哪裏,我就在哪裏,但我仍想每年至少回東海一趟去探望我娘,你不用隨我回去的……」

「我跟你走。往後你在哪裏,我也就在哪裏。」他淡淡道,正因語氣淡然,更覺情感深濃。

謝馥宇再次擡起頭望著他,一副感動到快要哭出來的模樣。

傅靖戰輕撫她的臉,微笑又道:「我知道你還想著要去你的那方領地看看,那個位在東海的小縣,你這位東海縣主把人家小縣衙門送來的文書和帳本子讀了個徹底,不去親眼瞧瞧如何可以?讓我陪你去,可好?」

這會兒不是感動到快哭,而是真的哭了,謝馥宇用力頷首,扁扁嘴又吸吸鼻子,撲上去抱住他。「長安……長安我一定會好好待你,一定只欺負別人不欺負你,一定只讓別人心難過不讓你受委屈。」

皿 他禁不住笑出聲,撫摸著她的烏發。「好。」

旳 她在他懷裏輕蹭著臉蛋,聞著那熟悉清冽的身香,好半晌忽而軟軟輕喚,「長安...」

「嗯?」繼續撫著她的發,那滑順柔軟的觸感令他十分受用。

她道:「想告訴你,我不愛男子,好像有那麼點兒喜愛女孩子,但我最最喜愛的是你,就是單純喜愛著傅長安這個人,不管你是男是女。」

終於表白這麼一次,她內心羞澀又奇妙的平靜,感覺男人收攏雙臂將她摟得更緊。

「是香香最最喜愛的,這樣就足夠了。」他低語如歌。

稚子年少到如今的互許一生,能得她心中最重要的位置,已然滿足。

他垂首在她耳畔邊落吻,在那微燙頰面上輕輕親著,最後吻上她嚙著可愛笑弧的唇。

她是他年少的夢,曾經如流沙般從指縫中溜走,幸得上天垂憐,幸得那一條系住兩人的緣線曾經似有若無卻不曾真正斷過。

他是她深海中那一束透光的寧靜,幾年漂浪,終在他臂彎中一世停泊。

--------------------------------------------------------

後記那子亂亂談——雷恩那

哈羅,讀者朋友們大家好,那子來也——

很開心能有新故事跟大家分享。

那子的上一本書《兔妻要吃窩邊虎》,男主角的身分是山君,是老虎大妖,而本書的男主角則回歸凡人,不過女主角的屬性就比較奇特一些些。

女主角的體內有一半鮫人族的血脈,既是人類也是鮫人,可以在陸地上生活也能在水中悠游,所以算是「海陸兩棲類」的物種。XDDD

以前讀過有關鮫人族的描寫,都說剛出生的鮫人是沒在分男女性別,全都是「中性」,然後在成長過程會隨著本性自然而然地選擇性別,這一點真的有夠酷,如果人類也能進化成這樣的物種,那「LGBTQ」族群就用不著為自個兒的身體和性向煩惱了,凡事順心而為自由自在,皆大歡喜啊!(人類我族加油,快快進化!)

覺得鮫人族從「中性」依循「自我本性」變化的這一點很酷很有趣,所以才有了《許卿長安》這個故事,只是「性轉」的痛苦過程最終還是為難女主角了,作者本人在書中有用力彌補,努力讓女主角過得痛快。

這個題材是頭一次創作,可能是頭一次,就覺得格外有興趣,尤其在寫男女主角面對「擇身性轉」的這件事上頭,兩人的心境變化很可以細細去想。

男女主角對彼此的愛其實很純粹,他們不愛男的,不愛女的,只愛對方這樣一個人,就只是這樣而已,可以按著想法寫完這個故事,那子無比開心中。

創作心得談完啦,來聊聊近來的生活吧。

本人近來一樣有得吃就吃,有得喝就喝,有得玩就玩,有得睡就睡飽飽,日子沒什麼大波瀾。

以前年輕氣盛兼之滿腔熱血,總想讓自己幹出一番大事業,不屑安逸平凡的生活,只想著滿世界走跳,闖蕩出精采人生,但......真的有所覺悟,平凡安逸也是命中之大幸啊!

然後在疫情解封後,那子身邊的朋友們一撥撥搶著旅游,俺卻一點想去玩的心情都沒有,這對我來說也是新體悟,總覺得外國好亂,疫情仍在持續,再加上嚴重的罷,—潮和持續許久的難民潮等等,感覺待在咱們的這座島上會安全也務實許多。XDDD (不要理我,想玩想闖蕩世界的人們就勇敢踏出去吧!)

不過因為俄烏戰爭的關系,加上有關原子彈之父「奧本海默」的電影要上映,那子突然對曾遭受原爆攻擊的廣島市很感興趣,最近動不動就在捜尋關於廣島的旅游資訊,等到天氣變涼爽些,也許會去走走看看。

但那子跟著親朋好友們玩了不少地方,桃竹苗加上南投、臺中、雲嘉和花蓮,還有離島小琉球等等,臺灣真的也挺好玩,小小的海島卻山勢險峻,上山下海都有樂趣,重點是各地都有好吃的食物,這個非常厲害也十分重要啊,哈哈哈。

今年,自己覺得在寫作上的時間調配比去年順很多,當然希望還可以再順一些,總之自我期許起來,能把內心故事一個個寫出來跟讀者朋友們分享,得到大家的應援,那子感恩在心。

咱們青山不改、綠水長流,有夢最美,希望相隨啊!

甘溫再甘溫!

全書完

《沈睡也在笑》(許卿長安番外特典)

註:番外共一萬0六百字。

-------------------------------------------

年關已過,開春,百業開工,京畿再次活絡起來。

天朝帝京在春天降臨的美好時節迎來一場皇族婚禮。

這一場婚事可說未演先轟動,皇上指婚的聖旨一下,滿帝京待字閨中的大小姑娘們就沒有一個不心碎的。

皇帝老兒大手一揮,竟為安王府與鎮國公府牽起姻緣線,這鴛鴛譜上,一位是龍章鳳姿、英俊高大的安王世子爺,一個是英姿颯爽、俊俏灑脫的謝家小爺……

呃,盡管謝小爺後來變成女兒身被封為東海縣主,那身姿和風采依然能把女兒家撩得春心蕩啊蕩。

嗚嗚,如今帝京的兩大「美人」皆名草有主,不管是高門閨秀或是小家碧玉頓時全沒了指望,哪能不傷心?

但傷心歸傷心,待收到安王世子爺與東海縣主兩人大喜請帖的人家,就沒有誰不痛快大笑、春風滿面,畢竟婚事雖隆重,但新人們無意大肆操辦,兩家的長輩亦順著小輩的意思,最終僅宴請了幾桌賓客,能收到請帖的必然都是兩家極重視的至親摯友。

這是皇上指婚,金口欽定,內廷派人來送禮祝賀,就連東宮太子賢伉儷都親自到場觀禮,能受邀出席的女兒家們便也不那麽傷心了。

帝京的婚事甫辦妥,東海縣主便攜自家的世子爺夫婿回了趟東海。

一雙新人事先都已講好,在帝京辦完婚事後還得回東海再辦一回,畢竟她謝馥宇在東海的親朋好友有一大蘿筐,不好讓大夥兒丟下手邊要事遠道而來、趕著進帝京吃她這一頓喜酒,只好由她回東海大辦一場。

更何況,東海這兒還有她家娘親呢,總得讓娘親親眼見她出嫁、送她出嫁。

只是凡事即便定下,難免有變數,以為接下來就是在東海再好好成親一次、享受甜蜜生活的兩人,最後還是被俗務給攪擾。

此時兩人在漕幫大船上,船行江面走得甚快,約莫再過半日便能返抵漕幫在東海的大本營海滄城。

大船船艙中,結為連理還未滿月的一雙璧人臨著窗邊一坐一立,兩兩相望。

「我陪你去。」傅靖戰眉峰微攏,俊臉雖受大把天光親吻著,那英俊輪廓和坐姿卻繃得甚緊,怕遭拒絕般一手探去揪著妻子的衣袖。

「不成不成。」簡直是堅心如鐵,謝馥宇咬牙搖頭,輕聲勸道:「咱們離開帝京,宜縣父母官派出的人都追著把信送到我手中來,即表示縣裏的這件官司當真不好擺平,他就小小一個九品地方官,官司涉及宜縣兩個大戶人家,護著哪一邊都不妥,我仔細斟酌過了,這官司還非得我這個縣主出馬不可。」

「所以讓我同你一塊兒去。」男人抓緊她衣袖。

謝馥宇再次咬牙。「就說不行啊!」

宜縣正是她這位東海縣主的屬地,距離海防大城海滄城策馬疾馳的話僅需兩個時辰,小小宜縣的人口也有上萬之數,上任甫滿一年的年輕縣丞是個勤政愛民的好官,平時處理縣內的大小政務、訴訟糾紛亦都頗為上手且斷案分明,可如今都求到她這裏來了。

沒辦法啊,此次官司與地方民俗有所關連,牽扯到人情風俗更難斷案。

宜縣至今還保留著「三月三、搶親歡」的習俗,也就是在每年三月三日百花節的這一晚,宜縣未婚的兒郎們可以把自個兒心儀的待嫁女子搶回家,只要姑娘家當晚沒能逃脫,那這樁婚事便如鐵打一般定下來。

在旁人看來這全然是有利於男方的陋習,但對於當地人來說卻不一定,多是兒郎與女兒家早有默契,那麽女孩兒當夜遇到對方來「打包袱搶親」便也不會太慌張,可這是在彼此心知肚明事先說好的狀態,倘若真遭到陌生的男方突如其來的襲擊,那女兒家真真百口莫辯,慘到一生都可能盡毀。

宜縣縣丞急急送到謝馥宇手中的這一份案件,說的正是縣內三月三某家女子突遭搶親的官司,「搶親」的男方與「被搶親」的女方雙方皆是宜縣有頭有臉的大戶人家,一家占著由來已久的習俗非要強娶不可,另一家則直接告上官府,說自家女兒遭對方擄劫拘禁一整晚。

宜縣的年輕縣丞思來想去真不知如何斷案,畢竟牽扯到當地舊有習俗和兒女親事,感覺認同哪一邊都不對,最後只得把這一顆燙手山芋拋給位在最最上位的人接手——此人正是她這位東海縣主謝家小爺無誤。

她謝馥宇絕非是個怕事的,接手就接手,只是內情覆雜難斷,她必得親自跑一趟宜縣才行,如此一來,自個兒與傅靖戰在海滄城的婚事怕是得延後,斷無法如期舉行。

「長安,你明知道的,我不能拖著你到宜縣去啊……」謝馥宇低嘆一聲,深吸了口氣道:「皇上義父哪裏肯輕易放你快活?還有東宮太子傅書欽那家夥,他爺兒倆有事全往你這兒推,咱們離開帝京還不過十日,皇上的密令便追著你來了,把東海這兒的海防要務全壓在你肩頭上,這皇差想退都不能退,你有自身的任務要忙,就別管我了,我自行去宜縣能把事辦成的。」

「我並非質疑香香的辦事能力,你當然能把事辦好辦妥,我僅是……」

「那你就讓我自己一個人去啊!」她截斷他的話。

傅靖戰驀地一臉陰沈,既倔強又沈郁,澀聲再道:「不管是皇上的密令抑或是香香註重的事兒,我皆能顧及……讓我隨你去。」

謝馥宇驀地捧住他的臉蛋,把他的一張俊臉擡得高高,「我說不成就不成!長安說自個兒能顧及周全,可上一回你辦完皇差卻連著昏睡兩日,叫都叫不醒,害我急得跳腳,都快把南宮禦醫的胡須扯個精光,試問,哪還能由著你?」

傅靖戰急聲道:「香香信我,我真的能唔唔……」嘴巴被一只有力的柔黃陡地搗住。

「我沒有不信你,是長安也該信我。」她堅毅道:「我往宜縣辦事,你趁機辦妥皇差,咱倆各司其職,任務達成後就回來海滄城成親宴客,屆時我哪兒都不去,就等著你,這樣不好嗎?」

傅靖戰從頭到尾都覺得不好,但實際狀況掐得他不得不直面一切。

尤其六百裏加急的那一封禦令書信此時就擱在臨窗茶幾上,他不想接這一份突如其來的皇差,但誠如妻子所言,遠在帝京的皇帝老兒不會輕易放過他,無論他跑得再遠,都能緊盯不放並加以利用。

雖說食君之祿就得忠君之事,道理是這樣沒錯,可礙著了他與香香的事就令人大大不痛快。

「好了,就這麽說定。」謝馥宇一鎚定音。

此際船艙外響起清亮亮的叫喚,是漕幫少主裴元擘在喊她——

「謝小宇,哥哥來接人啦,你跟你家世子爺還要溫存到何時?再不出發天都要黑了!」

「老裴你別吵!」謝馥宇往外頭回嚷一聲,隨即垂首拍拍傅靖戰的面頰,快聲道:「瞧,我還有漕幫的兄弟助拳,人多好辦事,很快就能回來。他們都在等我,那我走了。」

傅靖戰這會兒沒再攔人,謝馥宇很快鉆出船艙,他則一臉郁郁跟在她身後步出。

外邊,裴元擘的船早已靠近,兩船之間搭上木條板,謝馥宇撩起春綢衫襟俐落地從原本這艘船跨到裴元擘所在的船上。

謝馥宇攜自家世子爺回東海,乘坐的是漕幫從帝京城外大碼頭出發的順風船,兩艘船上的皆是幫中兄弟,在水道上遇見了,隔空不是一番寒暄就是相互笑罵,要不就是高聲嚷嚷說渾話互懟。

收起搭在兩船之間的木條板,謝馥宇轉身朝傅靖戰揮揮手,後者靜佇在船舷邊動也不動,目光深邃,一直定定註視著。

裴元擘一聲令下,船很快將謝馥宇帶遠了去,她看不清傅靖戰的面容,只覺他依然站在那處甲板上,不知因何那抹身影瞧著竟倍感淒涼。

欵,為什麽搞得好像她不要他似的?

兩人在帝京都成親了,還是她求皇上義父指婚,都是板上釘釘的事兒,怎麽他對她就是難以安心?

「別鬧了,這離情依依的是怎麽回事?遠遠相望還能看出萬丈光輝,毀欵,哥哥我這雙眼睛都快被閃瞎。」裴元擘在一旁狂搖首,簡直看不下去。

謝馥宇終於收回視線,哼了他一聲,道:「打著光棍兒過日子的人自然不懂。」一副「跟你說再多你也無法體悟」的高高在上姿態。

裴元擘這會兒可不樂意了,驀地挺起胸膛自個兒拍兩下,「我會不懂?咱啥都懂好嗎?那個……雖說目前還是光棍兒獨一個,咱也是跟姑娘家山盟海誓過的。」

謝馥宇雙臂交叉盤在胸前,皮笑肉不笑。「是閣下想與那姑娘山盟海誓,可人家姑娘的心裏頭其實沒那般想過吧?」

「啊你……你、你你你……」裴元擘陡地按住心窩,一顆鮮熱跳動的心被無形的刀子狠戳,戳得他五官糾結,腳步倒退再倒退。

「他姥姥的,算你狠!」痛極啊!痛得他還得扶住船舷才能穩住虎軀。

「原諒我實話實說,你自身多保重。」謝馥宇兩手一攤,聳了聳肩,上前憐憫般拍拍他的肩頭,然後輕松寫意地走開。

☆☆☆

這一天風和日麗,宜縣迎來自家的東海縣主。

也不知是地方父母官的授意抑或是百姓們自個兒的主意,小小縣城到處張燈結彩,紅錦飄揚,薰香彌漫,搞得像大過年似的,謝馥宇一行人策馬緩緩進入那座小城門時,城墻上竟還有人負責撒花瓣。

首次來到自己的封地,謝馥宇一開始就沒打算低調造訪,畢竟她是來解決問題的,而問題出在何處已十分明顯,無須她私下再三查探,卻需要她頂著「天子義女」、「東海縣主」的頭銜,以絕對的權勢輾壓所有的不公不義。

被請進縣衙大堂,無論縣丞或打官司的兩個大戶人家,大夥兒都曉得她因何而來,自是當著她的面又一頓臉紅脖子粗的撕扯。

謝馥宇懶得聽男女雙方的長輩在那兒掰扯,抓起驚堂木「啪啪啪」拍得山響,直接丟出一句——

「去把侯家二小姐給本縣主請來。」

侯二小姐正是這起搶親案的「被搶者」,至於「搶親」的林家大少一開始就在大堂上,且兀自忙得團團轉,一會兒擋著自家長輩不讓人跟侯家起沖突,一會兒又護著自家長輩躲著侯家人的拳頭,看來身上已挨了不少下狠拳。

東海縣主要見受害者侯二小姐,侯家長輩先是一楞,隨即撲跪在地上大聲泣訴,說自家閨女兒自從三月三被強搶拘禁了一晚,整個人都不對勁,此時要閨女兒上縣衙大堂來面對林家逼迫,根本是要她的小命。

謝馥宇倏地起身,大袖一揮,把春綢輕衫上根本不存在的皺褶作勢揮了去。

她道:「侯二小姐不能來,無妨,本縣主自去尋她。」

說風就是雨,她丟下一堆亂七八糟的人事物大步朝外頭走去。

跟在一旁的裴元擘清清喉嚨配合著道:「稟報縣主,那侯家的大宅子就位在宜縣縣衙的正對面,很近的,咱們的人也早早往裏邊開出一條道來,小人這就領您過去,包您一路通行順暢無比。」

「哇啊啊!等等……等等啊!縣主大人、縣主殿下,這、這不太好啊!」侯家長輩回過神來,七手八腳又連滾帶爬地撐起身子欲追過來,卻被同樣回過神來的林家長輩猛地攔住。

林家老爺惡聲惡氣道:「這樣才好,這樣才對,把你家閨女兒請出來問一問、審一審,審個清楚明白了,咱們誰也別冤枉誰,這『三月三、搶親歡』的事兒她也是認了的!」

侯家老爺氣得山羊胡都卷翹起來,一把推開林家老爺,而林家大少又急著擠過來欲擋開兩家近乎肉搏戰的沖突,場面一下子再度亂起來,連那位年輕縣丞也不得不靠過來幫忙格擋。

就在此際,一抹纖細的女兒家身影直直沖進縣衙開敞的大門內,她踉蹌地跑啊跑,驀地撲跪在謝馥宇跟前。

「民女侯靜芳,宜縣侯家二女,跪求東海縣主作主,讓民女能與林家大少爺結為連理。」

哇啊啊啊,現下是怎樣?

看來眼前這出爛戲終於尋到一個能美好落幕的時機了嗎?

既然雙方當事人都在,謝馥宇自能問個水落石出。

問過之後才曉得,原來林、侯兩家的小輩因幾次不經意的偶遇,私底下早已看對眼,糟糕的是雙方長輩早年結了仇——林家老爺與侯家夫人李氏曾是竹馬青梅,侯家老爺當年算是橫刀奪愛,強行介入,最後即便抱得美人歸,一想到自家夫人與對方的年少情誼,每每還是酸得胸口發疼。

所以三月三出了那樣的事,侯家閨女兒被林家少爺給「打包袱搶親」,對侯家老爺而言不啻是晴天霹靂,之後又得知閨女兒其實是願意的,侯家老爺想殺人的心都有了。

侯二小姐之後被父親拘禁在府中嚴加看管,今兒個是侯家夫人李氏忍不下去了,不願見侯、林兩家鬧到無法收拾的地步,加上有裴元擘安排的人手強行進府相幫,終於尋到機會將閨女兒放出來。

只是侯二小姐這麽不管不顧地攤牌,侯家老爺登時氣暈過去,於是扶人的扶人,請大夫的趕緊請大夫去,縣衙大堂上又鬧了一頓亂。

大亂之後到底迎來大事底定的安靜,謝馥宇一雙耳朵只聽侯二小姐的意思,很幹脆地替她作了主,由著女兒家想嫁誰就嫁誰。

至於侯家老爺最後願不願意想通,肯不肯放下心結,她管不著也懶得管,此次沒治他一個「誣告」的罪名已夠心慈手軟。

但話說回來,「三月三、搶親歡」這麽一個習俗根本早該遏止。

謝馥宇不禁思忖,此次的案件實屬萬幸中的萬幸,因為男女雙方彼此相互喜愛,只要有愛,一切皆能搞定,而「打包袱搶親」便成為一種「決心」和「認定」,義無反顧往前直沖,不管兩家長輩有何恩怨,只管兩人將來一輩子的相守。

然,倘若發生女兒家遭到陌生男子或厭惡之人強行搶親拘禁,那後果必是慘不忍睹,不僅僅名節不保,很多名節受損的女兒家就得認命嫁予施暴的對方,與施暴者共度一生……這般結果,她謝馥宇絕對無法接受。

這世間,女兒家就如同朵朵嬌花,每一朵都值得珍惜對待。

於是咱們的東海縣主在替侯家二小姐作主後,即刻命令年輕縣丞發布一道公告,並把內容寫成淺顯易懂的白底黑字大字縣報,張貼在各個城門入口處以及最熱鬧的大街看板上,寫著——

三月三,搶親歡,能不搶就別搶,大家好好求歡。

倘若非搶不可,女兒家讓你搶,你才能搶。

女兒家不讓你搶,你硬搶,本縣主剁你命根子加子孫袋,當眾閹了你。

本縣主一言既出騎馬難追,想試的盡管來。

每一份發出的大字縣報上皆加蓋「東海縣主」的玉印,朱紅落印落得清晰無比,再再彰顯這份公告的鄭重和嚴重性。

宜縣縣丞的師爺是個丹青好手,就著這份縣報配上幾格線條簡易的圖畫,竟非常傳神地表現出「剁命根子和子孫袋」以及「當眾閹了你」的極度羞辱感和恐怖感,謝馥宇看了哈哈大笑鳳心大悅,還特意包一份紅封作為獎賞。

短短兩日,該辦的事皆已辦完,謝馥宇承諾了宜縣縣丞和侯、林兩家,待過幾日將會攜夫婿安王世子重返宜縣,來喝一杯侯、林兩家的喜酒,屆時也會好好逛逛這座臨海小縣城。

一行人離開宜縣後,走水路回海滄城,一顆心比別人多生好幾個竅的裴元擘越看越覺得古怪,終於忍不住問出口,「……是說,你這小奸小惡的表情兼之時不時發出的嘿嘿怪笑聲,謝小宇,你到底在打什麽主意?又想作怪了是不?」

「嘿嘿、嘿嘿嘿……」

裴元擘驚恐大叫,「拜托你別這樣笑,很嚇人啊!你說你說,是不是滿腦子都在想該怎麽把漢子綁上大街,五花大綁定在街心,然後由你親自操刀割了人家那一副命根子加卵蛋?」

謝馥宇捧著臉蛋揉了揉,沒能把心緒外顯的表情揉掉,幹脆頭一甩,瀟灑道:「老裴,我想通了!」

「你想通啥呀你?」忽覺胯間有詭異疼痛感,不由得瑟縮夾緊。

謝馥宇道:「我想通了該如何展現我滿滿的情意。」

「呃?」什麽鬼?裴元擘直接定住。「……情、情意?滿滿?」

謝馥宇用力拍了他肩膀一記,眉心皺起,不滿道:「這有什麽不好懂?當然是對我家安王世子爺的滿滿情意啊。」

「你還真敢講!」

「有什麽好不敢講?我只怕你這個光棍兒徒長一雙耳朵不敢聽!」

噗——噗噗噗——

裴元擘真覺胸中氣血翻湧,一股灼熱血腥味仿佛已湧至喉頭,鮮血隨時都有可能嘔將出來。

是的,對了,沒錯,他面對的原就不是尋常人,她謝小宇就是個不按牌理出牌的,他懂!都懂啊!

於是他吞咽口水,調息再調息,小心翼翼問:「所以你打算如何展現?」

謝馥宇雙手驀地握成拳頭,充滿鬥志一般。「我要去『打包袱搶親』!」

這是從哪顆石頭蹦出來的混帳玩意兒?比他裴元擘還要混的混帳東西啊!

「搶、搶……搶誰啊謝小宇你搶誰的親啊?你他姥姥的都成過親了還想搶誰?咳、咳咳——」一時太過激動,被自個兒口水嗆到。

謝馥宇再次大力拍他肩膀,更不滿反問:「你說啊,我還能搶誰?」

「不是啊,你這樣……然後又那樣……咳咳咳——」不成啊不成,沒好好咳個痛快他心氣會不順。

突然——

「所以你得幫我『打包袱搶親』。」某人說得斬釘截鐵。

裴元擘聞言陡地往前撲倒,幸得雙手反應夠快,及時抓住船舷才沒一頭栽進江裏。

咳得眼眶都泛淚了,他回首悲情嚷嚷。「為何我得幫你?憑什麽要我幫你幹那種不入流的活兒啊?」

謝馥宇再次拍他肩頭,用的力道小小的輕輕的,充滿溫情的感召,「欵,因為你是我款血為盟的好兄弟啊這位好哥哥。」彎彎的眉眸笑出一臉人畜無害的誠摯模樣。

☆☆☆

傅靖戰此次接到的皇差其實不難辦,不過是因東海的海防同知新官上任,所謂新官上任三把火,有些不按舊規行事,皇上遠在帝京鞭長莫及,而他在此際陪著香香回來,恰能成為皇上的眼線,暗中私訪一番。

這回他並未動用河道水師和地方官府的兵力,僅憑皇上撥調給他的幾名皇家隱衛,三天內已把走馬上任才三個多月的海防同知在東海此地的行事以及所接觸的人事物査了個底朝天。

他將所查結果擬成一份匯報,封上蜜蠟,交由隱衛們快馬送回帝京。

正事甫辦妥,胸中突然生出空落落之感,仿佛瞬間失去目標,茫茫然不知接下來該做什麽。

不對!接密令辦皇差根本不是正事,他之所以來到東海是為了陪在香香身邊,但他們各自被突發的事務給耽擱。

那日她躍上另一艘船與他分開時,看起來心情似乎毫不受影響,不像他內心兀自糾結,湧起深深落寞。

兩人之間,顯然是他在乎她多些,但無妨的,他就是萬般心悅於她,如今能結為連理並肩走在同一條人生大道上,他有著說不完、道不盡的欣喜,只是一朝被蛇咬,十年怕草繩,那種「被遺留下來」的慌亂感偶爾會襲上心頭,如此而已。

……只不過如此而已。

該學著克服的人是他,該學著擺脫夢魔的人亦是他。

深深呼吸吐納,整理著心緒和思緒,欲踏出房門外吹吹夜風,傅靖戰這一腳甫跨過門檻,襲擊當面而來!

真真是對準他而來的攻擊,對方蜂擁而上,他避無可避!

此地是漕幫位在海滄城外的一處貨棧,離碼頭區甚近,與謝馥宇分開的這些天他就落腳在這裏,一邊辦差一邊等著妻子回來。

貨棧這兒的守備雖說沒有皇宮大內那般森嚴,但也絕非說來就來,說闖就能闖的,此際這一群人竟能闖進後院不動聲色地打埋伏,且發動突襲就是一窩子人影一起沖上來……等等!這如何估量都不對勁!

漕幫貨棧的守備絕非尋常人能無聲擺平,就連那幾個撥給他的皇家隱衛都得事前打過招呼方能自由來去,莫非……動手襲擊他的人其實是漕幫幫眾?是他們自己人?

思緒急轉,無奈傅靖戰來不及看清楚那夥人的模樣,腦袋瓜已被套入黑抹抹的頭套中。

他憑著本能出招,可恨被先發制人,加上對方人多勢眾,有誰一把逮住他的雙腕,下一瞬已有麻繩細了下來,又有誰按住他的雙腿,同樣很快被牢牢緬綁,一夥人的行動配合起來可說天衣無縫、行雲流水。

「你們……這是要幹什麽?」傅靖戰不禁怒問。

「世子爺,咱們也是被逼的,您大人有大量千萬別怪罪,真要怪罪就怪宇姊一個就好,咱們全都受她指使,才會對您幹下這一番天理不容之事。」

「大順,咱們現下是綁匪,不能跟肉票交談,這樣才有綁匪的格調。」

「戈子你閉嘴,格調個頭啦!宇姊說這叫『打包袱搶親』,才不是『綁肉票』,世子爺被宇姊『搶親』,咱們幾個幫忙『打包袱』。」大順嚷嚷。

「哇啊啊——就說不可以喊彼此的名字,都被聽了去啊!」

「那你剛剛也喊我大順了呀!」

「嗚嗚,我、我那不是一時情急嘛……」

動手的果然是漕幫的人。

傅靖戰尚不明白他們的意圖,忽聽他們提及謝馥宇,還說這件事的主謀其實就是她……什麽亂七八糟的?

終於終於,他聽到裴元擘出聲道:「世子爺,咱說你還是認命吧。」語帶嘆息。「誰教你偏偏被她看上,她滿眼都是你,滿滿的情意只能如此表現,欵啊欵啊,算你可憐。」

傅靖戰才想問話,卻聽到一聲清脆的彈指,遭到五花大綁的身軀立時被五、六個人橫著扛上肩頭。

他們要帶他去哪裏?

「走,交差去!」既粗獲豪邁又信誓旦旦。

聽著裴老大一聲令下,眾家好手齊齊應聲——

「好,交差去!」

☆☆☆

傅靖戰盡管被兜頭罩臉弄得什麽都看不見,卻也察覺得到自個兒被擡進一輛馬車裏,直接送進海滄城內。

雖說入夜城門早已關上,又有兵丁輪班看守,身為最大地頭蛇的漕幫欲拉車進城根本也輕而易舉得很,雙方僅寒暄般交談幾句,守城門的兵丁連問都沒問馬車裏載著什麽便很快放行。

而後更是通行無阻,自他遭「綁架」到被扛上馬車又擡下馬車,再被送進某個所在平穩放下來,以他的估計約莫才過去小半個時辰。

等到漕幫那些人的腳步聲全數消失,他能感覺現場僅餘一人。

他捕捉到那輕盈俐落的足下之音,那是再熟悉不過的聲響,突然間他心口跳得怦怦作響,熱氣從膚孔蒸騰而出。

謝馥宇解開他頭上的黑布頭套時,映入眼中的恰是一張雙頰泛紅的男性俊臉,當真好看得不得了,既英俊又可人意兒,能把某位姑娘家……兼居心叵測的謝小爺給看癡了。

「噢……」謝馥宇微張著嘴,眼看嘴角都要垂涎而下。

傅靖戰眨了眨長目,認出自己身在何處,這地方是妻子位在海滄城內的小宅,他就在她的閨房中,正四平八穩地躺在她的大榻上。

一時間,遭人五花大綁的怒火滅掉大半,再見到妻子那一副癡態後,殘餘的怒火頓時煙消雲散。

他就喜歡香香著魔般凝望他,喜歡她眼中盡是他。

「香香不是趕赴宜縣解決『三月三搶親』的案件嗎?怎麽回頭把我給搶了?」

他問聲徐沈,神態平和,擡了擡被細住的雙腕。「還束縛著不讓活動,香香是不是該好好解釋一番?」

謝馥宇陡地回過神來,這會兒換她紅了臉蛋。「唔……也沒有不讓你活動,咱們先把話說開,要動再來動,那、那……」

坐在榻緣邊的她俯視著自家的世子爺,許是他紅著臉,可能她也臉紅心跳到不行,於是怎麽看就覺得他怎麽可愛,簡直可愛到「令人發指」的境地。

她渾身顫栗,背脊竄上陣陣酥麻,捧著他的臉,俯身下去就是一通亂親亂吻。

好一會兒她才擡起頭嘆道:「誰讓你那天擺出那一張臉,露出那種表情,好像我又對不住你,又把你拋下不管似的,可我明明沒有啊,但長安當時那模樣……我一想起心口就疼得不行,都快沒法子喘息呢。」傅靖戰抿抿唇,略沙啞地問:「所以香香就來對我下手,為什麽?」

謝馥宇撓了撓精致秀顎,難掩靦腆地答道:「在宜縣處理侯、林兩家的搶親案件時,我私下問過搶親的林家少爺,明明與人家姑娘兩情相悅,好好請媒人上門提親難道不好嗎?非得鬧出那麽一場才甘心……」

略頓,「那位搶親的林家大少回答我——『就是得切切實實搶上一番,如此破釜沈舟把事情做絕了,方有一線生機,方能表達內心滿溢而出的愛慕情意。』」

傅靖戰聽得有點入迷,眉宇間又被她謝小爺落下一吻。

「所以說啊長安,我也得破釜沈舟幹出點兒什麽來,才能一而再、再而三地安撫你的心,這人世間,除了我家娘親外,我最最喜歡、最最在意的人就是你,你是我放在心尖尖兒上的那一個,少了你,像少了一部分的自己,長安若不在了,咱怕是已難獨活,即便活下來,應該也命不久長,因為心裏定然空空的……長安,你可明白自個兒對我來說有多重要?」

傅靖戰頰面上的霞暈明顯染紅了眼尾,怔怔然的目光忽轉朦朧。

謝馥宇被他盯得更加臉紅,幹脆一不做、二不休,低頭下來又一陣瘋吻。

今晚原就是「搶親」加「拘禁」之夜,得把生米煮成熟飯才叫大功告成,盡管他倆老早「大功告成」許多回了,此際身心俱動,神魂震顫,哪裏還能把持?

「你別動,我來就好,長安……長安啊……」

她不住輕喚,安撫般喚著,細綁他身軀和四肢的繩結太過牢固,徒手實難解開,迫使她只得拔出靴內的銀匕將其一一割斷,替他擺脫束縛。

結果擺脫的不僅是一身的繩索,連他身上的衣物也一並卸除了去。

更加居心不良的是,她劃斷他身上束縛,卻獨獨讓他雙腕受縛,其心可議啊可議!

放落兩邊床幃,小小天地春光無限,謝馥宇把親愛的人兒脫了個精光,自個兒也踢掉靴襪扒了個赤條條。

她爬上他強健光滑的身軀,跨坐其上一遍遍愛撫,流泉般的長發隨著她的動作搖擺飄湯,揚起獨屬於她的發香和體香。

「長安……你這麽好看,總是……這樣好看……」跨坐在他腰間上下起伏時,她淚眼汪汪,滿身泛紅,動情的模樣無比誘惑人心。

所謂情人眼裏出西施,他覺得她才是最最好看的那一個,這毫無道理的一生一世,感覺她總會凝望著他將他看癡。

如此,難道還不足以證明他在她內心的重量嗎?

傅靖戰一身熱火朝天,胸中漲滿難以言喻的激情與溫情,她所給予的一切盡是珍寶,他戀之慕之惜之愛之,再不會有一人像她這般深駐他心中,他倆是彼此的業障更是彼此的救贖。

一響貪歡啊……

之後,傅靖戰仍陷在酥酥麻麻的暈沈裏,身軀仿佛漂浮在溫暖流域。

不知過去多久,他中間似乎小睡過去,直到細著雙腕的繩索被解開,他才慵懶地掀開眼皮,就見側臥在身邊的人兒正捧著他的手,溫柔地替他揉捏著。

他聽到她頗為不滿地低聲碎念——

「就交代了老裴和那一幫孩子不能細得太緊,瞧,都勒出大片青紫來了,倘若把長安勒壞,誰賠?瞧著都要心疼死……」

揉啊揉著,最後湊唇來親,以為只要被雙唇啄吻過,就能吻去那些青紫紅痕似的,於是她表情格外虔誠。

然傅靖戰雙腕上的瘀青痕跡全是他自個兒使勁扭動與本能地繃緊肌肉給弄出來的,沒辦法,誰讓他被束縛住,行動一旦受到限制,感官上的感受便會隨之放大,心愛的人兒對他上下其手、親近再親近,如火熱情在體內翻騰,他卻無法回抱將其擁緊,才會在掙紮中勒得一雙手腕青紫遍布。

但他什麽都不在乎,什麽都無所謂了。

遭人「綁架」也好,被壓落底「夫綱不振」也成,只要香香心疼著他,眼裏都是他,就怎樣都好。

傅靖戰在驀然間反握妻子雙手,一個翻身覆在他家香香的嬌軀上。

原以為他半夢半醒,突然間遭「反擊」,謝馥宇這會兒不由得楞了楞,眨眨雙眸,忽聽到她家長安鄭重且低沈道——

「香香,我明白了。」

「……什、什麽啊?你在說什麽?」謝馥宇更用力眨眼。

傅靖戰這會兒也徐慢眨了眨漂亮雙目,但笑不語,那神態瞧著還真有半夢半醒的模樣。

這一邊,謝馥宇甫張嘴欲言,雙唇即被封吻。

不同於情欲高張、欲念橫生的熾吻,是如細水長流般的柔情之吻,深深淺淺纏綿著,唇齒間織就出情意綿綿。

電光石火間,一瞬的醒悟如醍醐灌頂,謝馥宇驀地明白過來,原來傅靖戰所謂的「明白了」,是在回應她先前的問話。

她家長安終於明白過來自個兒對她有多麽重要。

欵,明白就好明白就好,總得要她哄著,她哄著他就是,她願意啊。

輕嘆出一口氣,她在瞬間放松身心,由著他擁她入懷,親昵相依偎。

然後男人掩睫徐徐吐納,終於讓連著三日都沒能好好安眠的心魂潛入睡夢中。

「長安……長安啊……」輕撫著他的胸口,感覺那心跳漸漸平穩,她下意識呢喃他的名,揚睫去看,見睡著的人嘴角微微翹,好似沈睡了也在笑。

她也笑了,順遂欲望,生出萬般憐惜,於是傾身親了親開在他嘴角的那一朵笑花,帶著萬般憐惜……

【番外完】

本站無廣告,永久域名(danmei.twking.cc)