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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章 重返國公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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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章 重返國公府

重返帝京的頭一夜,謝馥宇把弄得她好煩躁的世子爺「請」出自家小宅院。

關門上問後,四合院小宅內獨餘她一個,她自個兒起竈燒了一大鏤熱水,再一桶桶提進上房的邊間小室,用備在那兒的大浴桶以及浴洗用具痛快搓洗身子,之後更好好地享受了泡澡之樂。

待得吹熄燭火上楊歇下,她被攪得亂七八糟的心緒已然平覆許多。

大半夜把人趕出去,她半點不內疚也毫不擔心,這裏到底是天子腳下的帝京,是他安王世子爺的地盤,他不可能無家可歸,不可能露宿街頭,更不可能遭九門提督府負責京畿夜巡的人馬所刁難。

所以把人趕出去,她心安理得得很,總比當場壓不住火氣整個炸開來得好。

若然吵架了就一定沒好話,她不想沖他大發雷霆,因為知道事後自己內心必然難受,定又後悔不已。

於是這一晚她睡得甚好,全然不認榻不認枕,把夏季薄被抱成一團兒倒頭就睡,醒來時窗外清清亮亮,她擁被坐起大伸懶腰,一頓神清氣爽。

覺得口渴,昨夜燒水浴洗時亦為自己燒了一大壺開水並提進房中,她下榻欲倒杯水喝,卻見小小一個青瓷罐擺在桌上,罐底壓著一張小紙條,寫著——

外敷藥,專用於口內唇舌,藥狀若凝膠,食之無礙。

即便她不是火眼金睛,一見這筆跡也知是誰留下的藥膏與字條。

傅靖戰竟去而覆返,而且還侵門踏戶兼得寸進尺地進到這房裏來,她則從頭到尾睡得像頭死豬似絲毫未能察覺。

心頭陡感震驚,她下意識沖出房門,房外的小廳一片祥寧。

昨晚她想著整座小宅就自己一人,關好大門與後門便也足夠,至於正院小廳的兩扇門扉便由著敞開,此際清光大剌剌灑落而進,小廳內盡管擺設樸素卻也明亮堂皇。

然後她在一片晨光燦亮中留意到一事,位在小廳另一頭的那間上房,房門正虛掩著,微微地開出一道隙縫兒,像是有誰進到裏邊隨手一關,卻沒能嚴嚴實實把門關好。

謝馥宇當下一個激靈,沒能多想便推門而入,結果才踏進就定在原地。

床楊那邊,兩側適合夏季使用的紗質床帷整齊束起,榻上躺著一人。

她用不著走近去看都能瞧出是誰。

仰頭長嘆,當真一 口氣越嘆越長,最後仍敵不過內心的渴望,還是一步步悄悄挪近了,直到榻邊。

男人顯然陷在熟睡狀態中,昨夜對著她緊繃的眉目此時舒朗開闊,眉峰淡淡,鼻翼隨著每一次的呼吸吐納輕輕顫動,而唇瓣是開啟的,細細一靈小縫兒,吐出的氣息微帶濁音,好似打著呼嚕鼾聲。

要拿他如何是好?

她並未喚醒他,悄悄進來又悄悄退出,心想昨夜她明明關門上問,傅靖戰莫非把門給撬了?還是翻墻跳進來?

邊想著,走過中庭院子,她快步繞過一道影壁來到大門前,那道門問完好無缺仍卡在原來位置,她下意識抿唇一笑,想著堂堂安王世子爺半夜跑來翻小老百姓家的圍墻,若是被人逮了個現行,那該有多模。

她卸下門問打開門,未料門一開,一名婦人帶著一雙兒女就候在門口。

那婦人年約三十五、六,身形頗健壯,五官明朗,卻有點女生男相之感, 一雙兒女修倒挺秀氣,瓜子臉與婦人略方的臉型甚是不同。

謝馥宇微訝地眨眨眼,見到她陡地開門現身,婦人表情明顯有些倉皇,下一刻連忙拉著孩子朝她鞠躬行禮。

謝馥宇驀地反應過來,溫聲道:「是金玉滿堂樓的明老板讓你們過來的吧?沒想到來這麼早,讓你們久候了。」

婦人聽著趕忙搖頭並揮動雙手,一旁身為姊姊的小姑娘忙脆聲解釋。「小姐,我娘的喉舌曾受過傷,沒法兒說話,望您見諒。」

謝馥宇點頭表示明白,直接招呼他們進宅院。

她昨日在明錦玉那兒已聽過婦人與孩子們的事,說是家裏男人好賭成性,欠了賭坊一屁股債,最後把剛滿十五歲的閨女兒都拿去抵債,是婦人抓著菜刀以一敵十,硬把閨女兒從賭坊那群壯漢打手的手中搶回來。

經此一事,婦人終是對丈夫死了心,遂帶著兩孩子離家。

明錦玉之所以肯出手相幫,恰是婦人沖去賭坊搶閨女的那一日,賭坊門口上演令武行,明老板全程目睹了護崽的婦人是如何剽悍且不懼死。

讓人進來後,謝馥宇撓撓臉原還苦惱著該安排些什麼活兒,沒想到人家小姑娘可淸楚得很,一一對她上報——

「小姐,這座石橋巷宅院這三個多月來都是娘帶著珠兒和弟弟在打掃,明老板說咱們,家三口可以住在後院的仆役房,但須得等到小姐您回來了,咱們才能挪進來住。

「小姐,我娘會管著竈房裏的活兒,劈柴生火、燒水煮飯等等,都難不倒我娘,珠兒也有幾把力氣,每日一早追著送水車買水、挑水都不成問題,我弟弟也很有用的,弟弟雖然才十歲,做事卻特別勤快,小姐有什麼跑腿的事都能吩咐他去。

「然後小姐……小姐只需算我娘一個人的工資即可,珠兒和弟弟只要能跟娘住在一塊兒,一天能吃上兩頓飯就可以的。」

珠兒說起話來條理清晰,也許不知眸底正帶著乞求之色,弟弟個兒小小,聽到姊姊提到自個兒,還刻意挺起沒幾兩肉的小。

窮人家的孩子早當家,謝馥宇望著替啞巴娘親發言的小姑娘,內心不禁感慨。她忽地咧嘴一笑,俊俏笑容登時迷暈這一家三口。

「既然都想好了,那就這麼辦。」略頓,拍拍肚腹。「咱肚子餓啦,你們肯定也沒吃早飯吧?走,一塊兒生火作飯去!」

昨兒個進竈房燒水準備浴洗,在等水燒熱之際,謝馥宇已把大小儲藏櫃翻了一遍,當真柴米油鹽醬醋茶全備妥,青菜蘿蔔和各種乾貨都不缺,連臘肉臘腸和魚幹都吊著好幾條,外加一籃子雞蛋,如此想整出一桌豐盛早飯應該不難……當然她只曉得吃不會作飯,頂多幫忙打下手。

然,經過一刻鐘後,她自己摸摸鼻子乖乖離開竈房。

畢竟在婦人和兩孩子眼中她可是主子,有什麼活兒一家三口全搶去做,為了讓大夥兒自在些,她就不杵在竈房裏添亂了。

好歹這座小宅院添了點兒人間煙火味,從珠兒口中問出,他們姓李,婦人的母家則姓俞,所以她便稱呼婦人一聲俞大姊,弟弟名叫李大樹,不過謝馥宇單方面決定要喚阿弟小樹兒,因為在她眼中看來,男孩兒真的僅是一棵瘦瘦弱弱的小樹。

「嗯嗯,等你一直長大一直長大,長得又高又壯,可以讓你娘和姊姊依靠了,道那時候你就是李大樹沒錯啊!」她兩手授腰,頂天立地般站在一臉懵懵懂懂的男孩面前,以主子下命令的口吻道:「所以哥哥我……呃,所以叔叔我……呃,不對,所以本小姐要小樹兒你吃啥你就得吃啥,一天得至少三頓飽飯加午後點心,半夜本小姐若肚餓了你還得陪著一塊兒吃夜宵,懂嗎?」

小樹兒眨巴著大眼睛,不是很懂,但因為很想人家喊他「大樹」,於是最後屈服在主人家小姐的「淫威」之下,乖乖點頭。

既然竈房裏沒她謝馥宇什麼事,她在竈房的後頭小院自行盥洗過後,隨手提著-桶乾凈清水走回正屋。

她不是回到昨晚睡下的那間上房,而是將一桶清水提進傅靖戰睡覺的那間房裏。

外頭天已大亮,鳥鳴啾啾,日光一縷縷穿透窗紙,把房中每一件擺設都鑲上澗潤的光……多好的晨間時分,有人打算要睡到日上三竿嗎?

謝馥宇把水桶往地上一放,撩起雙袖大步走到床榻邊,抓起擱在內榻的一只胖枕,不由分說就往男人的頭上、身上一頓亂砸。

「還裝睡?傅長安你裝什麼裝啊?以為小爺我看不出你已醒來了嗎?」

適才一腳踏進正屋小廳,她便聽到房中傳出動靜,但一進他這房裏,卻見他面朝著內榻動也不動,該有的呼嚕打鼾聲全都不見,靜得也太過可疑。

「你醒不醒?醒不醒?醒不醒?」連著三下「枕頭鎚」,就不信他還能接著裝!

傅靖戰確實沒法子再裝了,但他不裝就不裝,卻是一個鯉魚打挺般將她合身抱住,再翻身將她壓在身軀底下。

他伏在她身上,兩人四目近近相交,她麗眸燃火般瞪人,他被她瞪得一臉訕訕,想起昨日兩人之間的種種不愉快,知道她此刻定然不願見到他,於是乎,盡管不想放開她,最後還是乖乖收手放人。

傅靖戰翻身坐起,一向挺直的身背顯得略微佝僂,垂目看著地上偏不看她,似乎就等著她來罵他幾句,給他重重一擊。

謝馥宇這一瞬間忽地明白過來,她對待他永遠不可能惱火太久。

他嘴角邊明顯烏青一塊,唇瓣也破了,下顎似乎還有點紅腫,始作俑者是他自個兒沒錯,在那當下他確實挺討打,但下狠手的到底是她。

被不留情面趕走後,他還給她送來專治口內唇舌破皮的膏藥……

她哪裏奈何得了他?

又煩躁又心疼,既氣悶又無奈,她遂二度抓起胖枕子更猛烈地攻擊,邊打邊嚷嚷,「混蛋啊你!昨兒個不是說好今日要陪我回鎮國公府嗎?裝什麼睡啊?還不快快起身漱洗凈手吃早飯?傅長安我告訴你,你再要賴床不起,遲了小爺的行程,我可不管你了!」

這世間,人有百百款,就有一種不被虐不開心的款兒,他傅靖戰便是。

被胖枕子揍得兇狠,他眉目間的落寞一掃而空,望著施暴之人傻傻露笑。

石橋巷底小宅院裏的第一頓早飯,雖說是早飯,但絕對離帝京傳統早飯的「清粥小菜」有好大一段距離。

清粥,那是有的,一大陶鍋的白粥煮得米心開花綿綿軟軟。

小菜,卻不能稱之為小菜,沒有醬菜、醬瓜、腌梅子之類的清爽配菜,在主人家的授意下,掌廚的俞大姊把臘肉、臘腸配著大把青蒜給炒了,把整片厚實魚幹給烤了,浸過米酒的蝦米爆香炒青菜,還用麻油攤了好多顆雞蛋。

俞大姊果然是廚藝家務一把抓的好手,加上珠兒和小樹殷勤打下手,不過半個時辰-頓豐盛早飯全擺上桌。

然後可能對孩子們來說真的太過豐盛,是過年過節才會看到的飯桌光景,兩孩子忍不住直吞口水。

謝馥宇原本要俞大姊和孩子們上桌一塊兒用飯,但傅靖戰盥洗過後陡地從房中走出,把人家一家三口嚇了個不知所措。

俞大姊應是把他給認出來了,雙膝「啪」的一響直接跪地,嚇得兩只小的團團抱在一起,一時間謝馥宇只覺腳底好癢,超想擡腳把傅靖戰踹回房裏。

結果就是俞大姊帶著珠兒、小樹在竈房裏吃飯,她這位主人家在正屋小廳「宴請」不請自來還自行過夜的貴客。

在傅靖戰眼中看來,他倆昨晚吵架,今早和好,有點「床頭吵、床尾和」的味道,令他心情大大轉好,今早和謝馥宇的這一頓飯吃得甚香。

「我會放一筆銀子在這兒,當我往後的夥食費。」他沒事突然來這麼一句。

謝馥宇八分飽剛剛好,聞言驀地打了個嗝,眨著雙眸道:「你要吃飯回安王府吃啊,難不成還想天天跑來我這兒吃?」

他停箸,喝了口能明目解膩的清茶,徐聲道:「跟香香同桌吃飯,吃起來才香。」

原諒她,她腳底真的好癢,沒能把他踹飛,只好狠狠踩他腳一記勉強止癢,然後即便被重踩腳板,他依舊望著她笑,當真是病入膏肓。

飯後,她給俞大姊留了 一小袋銀錢,看看家裏還缺什麼,請對方自行采買,之後就騎答傅靖戰為她準備的馬匹,在傅靖戰的陪同下往鎮國公府去。

所謂近鄉情怯,昨日回帝都感覺尚可,但今早在往鎮國公府的路上,謝馥宇內心倒真有點兒異樣感,不想面對又非得面對。

胯下駿馬走得再慢,兩刻鐘過後仍是抵達了目的地。

讓謝馥宇大大震驚的是——

眼前鎮國公府的正門竟大敞著,門口杵著好幾道身影,一個個朝她這頭引頸張望,與傅靖戰策馬靠近,門口那群人跟著躁動起來。

「來啦!真回來啦!老夫人,瞧著是宇少爺沒錯!」

「春桃、碧水你倆把老夫人扶好,小心小心,底下可是石階呢,都給咱留神!」

「老身瞧瞧,快指給咱瞧瞧,咱家香香在哪兒啊?」

「老夫人,在那兒呀快看,騎在黑馬背上的那一個,一旁還跟著咱們對街安王府家的世子爺呢。」

鎮國公夫人,國公府裏的老夫人,謝馥宇的親祖母,此際就讓一票嬤嬤,仆婦和婢子們簇擁著等在那兒,謝馥宇再蠢也知道是誰提前「洩露」消息。

她橫目瞪著傅靖戰,後者一臉清風明月般坦然,把她惹得直磨牙關。

但家裏老人親自到門口來迎,她哪裏還敢拖拖拉拉,馬蹄未完全停下已翻身下馬,幾個大步躍上石階,沒多想人已在長輩面前直挺挺跪下。

「祖母,香香回來了。」好像有很多話欲說,但想說的那些又好像在這遠走的年月中變得平淡無事,於是沈澱成這麼一句,她回來了。

關於她謝馥宇七年前離家的內幕,鎮國公府中的管事和仆婢們知道實情的其實不算少,畢竟她當時因「擇身」高燒不退好多天,虛弱到都沒法出門上學,加上國公爺得知實情後大發雷霆一場,據聞罵人時的嗓聲都能把梁上的灰塵震落,府裏仆婢們耳聰目明得很,哪裏推敲不出?

只是府中眾人除了奶娘徐氏以外,連祖父祖母都未曾見過她歷經「擇身」之後的模樣,當年國公爺是想眼不見為凈,國公夫人八成是心痛到不忍卒睹。

而今她往老人家跟前一跪,身背挺秀,烏發成束,天青色的夏衫勁裝宜男宜女,但被腰帶一環,顯得腰板格外纖細,更加勾勒出胸前的弧度,完全就是一名身形修長且窈窕女子。

好些看著她長大的老管事、老仆婦們當場瞠目結舌。

「老夫人,真是香香啊。離開這麼多年,您一直盼著的香香寶貝丸兒終於回來啦。」奶娘徐氏就陪在國公夫人身邊,沒稱呼謝馥宇「少爺」或「小姐」,直接用「香香」這個小名。

國公夫人早已滿臉淚水,聽徐氏這麼一說,登時哭出聲來,「咱可憐的孩子啊,嗚嗚嗚……別跪別跪,快起身,快!快把咱的寶貝丸兒扶起來,扶進裏邊,別讓她累著。」

此時又是一頓混亂,謝馥宇都覺自己是被眾人拉起推著往前走,雙足都有點騰空乏感。

她本能回首尋找某人身影,瞥見傅靖戰施施然跟了進來,還朝她淺淺笑開,害她一時間都不知該罵人好呢,抑或是該感到心安?

也許他猜出她策馬到鎮國公府門前仍要躊躇猶疑,仍會舉棋不定,所以乾脆讓鎮國公府門戶大開,見祖母大人都親自來迎,她臨了總不可能調轉馬頭跑開。

老實說,只有祖母來迎,她本以為此趟見不到國公爺本人。

見不到鎮國公本尊的話其實挺麻煩,因為很可能隨時會被召進宮中解釋關於她的一切,如果不能早早跟國公爺套好招,鎮國公府與她在皇上面前怕是都要擔上一個「欺君」之名。

她其實沒什麼好怕,實話實說罷了,只是親情的牽連令她難以割舍和無視。

若皇上當真怪罪下來,誤以為鎮國公府為了滔天富貴與「兩代公三代侯」的爵位傳承,一開始便拿女兒身的她當男孩兒來養,就為了讓她能順利繼承,說到底,一切也太冤。

慶幸,被簇擁著進到大廳堂上,鎮國公就大馬金刀地端坐在堂上大主位,寬肩威挺,虎背熊腰依舊,一襲玄袍勁裝仍帶著武將肅殺之氣,即便年近七旬依舊威風凜凜。

如此甚好,如此才好,見兩位至親康健平安比什麼都好。

謝馥宇的心緒到這時已平靜許多,等祖母也在上位的太師椅上落坐,仆婦和婢子們退至一旁,謝馥宇朝兩位至親長輩再行一次跪拜禮,並連磕三個響頭。

當年毅然決然離家,氣憤到不行,傷心到不行,那是因一向被老人家捧在手掌心上的自個兒宛若從雲端跌落。

所有的理所當然都粉碎了,所有的光環都黯淡了,她不再是鎮國公府的嫡長孫,祖母對著她只曉得流淚,祖父甚至視她為異種……但她到底是被他們寵著長大,老人家對她實有養育之恩。

她絕無可能憎恨鎮國公府,之前一直不肯回來,自是不想再惹祖父祖母難受傷心。

她磕頭跪拜,祖母邊拭淚邊吩咐奶娘和婢子將她扶起,祖父則沈著臉一語不發。

謝馥宇不禁想著,幸好最後有讓傅靖戰陪著她一塊兒回來,要不場面可能會非常尷尬,因為她不知該對兩老說什麼,已不能如年少時那般承歡膝下,心中不可能毫無芥蒂,更別提什麼天倫之樂。

傅靖戰談笑風生,仿佛無視鎮國公臉上凝肅的表情,將事情的來龍去脈交代一番——

「……情況大致如此。簡而言之,就是香香在東海幫忙打海寇有功,之後又及時救下舍妹以及昭樂公主,公主和舍妹把她認出來了,亦得知香香體內有一半鮫人族血脈之事,如今昭樂公主安然回宮,皇上甚有可能召見香香,屆時鎮國公府這邊.......」

「宮裏今早已傳來旨意。」鎮國公直接打斷傅靖戰的話。

聞言,謝馥宇心頭微凜,擡起眼恰對上祖父兩丸炯炯目光。

此時傅靖戰語氣微訝道:「看來聖上對於香香的鮫人族血脈很是好奇,要不不會這麼快就召你們入宮覲見。」

鎮國公沒有回應傅靖戰的話,卻是直勾勾看著謝馥宇,好一會兒老人家才沈聲道:「離家七年有餘,如今都二十五、六歲了竟還未有婚配?你且聽仔細了,以如此大齡若還想嫁得好,明兒個午後隨老夫進宮面聖時就給咱好好表現,說不準皇上能替你指個像樣的人家,不丟咱們鎮國公府的臉面。」

謝馥宇倒抽一 口涼氣,臉色雪白,麗眸隨即瞠圓,她不懂祖父莫名其妙怎會提到婚配之事,但下一瞬腦海中電光石火閃過,突然就明白了。

她如今是女兒身,是鎮國公府謝家的大小姐,盡管不能繼承爵位,擔起宗族重任,卻能以聯姻為謝家帶來好處……是這個樣子嗎?

心中一把怒火騰騰竄燒,她兩手都握成拳頭了,這會兒張口準沒好話,但她忍無可忍。

誰料,傅靖戰搶在她前面開口,朝鎮國公頷首笑道:「國公爺多慮了。」略頓了頓。

「香香的婚事自有我向家父開口,要不也是本世子親自去向皇上跪求恩典,還請國公爺與國公夫人毋須操心。」

砰!轟隆隆——

謝馥宇頓覺天靈蓋狠遭雷殛似,打得她腦中一片空白,眼前霧成一團!

傅靖戰說什麼鬼話?她到底都聽到什麼亂七八糟的!

正糟糕的是,她仍嗡嗡亂鳴的耳中傳進祖母飽含欣喜、欣喜到語調微微發顫的問話——

「世子爺的意思是……莫非是與我家香香兩情相悅,有意求娶了 ?」

傅靖戰從容道:「我與香香自小相識,彼此知根知底,此次在東海重逢後心中無比歡喜,我也老大不小了,自當有意求……唔唔!」嘴巴被用力搗住。

謝馥宇才不管堂上還坐著祖父祖母,更有一票仆婢候在一旁,她的流氓脾性生生被激發出來,跳起來直接出手,讓傅靖戰說不得話。

「放肆!」鎮國公一掌拍在茶幾上,把蓋杯都給震翻,茶水四溢。

「香香啊這是做什麼?快住手快住手!」國公夫人驚得坐直上身,揮動手中巾子不知所措。

仆婢們則一個個斂眉垂眼,眼觀鼻、鼻觀心的,其實很想看又不敢光明正大盯著看。謝馥宇居高臨下瞪人,眼神惡狠狠,充滿警告意味。

遭狠瞪的傅靖戰內心長嘆一 口氣,他當然知道今日此時絕非是與她談婚論嫁的好時機,但鎮國公突然提及她的婚事,倘若國公爺和國公夫人真替她求來聖旨指婚,把她指給別人家了,那他傅靖戰屆時真得找塊豆腐把自個兒砸死!

所以先下手為強,至少得讓兩位老人家知道他有所意圖,而此舉惹得她不快亦是預料中事。

只是她的不快來自於他突如其來的求娶,卻不知是否意味著她不願嫁他,這般臆測實讓人不太好受,傅靖戰內心一陣苦笑,遂眨了眨漂亮長目表示自己不會再胡亂說話。

謝馥宇冷哼了聲才放手。

她轉過身先是一揖,對鎮國公以及國公夫人道:「祖父祖母,沒事的,我與世子爺自小打鬧慣了,他方才提及的什麼婚事、什麼跪求恩典,都是鬧著玩,祖父祖母千萬別跟他較真。」

她沈著臉說這些話時,沒見到坐在她斜後方的傅靖戰露出一臉可憐兮兮的委屈様兒,明擺著是怕惹她生氣才不得不閉嘴,謝馥宇沒能看到,鎮國公與國公夫人可都看得清楚明白。

事情發展一下子超出鎮國公所想,老人家同樣沈著臉不發一語,似在暗中評估局勢,然一旁的國公夫人可就不同了,偏圓潤的臉容登時眉開眼笑,還跟仆婦們眉來眼去竊喜笑著,宛如窺視到什麼有趣的事兒。

謝馥宇兀自氣惱著,又被祖母如此一笑弄得心神不寧,她立時決定今日到此為止,再繼續留下來恐有害無益。

於是她對著兩位老長輩再一次深深作揖,捺下心頭火道:「祖父祖母,既然皇上下旨召祖父與我明日午後進宮,那明兒個香香會在皇城門前恭候祖父大駕,再與祖父一同入宮。」

抿唇深吸一 口氣,緩緩吐息,「我剛返帝京,諸事待辦,今日就暫且到此,香香得空了會再回府探望祖父祖母。」說著,她一手拉扯傅靖戰,後者小媳婦般乖乖被拉著起身。

「等等!等等啊——香香啊,咱們府裏能住的院落多的是,你的瀟灑閣也都還住,早都讓人替你收拾好了,你怎地……你這孩子又要上哪兒去?」見謝馥宇欲要離開,國公夫人臉上洋溢的笑意一下子淡了,她急急瞥了鎮國公一眼。「你倒是說說話呀!」

「……哼,說什麼話?離家七年有餘,這府中早就沒她的地兒,她愛上哪兒去就上哪兒去,腿長在她身上,誰又管得了她?」鎮國公撇撇嘴道,起身大袖一甩,準備走人。

謝馥宇學著不把祖父的冷臉看進眼裏,但一顆心到底不是銅墻鐵壁,還好祖母待她仍有溫情,加上奶娘徐氏一直以眼神關照著,她尚能穩下。

就在她打算佇足回身再安撫祖母幾句,一道清朗高揚的年輕嗓聲傳入正廳堂上——

「祖父、祖母,大姊可是回來了?好讓人心焦,都怪蔣夫子非得把我拘在書齋裏讀書不可,要不我也該去大門口迎接大姊回府啊!」

人未到,聲先至,等到那道高壯身影掠過前院、跨過大廳門檻來到面前,謝馥宇緩緩擡頭仰望對方,後者年輕面容張揚著一抹朗笑,沖著她笑。

「你就是大姊嗎?大姊大姊,我是謝定乾,定位乾坤的定乾,今年十七歲,我小時候在咱們澄陽老家就聽過你許多事,都說你是橫行帝京一狂少,蹴鞠踢得比誰家兒郎都好,還與當時的帝京花魁、如今金玉滿堂樓的樓主明錦玉交情甚篤……是真的嗎?大姊,這些傳言都是真的嗎?」

……這是哪來的蠢蛋?

謝馥宇直勾勾望著那張有棱有角的少年面龐,記起奶娘徐氏曾給她寫的信,信中提到,鎮國公府從謝家旁支過繼了 一名十歲男孩,男孩自小失怙,寡母為二嫁凈身出戶,男孩便交由親祖母扶養,直到七年前被身為謝家長房家主的鎮國公相中,帶到帝京悉心栽培。

所以當年的十歲男孩兒,如今已長成眼前這個高壯兒郎了嗎?

呵呵.......嘿嘿....這可真有趣。

今日硬著頭皮、咬緊牙關重返鎮國公府,此際謝馥宇終於感覺頭皮放松了些,齒關也跟著放輕松,因為她尋到樂趣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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