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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十八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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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十八章

康阿爺和阿蚌走了,殿內又安靜下來。

天色不早了,但珠珠沒有一點困意,她看了看窗外半落的天光。準備去靜室打坐一會兒。

她這麽想著,但剛一起身,就感覺肺腑又開始躁動起來。

日的。

她體內這妖火一燒起來,比一日三餐的點都準時。

珠珠不由心煩意亂,打坐也不想打了,跑回內殿爬到床上,把自己的小被子翻出來蒙住臉,然後平攤在那裏躺屍。

珠珠躺在那裏,肚子在燒,肺臟在燒,喉嚨也在燒。

她平躺不住,就開始左右翻身,這下好了,她又感覺自己變成了一張煎餅,被攤在油鍋上烙來烙去。

珠珠心情一下糟糕透頂。

就在她暴躁地想毀滅世界的時候,心口突然傳來一股微微的清涼,伴隨著柔和的聲音:“怎麽了,不舒服?”

“……”珠珠心裏突然升起一股細微的情緒,那種感覺就像她小時候手欠玩蠍子卻被蠍子夾到、爪子被夾成小胖豬蹄,她仰頭哇哇大哭的時候,娘親聞聲趕來,會把她抱起來溫柔哄。

珠珠說:“我好熱。”

少女的聲音兇巴巴,但又憋不住透出一點委屈。

“大概是妖火燒的。”符玉說:“忘川之水在你體內,你身體裏的力量太不穩定了。”

珠珠說:“我試過拿冰塊來啃,一點用都沒有。”

“那點冰太少了,不管用,等將來想想辦法,尋一塊萬年玄冰來,雕成張床塌,你在上面睡一陣,大約能好些。”符玉想了想,輕聲說:“我先放些涼氣給你,你捂著我,我給你冰一冰,解解急。”

珠珠把心口衣領外垂著的紅玉拿起來,握在手心,果然感受到一股更清晰的涼爽之氣。

珠珠滿足地呻.吟一聲,雙手抱著玉,像發燒時候敷涼貼一樣把它貼在臉頰蹭一蹭,彎瞇起眼睛,雙腿不自覺蜷縮起來,足丫自然放松,更像一頭撒嬌的小獸。

符玉心裏不知有多憐愛,摸了摸她的頭。

珠珠感覺有種無形的風似的力量輕輕撫摸她的頭發,她勉強睜開一點眼睛,軟趴趴問:“是你嗎?你可以化成實體了嗎?”

符玉溫柔說:“不能化成實體,只是玉裂開了,我的力量能放出來一些,透透氣。”

少女沒再說話,把它捧起來,自己翻了個身,像只翻殼的小烏龜趴在那裏,鮮明澄亮的目光望著它。

她的臉蛋白皙瑩潤,像某種飽滿甜滋滋的水果,一抿起嘴巴來,嘴角外的兩腮就會自然陷出小小的酒窩。

符玉戳了戳她的小酒窩,珠珠鼓起腮幫子,酒窩就消失了,而等它把手一收回去,她又把嘴裏那口氣放掉,小小的酒窩又顯現出來,讓它再去戳。

這麽來回玩了幾下,符玉忍不住笑了,拍拍她的發頂。

頭發被輕柔拍拍著,一點都不痛,還覺得像爹娘拍繈褓哄小寶寶睡覺,有點犯困。

珠珠突然想,它要是能變成人就好了。

這實在是個前所未有的念頭,珠珠想到這裏自己都楞了一下。

九重天萬物有靈,但不是所有的生靈都能化出人形的,當年混沌開天地,傳說捏出來的第一個生靈就是“人”,既有實際意義、又很有象征意義,因此無論什麽種族,如果修為有成,總會先化出人形——畢竟大家原型千奇百怪,碰面總免不了一些麻煩誤會,後來大家就幹脆習慣全化成人形,大家表面上都是人模人樣,說話辦事也方便。

器物無心,本就是最不好化形的,甚至比小花小草成精化形都難,符玉活過那麽多,要能化形早化了,這麽多年都沒有化形,說明已經不是單純時間修為不足的問題了。

珠珠抱著玉,正想開口,就聽見腳步聲,內室殿外傳來容寧低低有些怪異的聲音:“小姐…魔族的飛鐮王求見。”

嗯?大半夜的,來求見她幹嘛?

珠珠本想說的話被打斷了。

符玉體貼說:“是不是有事,去看一看吧。”

珠珠不高興地撓了撓頭發,把符玉抓回手裏。掀開她的小被子一下坐起來。

她站起身,扯過旁邊衣架的外袍隨意披在身上,才往外走去:“叫他進來。”

暖閣裏,飛鐮王低頭跪在地上,聽見門口珠簾響動,他餘光就見少女身披寬大的紅黑外衫,像一道冰冷的風掠過他,拂袖斜坐在羅漢榻上,懶洋洋說:“怎麽了?”

她的姿態是極散漫、懶怠的,像一頭趴在那裏懶散晃尾巴打盹的兇獸,但你很清楚地知道,只要她想,她隨時都可以暴起輕易將你撕得粉碎。

“你最好有大事,否則大半夜打擾我,我…”

少女冷漠的目光下落,當落在他受傷的左臂上,聲音突然頓住。

飛鐮王心裏一陣緊張。

修為高深的強者大多有那麽些怪癖,尤其是妖魔兩族,性情更為暴烈殘酷,飛鐮王不敢說自己是個和善人,但他發誓自己真是那一群瘋子同僚裏寥寥的正常魔了,他性格正常、魔品正常、愛好正常,在封地收的賦稅都如實上繳,兢兢業業為魔帝陛下征戰辦差,收的美人侍妾也都該給吃給喝從沒搓磨過…所以這…這種事,他也實在是第一次幹啊。

剛才跪在這裏,他心裏就打起退堂鼓,暗暗後悔自己只聽魅女一面之詞太沖動了;等小妖王走進來,他更是後背寒毛瘋狂倒豎…

——可當他一擡頭,就看見她澄戾含波光一樣的眼睛

……他的心又突然砰砰跳了。

飛鐮王來之前故意拿鐮刀在自己左臂割了一記,匆匆包紮一番就趕緊趕來求見,此刻傷口已經浸紅白布,血水滴答滴答滲下來,在地上的絨毯洇開一小片。

飛鐮王註意到,少女的目光落在他手臂被洇得血濕的白布處,就定定盯著,不動了。

飛鐮王大喜過望。

就在這時,站在博古架邊那霞丘國的世子突然開口:“小姐,飛鐮王負傷請見,形容狼狽,不如請您開恩先叫他回去處理傷口。”

飛鐮王:“!!!”崽種爾敢!

飛鐮王立刻說:“這不過是小傷,小的無礙,小的…”他一咬牙,單刀直入:“小的確有要事求見大王,懇請大王屏退外人。”

珠珠聞到新鮮的血味。

她是妖,以前這種血腥味對她無關痛癢,不覺得香也不覺得臭,但現在不一樣,這種氣味在她聞起來變得非常有吸引力,就像餓了好幾天的乞丐看見一盆噴香四溢的烤豬蹄。

為了減少這種影響,珠珠現在都不怎麽親自動手,就算要殺人也是一氣兒幹脆利落燒掉,盡量不見血……但這個魔族青年居然淌著血不知死活跑來她面前,她就很難把自己的眼神拔開。

珠珠直勾勾盯著那片血布,想象著裏面傷口血水淋漓的情狀,耳朵裏飄過容寧和飛鐮王的話。

她腦子反應了一會兒,才漫不經心說:“哦,什麽事?就這麽說吧。”

“這…”飛鐮王結巴:“也不是什麽事,是…是小的新得了一件寶物…想私下獻給大王…”

珠珠根本沒當回事。

到了她這個修為,除非是拿把荒古神器出來,尋常的奇珍異寶對她和磨牙棒沒什麽差別,她耐性不好,直接說:“不用,你直接拿出來。”

珠珠說完,卻沒見飛鐮王動,她乜眼瞧去,就見這魔族青年額角滲出汗珠,臉漲紅,還在那裏支支吾吾欲言又止,

“——“這是搞什麽?

珠珠徹底失去耐心,想拍桌子,才發現自己手裏握著符玉,趕緊把手收回來,罵道:“不拿就滾,再廢話嘎了你!”

符玉忍俊不禁。

飛鐮王瞟一眼那邊的容寧,一狠心,從袖子裏把東西取出來。

珠珠擡眼看了一下,才發現是一條長鞭,靈氣平平,這算什麽寶物……不過這個鞭子有點奇怪,鞭子上像長著無數根軟刺。

“此物…願獻給大王。”那魔界青年窘紅了臉,雙手發顫高高把鞭子捧起,又突然大聲喊道:“小的仰慕大王,願侍奉大王身邊,為奴為仆,為大王陪趣逗悶,為大王解憂。”

珠珠:“……”

她隱約好像有點懂了,但又沒確定。

她把鞭子拿起來,鞭子通體玄黑,內筋是硬的,外面卻覆著一層厚而軟韌的獸類皮質,尾端還垂著一段馬尾巴似的細密鬃毛,她用指腹稍微用力撥弄一下那些軟刺,刺紛紛往旁邊歪倒。

哦。

她這下是真的懂了。

珠珠:“……”

珠珠:“…………”

符玉噗哧笑出來。

“!”珠珠腦後瞬間一熱,篷地要冒出火來。

她森森低頭望去,那魔族青年還跪在那裏,擡頭小心翼翼望她,眼目含情,幾如脈脈。

珠珠深吸了一口氣,忍住當場殺人分.屍的沖動,輕輕拍著鞭子。

“真是個好東西。”她皮笑肉不笑說:“沒想到居然能有這麽懂事的人,這叫我怎麽好意思呢。”

小暴君可難得這麽溫和的語氣。

飛鐮王心喜,立刻道:“大王不必客氣,小的心慕大王已久,能為大王分憂,是小的福氣。”

珠珠含笑不笑的樣子,問:“是誰告訴你這件事的?”

飛鐮王想都不想把魅女出賣了:“是魅女,她說大王最近身心不愉,小的怕大王憋壞了,趕緊來求見…想…想侍奉大王。”

珠珠這下是真的好奇了,托腮問:“我這樣你們不覺得很可怕嗎?

飛鐮王大著膽子膝行往前,更近距離望著少年妖王神異美麗的面孔,幾乎目眩神暈,嘴巴不著五六就開始突突:“大王萬不要妄自菲薄,您為北荒大君、又為妖王,自然想做什麽做什麽,小的們沐浴大王榮恩,當然要想辦法叫大王舒心。”他甚至已經顧不上站在那邊的容寧,恨不得把心腸刨出來:“大王高興,小的就高興!為博大王一樂,小的死了都甘願!”

容寧冷冷看著他,這俊秀瑰麗的青年世子眼神不知何時變得可怕起來。

容寧以為小妖王會直接把人打殺了,卻聽見旁邊一道驟起的大笑。

“哈哈哈——”

容寧和飛鐮王都錯愕望去,看見少女仰頭大笑,抱肚笑得東倒西歪。

飛鐮王有點懵,趕緊隨著一起笑,又忍不住問:“大王何以發笑。”

“沒什麽,只是你的話,忽然讓我想起很久以前的一些事。”

珠珠真的挺感慨。

珠珠拍了拍自己笑酸了的臉蛋,邊回憶著邊說:“那時候我還沒有涅槃,還只是北荒少君,嫁給南域太上元蒼為妻,他看不慣我囂張跋扈,總訓飭我,每當這時候,所有人都會趕緊勸我壓一壓脾氣、體貼一點,說太上對我已經多麽多麽好,求我別惹太上他老人家生氣。”

“我那時候不爽,覺得不快活,但我也說不清我真正不快活的點在哪裏、又究竟想得到什麽,我只本.能覺得我需要力量,強大的力量。”珠珠看著手裏的鞭子,拍了拍:“直到現在我終於明白了,原來擁有強權是這種感覺,原來我一直渴望的是這種隨心所欲的自由和權力。”

珠珠伸出鞭子,擡起飛鐮王的下巴,看見這個有幾分英俊的魔族青年瞬間激動得顫抖泛紅的臉。

這一刻她突然意識到,哪怕她讓這個男人趴在地上搖尾巴,他也一定願意乖乖沖她搖尾乞憐

——這就是強權。

她蘇珍珠原來已經成為這樣的大王,擁有這樣動輒掌握別人命運和榮辱的權力。

這個終於遲來的認知,像一記重鐘敲在她心頭。

少女的手攥緊,手心浸出無數熱汗,緊緊攥著清涼的赤玉,幾乎像要把玉璧浸染成和她一樣的溫度。

符玉並未出聲,它始終用一種十分寬容的目光溫柔望著少女。

它看她真如看愛極了的孩兒。

她這樣年少,偏偏又擁有了這樣的力量和地位,權欲是最好的養料,會日益將她滋養得更崢嶸而美麗。

可她在它眼中是這樣的可愛,以至於連她的貪婪和欲.望都只讓它覺得憐愛,沒有一點不心軟縱容。

珠珠的目光盯在飛鐮王臉上。

她的眼底漸漸染上一點發紅的血絲,看起來殘酷又亢奮,甚至看著像要殺人。

妖的愛欲和食欲從來都是如此鮮明又外露,交錯糾纏,讓人一目了然。

殿內兩個男人的神色都是一變,飛鐮王是狂喜,容寧卻是一下攥緊手,只覺得自己臉頰被摳掉鱗片的傷口又開始撕痛。

容寧的心幾乎也抽疼起來,他覺得不應該這麽想,可他還是忍不住想,她為什麽沒有殺了這個男人。

明明是他先來的

——是他先侍奉在這年少暴戾的妖王身邊的。

這魔族人能願意做的事,他又有什麽不可以。

這個聲音在腦海喋喋不休,幾乎到無法忍受的地步,容寧甚至沖動地要走出來,但就在那一刻,卻見榻上的少女突然閉眼

等少女再睜開眼,眼底的欲.色就都收斂起來,她的神情很快重新變得乖戾而冷漠,低頭對飛鐮王說:“你想得不錯,我的確有點興趣了,不過我現在剛蘇醒不久,還沒能完全控制住自己的力量,我暫且還不打算讓自己失控。”

“你挺有膽量,也挺有想法,所以這次我不殺你。”

少女並不看飛鐮王從喜變驚又變成恐懼的表情,自顧自說:“但你敢把主意打在我身上,作為一個該一心幹活贖命的工具,很不老實,我必然得給你一些教訓。”

話音未落,不等誰反應過來,她一腳踹在飛鐮王胸口,這魔族青年瞬間滿口噴血,整個人橫飛出去。

剛邁出一步的容寧:“……”

剛興沖沖跑進來的阿蚌:“!!!”

阿蚌捂臉尖叫:“小姐——”

珠珠充耳不聞,拿著手裏的軟皮鞭顛了顛,往旁邊一抽,抽出一道勁風,鞭聲淩厲,又有與尋常武器不大一樣的滯悶感。

珠珠不由想象這鞭子要是抽在人的皮.肉上會是什麽觸感。

一定要是男人白.皙的、光華的、又柔軟細潤的皮膚,包裹著溫軟的肌理,被抽中一下,瞬間勒泛出青筋,紅腫的痕跡微微破開肉皮,在雪白的皮膚輕顫起伏,鮮得像血和花汁濃雜的顏色。

她嘴巴裏唾液不自覺開始分泌,好像連虎牙都不自覺擠尖了一些。

一個清柔定容的聲音在腦中響起,是符玉在有點嗔地柔和笑言:“你也未免太兇了,人家討好你,你反倒把人踢出去。”

珠珠心念一動,說不清怎麽想的,突然把玉掛去鞭子尾端。

鞭尾瞬間被墜得往下沈,不斷嗡晃。

那一截冷酷的玄黑穿過剔透明潔的赤色玉璧,支撐起玉所有的重量,玉璧半身懸空,不免輕輕顫晃,隨著晃動起伏,在昏暗的燭影中,璧身逐漸洇暈開一團不潔的深色。

珠珠緊緊凝視著。

看著看著,不知道為什麽,珠珠突然感覺嘴巴裏泌出的唾液更多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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