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八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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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八章
斬斷紅線是一個很需要慎重的決定。
紅線牽出來就是天命，天命不可違，斷掉紅線，幾乎等同於逆天而行，必要受天罰。
“我不同意。”符玉斷然說：“你會受天罰，要受天雷，那是粉身碎骨之痛，我不同意。”
珠珠也是剛冒出這個念頭，知道符玉是關懷她，她沒有很強硬，只說：“好吧，我會再想一想。”
符玉看著小小的少女，心裏忽然酸軟。
“不要這樣，珠珠。”它柔聲說：“還沒有到那一步，我們再等一等，天蒼天尊對你不是沒有感情，會有轉機的。”
珠珠摸了摸符玉，嘆一聲氣：“我也想這樣啊。”
畢竟是她好不容易啃過的瓜，雖然是顆老秧瓜，就突然這麽掰了，她也會覺得怪舍不得。
珠珠在夕至殿待了不知多久，衡道子一直沒再回來，直到有天突然一群人把她帶去中廷。
已經是深夜，天都黑透了，她被匆匆帶去中廷行宮，剛一進門，就見衡道子坐在榻邊，他又清瘦了很多，半闔著眼，神容蒼白，眉目像氳著一團風暴，整個人散發著極少見的真正的威駭之態。
珠珠一頭霧水，心裏想難道瓊犀終於掛了？
那他別不是氣壞了，要把她吊起來宰了吧。
珠珠一個猶豫，步子不由慢下來，就在這時，天尊睜開眼，那雙修目如雷霆森厲射.向她，把手邊一張紙直甩向她。
珠珠面前糊了張紙，聽他顫聲震怒道：“孽障，你與那魔君小兒是甚麽關系？！”
珠珠猝不及防被糊了一臉紙，瞬間就要炸，就聽見衡道子震怒的質問。
魔君，燕煜？
這老東西怎麽突然提起他？
珠珠詫異地把紙拿下來，才發現這竟然是一封寫給她的密信。
信不長，是一筆女子秀婉的簪花小楷，小心詢問珠珠的近況、有什麽她能幫忙的……最後落尾是哀婉含蓄一句：少君若有所需，婉秀必傾全力相助，絕無推脫，郎君仍在閉關，一切都好，少君不必憂念，請少君保全自身，萬望少君一切安好。
“好一個少君不必憂念。”衡道子怒拍著桌案：“你憂念他什麽，還想人家幫你什麽，若不是這信，我倒不知道你們從前還有好一段情分！”
“……”珠珠看著信，陷入了沈思。
事情是很清晰的，燕煜的漂亮老婆寫了封給她的密信想幫助她，非常理所當然地被衡道子截胡並看見了，衡道子看見後，才震驚發現她和燕煜以前的關系不純，懷疑自己被戴了綠帽子，把她抓過來大發雷霆了。
那問題就來了。
這位婉秀郡主寫這封信到底是在故意給她挖坑，還是真的一種清澈愚蠢的善良。
按照結果來說很有點像前者，但也不排除後者的可能，畢竟天底下的笨蛋多種多樣，青秋那樣的二貨都存在，不排除人家的確是好心辦壞事。
珠珠想了想，把這件事先放下去，決定將來涅槃後親自去魔界慰問燕煜和他老婆，如果是後者好說，如果是前者…呵呵噠。
珠珠把信折起來，反正這事衡道子早晚會知道，她也不覺得有啥不能說的，仰頭坦然對天尊說：“我以前在長安學宮時候是和魔君談過一段戀愛，不過後來發現他是騙我，他偷我家的寶物，我倆就掰了，後來再沒關系了。”
天尊腦子嗡嗡。
談過一段戀愛。
她怎敢說得這樣輕巧？！
天尊想到之前他見珠珠厭恨魔君，還勸她心胸開闊、以德報怨，瑤池宴上他見那少年魔君形容英挺俊美，還愛重少年英才……
難怪她對那魔君喊打喊殺，原來分明曾是一對少年鴛鴦，兩小無猜青梅竹馬，一朝情變，因愛生恨，才對人家恨恨不平。
難怪她總罵叫他老東西，人家小小年紀曾愛過那樣個正茂風華的少年郎，再看他可不是鼻子不是鼻子眼睛不是眼，嫌他老，嫌他古板啰嗦，不能陪她肆無忌憚淫.樂……
天尊喉頭一哽，幾乎湧上腥甜。
珠珠看天尊臉色煞白，就知道他是嫉妒上火了。
這老東西其實挺小心眼的，她忍不住小跑幾步上前安慰：“我早和他分了，真的，我現在對他一點感情都沒有，我只恨不得弄死他…”
珠珠抓住天尊的手，長者的手清臒冰涼，腕骨的輪廓都清晰顯露出來，珠珠摸了摸，心裏酸溜溜，也不知道他是多心疼他的寶貝師侄女，別是天天衣不解帶在人家床邊照看才清減成這樣子。
天尊把她的手拂開，他蒼白臉龐泛開怒意的潮.紅，冷笑怪聲道：“難怪你纏著我要紅線，我身上也只有這點東西值得你貪圖，你青春靚麗，要纏著我這樣的老東西，可真是難為你。”
“……”珠珠腦子一股冒出邪火來，這老家夥這麽死矯情！
珠珠忍著火，哄他道：“你在想什麽呢，我沒那麽想，我雖然嘴上老罵你，但心裏還是…”
天尊幾月來沒好好闔過眼，盡收拾這小王八蛋的爛攤子，卻就驚聞這樁風流韻事，震驚之下，妒怒滔天，幾乎老房子燒火一樣生出怨憤來；天尊看著少女還像忍著不耐的漂亮臉蛋，想象她以前也纏著那少年魔君嬌昵的樣子，心中頓時驚濤駭浪，恨不能即刻把那少年魔君碎屍萬段，再把這鳥提腳吊起來扒毛燒鍋煮了！
天尊只覺這小臭鳥面目可憎，氣得額角發痛發酸，再看她幾眼，真要不顧臉面去殺人了，他再忍不下去，猛地拂袖而起，怒道：“你給我在這兒待著！從此哪兒也不許去！等瓊犀的事過了，且看我與你算賬。”言罷繞過她就要走。
“一些陳年破事，你至於這麽翻舊賬嘛！”珠珠耐著性子哄他半天，結果他還變本加厲，珠珠火也一下起來了，喊道：“差不多行了，我都沒說你和瓊犀的事呢，誰沒點過去，我和他早斷得幹幹凈凈，反而是你這輩子都要和瓊犀藕斷絲連，我都沒找你算賬，你還找我算賬，你也說得出口，你有什麽賬好意思和我算的。”
天尊沒想她還敢頂嘴。
“混賬！！”天尊轉身怒道：“到這時候你還敢胡說八道，犀兒是我的師侄，也是你的師侄女，你不憐惜她也罷，一再記恨她傷她，如今她躺在床上生死不知，你還敢說這些風涼話，你有沒有良心，你有沒有一點良知？”
珠珠楞是被氣笑了，說實話，也吵膩歪了。
“沒錯。”珠珠幹脆說：“你說的都對，沒良心，沒良知，絕世王八蛋，這就是我。”
“我就是這樣的人。”珠珠坦然看著天尊，她的眼眸光華清亮：“衡道子，我就是我，非常不完美，但我就超喜歡這樣的我自己，而且，我永遠不會變成一個你喜歡的那種乖巧善良懂事大度的好孩子。”
天尊氣得顫指了她一會兒，猛地轉身拂袖走了。
珠珠看著他的背影消失，在榻邊坐下，心裏突然莫名想，她遇見衡道子倒黴，但衡道子遇見她，堂堂一個天尊大老爺，天天被氣得血壓高，算起來是不是還更倒黴點？
珠珠繼續在中廷關禁閉，衡道子沒回來，她也不能隨便出去。
直到這天外面喧囂大作，一個不速之客闖進來，敖嬌嬌在門口眼神怨毒望著她：“蘇珍珠，你也淪落到今天，真是老天開眼！”
珠珠瞥她一眼，直接問：“你哥死了嗎？”
敖嬌嬌臉瞬間綠了，當時東海上蘇珍珠最後一劍被瓊犀攔住，但之前那一擊也讓她大哥重傷，在牢裏一度昏迷吐血。
但很快，敖嬌嬌臉色變得得意起來：“蘇珍珠，我哥不會死的，天帝天後已經決定饒過我哥死罪，只在天門罰十計打神鞭，然後我哥就沒事了！”
十記打神鞭很重，但只要命留下來，什麽樣的懲罰都不算重了。
珠珠眼神寒下來。
敖嬌嬌見狀笑得更加猖狂：“蘇珍珠，這個仇我們家記定了，你等著，等將來我哥傷好了，必定和你們北荒勢不兩立！你和青秋那個賤人都別想再有好日子過！”
阿蚌面露憤怒，擋在珠珠面前一口唾沫呸過去：“狐假虎威的東西，你算個什麽東西也配威脅我們小姐，滾啊！”
敖嬌嬌被噴的滿臉唾沫，瞬間惱羞成怒，揚起巴掌：“你——”
修燁仙君趕來就看見這一幕，當即皺眉叱道：“放肆，八公主，你想擅闖行宮？”
敖嬌嬌看見修燁仙君不由面露膽怯，連忙把手收起來，但走之前還忍不住嘴欠對珠珠譏笑：“蘇珍珠你有什麽了不起，瓊犀還沒好轉，你等著，天尊馬上就要取你的血了，就你還為青秋出頭呢，你還是管管自己吧，你不也照樣淪落到要被取血，天尊最疼的還是瓊犀，你永遠別想比上瓊犀在天尊心裏的地——”
修燁仙君嚴厲：“帶走！”
敖嬌嬌被宮人岔出去，修燁仙君對左右厲道：“下次有人敢在外面胡言亂語，無論是誰立刻趕走！否則軍法處置！”
左右守衛一震，忙道：“是！”
修燁這才看向珠珠，沈默一下，低聲說：“舍血之事，太上還沒有松口，您先不必多想。”
珠珠眨了眨眼，懶懶說：“還是得想一想的，連這個傻叉都知道了，看來這是遲早的事，我不得先做好準備。”
這話聽著叫人莫名心裏不好受，修燁仙君眉眼微沈，珠珠已經轉移話題道：“天尊是不是正在瓊犀宮裏。”
修燁頓了下，沒說話。
珠珠說：“我想去看看行嗎，我不進去，就在外面看一看。”
修燁仙君垂眼看她，少女的眼眸軟亮，像倒映著星火，像春柳枝低拂過的溪河。
修燁還是帶她去了。
珠珠到瓊犀宮門口，看見人來人往，懸壺谷的醫官、中廷的重臣、各地來看望的王侯使者源源不絕，如果不是裏面的病人還在狗帶邊緣徘徊，那這場面大概可以說是天底下最榮光的盛事。
珠珠出現在門口，許多人都看向她，紛紛竊竊議論起來。
珠珠並不理會那些私語，只望向殿中，殿中天帝天後與天尊都在，天帝唉聲嘆氣，天後仍坐在床邊垂淚，瓊犀難得醒著，小臉慘白奄奄一息：“師…師叔父…”
天尊坐在床邊，珠珠遙遙都能看見他眼中的痛惜，珠珠聽見他柔聲問瓊犀：“孩子，你如何了？”
瓊犀哭道：“好疼…師叔父我好疼…”
“天爺，我可憐的孩子。”天後摟著瓊犀哭道：“天尊怎麽舍得犀兒這樣受苦，難道忘了當年犀兒如何舍命護著您的。”
天尊猛地一震。
當年盛央境淪為廢墟，穹天柱搖搖欲墜，要將神州大地砸為一片死土，即使是他為生生撐住穹天柱也耗盡神力、精疲力竭。
所以哪怕有數不盡的規則碎片向他砸來，他已神志昏沈，無暇顧及，正是要準備硬扛，可那時一道小小瘦弱的身體竟從背後撞過來，蠻橫把他撞開。
一些斑駁的規則碎片，並不至於叫他身死，那也遠算不上什麽救命之恩，但那一刻他心中是何其撼動，他生而為太上，做了幾萬年的至尊，竟被那樣小小一個孩子保護，他蘇醒過來之後才得知是瓊犀護著他，當即費盡心血為瓊犀重塑靈府道臺，此後更將瓊犀視若愛女，偏疼至極，要叫她一生平安喜樂，再不吃半點苦頭。
可如今…如今這他決意疼愛一生的孩子，竟在他眼皮底下被傷成這副模樣。
天尊心中漫開無窮的愧疚，幾如刀割滴血。
天後有所察覺，心中一喜，更淒哭道：“天尊啊天尊，非要護著那蠻橫兇厲的蘇家小女，她都想殺了我們犀兒，我們也不要她賠命，只要她舍些血救犀兒的命，這不是天經地義？這是天經地義啊！天尊何以不肯？何以對我們犀兒如此狠心？難道真如那些外面臣子議論的，在天尊心裏，我們犀兒的命還比不上那蘇家小女幾滴血嗎？！”
天尊神色難看，久久未語，瓊犀聽得臉色慘白，見天尊仍未答話，淒厲喊了聲“師叔父”，就昏了過去。
“犀兒！”
“公主！”
當即殿中又是一番人仰馬翻的救治。
珠珠站在殿門口，感覺自己和裏面像處在兩個世界。
珠珠望著天帝天後，望著殿中一眾中廷南域的臣官，再遙遙望著衡道子的臉，心想，也對，她們本來就是兩個世界的人。
蘇珍珠是跋扈兇悍的妖、是屬於北荒和妖族；而衡道子有憐愛的瓊犀公主，是南域的天尊，中廷的庇護神，勢必鼎力維護仙族道統。
修燁望著殿中，就感覺身邊的少女扭頭走了。
修燁微楞，轉身去追悶頭往前走的珠珠，過了會兒，才感覺少女突然停下腳步。
少女指著一個方向：“那就是天門？”
修燁轉頭望去，就望見一片白皚威闊的廣場，點頭：“是。”
“我爹小時候就給我講天門的故事。”珠珠說：“天門的對面是魔界，而天門之下，就是人間，聽說人間也和神州大地一樣，有山川河流、萬物生靈，有凡間的王朝和百姓，只不過那裏的人不能修煉，一輩子只活一百年。”
阿蚌小聲驚嘆：“只有一百年？那也太短了。”
“他們不用閉關修煉，一天一天踏實過著，其實也不短。”珠珠卻不這麽覺得：“我還沒去過凡間，不過我家以前有個曾曾叔祖下凡去過，據說可有意思了，比神州有意思多了。”
修燁聞言皺眉，不讚同道：“仙凡有別，神州生靈除非有不得不做之事必須分神投入人間，絕不能跨過天門半步，否則一旦真身落入人間，幾乎要被天道剝去靈骨，幾化作凡人。”
阿蚌駭得倒吸涼氣。
珠珠沒有說話。
修燁不知珠珠為何突然問起天門，他想起今天東海八公主過來說的那些話，抿了抿唇，低聲解釋：“…雖不殺東海王，但十記打神鞭也足夠讓東海王筋骨斷裂，千年難愈，這是太上要求嚴懲東海王的底線…”
珠珠仍然望著天門，聲音平靜：“剛才聽那些人說，等到鞭罰東海王那日，天帝要求各方諸侯都來這裏觀禮，以示帝廷威嚴。”
“……”修燁仙君半響，才低聲說：“瓊犀公主傷重，太上總要讓步給中廷些顏面…”
給中廷顏面，就得讓敖廣活著，就得打她北荒的臉，讓天底下都知道，雖然東海王淩.辱她北荒的人、雖然她蘇珍珠風風火火一通折騰，但到最後，也沒能殺了東海王，東海王到底要由人家中廷來賞罰，要天底下人都看著中廷的威風，而她北荒少君嘛，免不了要被千夫所指，還要等著被放血去餵給人家瓊犀公主，顏面掃地，從此變成神州的一個大笑話。
珠珠想，衡道子到底選了瓊犀公主。
其實這也沒啥說的，人家畢竟才是他最心肝的寶貝。
鳥失前爪棋差一招，這一局，好吧，的確是她輸了。
珠珠感覺好氣，又有點不爽，但沒關系，鳥有寬廣的心胸，才不在意這小小的挫折。
人生在世，沒什麽輸不起的，這一局輸了，那又怎樣，還有下一局啊。
笑到最後的，才是笑得最高興的。
珠珠終於做出了決定。
珠珠遙遙望著那道天門，眼神變得乖張邪戾起來。
她走是得走了，但中廷也別想有好日子過。
想踩著她的肩膀以後吃香的喝辣的，狗屁，想得美！
珠珠決定送中廷一份大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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斬斷紅線是一個很需要慎重的決定。
紅線牽出來就是天命，天命不可違，斷掉紅線，幾乎等同於逆天而行，必要受天罰。
“我不同意。”符玉斷然說：“你會受天罰，要受天雷，那是粉身碎骨之痛，我不同意。”
珠珠也是剛冒出這個念頭，知道符玉是關懷她，她沒有很強硬，只說：“好吧，我會再想一想。”
符玉看著小小的少女，心裏忽然酸軟。
“不要這樣，珠珠。”它柔聲說：“還沒有到那一步，我們再等一等，天蒼天尊對你不是沒有感情，會有轉機的。”
珠珠摸了摸符玉，嘆一聲氣：“我也想這樣啊。”
畢竟是她好不容易啃過的瓜，雖然是顆老秧瓜，就突然這麽掰了，她也會覺得怪舍不得。
珠珠在夕至殿待了不知多久，衡道子一直沒再回來，直到有天突然一群人把她帶去中廷。
已經是深夜，天都黑透了，她被匆匆帶去中廷行宮，剛一進門，就見衡道子坐在榻邊，他又清瘦了很多，半闔著眼，神容蒼白，眉目像氳著一團風暴，整個人散發著極少見的真正的威駭之態。
珠珠一頭霧水，心裏想難道瓊犀終於掛了？
那他別不是氣壞了，要把她吊起來宰了吧。
珠珠一個猶豫，步子不由慢下來，就在這時，天尊睜開眼，那雙修目如雷霆森厲射.向她，把手邊一張紙直甩向她。
珠珠面前糊了張紙，聽他顫聲震怒道：“孽障，你與那魔君小兒是甚麽關系？！”
珠珠猝不及防被糊了一臉紙，瞬間就要炸，就聽見衡道子震怒的質問。
魔君，燕煜？
這老東西怎麽突然提起他？
珠珠詫異地把紙拿下來，才發現這竟然是一封寫給她的密信。
信不長，是一筆女子秀婉的簪花小楷，小心詢問珠珠的近況、有什麽她能幫忙的……最後落尾是哀婉含蓄一句：少君若有所需，婉秀必傾全力相助，絕無推脫，郎君仍在閉關，一切都好，少君不必憂念，請少君保全自身，萬望少君一切安好。
“好一個少君不必憂念。”衡道子怒拍著桌案：“你憂念他什麽，還想人家幫你什麽，若不是這信，我倒不知道你們從前還有好一段情分！”
“……”珠珠看著信，陷入了沈思。
事情是很清晰的，燕煜的漂亮老婆寫了封給她的密信想幫助她，非常理所當然地被衡道子截胡並看見了，衡道子看見後，才震驚發現她和燕煜以前的關系不純，懷疑自己被戴了綠帽子，把她抓過來大發雷霆了。
那問題就來了。
這位婉秀郡主寫這封信到底是在故意給她挖坑，還是真的一種清澈愚蠢的善良。
按照結果來說很有點像前者，但也不排除後者的可能，畢竟天底下的笨蛋多種多樣，青秋那樣的二貨都存在，不排除人家的確是好心辦壞事。
珠珠想了想，把這件事先放下去，決定將來涅槃後親自去魔界慰問燕煜和他老婆，如果是後者好說，如果是前者…呵呵噠。
珠珠把信折起來，反正這事衡道子早晚會知道，她也不覺得有啥不能說的，仰頭坦然對天尊說：“我以前在長安學宮時候是和魔君談過一段戀愛，不過後來發現他是騙我，他偷我家的寶物，我倆就掰了，後來再沒關系了。”
天尊腦子嗡嗡。
談過一段戀愛。
她怎敢說得這樣輕巧？！
天尊想到之前他見珠珠厭恨魔君，還勸她心胸開闊、以德報怨，瑤池宴上他見那少年魔君形容英挺俊美，還愛重少年英才……
難怪她對那魔君喊打喊殺，原來分明曾是一對少年鴛鴦，兩小無猜青梅竹馬，一朝情變，因愛生恨，才對人家恨恨不平。
難怪她總罵叫他老東西，人家小小年紀曾愛過那樣個正茂風華的少年郎，再看他可不是鼻子不是鼻子眼睛不是眼，嫌他老，嫌他古板啰嗦，不能陪她肆無忌憚淫.樂……
天尊喉頭一哽，幾乎湧上腥甜。
珠珠看天尊臉色煞白，就知道他是嫉妒上火了。
這老東西其實挺小心眼的，她忍不住小跑幾步上前安慰：“我早和他分了，真的，我現在對他一點感情都沒有，我只恨不得弄死他…”
珠珠抓住天尊的手，長者的手清臒冰涼，腕骨的輪廓都清晰顯露出來，珠珠摸了摸，心裏酸溜溜，也不知道他是多心疼他的寶貝師侄女，別是天天衣不解帶在人家床邊照看才清減成這樣子。
天尊把她的手拂開，他蒼白臉龐泛開怒意的潮.紅，冷笑怪聲道：“難怪你纏著我要紅線，我身上也只有這點東西值得你貪圖，你青春靚麗，要纏著我這樣的老東西，可真是難為你。”
“……”珠珠腦子一股冒出邪火來，這老家夥這麽死矯情！
珠珠忍著火，哄他道：“你在想什麽呢，我沒那麽想，我雖然嘴上老罵你，但心裏還是…”
天尊幾月來沒好好闔過眼，盡收拾這小王八蛋的爛攤子，卻就驚聞這樁風流韻事，震驚之下，妒怒滔天，幾乎老房子燒火一樣生出怨憤來；天尊看著少女還像忍著不耐的漂亮臉蛋，想象她以前也纏著那少年魔君嬌昵的樣子，心中頓時驚濤駭浪，恨不能即刻把那少年魔君碎屍萬段，再把這鳥提腳吊起來扒毛燒鍋煮了！
天尊只覺這小臭鳥面目可憎，氣得額角發痛發酸，再看她幾眼，真要不顧臉面去殺人了，他再忍不下去，猛地拂袖而起，怒道：“你給我在這兒待著！從此哪兒也不許去！等瓊犀的事過了，且看我與你算賬。”言罷繞過她就要走。
“一些陳年破事，你至於這麽翻舊賬嘛！”珠珠耐著性子哄他半天，結果他還變本加厲，珠珠火也一下起來了，喊道：“差不多行了，我都沒說你和瓊犀的事呢，誰沒點過去，我和他早斷得幹幹凈凈，反而是你這輩子都要和瓊犀藕斷絲連，我都沒找你算賬，你還找我算賬，你也說得出口，你有什麽賬好意思和我算的。”
天尊沒想她還敢頂嘴。
“混賬！！”天尊轉身怒道：“到這時候你還敢胡說八道，犀兒是我的師侄，也是你的師侄女，你不憐惜她也罷，一再記恨她傷她，如今她躺在床上生死不知，你還敢說這些風涼話，你有沒有良心，你有沒有一點良知？”
珠珠楞是被氣笑了，說實話，也吵膩歪了。
“沒錯。”珠珠幹脆說：“你說的都對，沒良心，沒良知，絕世王八蛋，這就是我。”
“我就是這樣的人。”珠珠坦然看著天尊，她的眼眸光華清亮：“衡道子，我就是我，非常不完美，但我就超喜歡這樣的我自己，而且，我永遠不會變成一個你喜歡的那種乖巧善良懂事大度的好孩子。”
天尊氣得顫指了她一會兒，猛地轉身拂袖走了。
珠珠看著他的背影消失，在榻邊坐下，心裏突然莫名想，她遇見衡道子倒黴，但衡道子遇見她，堂堂一個天尊大老爺，天天被氣得血壓高，算起來是不是還更倒黴點？
珠珠繼續在中廷關禁閉，衡道子沒回來，她也不能隨便出去。
直到這天外面喧囂大作，一個不速之客闖進來，敖嬌嬌在門口眼神怨毒望著她：“蘇珍珠，你也淪落到今天，真是老天開眼！”
珠珠瞥她一眼，直接問：“你哥死了嗎？”
敖嬌嬌臉瞬間綠了，當時東海上蘇珍珠最後一劍被瓊犀攔住，但之前那一擊也讓她大哥重傷，在牢裏一度昏迷吐血。
但很快，敖嬌嬌臉色變得得意起來：“蘇珍珠，我哥不會死的，天帝天後已經決定饒過我哥死罪，只在天門罰十計打神鞭，然後我哥就沒事了！”
十記打神鞭很重，但只要命留下來，什麽樣的懲罰都不算重了。
珠珠眼神寒下來。
敖嬌嬌見狀笑得更加猖狂：“蘇珍珠，這個仇我們家記定了，你等著，等將來我哥傷好了，必定和你們北荒勢不兩立！你和青秋那個賤人都別想再有好日子過！”
阿蚌面露憤怒，擋在珠珠面前一口唾沫呸過去：“狐假虎威的東西，你算個什麽東西也配威脅我們小姐，滾啊！”
敖嬌嬌被噴的滿臉唾沫，瞬間惱羞成怒，揚起巴掌：“你——”
修燁仙君趕來就看見這一幕，當即皺眉叱道：“放肆，八公主，你想擅闖行宮？”
敖嬌嬌看見修燁仙君不由面露膽怯，連忙把手收起來，但走之前還忍不住嘴欠對珠珠譏笑：“蘇珍珠你有什麽了不起，瓊犀還沒好轉，你等著，天尊馬上就要取你的血了，就你還為青秋出頭呢，你還是管管自己吧，你不也照樣淪落到要被取血，天尊最疼的還是瓊犀，你永遠別想比上瓊犀在天尊心裏的地——”
修燁仙君嚴厲：“帶走！”
敖嬌嬌被宮人岔出去，修燁仙君對左右厲道：“下次有人敢在外面胡言亂語，無論是誰立刻趕走！否則軍法處置！”
左右守衛一震，忙道：“是！”
修燁這才看向珠珠，沈默一下，低聲說：“舍血之事，太上還沒有松口，您先不必多想。”
珠珠眨了眨眼，懶懶說：“還是得想一想的，連這個傻叉都知道了，看來這是遲早的事，我不得先做好準備。”
這話聽著叫人莫名心裏不好受，修燁仙君眉眼微沈，珠珠已經轉移話題道：“天尊是不是正在瓊犀宮裏。”
修燁頓了下，沒說話。
珠珠說：“我想去看看行嗎，我不進去，就在外面看一看。”
修燁仙君垂眼看她，少女的眼眸軟亮，像倒映著星火，像春柳枝低拂過的溪河。
修燁還是帶她去了。
珠珠到瓊犀宮門口，看見人來人往，懸壺谷的醫官、中廷的重臣、各地來看望的王侯使者源源不絕，如果不是裏面的病人還在狗帶邊緣徘徊，那這場面大概可以說是天底下最榮光的盛事。
珠珠出現在門口，許多人都看向她，紛紛竊竊議論起來。
珠珠並不理會那些私語，只望向殿中，殿中天帝天後與天尊都在，天帝唉聲嘆氣，天後仍坐在床邊垂淚，瓊犀難得醒著，小臉慘白奄奄一息：“師…師叔父…”
天尊坐在床邊，珠珠遙遙都能看見他眼中的痛惜，珠珠聽見他柔聲問瓊犀：“孩子，你如何了？”
瓊犀哭道：“好疼…師叔父我好疼…”
“天爺，我可憐的孩子。”天後摟著瓊犀哭道：“天尊怎麽舍得犀兒這樣受苦，難道忘了當年犀兒如何舍命護著您的。”
天尊猛地一震。
當年盛央境淪為廢墟，穹天柱搖搖欲墜，要將神州大地砸為一片死土，即使是他為生生撐住穹天柱也耗盡神力、精疲力竭。
所以哪怕有數不盡的規則碎片向他砸來，他已神志昏沈，無暇顧及，正是要準備硬扛，可那時一道小小瘦弱的身體竟從背後撞過來，蠻橫把他撞開。
一些斑駁的規則碎片，並不至於叫他身死，那也遠算不上什麽救命之恩，但那一刻他心中是何其撼動，他生而為太上，做了幾萬年的至尊，竟被那樣小小一個孩子保護，他蘇醒過來之後才得知是瓊犀護著他，當即費盡心血為瓊犀重塑靈府道臺，此後更將瓊犀視若愛女，偏疼至極，要叫她一生平安喜樂，再不吃半點苦頭。
可如今…如今這他決意疼愛一生的孩子，竟在他眼皮底下被傷成這副模樣。
天尊心中漫開無窮的愧疚，幾如刀割滴血。
天後有所察覺，心中一喜，更淒哭道：“天尊啊天尊，非要護著那蠻橫兇厲的蘇家小女，她都想殺了我們犀兒，我們也不要她賠命，只要她舍些血救犀兒的命，這不是天經地義？這是天經地義啊！天尊何以不肯？何以對我們犀兒如此狠心？難道真如那些外面臣子議論的，在天尊心裏，我們犀兒的命還比不上那蘇家小女幾滴血嗎？！”
天尊神色難看，久久未語，瓊犀聽得臉色慘白，見天尊仍未答話，淒厲喊了聲“師叔父”，就昏了過去。
“犀兒！”
“公主！”
當即殿中又是一番人仰馬翻的救治。
珠珠站在殿門口，感覺自己和裏面像處在兩個世界。
珠珠望著天帝天後，望著殿中一眾中廷南域的臣官，再遙遙望著衡道子的臉，心想，也對，她們本來就是兩個世界的人。
蘇珍珠是跋扈兇悍的妖、是屬於北荒和妖族；而衡道子有憐愛的瓊犀公主，是南域的天尊，中廷的庇護神，勢必鼎力維護仙族道統。
修燁望著殿中，就感覺身邊的少女扭頭走了。
修燁微楞，轉身去追悶頭往前走的珠珠，過了會兒，才感覺少女突然停下腳步。
少女指著一個方向：“那就是天門？”
修燁轉頭望去，就望見一片白皚威闊的廣場，點頭：“是。”
“我爹小時候就給我講天門的故事。”珠珠說：“天門的對面是魔界，而天門之下，就是人間，聽說人間也和神州大地一樣，有山川河流、萬物生靈，有凡間的王朝和百姓，只不過那裏的人不能修煉，一輩子只活一百年。”
阿蚌小聲驚嘆：“只有一百年？那也太短了。”
“他們不用閉關修煉，一天一天踏實過著，其實也不短。”珠珠卻不這麽覺得：“我還沒去過凡間，不過我家以前有個曾曾叔祖下凡去過，據說可有意思了，比神州有意思多了。”
修燁聞言皺眉，不讚同道：“仙凡有別，神州生靈除非有不得不做之事必須分神投入人間，絕不能跨過天門半步，否則一旦真身落入人間，幾乎要被天道剝去靈骨，幾化作凡人。”
阿蚌駭得倒吸涼氣。
珠珠沒有說話。
修燁不知珠珠為何突然問起天門，他想起今天東海八公主過來說的那些話，抿了抿唇，低聲解釋：“…雖不殺東海王，但十記打神鞭也足夠讓東海王筋骨斷裂，千年難愈，這是太上要求嚴懲東海王的底線…”
珠珠仍然望著天門，聲音平靜：“剛才聽那些人說，等到鞭罰東海王那日，天帝要求各方諸侯都來這裏觀禮，以示帝廷威嚴。”
“……”修燁仙君半響，才低聲說：“瓊犀公主傷重，太上總要讓步給中廷些顏面…”
給中廷顏面，就得讓敖廣活著，就得打她北荒的臉，讓天底下都知道，雖然東海王淩.辱她北荒的人、雖然她蘇珍珠風風火火一通折騰，但到最後，也沒能殺了東海王，東海王到底要由人家中廷來賞罰，要天底下人都看著中廷的威風，而她北荒少君嘛，免不了要被千夫所指，還要等著被放血去餵給人家瓊犀公主，顏面掃地，從此變成神州的一個大笑話。
珠珠想，衡道子到底選了瓊犀公主。
其實這也沒啥說的，人家畢竟才是他最心肝的寶貝。
鳥失前爪棋差一招，這一局，好吧，的確是她輸了。
珠珠感覺好氣，又有點不爽，但沒關系，鳥有寬廣的心胸，才不在意這小小的挫折。
人生在世，沒什麽輸不起的，這一局輸了，那又怎樣，還有下一局啊。
笑到最後的，才是笑得最高興的。
珠珠終於做出了決定。
珠珠遙遙望著那道天門，眼神變得乖張邪戾起來。
她走是得走了，但中廷也別想有好日子過。
想踩著她的肩膀以後吃香的喝辣的，狗屁，想得美！
珠珠決定送中廷一份大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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