後日談·旅游篇2（下）
關燈
小
中
大
後日談·旅游篇2（下）
且不論林逾要當網紅這個理想是什麽時候誕生的，陸枚看他的眼神頓時有些微妙起來。
倒不是他看不上網紅，林逾現在的關註度也確實能秒了所有網紅。
但好端端一個頂級殺器，粉身碎骨涅槃重生，就為了做一個網紅？
陸枚甚至能想象出高維生命窺探他們時的心境如下：
可惡的叛徒002一定和001一樣在幫人類研究科技、軍事、醫療吧！
……那個在直播間喊寶寶們賞個火箭的主播是誰？
到時候高維應該就不會和他們爭林逾了。
雙方只會看到林逾就煩，然後競相退出這場爭奪賽。
陸枚欲言又止，眉尖顫了好一會兒，終於吐出一句完整的話來：“你開心就好。”
林逾回以燦爛的笑容：“我看到你們就很開心了。”
林逾沒有撒謊。
現今繼續著首都軍校的學業，很大部分原因是林逾願意為曾經的決定負責。
但畢業之後的去向，他也決計不打算加入任何軍區。
他現在是懷璧其罪，即使本心如故，一旦冠上正式的軍籍，就如他考進軍校一樣，林逾自認有義務對每一個決定負責。
可林逾不願再和人類同流合汙——前車之鑒的諾亞已經灰飛煙滅，他是絕不會重蹈覆轍的。
人類是一群可愛、可敬、可憎、可恨的生物，而對人類而言，他也是可愛、可敬、可憎、可恨的“神明”。
立場生而不同，雙方都不該強行融入。
最適合他們相處的距離，其實陸隱和陸權就已經給出過標準答案。
隔著屏幕，活在眾人言論裏。
存在，但遙不可及。
航空器降落在北部星域。
原本被林逾夷為平地的福利院廢墟裏，拔起了一片裝潢精美的建築群。
而在福利院的四周，銹跡斑斑、瀕臨腐壞的鋼鐵森林也正被不斷地推翻重建，一路都能聽到機器運作、人群吆喝的聲音。
已經整修完畢的街道偶爾走過三兩行人，說說笑笑、神情自在。
——這裏以福利院裏傳出的笑語為中心，默默醞釀著一場專屬於北部的新生。
林逾向下張望風景，卻被陸枚薅住衣領，拽著懸降梯縱身一躍。
沒等失重感覆上全身，林逾反手把陸枚往懷裏按住，二人身形同在空中閃瞬掠逝。下一秒憑空落地，陸枚略略擡眼，餘光瞄見了林逾微微發白的臉色。
林逾已經害怕失去他們了。
哪怕看上去吊兒郎當，但林逾其實比他們更早體會到“失去”的滋味。
若說他們是心驚膽戰，林逾當時恐怕算得上萬念俱灰。
陸枚垂下眼睫，拍開林逾緊緊抓著他的手：“走吧。”
“走？”林逾困惑地看了看福利院。
它依然掛著“亞米德森”的頭銜。
鐵柵之內，白墻藍瓦、花團錦簇。一名小機械人正持著剪子修剪枝葉，隨著陸枚和林逾的到來，門鈴聲自發響成一片，清脆得像是鳥鳴。
陸枚尚未回覆，他們就聽見福利院裏的陣陣歡呼。
緊接著，大門被人從內推開，幾個身穿軍裝的青年驚喜地看了過來：“林……林指揮？”
林逾的長相已經被所有人牢牢記住，更別提本就和他有過一面之緣的同窗。
但他們很快回過神來，交換一記眼神不再多問。
畢竟都是親身經歷過“神問”的軍人，他們懂得“林逾覆活”這件事的震撼程度，也能理解為何至今還沒有走漏林逾出現的風聲。
林逾眨巴眨巴眼睛，便見幾人齊刷刷舉起單臂，虔誠而懇切地行禮：“參見九親王殿下，恭迎林少校。”
“少校”是林逾“死”後被帝國追封的名譽軍銜，乍提起林逾還有些發懵。
多看幾眼，林逾這才後知後覺記起他們的身份。
為首的青年脖頸上還殘留著紋身的痕跡，但他已經不再遮掩，而是大大方方讓那串數字敞露出來，“LXXXIX-CV”。
翻譯成阿拉波數字，則是“89-105”——他便是韋斯利·羅德留存世上的“火種”亞爾林。
亞爾林正雙手抱著一個同樣金發的小孩，而且被孩子抓著頭發，一時半會兒不好說話。
而在亞爾林身後，喻之嵐緩步上前，娓娓道來：“仰仗林逾少校的庇護，我們都已順利從天災脫身。在聯考中積累的功勳讓我和亞爾林順利升入第七軍區，希羅娜、周宇衡和達莉亞也各自加入了第六軍區和第二軍區。”
希羅娜、周宇衡和達莉亞都隨著她的介紹微笑致意。
周宇衡更是朝著林逾身後張望，主動問：“少校，就你們兩個人嗎？克洛維斯沒跟著你們？”
林逾搖頭：“我現在是陪陸院長旅游呢，怎麽敢提別人。”
陸枚橫他一眼：“少給自己加戲。”
喻之嵐嘆息說：“克洛維斯本來就不喜歡北部吧，韋斯利以前也不肯來北部星域，福利院對當時的你們來說……感受到的壓力肯定比我們大多了。”
林逾定定看了亞爾林脖子上的紋身一會兒，現在聽她提起“韋斯利”，不禁扯了扯嘴唇。
曾經的福利院當然恐怖，韋斯利和克洛維斯又都在福利院裏失去過自己的摯友，要說對福利院還能殘留什麽感情，那才是荒謬。
“克洛維斯這次沒來，只是因為先前飆車被吊銷了執照，還有七天的出行禁令，不得離開中央星域。”陸枚看了一眼亞爾林懷裏掛著的小孩，準確無誤地叫出他的名字，“埃米爾，不許揪別人的頭發，否則我就把你頭發剃光了還給亞爾林做假發。”
埃米爾戚戚地叫喚一聲，奶聲奶氣地扒著亞爾林肩膀抗議：“小九哥哥一來就兇我！”
“兇你又怎麽樣？亞爾林，把他放下，他自己長了腿。”
埃米爾更加大聲地叫了起來。
他拼命揪住亞爾林的衣服不肯落地，亞爾林夾在兩人中間，為難得不敢動彈。
福利院內更多的小孩湧了出來，齊齊圍著幾人打招呼：“院長，埃米爾還偷偷去了您的書房！”
“院長哥哥，昨天埃米爾還搶了我的飯，大衛想保護我，他就把大衛的褲子弄破了。”
“埃米爾壞蛋！前天晚上埃米爾還說要把院長書房裏的照片砸壞！”
一片稚嫩的尖叫聲完全壓不下去，亞爾林被小孩推著擠著，神色痛不欲生。
喻之嵐也是束手無策，只能小聲嘀咕：“孩子們看到殿下心情好點就容易失控……”
聽著聽著，其中狀告埃米爾想砸照片的小孩忽然指向林逾：“就是這個哥哥的照片！好多好多照片！”
林逾指指自己：“我？”
陸枚的臉色遽然沈了下去，出聲截斷了後續的告狀：“我的書房哪裏有他的照片？胡言亂語，好了，埃米爾，你自己去阿姨那兒領罰吧，這一周的樓層衛生都由你包了。”
埃米爾哀哀地長叫，可惜不敢忤逆陸枚，只能委委屈屈地跳下亞爾林的懷抱。
落地的時候，他看見林逾似笑非笑地擡手勾住陸枚肩膀，附在陸枚身邊說些什麽。緊接著，陸枚的耳朵就紅了大半，氣急敗壞推開他的親近。
埃米爾覺得自己勘破了什麽真相。
他恍然大悟地指著林逾，大叫：“九王妃！你是九王妃！”
林逾：“？”
陸枚：“？？？”
喻之嵐：“噗——”
希羅娜和達莉亞已經捧腹大笑，只有周宇衡如遭雷劈，僵在原地手忙腳亂想要捂埃米爾的嘴。
亞爾林聽埃米爾這麽一嗓子，也醍醐灌頂似的，迫不及待賣了隊友：“對哦，宇衡之前的日記確實有提到這件事。”
林逾問：“‘這件事’是指？”
亞爾林當即聲情並茂地背誦起來：“‘只見親王陸枚把他指揮的小腰一勾，冷笑說：「你便忘了那馮·維爾家的廢物罷，你們的婚約就此作廢從今往後，你只是本王一個人的王妃！」林逾被他錮在懷中，泣涕漣漣，卻不得奈何，只能怒斥：「你得到我的人又能如何？你得不到我的心！你若敢害小雲分毫，我也絕不獨活！」’”
林逾：“牛。”
陸枚：“……你剛才說這是誰的日記？”
周宇衡臉色煞白，剛剛捂住埃米爾的嘴，又去捂亞爾林的嘴。
陸枚陰沈沈地看向他：“這都什麽亂七/八糟的？”
這回輪到周宇衡泣涕漣漣了。
埃米爾一向不靠譜就算了，他哪知道亞爾林都經過三年的學習，過目不忘的學習能力令人咋舌，可情商這一塊兒實在落後了韋斯利太多。
埃米爾煞有介事地說：“周哥可是圈子裏很有名氣的作者呢！”
陸枚的表情更加難看：“圈子？你們還有圈子？”
“有的有的，小九哥哥你平時不上網，消息太落後了！連艾利亞斯叔叔都知道圈子，還看過周哥的文……”
林逾忍不住打斷：“艾利亞斯叔叔？”
埃米爾點頭：“是啊，艾利亞斯叔叔！”
林逾噗地沒繃住，當場笑彎了腰。
埃米爾還在身後和其他小孩議論：“王妃好愛笑，和故事裏寫的完全不一樣。”
陸枚沈著臉教訓：“還在這裏叫‘王妃’？這裏沒有王妃，全部給我回去罰寫檢討。周宇衡你也是，我早晚跟你上級匯報一下你的‘日記’。”
孩子們一時間又哭又笑，哭他們真的要寫檢討，笑周宇衡這會兒哭得比他們還響。
好在鬧騰半天，都是些無關痛癢的玩笑，在門口逗留一陣，陸枚便推著林逾走了進去。
成群結隊的孩子把二人簇擁在中間，他們不認識林逾，但對這個一直笑吟吟的青年充滿好感，一邊小聲議論他的身份，一邊眼巴巴地期待大人們公布答案。
林逾卻來不及註意孩子們的想法了。
剛剛走進福利院，他就被內裏翻天覆地的裝潢震驚。
頂燈熾亮得猶如烈日，暖光充斥了目之所及的每個角落，一切晦暗都會在這裏煙消雲散。
不能用“奢華”來形容，與其說是一擲千金的豪奢，林逾更多的是從暖色調裝潢裏感受到主人的用心。
這裏不像陸枚私人用的航空器那樣單純用金銀錦繡來鋪陳，而是細細考究了用料的材質色調，營造出柔和溫暖的氛圍，綿軟的地毯剛一踩上就像陷進了溫柔的雲層。
孩子們赤腳在地上奔跑，機械仆從也為林逾和陸枚拿來室內拖鞋。
埃米爾一直是個孩子王，也不怕生，見陸枚沒有向他們介紹林逾的意思，索性自己發問：“王妃，既然你不是王妃，那你到底是誰啊？”
林逾應聲低頭，笑盈盈看向他：“我是你們小九哥哥的朋友。”
“小九哥哥不讓外人叫他小九的，你這樣說他會生氣！”
“是嗎？我長得很像外人嗎？”
“我們都不認識你，小九哥哥從來不會跟福利院外的人說話。”
林逾便委屈兮兮湊近陸枚身邊：“小美，你告訴他，我們兩個是什麽關系？”
眾小孩大跌眼鏡，都沒見過誰敢和陸枚這麽親近，頓時瞪大了眼，越發好奇地盯緊二人。
陸枚被他纏得頭昏腦漲，一把推開林逾得寸進尺的臉：“他就是個網紅，你們不用理他。”
林逾：“？”
埃米爾立刻驚叫一聲：“小九哥哥你居然包/養網紅？！”
林逾：“？？？”
埃米爾完全沒給陸枚解釋的機會，悲痛萬分地拉著朋友們對他豎起中指：“甚至養的是和王妃一樣黑發黑眼的網紅，小九哥哥在偷偷搞替身文學，怎麽對得起書房裏那麽多的王妃……”
這回連林逾都聽不下去了。
陸枚的臉色已經難看到了極致，再放任埃米爾說下去，林逾擔心他馬上就要屁股開花。
於是林逾開口圓場：“埃米爾小朋友，你見過你們說的王妃本人嗎？”
埃米爾一楞，和朋友竊竊私語一陣，理直氣壯答：“沒有！”
林逾樂了，順著話頭問：“那你怎麽知道書房裏有‘那麽多’的王妃？”
“周哥的故事裏就是這麽寫的！書房裏到處都是一個漂亮哥哥的照片，他說就是王妃！”
“那他寫過王妃的名字和身份嗎？”
“寫過啊，我看了，我還點了讚呢！”
周宇衡慘叫：“我寫的都在成年人分級裏，你怎麽看的？！”
埃米爾道：“用小九哥哥的賬號……”
陸枚黑著臉：“然後點了個讚？”
林逾：“……噗。”
他真的快被這群人笑死了。
埃米爾尚未意識到自己大難臨頭，一邊閃躲陸枚刀割一樣的眼神，一邊認真回憶：“王妃他有黑色的長發，黑色的眼睛，愛紮馬尾，長得叫人一眼就忘不掉！年紀呢，看上去就和小九哥哥差不多，但實際上是個千歲萬歲不老不死的神明呢！”
林逾興致盎然地掃了周宇衡一眼，後者縮著脖子不吭聲，埃米爾還在繪聲繪色地分享：
“王妃家裏也是從軍的，自己還是指揮系，在聯考的時候一眼相中了小九哥哥，然後都為了彼此出生入死。他們真是天造地設的一對，但是有一點不好，就是王妃背後還有一群虎視眈眈的情敵，小九哥哥那麽害羞的人，怎麽搶得過那些情敵呢，只能和王妃be了……”
林逾越聽越有意思：“情敵都有些誰？”
“可多可多了，有王妃的同學、王妃的……”
“埃米爾！”陸枚厲聲打斷，終於忍無可忍，拉過林逾對著眾小孩介紹，“這位是林逾少校，首都軍校307期指揮系的學生……也是我之前的戰友，別再在這兒胡說八道了，以後都不許你上網！”
埃米爾把後話往肚子裏一咽，在他說出林逾名字的瞬間變了表情：“真是王妃啊！”
陸枚氣急敗壞地下令：“周宇衡，你來解釋！”
周宇衡忙不疊過來解釋：“小祖宗誒，以後就少上網吧。那個只是同人創作，圈地自萌不能當真的，都是想象。等你們長大就知道，林逾少校和你們院長都是了不起的英雄，不能隨便開玩笑的……”
林逾道：“誒，別那麽嚴肅嘛，又不是什麽大事。”
陸枚瞪他：“必須讓這群小孩明白，不是什麽玩笑都能隨便開的。更何況你現在的身份是英雄烈士，周宇衡帶頭寫這些烏煙瘴氣的東西，就是敗壞軍紀。”
周宇衡慚愧極了，恨不得找條地縫鉆進去。
他當然知道這些東西不合時宜，還為此挨過上級的教訓，早就金盆洗手了。
現在被兩個當事人抓個正著，周宇衡半句冤枉也說不出，只能乖乖認錯，止不住地向二人道歉。
林逾倒是默默看了陸枚一陣，聽他把小孩和周宇衡一頓批評，批得合情合理、有理有據。
直到所有人都蔫蔫地低頭挨罵，陸枚意猶未盡，斜了林逾一眼：“你這是什麽表情，還想幫他們說話？”
“你是在幫我維護清譽，我怎麽能背刺你呢。”
“那你盯著我看是什麽意思？”
“好問題。”
林逾不禁笑了起來。
“我從神殿拼著一絲殘念也要爬回這裏，不就是為了再多看你們幾眼嗎？”
林逾其實是真的不把那些同人創作放在心上。
他不信旁人嘴上的恭維或貶損，那些無惡意的二創在他眼裏也不過是同名同姓的其他人。
但是他很能理解陸枚為何大發雷霆。
軍人是不能詆毀的。
王就不能被汙蔑了，就像陸棋和陸枚。
因為他們是人類的表率，即使只是善意的玩笑，可一旦損害他們的形象，也可能影響威信，更進一步，會危及他們在關鍵時刻所作決策的權威性。
如果人人都拿王來開玩笑，那人類遲早會失去他們引以為傲的向心力。
陸枚不是能被用以玩笑的存在。
——但林逾是。
“我說要做網紅，是真心實意的。”
揮別一群小朋友，林逾被陸枚單獨帶到書房。
倒是沒看見埃米爾口中的照片，書房裏幹凈得有些異常。
林逾猜，是陸枚剛才故意在書房外耽誤那麽久，提前讓人過來打掃幹凈了。
陸枚神色平靜地坐回位置上，機械仆從例行端來兩杯紅茶。
林逾看到了桌面堆疊如山的文件，而陸枚絲毫不急，好像已經習慣了這些工作，甚至還能騰出時間叫他落座，做出要和他促膝長談的架勢。
林逾莫名想笑，但看陸枚正襟危坐，一時也笑不出來。
陸枚把筆在指尖轉了轉，低聲道：“有什麽想說的，就都說吧。”
這話對陸枚也是有意義的。
他們都應該對彼此坦誠相待。
林逾深深吸了一口氣，坐在陸枚對面，目光卻投向他背後的落地窗外。
天青雲白、萬物可愛。
這是被他拯救的世界，是人類的世界，是他即將長久生活的世界。
是有他所愛之人，和愛他之人的世界。
“你的父兄是當之無愧的‘王’，三年前瀕死的那刻，我就是這麽想的。”
父母之愛子，則為之計深遠。
愛民如子的“王”也是同樣的。
人類遷徙之初，百廢待興，他們太需要強調人類的力量，所以在詩歌裏、在繪畫裏，都極力歌頌著唯物的信仰。
但時代已經不同了。
如今外有虎視眈眈的高維生命，內有紛爭不止的各類歧視——如果人類繼續夜郎自大，勢必會遭遇空前的毀滅。
所以那架顫顫巍巍、尾隨林逾飛往最終末日的UAV，就是陸隱對他的子民最後的期許。
一生殫精竭慮、窮盡所有，才能勝天半子，而他最終的願望，當然不僅限於在這一次入侵下保全人類。
他想讓人類看到“神”。
看到“神”的偉大，看到“神”的涼薄，看到“神”的遙遠。
——人類才有進步的可能。
“‘神’不是人類的表率，‘神’也不會愛惜世人。愛惜同胞、庇護同胞，從頭到尾都是你們身為‘王’的使命。
“所以我才決定做一個網紅。”
林逾笑嘻嘻道：“你們仍然能隨時看到我，而我對大多數人而言仍然遙遠。我不在乎人的聲音，不過人的聲音還是可以通過某些媒介讓我聽到。”
陸枚緊皺的眉頭沒有松開，他如臨大敵地問：“什麽媒介？”
“吾王，”林逾道，“久遠以前，本就是‘君權神授’。”
陸枚半晌沒有做聲。
如山堆疊的文件幾乎淹沒了他看向林逾的視線，直到林逾的目光緩緩撤回，定在他的身上。
“如果你想做一個稱職的‘王’，我也會為你去成為一個合格的‘神’。
“讓你鐘愛的子民時刻仰望我，然後如你所願，成長為一支強大的族群。這就是我所能為你做的，吾王。”
他不能，也不願意幹涉人類的現世。
但不代表林逾對陸枚的心境變遷毫無察覺。
三年過去，陸枚和從前大不相同。
或許換作曾經的陸枚，他會撂挑子走人，對皇室不屑一顧。
但現今的皇室失去陸隱和陸權，已經無法再失去陸枚。
陸枚就是這樣的“支援系”。
在鼎盛時沈默孤僻，而在衰微時力挽狂瀾。
他不可能放下皇室的責任，食君之祿，忠君之事，陸枚仍然效忠於他的同胞。
林逾說這些話時，不知不覺站起了身。
陸枚眼見他向自己走近，在道出“吾王”的那一刻，林逾越過書桌，屈膝半跪，執起他的左手。
他把陸枚的手背貼在自己的額前。
擡起頭，眼尾依然逸著輕佻的笑意。
可那抹笑便直直撞進陸枚的眼底。
“我很喜歡現在的福利院，他們有自己的名字，而不是編號；
“我很喜歡現在的福利院，做錯了事也不過寫份檢討，而不是漫長的禁閉；
“我很喜歡現在的福利院，它好像沒有任何規則，成了一個真正的家。”
陸枚動了動嘴唇，輕聲說：“有一條規則。”
林逾靜靜等他後話。
“……這裏還有很多孩子從以前就在福利院，所以我要求他們，專心過好當下，而非苦惱過去。”
林逾的眼睛彎了起來：“你是對的。”
單純的毀滅不會改寫歷史，任他把福利院炸得千瘡百孔，受傷的人們卻無法痊愈。
只有嶄新的誕生才能催出希望，而人類最擅長的，就是從廢墟裏挖出寶藏。
陸枚道：“你和克洛維斯也是一樣。”
林逾看向他。
陸枚別過頭，耳尖紅紅，但還是咬牙繼續說了下去：
“這裏永遠是亞米德森福利院，今後提及亞米德森福利院，它就是現如今的模樣。”
“是嗎？”林逾輕聲笑了，“……是啊。”
“說起來，剛才埃米爾都叫你‘小九哥哥’，他們都不知道你還有‘小美’這個昵稱嗎？”
“……你最好別在他們面前亂叫。”
“所以私底下就沒問題咯？”
陸枚冷冷斜他一眼：“我叫停你會聽嗎？”
林逾笑容璀璨地貼了過去：“吾王，我不是外人對不對？”
“嗯？”
“我不是外人，對不對？”林逾道，“我們的關系無論如何也比那群小孩親密多了，無論我是否從軍、是否以人類的身份存續，我們都是至親的朋友，對不對？”
陸枚滿臉不可理喻地看向他。
又過片刻，陸枚的臉色漲紅起來，他信手抽出一份文件擋開林逾的臉，低聲咒罵：“說什麽朋友……”
林逾的眸色暗了暗。
但聽陸枚繼續說：“……你以前不是說，我們是家人嗎？”
林逾：“……”
林逾驀地盛開笑容：“嗯。”
他們是世人眼中的王，是世人眼中的神，是為了人類這一族群，隨時可能反目的雙方。
但一人為了讓後人不必如朋友一樣艱辛而成為“王”；
另一人也為了讓朋友不必如父兄一般勞累而成為“神”。
“我會證明給你看，三百年完全足夠人類強盛起來。”
林逾笑著頷首：“好。”
“這三百年裏，我會一直、一直看著你們。
“片刻都不會移走眼神。”
本站無廣告，永久域名（danmei.twking.cc）
且不論林逾要當網紅這個理想是什麽時候誕生的，陸枚看他的眼神頓時有些微妙起來。
倒不是他看不上網紅，林逾現在的關註度也確實能秒了所有網紅。
但好端端一個頂級殺器，粉身碎骨涅槃重生，就為了做一個網紅？
陸枚甚至能想象出高維生命窺探他們時的心境如下：
可惡的叛徒002一定和001一樣在幫人類研究科技、軍事、醫療吧！
……那個在直播間喊寶寶們賞個火箭的主播是誰？
到時候高維應該就不會和他們爭林逾了。
雙方只會看到林逾就煩，然後競相退出這場爭奪賽。
陸枚欲言又止，眉尖顫了好一會兒，終於吐出一句完整的話來：“你開心就好。”
林逾回以燦爛的笑容：“我看到你們就很開心了。”
林逾沒有撒謊。
現今繼續著首都軍校的學業，很大部分原因是林逾願意為曾經的決定負責。
但畢業之後的去向，他也決計不打算加入任何軍區。
他現在是懷璧其罪，即使本心如故，一旦冠上正式的軍籍，就如他考進軍校一樣，林逾自認有義務對每一個決定負責。
可林逾不願再和人類同流合汙——前車之鑒的諾亞已經灰飛煙滅，他是絕不會重蹈覆轍的。
人類是一群可愛、可敬、可憎、可恨的生物，而對人類而言，他也是可愛、可敬、可憎、可恨的“神明”。
立場生而不同，雙方都不該強行融入。
最適合他們相處的距離，其實陸隱和陸權就已經給出過標準答案。
隔著屏幕，活在眾人言論裏。
存在，但遙不可及。
航空器降落在北部星域。
原本被林逾夷為平地的福利院廢墟裏，拔起了一片裝潢精美的建築群。
而在福利院的四周，銹跡斑斑、瀕臨腐壞的鋼鐵森林也正被不斷地推翻重建，一路都能聽到機器運作、人群吆喝的聲音。
已經整修完畢的街道偶爾走過三兩行人，說說笑笑、神情自在。
——這裏以福利院裏傳出的笑語為中心，默默醞釀著一場專屬於北部的新生。
林逾向下張望風景，卻被陸枚薅住衣領，拽著懸降梯縱身一躍。
沒等失重感覆上全身，林逾反手把陸枚往懷裏按住，二人身形同在空中閃瞬掠逝。下一秒憑空落地，陸枚略略擡眼，餘光瞄見了林逾微微發白的臉色。
林逾已經害怕失去他們了。
哪怕看上去吊兒郎當，但林逾其實比他們更早體會到“失去”的滋味。
若說他們是心驚膽戰，林逾當時恐怕算得上萬念俱灰。
陸枚垂下眼睫，拍開林逾緊緊抓著他的手：“走吧。”
“走？”林逾困惑地看了看福利院。
它依然掛著“亞米德森”的頭銜。
鐵柵之內，白墻藍瓦、花團錦簇。一名小機械人正持著剪子修剪枝葉，隨著陸枚和林逾的到來，門鈴聲自發響成一片，清脆得像是鳥鳴。
陸枚尚未回覆，他們就聽見福利院裏的陣陣歡呼。
緊接著，大門被人從內推開，幾個身穿軍裝的青年驚喜地看了過來：“林……林指揮？”
林逾的長相已經被所有人牢牢記住，更別提本就和他有過一面之緣的同窗。
但他們很快回過神來，交換一記眼神不再多問。
畢竟都是親身經歷過“神問”的軍人，他們懂得“林逾覆活”這件事的震撼程度，也能理解為何至今還沒有走漏林逾出現的風聲。
林逾眨巴眨巴眼睛，便見幾人齊刷刷舉起單臂，虔誠而懇切地行禮：“參見九親王殿下，恭迎林少校。”
“少校”是林逾“死”後被帝國追封的名譽軍銜，乍提起林逾還有些發懵。
多看幾眼，林逾這才後知後覺記起他們的身份。
為首的青年脖頸上還殘留著紋身的痕跡，但他已經不再遮掩，而是大大方方讓那串數字敞露出來，“LXXXIX-CV”。
翻譯成阿拉波數字，則是“89-105”——他便是韋斯利·羅德留存世上的“火種”亞爾林。
亞爾林正雙手抱著一個同樣金發的小孩，而且被孩子抓著頭發，一時半會兒不好說話。
而在亞爾林身後，喻之嵐緩步上前，娓娓道來：“仰仗林逾少校的庇護，我們都已順利從天災脫身。在聯考中積累的功勳讓我和亞爾林順利升入第七軍區，希羅娜、周宇衡和達莉亞也各自加入了第六軍區和第二軍區。”
希羅娜、周宇衡和達莉亞都隨著她的介紹微笑致意。
周宇衡更是朝著林逾身後張望，主動問：“少校，就你們兩個人嗎？克洛維斯沒跟著你們？”
林逾搖頭：“我現在是陪陸院長旅游呢，怎麽敢提別人。”
陸枚橫他一眼：“少給自己加戲。”
喻之嵐嘆息說：“克洛維斯本來就不喜歡北部吧，韋斯利以前也不肯來北部星域，福利院對當時的你們來說……感受到的壓力肯定比我們大多了。”
林逾定定看了亞爾林脖子上的紋身一會兒，現在聽她提起“韋斯利”，不禁扯了扯嘴唇。
曾經的福利院當然恐怖，韋斯利和克洛維斯又都在福利院裏失去過自己的摯友，要說對福利院還能殘留什麽感情，那才是荒謬。
“克洛維斯這次沒來，只是因為先前飆車被吊銷了執照，還有七天的出行禁令，不得離開中央星域。”陸枚看了一眼亞爾林懷裏掛著的小孩，準確無誤地叫出他的名字，“埃米爾，不許揪別人的頭發，否則我就把你頭發剃光了還給亞爾林做假發。”
埃米爾戚戚地叫喚一聲，奶聲奶氣地扒著亞爾林肩膀抗議：“小九哥哥一來就兇我！”
“兇你又怎麽樣？亞爾林，把他放下，他自己長了腿。”
埃米爾更加大聲地叫了起來。
他拼命揪住亞爾林的衣服不肯落地，亞爾林夾在兩人中間，為難得不敢動彈。
福利院內更多的小孩湧了出來，齊齊圍著幾人打招呼：“院長，埃米爾還偷偷去了您的書房！”
“院長哥哥，昨天埃米爾還搶了我的飯，大衛想保護我，他就把大衛的褲子弄破了。”
“埃米爾壞蛋！前天晚上埃米爾還說要把院長書房裏的照片砸壞！”
一片稚嫩的尖叫聲完全壓不下去，亞爾林被小孩推著擠著，神色痛不欲生。
喻之嵐也是束手無策，只能小聲嘀咕：“孩子們看到殿下心情好點就容易失控……”
聽著聽著，其中狀告埃米爾想砸照片的小孩忽然指向林逾：“就是這個哥哥的照片！好多好多照片！”
林逾指指自己：“我？”
陸枚的臉色遽然沈了下去，出聲截斷了後續的告狀：“我的書房哪裏有他的照片？胡言亂語，好了，埃米爾，你自己去阿姨那兒領罰吧，這一周的樓層衛生都由你包了。”
埃米爾哀哀地長叫，可惜不敢忤逆陸枚，只能委委屈屈地跳下亞爾林的懷抱。
落地的時候，他看見林逾似笑非笑地擡手勾住陸枚肩膀，附在陸枚身邊說些什麽。緊接著，陸枚的耳朵就紅了大半，氣急敗壞推開他的親近。
埃米爾覺得自己勘破了什麽真相。
他恍然大悟地指著林逾，大叫：“九王妃！你是九王妃！”
林逾：“？”
陸枚：“？？？”
喻之嵐：“噗——”
希羅娜和達莉亞已經捧腹大笑，只有周宇衡如遭雷劈，僵在原地手忙腳亂想要捂埃米爾的嘴。
亞爾林聽埃米爾這麽一嗓子，也醍醐灌頂似的，迫不及待賣了隊友：“對哦，宇衡之前的日記確實有提到這件事。”
林逾問：“‘這件事’是指？”
亞爾林當即聲情並茂地背誦起來：“‘只見親王陸枚把他指揮的小腰一勾，冷笑說：「你便忘了那馮·維爾家的廢物罷，你們的婚約就此作廢從今往後，你只是本王一個人的王妃！」林逾被他錮在懷中，泣涕漣漣，卻不得奈何，只能怒斥：「你得到我的人又能如何？你得不到我的心！你若敢害小雲分毫，我也絕不獨活！」’”
林逾：“牛。”
陸枚：“……你剛才說這是誰的日記？”
周宇衡臉色煞白，剛剛捂住埃米爾的嘴，又去捂亞爾林的嘴。
陸枚陰沈沈地看向他：“這都什麽亂七/八糟的？”
這回輪到周宇衡泣涕漣漣了。
埃米爾一向不靠譜就算了，他哪知道亞爾林都經過三年的學習，過目不忘的學習能力令人咋舌，可情商這一塊兒實在落後了韋斯利太多。
埃米爾煞有介事地說：“周哥可是圈子裏很有名氣的作者呢！”
陸枚的表情更加難看：“圈子？你們還有圈子？”
“有的有的，小九哥哥你平時不上網，消息太落後了！連艾利亞斯叔叔都知道圈子，還看過周哥的文……”
林逾忍不住打斷：“艾利亞斯叔叔？”
埃米爾點頭：“是啊，艾利亞斯叔叔！”
林逾噗地沒繃住，當場笑彎了腰。
埃米爾還在身後和其他小孩議論：“王妃好愛笑，和故事裏寫的完全不一樣。”
陸枚沈著臉教訓：“還在這裏叫‘王妃’？這裏沒有王妃，全部給我回去罰寫檢討。周宇衡你也是，我早晚跟你上級匯報一下你的‘日記’。”
孩子們一時間又哭又笑，哭他們真的要寫檢討，笑周宇衡這會兒哭得比他們還響。
好在鬧騰半天，都是些無關痛癢的玩笑，在門口逗留一陣，陸枚便推著林逾走了進去。
成群結隊的孩子把二人簇擁在中間，他們不認識林逾，但對這個一直笑吟吟的青年充滿好感，一邊小聲議論他的身份，一邊眼巴巴地期待大人們公布答案。
林逾卻來不及註意孩子們的想法了。
剛剛走進福利院，他就被內裏翻天覆地的裝潢震驚。
頂燈熾亮得猶如烈日，暖光充斥了目之所及的每個角落，一切晦暗都會在這裏煙消雲散。
不能用“奢華”來形容，與其說是一擲千金的豪奢，林逾更多的是從暖色調裝潢裏感受到主人的用心。
這裏不像陸枚私人用的航空器那樣單純用金銀錦繡來鋪陳，而是細細考究了用料的材質色調，營造出柔和溫暖的氛圍，綿軟的地毯剛一踩上就像陷進了溫柔的雲層。
孩子們赤腳在地上奔跑，機械仆從也為林逾和陸枚拿來室內拖鞋。
埃米爾一直是個孩子王，也不怕生，見陸枚沒有向他們介紹林逾的意思，索性自己發問：“王妃，既然你不是王妃，那你到底是誰啊？”
林逾應聲低頭，笑盈盈看向他：“我是你們小九哥哥的朋友。”
“小九哥哥不讓外人叫他小九的，你這樣說他會生氣！”
“是嗎？我長得很像外人嗎？”
“我們都不認識你，小九哥哥從來不會跟福利院外的人說話。”
林逾便委屈兮兮湊近陸枚身邊：“小美，你告訴他，我們兩個是什麽關系？”
眾小孩大跌眼鏡，都沒見過誰敢和陸枚這麽親近，頓時瞪大了眼，越發好奇地盯緊二人。
陸枚被他纏得頭昏腦漲，一把推開林逾得寸進尺的臉：“他就是個網紅，你們不用理他。”
林逾：“？”
埃米爾立刻驚叫一聲：“小九哥哥你居然包/養網紅？！”
林逾：“？？？”
埃米爾完全沒給陸枚解釋的機會，悲痛萬分地拉著朋友們對他豎起中指：“甚至養的是和王妃一樣黑發黑眼的網紅，小九哥哥在偷偷搞替身文學，怎麽對得起書房裏那麽多的王妃……”
這回連林逾都聽不下去了。
陸枚的臉色已經難看到了極致，再放任埃米爾說下去，林逾擔心他馬上就要屁股開花。
於是林逾開口圓場：“埃米爾小朋友，你見過你們說的王妃本人嗎？”
埃米爾一楞，和朋友竊竊私語一陣，理直氣壯答：“沒有！”
林逾樂了，順著話頭問：“那你怎麽知道書房裏有‘那麽多’的王妃？”
“周哥的故事裏就是這麽寫的！書房裏到處都是一個漂亮哥哥的照片，他說就是王妃！”
“那他寫過王妃的名字和身份嗎？”
“寫過啊，我看了，我還點了讚呢！”
周宇衡慘叫：“我寫的都在成年人分級裏，你怎麽看的？！”
埃米爾道：“用小九哥哥的賬號……”
陸枚黑著臉：“然後點了個讚？”
林逾：“……噗。”
他真的快被這群人笑死了。
埃米爾尚未意識到自己大難臨頭，一邊閃躲陸枚刀割一樣的眼神，一邊認真回憶：“王妃他有黑色的長發，黑色的眼睛，愛紮馬尾，長得叫人一眼就忘不掉！年紀呢，看上去就和小九哥哥差不多，但實際上是個千歲萬歲不老不死的神明呢！”
林逾興致盎然地掃了周宇衡一眼，後者縮著脖子不吭聲，埃米爾還在繪聲繪色地分享：
“王妃家裏也是從軍的，自己還是指揮系，在聯考的時候一眼相中了小九哥哥，然後都為了彼此出生入死。他們真是天造地設的一對，但是有一點不好，就是王妃背後還有一群虎視眈眈的情敵，小九哥哥那麽害羞的人，怎麽搶得過那些情敵呢，只能和王妃be了……”
林逾越聽越有意思：“情敵都有些誰？”
“可多可多了，有王妃的同學、王妃的……”
“埃米爾！”陸枚厲聲打斷，終於忍無可忍，拉過林逾對著眾小孩介紹，“這位是林逾少校，首都軍校307期指揮系的學生……也是我之前的戰友，別再在這兒胡說八道了，以後都不許你上網！”
埃米爾把後話往肚子裏一咽，在他說出林逾名字的瞬間變了表情：“真是王妃啊！”
陸枚氣急敗壞地下令：“周宇衡，你來解釋！”
周宇衡忙不疊過來解釋：“小祖宗誒，以後就少上網吧。那個只是同人創作，圈地自萌不能當真的，都是想象。等你們長大就知道，林逾少校和你們院長都是了不起的英雄，不能隨便開玩笑的……”
林逾道：“誒，別那麽嚴肅嘛，又不是什麽大事。”
陸枚瞪他：“必須讓這群小孩明白，不是什麽玩笑都能隨便開的。更何況你現在的身份是英雄烈士，周宇衡帶頭寫這些烏煙瘴氣的東西，就是敗壞軍紀。”
周宇衡慚愧極了，恨不得找條地縫鉆進去。
他當然知道這些東西不合時宜，還為此挨過上級的教訓，早就金盆洗手了。
現在被兩個當事人抓個正著，周宇衡半句冤枉也說不出，只能乖乖認錯，止不住地向二人道歉。
林逾倒是默默看了陸枚一陣，聽他把小孩和周宇衡一頓批評，批得合情合理、有理有據。
直到所有人都蔫蔫地低頭挨罵，陸枚意猶未盡，斜了林逾一眼：“你這是什麽表情，還想幫他們說話？”
“你是在幫我維護清譽，我怎麽能背刺你呢。”
“那你盯著我看是什麽意思？”
“好問題。”
林逾不禁笑了起來。
“我從神殿拼著一絲殘念也要爬回這裏，不就是為了再多看你們幾眼嗎？”
林逾其實是真的不把那些同人創作放在心上。
他不信旁人嘴上的恭維或貶損，那些無惡意的二創在他眼裏也不過是同名同姓的其他人。
但是他很能理解陸枚為何大發雷霆。
軍人是不能詆毀的。
王就不能被汙蔑了，就像陸棋和陸枚。
因為他們是人類的表率，即使只是善意的玩笑，可一旦損害他們的形象，也可能影響威信，更進一步，會危及他們在關鍵時刻所作決策的權威性。
如果人人都拿王來開玩笑，那人類遲早會失去他們引以為傲的向心力。
陸枚不是能被用以玩笑的存在。
——但林逾是。
“我說要做網紅，是真心實意的。”
揮別一群小朋友，林逾被陸枚單獨帶到書房。
倒是沒看見埃米爾口中的照片，書房裏幹凈得有些異常。
林逾猜，是陸枚剛才故意在書房外耽誤那麽久，提前讓人過來打掃幹凈了。
陸枚神色平靜地坐回位置上，機械仆從例行端來兩杯紅茶。
林逾看到了桌面堆疊如山的文件，而陸枚絲毫不急，好像已經習慣了這些工作，甚至還能騰出時間叫他落座，做出要和他促膝長談的架勢。
林逾莫名想笑，但看陸枚正襟危坐，一時也笑不出來。
陸枚把筆在指尖轉了轉，低聲道：“有什麽想說的，就都說吧。”
這話對陸枚也是有意義的。
他們都應該對彼此坦誠相待。
林逾深深吸了一口氣，坐在陸枚對面，目光卻投向他背後的落地窗外。
天青雲白、萬物可愛。
這是被他拯救的世界，是人類的世界，是他即將長久生活的世界。
是有他所愛之人，和愛他之人的世界。
“你的父兄是當之無愧的‘王’，三年前瀕死的那刻，我就是這麽想的。”
父母之愛子，則為之計深遠。
愛民如子的“王”也是同樣的。
人類遷徙之初，百廢待興，他們太需要強調人類的力量，所以在詩歌裏、在繪畫裏，都極力歌頌著唯物的信仰。
但時代已經不同了。
如今外有虎視眈眈的高維生命，內有紛爭不止的各類歧視——如果人類繼續夜郎自大，勢必會遭遇空前的毀滅。
所以那架顫顫巍巍、尾隨林逾飛往最終末日的UAV，就是陸隱對他的子民最後的期許。
一生殫精竭慮、窮盡所有，才能勝天半子，而他最終的願望，當然不僅限於在這一次入侵下保全人類。
他想讓人類看到“神”。
看到“神”的偉大，看到“神”的涼薄，看到“神”的遙遠。
——人類才有進步的可能。
“‘神’不是人類的表率，‘神’也不會愛惜世人。愛惜同胞、庇護同胞，從頭到尾都是你們身為‘王’的使命。
“所以我才決定做一個網紅。”
林逾笑嘻嘻道：“你們仍然能隨時看到我，而我對大多數人而言仍然遙遠。我不在乎人的聲音，不過人的聲音還是可以通過某些媒介讓我聽到。”
陸枚緊皺的眉頭沒有松開，他如臨大敵地問：“什麽媒介？”
“吾王，”林逾道，“久遠以前，本就是‘君權神授’。”
陸枚半晌沒有做聲。
如山堆疊的文件幾乎淹沒了他看向林逾的視線，直到林逾的目光緩緩撤回，定在他的身上。
“如果你想做一個稱職的‘王’，我也會為你去成為一個合格的‘神’。
“讓你鐘愛的子民時刻仰望我，然後如你所願，成長為一支強大的族群。這就是我所能為你做的，吾王。”
他不能，也不願意幹涉人類的現世。
但不代表林逾對陸枚的心境變遷毫無察覺。
三年過去，陸枚和從前大不相同。
或許換作曾經的陸枚，他會撂挑子走人，對皇室不屑一顧。
但現今的皇室失去陸隱和陸權，已經無法再失去陸枚。
陸枚就是這樣的“支援系”。
在鼎盛時沈默孤僻，而在衰微時力挽狂瀾。
他不可能放下皇室的責任，食君之祿，忠君之事，陸枚仍然效忠於他的同胞。
林逾說這些話時，不知不覺站起了身。
陸枚眼見他向自己走近，在道出“吾王”的那一刻，林逾越過書桌，屈膝半跪，執起他的左手。
他把陸枚的手背貼在自己的額前。
擡起頭，眼尾依然逸著輕佻的笑意。
可那抹笑便直直撞進陸枚的眼底。
“我很喜歡現在的福利院，他們有自己的名字，而不是編號；
“我很喜歡現在的福利院，做錯了事也不過寫份檢討，而不是漫長的禁閉；
“我很喜歡現在的福利院，它好像沒有任何規則，成了一個真正的家。”
陸枚動了動嘴唇，輕聲說：“有一條規則。”
林逾靜靜等他後話。
“……這裏還有很多孩子從以前就在福利院，所以我要求他們，專心過好當下，而非苦惱過去。”
林逾的眼睛彎了起來：“你是對的。”
單純的毀滅不會改寫歷史，任他把福利院炸得千瘡百孔，受傷的人們卻無法痊愈。
只有嶄新的誕生才能催出希望，而人類最擅長的，就是從廢墟裏挖出寶藏。
陸枚道：“你和克洛維斯也是一樣。”
林逾看向他。
陸枚別過頭，耳尖紅紅，但還是咬牙繼續說了下去：
“這裏永遠是亞米德森福利院，今後提及亞米德森福利院，它就是現如今的模樣。”
“是嗎？”林逾輕聲笑了，“……是啊。”
“說起來，剛才埃米爾都叫你‘小九哥哥’，他們都不知道你還有‘小美’這個昵稱嗎？”
“……你最好別在他們面前亂叫。”
“所以私底下就沒問題咯？”
陸枚冷冷斜他一眼：“我叫停你會聽嗎？”
林逾笑容璀璨地貼了過去：“吾王，我不是外人對不對？”
“嗯？”
“我不是外人，對不對？”林逾道，“我們的關系無論如何也比那群小孩親密多了，無論我是否從軍、是否以人類的身份存續，我們都是至親的朋友，對不對？”
陸枚滿臉不可理喻地看向他。
又過片刻，陸枚的臉色漲紅起來，他信手抽出一份文件擋開林逾的臉，低聲咒罵：“說什麽朋友……”
林逾的眸色暗了暗。
但聽陸枚繼續說：“……你以前不是說，我們是家人嗎？”
林逾：“……”
林逾驀地盛開笑容：“嗯。”
他們是世人眼中的王，是世人眼中的神，是為了人類這一族群，隨時可能反目的雙方。
但一人為了讓後人不必如朋友一樣艱辛而成為“王”；
另一人也為了讓朋友不必如父兄一般勞累而成為“神”。
“我會證明給你看，三百年完全足夠人類強盛起來。”
林逾笑著頷首：“好。”
“這三百年裏，我會一直、一直看著你們。
“片刻都不會移走眼神。”
本站無廣告，永久域名（danmei.twking.cc）