誓約伊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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誓約伊始
災後重建持續了整整三年。
這三年裏萬象更新，紅水退潮、太陽新升。
五片星域共擔職責，共同建立起蛙人收容基地。無數精尖科研人員奔赴基地一線，殫精竭慮、日夜不輟，上至耄耋之年德高望重的老教授，下至正當年紀嶄露頭角的青年英才。
星元200年的天災沒有如神衰一般被人掩蓋。
那天在眾人心底響起的話音，足令所有人俯首敬拜。
自當時起，全公民成人之日新增了一個傳統。
在前往異能檢測機構確認自己的異能時，他們將虔誠敬畏，鄭重對一架UAV宣布報廢前，留下的最後一幀影像宣誓。
每天都有人成年，因此每天都有相同的誓言在世上響起。
它被高高掛在各星域異能檢測部門大廳的墻上。
那是一片黑白的廢墟，廢墟之上佇立著一道清瘦背影。
——星元200年‘神問’，英雄烈士林逾留影。
“我是人類中的一員，謹以至誠，向林指揮宣誓：
“無論異能有無、學業優劣、貧富與否，我將奉獻於人類事業的全部。我以善良與尊嚴行使我的權利，以專業與責任履行我的義務，以理性與共情闡述我的理念，我將窮極一生探索族群的未來和個人的理想，平等熱愛一切生命，無論同胞，或是異族。
“謹誓。”
星元204年，世界步入正軌。
先後已有四批共計萬餘蛙人得到救治，逐漸恢覆人類的理智和情感。
蝗蟲、蒼蠅、虱子都隨林逾的消失而消失，就像那晚過去，太陽照舊升起，曬化了萬裏冰雪，稀松平常的一切，卻可貴到令人垂淚。
首都軍校307期畢業禮將在五月底正式召開，全體軍校生都將正式授勳，成為現役軍人隊伍的一員。
典禮相當熱鬧，軍校沒有阻止校外人士前來參觀獻禮。
各大軍區也都派了軍官來賀，一片喜氣洋洋的恭喜和道謝聲中，記者們的眼睛忽然亮了，一窩蜂湧向了剛剛抵達軍校的軍用航空器。
它剛從異星執行任務完畢，踩著時間送來了第四軍區的代表軍官。
“少校！是少校——！少校能接受采訪嗎？您是以招攬新兵的軍官身份參加畢業禮，還是以校友身份前來祝賀母校呢？”
“少校這次是去WEK-07星視察軍備嗎？請問少校對那邊現在的軍備情況有沒有什麽點評？”
“今年第四軍區計劃從首都軍校招募多少應屆軍官？少校可以回答一下嗎？”
擁擠的人潮歡呼鼎沸，萬人擁躉下，航空器垂下懸梯。
金發青年自上而下地走來，他的笑容柔和親切，柔順的金發已經及肩，用天藍色緞帶束成低馬尾後，妥帖地置在頸側。
聽見眾人歡呼，他微笑著脫帽貼在胸前，垂眼向人們傾身示禮。
那雙湛藍色的眼眸美麗得世所罕見。
剔透如一顆無瑕的琉璃，忠誠包容著蔚藍色廣闊的天幕。
“是校友，也是軍官。WEK-07星一切都好，承蒙大家關心。今年的招募名單將在畢業禮後公示一周，歡迎大家監督。”
身旁助理和保安齊齊為他阻攔過激的媒體，艾利亞斯從容地走上迎賓紅毯，擡頭看了看天。
頭頂懸掛著大紅色的橫幅，像三年前南部考區的橫幅一樣。
他繼續向前走著，把媒體嘈雜的問話拋在身後。
卻聽見一位記者的話音壓過所有人的噪音，他大著嗓門迫切地問：“馮·維爾少校！近來網上有部分網友在討論烈士林逾，您認為他們說‘林逾假死欺騙感情，仍然覬覦著人類領土’這種事是有可能的嗎？”
揚聲器都被他嚷出了尖銳的回授音，隨行的攝影臉色一變，只差沒把同事按在地上揍兩拳。
所有人都靜了片刻，就像空氣被抽走了似的。
他們看到艾利亞斯腳步驟停，筆挺的背影一絲不茍，好像只是停在原地思考什麽。
三秒後，那位滴水不漏、完美無瑕的青年軍官微微轉過了頭。
笑容還和平日一樣親切：“抱歉，我沒有聽清，您能再說一遍嗎？”
眼神卻冷得像數九寒天裏高懸的月。
如此尖利的一鉤牙月，隨時出鞘都能掠走眾人的呼吸。
記者沒有再問。
艾利亞斯轉回了身，好似無事發生一般繼續先前的步調。
助理訥訥跟了上來，小聲嘀咕：“雖然總是笑著，但少校的眼神真的很有威懾力。”
艾利亞斯看他一眼，笑道：“我沒有惡意哦。”
“當然，大家都知道的。少校是最溫柔的人，不管怎麽說，少校能走出……那場戰爭的陰影，真是再好不過了。”
“多謝關心。”
“對了少校，今年軍區安排的旅游假是去摩爾斯雪山，您還是不去嗎？”
聽見“雪山”二字，艾利亞斯的眸色暗了暗。
他笑著搖搖頭：“抱歉，旅游的話，已經和別人提前約好了。”
所以他實在不想一個人偷跑。
首都軍校是人才輩出的名校，歷年畢業禮後，都有不在少數的畢業生立刻被軍區接納授勳，起步就是“少尉”的也不在少數。
今年更不例外，因為這批畢業生都是經歷過“神問”之災的聯考考生，他們的考試經歷遠比其他屆更加跌宕起伏，曲折離奇。
要論戰功，他們幾乎個個都能列出一串，甚至於“和烈士林逾同桌吃過飯”都是學生們引以為傲的成績。
共計五十名優秀畢業生的名單念完，全場掌聲響成一片。
輪到領獎時，到場的卻只有四十七人。
站在隊首的白發少女一人端了四份證書，不同於其他人喜形於色的回應，她的神情淡漠得好像事不關己。
後腦紮起的丸子頭讓她顯得更加利落，沒有多餘的飄拂的鬢發，艾利亞斯看著，竟有些“他們真的長大了”的心情。
可惜有人再也不能長到22歲了。
下臺後，艾利亞斯主動從郁郁手上接過兩份：“辛苦你了。”
“克洛維斯總是曠課，很多人擔心他畢不了業。”
“不會的，他有軍功在身，第四軍區已經決定招募他了。”
“他接受了？”
“……還沒有。”
即使是艾利亞斯，臉上也不覺浮出一絲無奈。
郁郁卻似意料之中，翻開自己領取的兩份畢業證書確認名姓，看著看著，眼睛卻忽然紅了。
好巧不巧，艾利亞斯接過的是克洛維斯和陸枚的證書，而她手裏的，正是自己和那個再也不會來到畢業禮的人的。
他的那一份不是畢業證書。
是結業證書。
兩人默默無言，艾利亞斯道：“節哀順變。”
郁郁搖搖頭：“你才是。”
“……說起來，你也沒有接受第四軍區的招募，是有更想去的軍區嗎？”
“東部開放後，重組的第二軍區給我發了招募邀請。”
“所以你決定回東部嗎？第二軍區的轄地似乎是……”
“是鈞天星。”
艾利亞斯話語微頓，但聽著郁郁毫不避諱的回答，他也只是勾了勾唇，不再過問。
郁郁一直相信林逾會死而覆生。
那把沾了林逾血跡的斷刀又回到了郁郁手裏，她把它插在距離右手最近的位置，每次開口，手指就無意識撫摸刀柄，好像能從中獲得某種鼓舞似的。
陸枚有曾經被林逾拿走的耳飾；
克洛維斯有一屋子和林逾一起玩過的游戲設備。
而他只知道“蜘蛛絲”。
當時想著回家後總能仔細了解，一推再推，竟推到末日也未能想透。
那篇以“蜘蛛絲”借喻善惡因果的古東方文章裏，“蜘蛛絲”竟是斷了的。
“法雷爾去了第六軍區。”郁郁說，“他一個人把和林逾同住的那間宿舍守到現在，他畢業了，新生還是會住進那間宿舍的。”
艾利亞斯道：“世事本就如此。”
“馮大哥，我在想陸……”
郁郁叫他，艾利亞斯的肩膀顫了顫，他已經很久沒有聽到類似的稱呼，恍如隔世，看向郁郁的眼神都有些躲避。
但郁郁動了動唇，皺著眉頭，沒能繼續往下說。
她只道：“珍重自己，東部有任何情況，我都會告訴你的。”
陸棋在災後第二年登基了。
這是全人類參與公投的決定。
說是帝國，但皇帝的權力也不再如昔日那麽集中。
軍區也不遺餘力參考著各種歷史上的分權機制，上議院、下議院、內閣等等一系列機構應運而生，艾利亞斯被列為上議院的一份子，每過一個月，就要代表第四軍區前去聽皇帝述職。
挺煩的。
但陸棋看上去比他更煩。
陸棋每天都忙得腳不沾地，單是三大軍校的畢業禮，作為皇帝他就有義務前去觀禮。
尤其在首都軍校，除了皇帝的身份，他還多了一個“畢業生家長”，因此被校長拉著拽著嘮叨他那缺席畢業禮的弟弟，聽得直打瞌睡，但不能對老校長不敬。
陸棋發誓回家好好教育弟弟，君無戲言，一言九鼎。
一轉臉，他的臉色比老校長還要愁苦——他的好弟弟陸枚，豈止是缺席畢業禮，他連陸家家宴都不露臉，除卻封王當日對他說了一句，此後就失去了聯系。
那一句還是，“封地能要林逾家嗎？”
陸棋：“你知道他家在首都星嗎？”
“首都星我就要不起嗎？”
“……好，哥遷都。”
倒也沒至於遷都，只是封地的事就此擱置，陸枚也拒絕了任何軍區的招募，從此只做一個閑散親王。
他還要了亞米德森福利院的那塊地。
三年來，重建工程晝夜不休，萬丈高樓又是平地拔起。
福利院照舊收容著北部星域的孤兒們，但一切壓抑的、陰郁的氛圍一掃而空。
陸枚擔任了福利院的名譽院長，雖然不幹正事，但偶爾也會過去看看。
這些孩子的世界將會充斥著溫馨和愛意，拋開所有繁瑣的規則，只專心享受作為孩童應有的童年。
萬象伊始總是生機勃勃的，這是世界發展的規律。
林逾用自己結束了那個衰敗腐爛的時代，這正是他口中的“revolution”。
借著述職會議，艾利亞斯把陸枚的畢業證轉交給陸棋。
“艾利亞，你說弟弟不想上班該怎麽辦。”
艾利亞斯道：“養他。”
陸棋：“……”
陸棋：“我就多餘問你。”
弟弟不想上班該怎麽辦？
艾利亞斯沒想過這個問題。
他只是偶爾會羨慕克洛維斯還能這樣明目張膽地發瘋。
走回家時，機械仆從剛剛替他們的二公子拿了外賣，艾利亞斯接過外賣，脫下外衣親自給克洛維斯送去。
克洛維斯的房間不是誰都能隨意涉足的，除了他，基本沒有第二個活人會來。
房間裏沒有開燈，只有全息投影的游戲屏幕釋出幽幽的光芒。
制冷器的溫度調得很低，冷得像是一口冰棺，站在門口便覺得刺骨。
艾利亞斯走進去，踩到了克洛維斯亂丟的拖鞋。
“克洛維……”艾利亞斯無奈地打開燈，果然看到內裏一片狼藉。
他的好弟弟正醉生夢死地打著游戲，設備被他按得劈裏啪啦，臉色泛起不自然的潮紅。
艾利亞斯皺皺眉，走近過去掀開他的頭盔，試了試克洛維斯額頭的溫度：“克洛維，你發燒了。”
“唔？”克洛維斯懵懵然擡起頭，“我在追林逾的排名呢，哥你有什麽等會兒再說吧。”
艾利亞斯的眼中不自覺露出些許哀慟。
他信手放下頭盔，把外賣遞了過來：“先吃飯吧。明明有人做飯，你為什麽非吃這家外賣不可？”
撥了撥那層簡易的包裝袋，艾利亞斯皺眉：“還點兩份，你吃得完嗎？”
“林逾也要吃的。”
“……他今天沒來家裏做客不是嗎？”
“什麽話，外賣就是他點的，你看。”
克洛維斯指了指外賣單上的備註，訂餐人的確是“草莓軟糖”。
這不奇怪。
就像林逾有克洛維斯所有賬號的密碼一樣，在克洛維斯這裏，林逾也沒有設防。
這是他們中學時代最愛點的外賣，在學校裏不愛吃食堂，也不愛註射營養劑時，兩人就會偷摸著吃這些不健康的東西。
克洛維斯是不擅長管錢的，所以每到月初，都會把艾利亞斯給他的生活費全額轉給林逾，接下來的一個月就由林逾操持一切飲食通行。
艾利亞斯說不出話了。
他知道，在外賣這件事上他是說不過克洛維斯的，於是艾利亞斯換了一個話題。
“昨天我收到罰單提示了，你又去了哪裏飆車？”
“我大半夜出去的，沒傷到人。”
“所以是去哪了？”
“唔。”
艾利亞斯難得嚴肅：“克洛維，事關人身安全，你不該對我隱瞞。”
克洛維斯拆著外賣袋，取出兩盒飯來。
他假裝聽不到艾利亞斯的訓話，自顧自拿起筷子吃飯。
艾利亞斯忍無可忍，只能伸手把他的筷子奪走：“克洛維！”
“……去學校了。”
“哪個學校？去做什麽了？”
“就是……中學。沒做什麽，上樓頂天臺躺了一會兒，看看星星。”
“怎麽突然想去天臺？”
“天臺以前不上鎖的。我翹課時就去那兒躺著，林逾上了課來叫我，我們就一起回家。但昨天它上鎖了，我只好從墻那邊翻過去，剛到不久就下雨了，我費這麽大力氣才到那兒，不舍得走，所以淋了一陣雨。”
他知道林逾不在了。
克洛維斯比誰都知道。
正是因為他知道，他才會變成現在這副樣子。
艾利亞斯把畢業證書遞了過去。
克洛維斯問：“林逾的呢？”
“郁郁帶走了。”
“郁郁今後什麽打算？”
“她接受了第二軍區的招募，或許會成為軍人。”
“很好啊，她是很厲害的偵察系。”
“只要你願意的話，第四軍區也……”
克洛維斯斬釘截鐵地打斷他：“不。”
“我本來就是一坨爛泥巴，曠課也好延畢也好，怎樣都不奇怪。我只是不如林逾聰明而已，都做到那一步，還是被他丟下了。”
克洛維斯重新戴回頭盔，隨便扒拉了兩口白飯。
像是在和誰賭氣似的，他抱起游戲機，再也沒有理會艾利亞斯。
艾利亞斯的眉宇輕輕顫抖，終於，他維持著作為兄長的體面，輕聲說：“克洛維，恭喜畢業。你是307期的優秀畢業生，哥哥感到很驕傲。”
克洛維斯背影一僵，像是發笑，又像是壓著哭腔：“怎麽能說這種話，你明知道那不是我應得的。”
“是你帶去了希望。”
克洛維斯的神色更難看了。
“那不是我要的希望……總之，我不會再端槍了。”
他每天都把時間浪費在游戲和飆車上。
每當他在某個游戲突破了林逾的歷史記錄，他又會著急忙慌地去找林逾的賬號，再用林逾的賬號戰勝自己，接著繼續去追林逾的“記錄”。
艾利亞斯記得他回家後第一次點外賣，手忙腳亂弄錯了配送飲料。
他們都對送來的餐點不抱希望了，拆開包裝一看，卻和克洛維斯記憶裏的一模一樣。
店家借著平臺發來一條消息，樂呵呵說：“軟糖好久沒來咯，這次選的飲料和以前不一樣，是不是按錯了？總之給你多送了一瓶以前愛點的，常來啊。”
那天克洛維斯伏在地上，弓背駝腰，哭得近乎斷氣。
但能哭出來，竟也是一個值得歆羨的本領。
他們不知道自己為何會死而覆生。
只知道睜開眼時，他們躺在醫院的病床上，最先沖進病房的郁蘭生泣不成聲，反覆念誦著感謝神恩。
活過來的只有他們四人，雖然剛開始總覺得難辨真假，但當陸隱曾經儲存的記憶重新傳回，那些過往歷歷在目，身邊的隊友親人於是變得鮮活起來。
艾利亞斯率先畢業。
索菲婭和珀西亞都希望他接手第四軍區，自然不會立刻接管，但他至少要分擔一部分工作，開始獨立和其他軍區周旋相處。
他加入了上議院，成為陸棋的左膀右臂。
他晉升為少校軍銜，越發的榮光萬丈。
連他曾經被催化劑拖累多年，本該瀕臨衰竭，再也無法振作的器官也似煥然一新，精神力一舉突破A+，來到了S級水平，成為了當之無愧的第一戰鬥系。
艾利亞斯知道那是神明的饋贈。
那是林逾臨別之時，還在為他憂心。
推開書房的門，艾利亞斯屏退仆從，獨自打開了門邊的燈。
在他辦公桌後方的書架之上，同樣懸著和眾多異能檢測部門相仿的那張圖像。
不同的是，他們為表對烈士的追思，選擇了黑白雙色，而艾利亞斯的是彩色。
他不相信神會隕落。
他不相信那麽在乎他們的林逾，會連當面的告別都不留下，就這樣弄丟了他們。
在那滔天的、如血的浪口之上，天幕低垂得仿佛下一刻就會碾上少年的肉/身。
少年逆風孑立，披散的黑色長發卻比天穹更為深邃。
——祂沒有回頭，背影卻滿是留戀。
艾利亞斯坐回位置，桌上放著一張全星域的星圖。
他提起筆，煩躁地將WEK星系上的紅圈劃去。
“少校，您回來了。”書房專屬的智能秘書適時蘇醒，“需要為您報告二少爺今日的情況嗎？”
艾利亞斯道：“不用，我已經見過他了。”
“監測到您的心率較快，是二少爺惹您生氣了嗎？”
“沒有。”
“是在WEK星系的工作不順利嗎？”
“不是。”
艾利亞斯揉揉眉心，人工智能無法理解人的情緒，所以時常問出一些不通人情的話來，這讓他時常感到煩悶。
但他的工作終歸需要助理，在不願意讓外人涉足書房的情況下，只能交給人工智能。
不過，要說為什麽不願意讓別人進入書房……
艾利亞斯擡頭看了看房間，陳設和往日並無不同。
只是墻上架間都堆滿相框，除了正中間供人膜拜的“祂”，他還在房間裏放上了聯考期間的各種影像。
大多來自南部星域，因為那段時間全程直播，林逾和他們的作戰經歷幾乎被全程監控。
這是艾利亞斯唯一感謝直播的時候。
這一張是陸枚擊碎監控器前，林逾和楊全恩兩相對峙。
這一張是林逾微擡下頜，看向觀眾的倨傲眼神。
這一張是林逾出發去救克洛維斯，二人爆發爭論。
這一張是林逾從容陳詞，向全人類發出的三次詰問。
艾利亞斯重重地吐出一大口氣，星圖上畫滿了希望紅圈，卻又一次次被他叉去。
他忍著煩躁，想起外人竊竊私語對克洛維斯的議論。
他們說他是瘋了。
他們說他失了理智，是著魔了。
可沒有人比艾利亞斯更清楚。
瘋了的從來不止克洛維斯。
如果不是瘋了，郁郁不會舍下第六軍區轉投東部，只為駐守鈞天星那片遺址；
如果不是瘋了，陸枚不會以親王之尊，頻頻駕臨尚處荒廢的北部；
如果不是瘋了，他不會用筆把一張星圖近乎劃爛，就像在硬生生揪扯自己的心臟，無數次升起希望，又無數次墮入絕望。
“WEK星系沒有他，還有其他地方出現異常能量波動嗎？”
“正在努力為您檢索……”
“鈞天星，我去過很多次了，那裏呢？還是沒有變動嗎？”
“鈞天星的能量磁場很混亂，根據數據庫記載，因為鈞天星先後出現過太多超S+級的存在，我們無法判斷現有能量究竟是歷史殘餘還是最近新增。”
艾利亞斯無奈地合上了眼。
他是第四軍區的人，偶爾去一次就足夠惹眼，不可能在那兒守株待兔。
真的沒有希望了嗎？
真的等不到了嗎？
比起死亡，他當然更希望林逾是回到了應在的高維。
但以凡人的壽數，他們要如何期待三百年後才會降臨檢閱的神明呢？
“雖然聽上去有點荒謬，但現實就是這樣。”
林逾的頭很疼，尤其剛聽完身邊一群人嗡嗡如蠅的討論，他覺得頭更疼了。
最先註意到他頭疼的是商慈，商慈實在很貼心，乖乖的沒有說話，卻自覺為他端來了一杯水，借機打斷其他人的聒噪。
奧賽爾是最笨的，即使看著林逾喝水，他的嘴仍然沒停：“我本來也很猶豫，不知道是留下來好，還是去上面更好，但想到是林指揮要來，我就還是決定留下來了。”
“是嗎？真謝謝你啊。”
“不用謝，畢竟你答應過要給我帶薯片的！”
“……那估計懸了。”
林逾花了很長一段時間來捋清處境。
他或許是死了，肉/身崩壞、灰飛煙滅地死了。
因為放了大話，說要把真實的歷史還給人類，他原意是想如當初陸昀那樣，直接覆蓋帝國史這段過往，不僅是隊友，也讓奧賽爾、林自由、89-110等一概覆生。
可到臨門一腳的時候，已經得到全部力量的他竟感到了一陣空前的威壓——並非來自天外，而是迫在眉睫，近在眼前。
那種熟悉的壓迫感讓他記起了被諾亞剝奪的記憶，許久之前和諾亞以死相搏的過往浮現眼前。他的基因都在呼喊著對方名姓，林逾一瞬間就猜到了TA的身份。
諾亞。
又或者說……001-C5，陸惟秋。
“你還有反悔的機會。”陸惟秋的手指握著一顆跳動的心臟，發色和瞳色都近乎雪白。
他定定看著廢墟之上孤身佇立的林逾，就像多年前諾亞懇求002放過人類時的口吻一樣，陸惟秋滿目殷切地開口：“放棄人類，放棄這裏，我們回家。”
——我們回家。
他早該有所提防的。
弗洛西得到了“荷魯斯之眼”，而陸惟秋得到了“推延”。以陸惟秋的心計，怎麽可能那麽輕易就和艾利亞斯同歸於盡。
無非是忌憚他當時因艾利亞斯之死而失控的情緒，陸惟秋選擇了避其鋒芒，暫且擱置了他的覆活計劃。
事實上，弗洛西的“荷魯斯之眼”自始至終都伴隨著他，只等時機成熟，他便可以殺出一次意料之外的突襲。
“……滾開。”林逾說。
陸惟秋擰起了眉，他現在的容貌和諾亞幾乎無異，可是隨意穿上的白袍滿是噴濺狀的血液，讓他的面容比之諾亞平添太多戾氣。
但極致的純白和艷烈的鮮紅反而更加沖擊，使得這幅景象落在林逾眼裏，無端掀起一陣心悸。
他沒辦法改寫人類的歷史了。
如果陸惟秋堅持與他為敵，他的力量就只夠拉著陸惟秋和高維玉石俱焚而已。
林逾重覆了一遍：“滾開。”
黑、白、紅。
曾經為人類而戰的神明操戈站在了人類的對立面；
曾經為人類帶來巨大災禍的神明，即將誓死捍衛人類的領域。
短短十秒的對視裏，林逾意識到，這竟是他初次和陸惟秋毫無隱瞞地對上視線。
而他從那雙眼裏感受到的，是深刻的、徹骨的悲傷。
陸惟秋握碎了那顆心臟。
他的力量變得更為強大，更加迫近林逾的水準。
諾亞遺株分為三組：
A組的001-A1，安東尼；
B組的001-B12，埃爾法拉；
C組的001-C5，陸惟秋。
是林逾直接殺死了埃爾法拉，也是林逾代他消耗了安東尼，甚至把安東尼用“精神控制”禁錮在原地。
所有人都以為安東尼就是最後的001，甚至連安東尼自己都以為只剩林茜這個殘次品沒有解決而已。
陸惟秋沒有如安東尼和埃爾法拉那麽具有直接傷害性的能力。
所以他甚至從未正面和他們有過交流。
——把存在感壓到了最低，最後一舉得勝。
單是反應過來這一點，林逾便覺得毛骨悚然。
“人類不值得同情。”陸惟秋說，“聽話，跟我回家。”
然後高維的威壓傾然降臨，仿佛天幕塌陷，八方而來的混亂的力量幾乎要把林逾的身體撕碎。
亦或者他的確是被撕碎了，只剩一絲殘念截住陸惟秋禍水東引的算計，在意識的最後一刻，林逾只來得及做下兩個決策。
拉著陸惟秋同歸於盡；
將已經不足以覆蓋全人類的僅剩的力量，用以回溯隊友們的死亡時間。
“……但我還是不理解，我為什麽沒死？”
一直坐在一旁蹺腳看戲的林自由終於發聲：“沒到你死的時候，自然也就活了。”
林逾斜他一眼，問：“那你又為什麽沒死？”
奧賽爾說，神殿本就是“神啟”之源，是高維降下的圈套之一。只要神殿存在一天，高維就能通過異能者找到人類棲居的這片星域。
而神殿又並非各人專屬——或者說，它的確存在於不同人的意識裏，有著不同的形態，甚至能生出靈智，假借人眼觀察現實。
但將諸多神殿和高維聯系起來的，終歸是兩枚降落坐標。
當兩枚坐標都宣告消亡，再堅固的神殿也會崩塌。
林逾有些犯疑，他擔心是自己死得不夠徹底。
“我就不是為了薯片那麽淺薄的理由，”林自由偏著頭，笑意輕輕地投來目光，“我留下來，當然只是為了草莓小姐本人而已。”
商慈道：“雖然我們看不到現實的情況，但也能感受到神殿搖搖欲墜，小魚的精神很是危險。我想，能讓你受傷到這種程度，一定是非常不得了的敵人，所以忍不住詢問了神殿。”
“就是那個一直管我叫002，很擔心我死掉，龜縮在神殿裏的家夥嗎？”
“是的，它就是神殿本身。或者說，它是高維的意志，一直都代表高維觀察著你。在它發覺你對人類有了惻隱之心後，毫不猶豫就匯報給高維，才有了你所說的高維突然降臨在‘荷魯斯之眼’身上的事。”
“……偷/窺狂？”
“………也可以這麽理解。”
林自由輕哼一聲，笑著打趣：“還真讓人羨慕，能不能讓我也轉生做草莓小姐的‘神殿’呢？”
林逾：“？”
林逾：“你最好收回。”
即使他不說，商慈也已經冷冷瞪了過去。
若非神殿裏的他們並無實體，恐怕林自由已經被商慈捅上千百個血洞了。
“事發當時，神殿急急忙忙說不能再逗留了。一旦小魚的肉/身死亡，它也會和高維斷卻聯系，失去高維的供養，它很快就會淪為廢土，所以，幾乎所有神殿都開始密謀逃竄，決定搶在小魚和001……陸惟秋徹底死亡之前返回高維。”
“那你們呢？”
奧賽爾答：“我們本來就可以自由選擇，在神殿裏永恒地軟禁，亦或直接消亡。很多異能者在剛剛進入神殿的時候就選擇了後者，畢竟神殿裏空無一物，只有孤獨。但是我不一樣嘛，我還在等林指揮的薯片呢！”
商慈驀地低了頭：“……我在等和小魚分享草莓。”
“再強調一遍，”林自由說，“我是在等草莓小姐本人。”
奧賽爾豎起一根手指，鄭重其事：“據我所知，只有小慈超厲害地留下了林指揮的神殿。其他人即使還想逗留，也被各自的神殿帶回高維去了。不過他們原本就都是出色的異能者，去到高維，說不定還能更高興些。”
“是嗎？”林逾順著他的話頭問，“小慈怎麽做到的？”
商慈臉上燒起紅雲，不自在地偏過了頭。
半晌，他小聲囁嚅幾句，林逾卻沒聽清，於是湊近些許：“什麽？”
然後他聽到商慈說：“‘帶我回高維的話，就把你們全部殺了’——像這樣對它說的。”
林逾：“……”
的確是商慈的作風呢。
“不過，”奧賽爾道，“因為其他神殿都跑了，小慈當時只帶了我，那邊那個大叔是自己厚臉皮跟過來的。所以，今後死去的異能者，應該也不會再到神殿來了。”
林逾怔了怔，立刻聽懂了奧賽爾的言外之意。
什麽等薯片都是玩笑話，奧賽爾逗留至今的理由，只是希望能和朋友重逢而已。
可惜像他身處的境地，恐怕既希望早日見到朋友，又害怕太早見到朋友，所以才表現出這樣的鬧騰，以此排遣自己的孤獨。
“嫉妒我長得夠高所以叫我大叔嗎？”林自由似笑非笑，“都說我只是想再見草莓小姐一面，所以不想去高維那麽無聊的地方，厚臉皮一點也很正常吧？”
商慈打斷了這場無意義的爭論，他開口說：“001的神殿，似乎沒有等到001。”
林逾問：“這是什麽意思？”
“意思是……”商慈低聲說，“陸惟秋，消失得比小魚更早。”
最先迎擊高維，和高維生命魚死網破的是林逾，可陸惟秋反而比他更早消逝。
這的確很奇怪，而且按理說，能夠來到神殿的“死者”都是肉/身湮滅而精神尚存，也即林逾理解的“沒有死透”——像他都已拼盡所有和高維生命蘭艾同焚，按理說，不可能再有精神尚存的僥幸。
奧賽爾道：“說不定，他其實是為了救人來的？”
那樣悲傷的、卻仍堅持著註視他的眼睛。
屬於諾亞、屬於安東尼、屬於埃爾法拉，更屬於陸惟秋的眼睛。
“我的弟弟，擁有創世神一般的力量。
“我們是唯一相稱的同伴。”
“有朝一日你會懂得，我們才是真正的同伴。”
“……我們才是最相稱的同伴。從一開始，命運就是這樣設定的。”
假如陸惟秋在那一刻已經成為真正的001，那麽他的確除了“剝奪”，還具有“賦予”的力量。
可貧瘠如他，還能賦予已然封神的“同伴”什麽呢？
——或許是他僅剩的生命。
“你們真的不和我一起回去嗎？”
“……我已經和神殿約定過會好好供養它。”
“既然它已經沒什麽用，幹脆就直接拆掉比較好吧？”
商慈無可奈何地低下頭：“和小魚說這麽多話，我已經很高興了。和神殿的約定我還是打算好好遵守。”
林逾又看向奧賽爾。
奧賽爾盤坐著，笑容滿面地仰起頭：“其實我打算‘消亡’了。”
林逾皺了皺眉，但聽奧賽爾繼續道：“我是很認真做出這個決定的。林指揮，我很想和朋友見面，但是你說我爸爸已經受到審判……坦誠說，我沒辦法接受那個。”
“你認為你爸爸是無辜的嗎？”
“我知道他有罪，所以才沒辦法去見他。重活一次的話，除了我會高興和大家重逢，其實根本不是什麽好事。”
奧賽爾低垂眼睫，平靜卻堅決地道：“烈士奧賽爾，比活著的兒子更能幫到我的爸爸，這是我應盡的孝道，也是我虧欠吉卡拉和大家的東西。”
林逾久久地看著他，但知道奧賽爾這副樣子，一定也是下了決心。
他的分析有理有據，烈士家屬的確在審判時會有些微的優待。
於公，羅斯鎮長的罪行當然罄竹難書；
於私，他卻畢竟是奧賽爾的親生父親。
“那你呢？”林逾問。
林自由抱怨說：“你都不肯叫我的名字。”
林逾動動唇，本想和從前一樣和他鬥嘴。
但看著那張含笑的臉，頭腦就像生銹了似的。以為此生無法再見的人們，都有了一次好好道別的機會，林逾實在不能說出什麽欠揍的話來。
他遲疑幾秒，終究順從地開口：“林自由，你要跟我走嗎？”
林自由聳起眉宇，驚奇笑問：“草莓小姐這是在請求我嗎？”
“……你可別得寸進尺。”
“但我的確很想去高維看看嘛。人類我是很喜歡的，但要是高維個個都是草莓小姐這樣的美人……嗯，放心，我比較講究先來後到，草莓小姐在我這裏依然是第一位。”
還是這樣吊兒郎當的口吻。
林逾都聽煩了。
可看著林自由似笑非笑的神情，他又莫名犯怵，竟懷疑這家夥沒有在玩笑，是真心想和他告別。
林逾的口吻軟了些許：“那麽，就算是我……”
“不必了，草莓小姐。”林自由打斷他的話，神色仍是笑瞇瞇的，“不要對我說那種話，商慈可是會生氣的。”
林逾側眸看了看，商慈立刻低下腦袋不言不語，但看得出來，大概半秒前的確是死死瞪著林自由的。
“在那邊，您並不會孤獨，不是嗎？”
林自由極其自然地牽過林逾的手，趁商慈不備，低頭在手背吻了一下。
商慈立即縱身撲來，把林自由按倒在地：“混賬，誰許你對小魚做這麽惡心的事！”
林自由哈哈大笑著，一邊躲避商慈的拳頭，一邊對林逾眨眨眼睛：
“回去吧，林指揮。除非您說即使回去，我在您心裏也是勝過其他人的第一，那樣我才能放棄去高維的心願，陪您重新返回人類的世界。”
林逾面不改色：“滾。”
這回是真的連他都覺得惡心了。
林自由的笑聲更響，接連挨了商慈幾記拳頭，一邊大笑，一邊虛偽地叫疼。
林逾便在一旁欣賞。
林自由的確是喜歡新奇東西的人，他在人類這邊無親無故，若是真的去到高維，說不定這樣放浪形骸的做派還能更受那邊喜歡。
歸根結底，一切都沒有太糟。
而他哪怕只是為了親友，終歸也是要回去人類那邊的。
但這回死也不想再讀軍校了。
不過現在的他還不知道：
好消息，他結業了，真的不用讀了。
壞消息，他結業了，一年內補考完這三年的未修課程才能拿到畢業證書。
所以他真的需要這份證書嗎？
STA基地遺址的清理工作交給了第二軍區。
因為只是難度不大的後勤工作，這份差事理所當然落到了剛入伍的新兵頭上。
郁郁作為立下戰功的畢業軍校生，自然不是普通入伍的新兵可比。
她以軍官身份入伍，在新兵營裏擔任教頭，領到清理工作的時候，郁郁也不覺得這是一份無聊的差事。
只是她近來一直有件耿耿於懷的事。
畢業禮時，她原本是想和艾利亞斯好好商議的——陸惟秋的屍骨，直到現在也沒能找到。
許是多年狩獵的經驗，郁郁具備著某種奇怪的直覺。
直覺告訴她，即使是那樣混亂不堪的局面，陸惟秋也不該平白無故失蹤的。
可他的遺體失蹤了，又能代表什麽呢？
郁郁想不出來，所以最終沒有對艾利亞斯說出口。
來到STA基地遺址，分派完基礎任務，郁郁自己也參與到工作中。
眾人一邊收拾那些蒙塵已久的設備，一邊禁不住感嘆STA基地耗資之巨大，不愧是諾亞一手建造的最後堡壘。
突然卻有人發出一聲驚叫：“這裏有人！”
郁郁應聲望了過去，看見同伴慌裏慌張跑來：“郁郁隊長，那邊實驗室的設備自己就開始運作了，我真沒碰它，是不是鬧鬼啊！”
“你胡說什麽，什麽神啊鬼的，凈瞎扯。”另一個同伴急聲制止，“隊長你別理他，肯定是這小子自己碰到什麽機關了，在這兒撇責任呢。”
郁郁這段時日見慣了他們鬥嘴，擡手叫停爭吵：“我去看看。”
“好好，隊長你過來看。那邊還有一個大活人，泡在營養皿裏，真的好恐怖。”
郁郁循著他的指引走去，實驗室內，冷白燈光照亮了眼前的風景。
黑發少年被整個浸沒在營養液裏，四肢修長，五官清晰。
聽到動靜，他也主動轉過頭來，半夢半醒地睜開了眼。
深沈如夜的黑眸，直直望進郁郁的眼中。
“指揮……？”
少年牽動唇角，揚起一抹柔和的笑來。
他眨一眨單眼。
郁郁鼻尖一酸，一陣欣喜盈滿心間。
她也擠出了一個笑來。
於是眾人親眼見著，他們不茍言笑的郁郁隊長對著陌生的少年眨了眨右眼。
一如三年前，那個傳說裏最愛wink的天才指揮。
神回到了祂鐘愛的人世。
三百年的誓約，自此而始。
正文完。
歷時大半年終於結束了，連載途中一直想，等完結了要說很多很多話，可真的到了此刻，竟然什麽都說不出來。
總之，感謝大家一路陪伴，和我一起結束了這程人神交鋒，一起陪伴小魚他們結束三校聯考的冒險。
這篇文是我截至目前篇幅最長的作品，雖然誕生和成長途中都有些許阻礙，但我始終很喜歡它，也希望大家喜歡~
接下來我會陸續完成三件事：
1.更新番外；
（很遺憾不能做到日更，八月初我有一次長長的出差，所以沒有辦法繼續通宵兼顧更新）
（但最遲八月中旬應該會全文完結）
2.修改前文；
（主要是刪掉以前的大篇幅的作話，避免劇透，曾經承諾會寫的南部覆盤，我也會抽時間去做）
3.籌備新文；
（武俠＞混血＞社畜）
千言萬語還是化成感謝。
我很清楚這篇文還有諸多不成熟、不完美的地方，為了完成它，我也的確犧牲了許多休息時間和精力成本。
要說過程中從未覺得疲憊、覺得不甘，那也是不可能的。
但正是連載期大家的陪伴，讓我每次沮喪時都能重整旗鼓，心說哪怕只有一個人看也要繼續更新下去。
總之，非常、非常、非常感謝大家。
希望下本有緣，江湖再見~~~
ps：本章評論區會掉落一點小紅包，是我的小小心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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災後重建持續了整整三年。
這三年裏萬象更新，紅水退潮、太陽新升。
五片星域共擔職責，共同建立起蛙人收容基地。無數精尖科研人員奔赴基地一線，殫精竭慮、日夜不輟，上至耄耋之年德高望重的老教授，下至正當年紀嶄露頭角的青年英才。
星元200年的天災沒有如神衰一般被人掩蓋。
那天在眾人心底響起的話音，足令所有人俯首敬拜。
自當時起，全公民成人之日新增了一個傳統。
在前往異能檢測機構確認自己的異能時，他們將虔誠敬畏，鄭重對一架UAV宣布報廢前，留下的最後一幀影像宣誓。
每天都有人成年，因此每天都有相同的誓言在世上響起。
它被高高掛在各星域異能檢測部門大廳的墻上。
那是一片黑白的廢墟，廢墟之上佇立著一道清瘦背影。
——星元200年‘神問’，英雄烈士林逾留影。
“我是人類中的一員，謹以至誠，向林指揮宣誓：
“無論異能有無、學業優劣、貧富與否，我將奉獻於人類事業的全部。我以善良與尊嚴行使我的權利，以專業與責任履行我的義務，以理性與共情闡述我的理念，我將窮極一生探索族群的未來和個人的理想，平等熱愛一切生命，無論同胞，或是異族。
“謹誓。”
星元204年，世界步入正軌。
先後已有四批共計萬餘蛙人得到救治，逐漸恢覆人類的理智和情感。
蝗蟲、蒼蠅、虱子都隨林逾的消失而消失，就像那晚過去，太陽照舊升起，曬化了萬裏冰雪，稀松平常的一切，卻可貴到令人垂淚。
首都軍校307期畢業禮將在五月底正式召開，全體軍校生都將正式授勳，成為現役軍人隊伍的一員。
典禮相當熱鬧，軍校沒有阻止校外人士前來參觀獻禮。
各大軍區也都派了軍官來賀，一片喜氣洋洋的恭喜和道謝聲中，記者們的眼睛忽然亮了，一窩蜂湧向了剛剛抵達軍校的軍用航空器。
它剛從異星執行任務完畢，踩著時間送來了第四軍區的代表軍官。
“少校！是少校——！少校能接受采訪嗎？您是以招攬新兵的軍官身份參加畢業禮，還是以校友身份前來祝賀母校呢？”
“少校這次是去WEK-07星視察軍備嗎？請問少校對那邊現在的軍備情況有沒有什麽點評？”
“今年第四軍區計劃從首都軍校招募多少應屆軍官？少校可以回答一下嗎？”
擁擠的人潮歡呼鼎沸，萬人擁躉下，航空器垂下懸梯。
金發青年自上而下地走來，他的笑容柔和親切，柔順的金發已經及肩，用天藍色緞帶束成低馬尾後，妥帖地置在頸側。
聽見眾人歡呼，他微笑著脫帽貼在胸前，垂眼向人們傾身示禮。
那雙湛藍色的眼眸美麗得世所罕見。
剔透如一顆無瑕的琉璃，忠誠包容著蔚藍色廣闊的天幕。
“是校友，也是軍官。WEK-07星一切都好，承蒙大家關心。今年的招募名單將在畢業禮後公示一周，歡迎大家監督。”
身旁助理和保安齊齊為他阻攔過激的媒體，艾利亞斯從容地走上迎賓紅毯，擡頭看了看天。
頭頂懸掛著大紅色的橫幅，像三年前南部考區的橫幅一樣。
他繼續向前走著，把媒體嘈雜的問話拋在身後。
卻聽見一位記者的話音壓過所有人的噪音，他大著嗓門迫切地問：“馮·維爾少校！近來網上有部分網友在討論烈士林逾，您認為他們說‘林逾假死欺騙感情，仍然覬覦著人類領土’這種事是有可能的嗎？”
揚聲器都被他嚷出了尖銳的回授音，隨行的攝影臉色一變，只差沒把同事按在地上揍兩拳。
所有人都靜了片刻，就像空氣被抽走了似的。
他們看到艾利亞斯腳步驟停，筆挺的背影一絲不茍，好像只是停在原地思考什麽。
三秒後，那位滴水不漏、完美無瑕的青年軍官微微轉過了頭。
笑容還和平日一樣親切：“抱歉，我沒有聽清，您能再說一遍嗎？”
眼神卻冷得像數九寒天裏高懸的月。
如此尖利的一鉤牙月，隨時出鞘都能掠走眾人的呼吸。
記者沒有再問。
艾利亞斯轉回了身，好似無事發生一般繼續先前的步調。
助理訥訥跟了上來，小聲嘀咕：“雖然總是笑著，但少校的眼神真的很有威懾力。”
艾利亞斯看他一眼，笑道：“我沒有惡意哦。”
“當然，大家都知道的。少校是最溫柔的人，不管怎麽說，少校能走出……那場戰爭的陰影，真是再好不過了。”
“多謝關心。”
“對了少校，今年軍區安排的旅游假是去摩爾斯雪山，您還是不去嗎？”
聽見“雪山”二字，艾利亞斯的眸色暗了暗。
他笑著搖搖頭：“抱歉，旅游的話，已經和別人提前約好了。”
所以他實在不想一個人偷跑。
首都軍校是人才輩出的名校，歷年畢業禮後，都有不在少數的畢業生立刻被軍區接納授勳，起步就是“少尉”的也不在少數。
今年更不例外，因為這批畢業生都是經歷過“神問”之災的聯考考生，他們的考試經歷遠比其他屆更加跌宕起伏，曲折離奇。
要論戰功，他們幾乎個個都能列出一串，甚至於“和烈士林逾同桌吃過飯”都是學生們引以為傲的成績。
共計五十名優秀畢業生的名單念完，全場掌聲響成一片。
輪到領獎時，到場的卻只有四十七人。
站在隊首的白發少女一人端了四份證書，不同於其他人喜形於色的回應，她的神情淡漠得好像事不關己。
後腦紮起的丸子頭讓她顯得更加利落，沒有多餘的飄拂的鬢發，艾利亞斯看著，竟有些“他們真的長大了”的心情。
可惜有人再也不能長到22歲了。
下臺後，艾利亞斯主動從郁郁手上接過兩份：“辛苦你了。”
“克洛維斯總是曠課，很多人擔心他畢不了業。”
“不會的，他有軍功在身，第四軍區已經決定招募他了。”
“他接受了？”
“……還沒有。”
即使是艾利亞斯，臉上也不覺浮出一絲無奈。
郁郁卻似意料之中，翻開自己領取的兩份畢業證書確認名姓，看著看著，眼睛卻忽然紅了。
好巧不巧，艾利亞斯接過的是克洛維斯和陸枚的證書，而她手裏的，正是自己和那個再也不會來到畢業禮的人的。
他的那一份不是畢業證書。
是結業證書。
兩人默默無言，艾利亞斯道：“節哀順變。”
郁郁搖搖頭：“你才是。”
“……說起來，你也沒有接受第四軍區的招募，是有更想去的軍區嗎？”
“東部開放後，重組的第二軍區給我發了招募邀請。”
“所以你決定回東部嗎？第二軍區的轄地似乎是……”
“是鈞天星。”
艾利亞斯話語微頓，但聽著郁郁毫不避諱的回答，他也只是勾了勾唇，不再過問。
郁郁一直相信林逾會死而覆生。
那把沾了林逾血跡的斷刀又回到了郁郁手裏，她把它插在距離右手最近的位置，每次開口，手指就無意識撫摸刀柄，好像能從中獲得某種鼓舞似的。
陸枚有曾經被林逾拿走的耳飾；
克洛維斯有一屋子和林逾一起玩過的游戲設備。
而他只知道“蜘蛛絲”。
當時想著回家後總能仔細了解，一推再推，竟推到末日也未能想透。
那篇以“蜘蛛絲”借喻善惡因果的古東方文章裏，“蜘蛛絲”竟是斷了的。
“法雷爾去了第六軍區。”郁郁說，“他一個人把和林逾同住的那間宿舍守到現在，他畢業了，新生還是會住進那間宿舍的。”
艾利亞斯道：“世事本就如此。”
“馮大哥，我在想陸……”
郁郁叫他，艾利亞斯的肩膀顫了顫，他已經很久沒有聽到類似的稱呼，恍如隔世，看向郁郁的眼神都有些躲避。
但郁郁動了動唇，皺著眉頭，沒能繼續往下說。
她只道：“珍重自己，東部有任何情況，我都會告訴你的。”
陸棋在災後第二年登基了。
這是全人類參與公投的決定。
說是帝國，但皇帝的權力也不再如昔日那麽集中。
軍區也不遺餘力參考著各種歷史上的分權機制，上議院、下議院、內閣等等一系列機構應運而生，艾利亞斯被列為上議院的一份子，每過一個月，就要代表第四軍區前去聽皇帝述職。
挺煩的。
但陸棋看上去比他更煩。
陸棋每天都忙得腳不沾地，單是三大軍校的畢業禮，作為皇帝他就有義務前去觀禮。
尤其在首都軍校，除了皇帝的身份，他還多了一個“畢業生家長”，因此被校長拉著拽著嘮叨他那缺席畢業禮的弟弟，聽得直打瞌睡，但不能對老校長不敬。
陸棋發誓回家好好教育弟弟，君無戲言，一言九鼎。
一轉臉，他的臉色比老校長還要愁苦——他的好弟弟陸枚，豈止是缺席畢業禮，他連陸家家宴都不露臉，除卻封王當日對他說了一句，此後就失去了聯系。
那一句還是，“封地能要林逾家嗎？”
陸棋：“你知道他家在首都星嗎？”
“首都星我就要不起嗎？”
“……好，哥遷都。”
倒也沒至於遷都，只是封地的事就此擱置，陸枚也拒絕了任何軍區的招募，從此只做一個閑散親王。
他還要了亞米德森福利院的那塊地。
三年來，重建工程晝夜不休，萬丈高樓又是平地拔起。
福利院照舊收容著北部星域的孤兒們，但一切壓抑的、陰郁的氛圍一掃而空。
陸枚擔任了福利院的名譽院長，雖然不幹正事，但偶爾也會過去看看。
這些孩子的世界將會充斥著溫馨和愛意，拋開所有繁瑣的規則，只專心享受作為孩童應有的童年。
萬象伊始總是生機勃勃的，這是世界發展的規律。
林逾用自己結束了那個衰敗腐爛的時代，這正是他口中的“revolution”。
借著述職會議，艾利亞斯把陸枚的畢業證轉交給陸棋。
“艾利亞，你說弟弟不想上班該怎麽辦。”
艾利亞斯道：“養他。”
陸棋：“……”
陸棋：“我就多餘問你。”
弟弟不想上班該怎麽辦？
艾利亞斯沒想過這個問題。
他只是偶爾會羨慕克洛維斯還能這樣明目張膽地發瘋。
走回家時，機械仆從剛剛替他們的二公子拿了外賣，艾利亞斯接過外賣，脫下外衣親自給克洛維斯送去。
克洛維斯的房間不是誰都能隨意涉足的，除了他，基本沒有第二個活人會來。
房間裏沒有開燈，只有全息投影的游戲屏幕釋出幽幽的光芒。
制冷器的溫度調得很低，冷得像是一口冰棺，站在門口便覺得刺骨。
艾利亞斯走進去，踩到了克洛維斯亂丟的拖鞋。
“克洛維……”艾利亞斯無奈地打開燈，果然看到內裏一片狼藉。
他的好弟弟正醉生夢死地打著游戲，設備被他按得劈裏啪啦，臉色泛起不自然的潮紅。
艾利亞斯皺皺眉，走近過去掀開他的頭盔，試了試克洛維斯額頭的溫度：“克洛維，你發燒了。”
“唔？”克洛維斯懵懵然擡起頭，“我在追林逾的排名呢，哥你有什麽等會兒再說吧。”
艾利亞斯的眼中不自覺露出些許哀慟。
他信手放下頭盔，把外賣遞了過來：“先吃飯吧。明明有人做飯，你為什麽非吃這家外賣不可？”
撥了撥那層簡易的包裝袋，艾利亞斯皺眉：“還點兩份，你吃得完嗎？”
“林逾也要吃的。”
“……他今天沒來家裏做客不是嗎？”
“什麽話，外賣就是他點的，你看。”
克洛維斯指了指外賣單上的備註，訂餐人的確是“草莓軟糖”。
這不奇怪。
就像林逾有克洛維斯所有賬號的密碼一樣，在克洛維斯這裏，林逾也沒有設防。
這是他們中學時代最愛點的外賣，在學校裏不愛吃食堂，也不愛註射營養劑時，兩人就會偷摸著吃這些不健康的東西。
克洛維斯是不擅長管錢的，所以每到月初，都會把艾利亞斯給他的生活費全額轉給林逾，接下來的一個月就由林逾操持一切飲食通行。
艾利亞斯說不出話了。
他知道，在外賣這件事上他是說不過克洛維斯的，於是艾利亞斯換了一個話題。
“昨天我收到罰單提示了，你又去了哪裏飆車？”
“我大半夜出去的，沒傷到人。”
“所以是去哪了？”
“唔。”
艾利亞斯難得嚴肅：“克洛維，事關人身安全，你不該對我隱瞞。”
克洛維斯拆著外賣袋，取出兩盒飯來。
他假裝聽不到艾利亞斯的訓話，自顧自拿起筷子吃飯。
艾利亞斯忍無可忍，只能伸手把他的筷子奪走：“克洛維！”
“……去學校了。”
“哪個學校？去做什麽了？”
“就是……中學。沒做什麽，上樓頂天臺躺了一會兒，看看星星。”
“怎麽突然想去天臺？”
“天臺以前不上鎖的。我翹課時就去那兒躺著，林逾上了課來叫我，我們就一起回家。但昨天它上鎖了，我只好從墻那邊翻過去，剛到不久就下雨了，我費這麽大力氣才到那兒，不舍得走，所以淋了一陣雨。”
他知道林逾不在了。
克洛維斯比誰都知道。
正是因為他知道，他才會變成現在這副樣子。
艾利亞斯把畢業證書遞了過去。
克洛維斯問：“林逾的呢？”
“郁郁帶走了。”
“郁郁今後什麽打算？”
“她接受了第二軍區的招募，或許會成為軍人。”
“很好啊，她是很厲害的偵察系。”
“只要你願意的話，第四軍區也……”
克洛維斯斬釘截鐵地打斷他：“不。”
“我本來就是一坨爛泥巴，曠課也好延畢也好，怎樣都不奇怪。我只是不如林逾聰明而已，都做到那一步，還是被他丟下了。”
克洛維斯重新戴回頭盔，隨便扒拉了兩口白飯。
像是在和誰賭氣似的，他抱起游戲機，再也沒有理會艾利亞斯。
艾利亞斯的眉宇輕輕顫抖，終於，他維持著作為兄長的體面，輕聲說：“克洛維，恭喜畢業。你是307期的優秀畢業生，哥哥感到很驕傲。”
克洛維斯背影一僵，像是發笑，又像是壓著哭腔：“怎麽能說這種話，你明知道那不是我應得的。”
“是你帶去了希望。”
克洛維斯的神色更難看了。
“那不是我要的希望……總之，我不會再端槍了。”
他每天都把時間浪費在游戲和飆車上。
每當他在某個游戲突破了林逾的歷史記錄，他又會著急忙慌地去找林逾的賬號，再用林逾的賬號戰勝自己，接著繼續去追林逾的“記錄”。
艾利亞斯記得他回家後第一次點外賣，手忙腳亂弄錯了配送飲料。
他們都對送來的餐點不抱希望了，拆開包裝一看，卻和克洛維斯記憶裏的一模一樣。
店家借著平臺發來一條消息，樂呵呵說：“軟糖好久沒來咯，這次選的飲料和以前不一樣，是不是按錯了？總之給你多送了一瓶以前愛點的，常來啊。”
那天克洛維斯伏在地上，弓背駝腰，哭得近乎斷氣。
但能哭出來，竟也是一個值得歆羨的本領。
他們不知道自己為何會死而覆生。
只知道睜開眼時，他們躺在醫院的病床上，最先沖進病房的郁蘭生泣不成聲，反覆念誦著感謝神恩。
活過來的只有他們四人，雖然剛開始總覺得難辨真假，但當陸隱曾經儲存的記憶重新傳回，那些過往歷歷在目，身邊的隊友親人於是變得鮮活起來。
艾利亞斯率先畢業。
索菲婭和珀西亞都希望他接手第四軍區，自然不會立刻接管，但他至少要分擔一部分工作，開始獨立和其他軍區周旋相處。
他加入了上議院，成為陸棋的左膀右臂。
他晉升為少校軍銜，越發的榮光萬丈。
連他曾經被催化劑拖累多年，本該瀕臨衰竭，再也無法振作的器官也似煥然一新，精神力一舉突破A+，來到了S級水平，成為了當之無愧的第一戰鬥系。
艾利亞斯知道那是神明的饋贈。
那是林逾臨別之時，還在為他憂心。
推開書房的門，艾利亞斯屏退仆從，獨自打開了門邊的燈。
在他辦公桌後方的書架之上，同樣懸著和眾多異能檢測部門相仿的那張圖像。
不同的是，他們為表對烈士的追思，選擇了黑白雙色，而艾利亞斯的是彩色。
他不相信神會隕落。
他不相信那麽在乎他們的林逾，會連當面的告別都不留下，就這樣弄丟了他們。
在那滔天的、如血的浪口之上，天幕低垂得仿佛下一刻就會碾上少年的肉/身。
少年逆風孑立，披散的黑色長發卻比天穹更為深邃。
——祂沒有回頭，背影卻滿是留戀。
艾利亞斯坐回位置，桌上放著一張全星域的星圖。
他提起筆，煩躁地將WEK星系上的紅圈劃去。
“少校，您回來了。”書房專屬的智能秘書適時蘇醒，“需要為您報告二少爺今日的情況嗎？”
艾利亞斯道：“不用，我已經見過他了。”
“監測到您的心率較快，是二少爺惹您生氣了嗎？”
“沒有。”
“是在WEK星系的工作不順利嗎？”
“不是。”
艾利亞斯揉揉眉心，人工智能無法理解人的情緒，所以時常問出一些不通人情的話來，這讓他時常感到煩悶。
但他的工作終歸需要助理，在不願意讓外人涉足書房的情況下，只能交給人工智能。
不過，要說為什麽不願意讓別人進入書房……
艾利亞斯擡頭看了看房間，陳設和往日並無不同。
只是墻上架間都堆滿相框，除了正中間供人膜拜的“祂”，他還在房間裏放上了聯考期間的各種影像。
大多來自南部星域，因為那段時間全程直播，林逾和他們的作戰經歷幾乎被全程監控。
這是艾利亞斯唯一感謝直播的時候。
這一張是陸枚擊碎監控器前，林逾和楊全恩兩相對峙。
這一張是林逾微擡下頜，看向觀眾的倨傲眼神。
這一張是林逾出發去救克洛維斯，二人爆發爭論。
這一張是林逾從容陳詞，向全人類發出的三次詰問。
艾利亞斯重重地吐出一大口氣，星圖上畫滿了希望紅圈，卻又一次次被他叉去。
他忍著煩躁，想起外人竊竊私語對克洛維斯的議論。
他們說他是瘋了。
他們說他失了理智，是著魔了。
可沒有人比艾利亞斯更清楚。
瘋了的從來不止克洛維斯。
如果不是瘋了，郁郁不會舍下第六軍區轉投東部，只為駐守鈞天星那片遺址；
如果不是瘋了，陸枚不會以親王之尊，頻頻駕臨尚處荒廢的北部；
如果不是瘋了，他不會用筆把一張星圖近乎劃爛，就像在硬生生揪扯自己的心臟，無數次升起希望，又無數次墮入絕望。
“WEK星系沒有他，還有其他地方出現異常能量波動嗎？”
“正在努力為您檢索……”
“鈞天星，我去過很多次了，那裏呢？還是沒有變動嗎？”
“鈞天星的能量磁場很混亂，根據數據庫記載，因為鈞天星先後出現過太多超S+級的存在，我們無法判斷現有能量究竟是歷史殘餘還是最近新增。”
艾利亞斯無奈地合上了眼。
他是第四軍區的人，偶爾去一次就足夠惹眼，不可能在那兒守株待兔。
真的沒有希望了嗎？
真的等不到了嗎？
比起死亡，他當然更希望林逾是回到了應在的高維。
但以凡人的壽數，他們要如何期待三百年後才會降臨檢閱的神明呢？
“雖然聽上去有點荒謬，但現實就是這樣。”
林逾的頭很疼，尤其剛聽完身邊一群人嗡嗡如蠅的討論，他覺得頭更疼了。
最先註意到他頭疼的是商慈，商慈實在很貼心，乖乖的沒有說話，卻自覺為他端來了一杯水，借機打斷其他人的聒噪。
奧賽爾是最笨的，即使看著林逾喝水，他的嘴仍然沒停：“我本來也很猶豫，不知道是留下來好，還是去上面更好，但想到是林指揮要來，我就還是決定留下來了。”
“是嗎？真謝謝你啊。”
“不用謝，畢竟你答應過要給我帶薯片的！”
“……那估計懸了。”
林逾花了很長一段時間來捋清處境。
他或許是死了，肉/身崩壞、灰飛煙滅地死了。
因為放了大話，說要把真實的歷史還給人類，他原意是想如當初陸昀那樣，直接覆蓋帝國史這段過往，不僅是隊友，也讓奧賽爾、林自由、89-110等一概覆生。
可到臨門一腳的時候，已經得到全部力量的他竟感到了一陣空前的威壓——並非來自天外，而是迫在眉睫，近在眼前。
那種熟悉的壓迫感讓他記起了被諾亞剝奪的記憶，許久之前和諾亞以死相搏的過往浮現眼前。他的基因都在呼喊著對方名姓，林逾一瞬間就猜到了TA的身份。
諾亞。
又或者說……001-C5，陸惟秋。
“你還有反悔的機會。”陸惟秋的手指握著一顆跳動的心臟，發色和瞳色都近乎雪白。
他定定看著廢墟之上孤身佇立的林逾，就像多年前諾亞懇求002放過人類時的口吻一樣，陸惟秋滿目殷切地開口：“放棄人類，放棄這裏，我們回家。”
——我們回家。
他早該有所提防的。
弗洛西得到了“荷魯斯之眼”，而陸惟秋得到了“推延”。以陸惟秋的心計，怎麽可能那麽輕易就和艾利亞斯同歸於盡。
無非是忌憚他當時因艾利亞斯之死而失控的情緒，陸惟秋選擇了避其鋒芒，暫且擱置了他的覆活計劃。
事實上，弗洛西的“荷魯斯之眼”自始至終都伴隨著他，只等時機成熟，他便可以殺出一次意料之外的突襲。
“……滾開。”林逾說。
陸惟秋擰起了眉，他現在的容貌和諾亞幾乎無異，可是隨意穿上的白袍滿是噴濺狀的血液，讓他的面容比之諾亞平添太多戾氣。
但極致的純白和艷烈的鮮紅反而更加沖擊，使得這幅景象落在林逾眼裏，無端掀起一陣心悸。
他沒辦法改寫人類的歷史了。
如果陸惟秋堅持與他為敵，他的力量就只夠拉著陸惟秋和高維玉石俱焚而已。
林逾重覆了一遍：“滾開。”
黑、白、紅。
曾經為人類而戰的神明操戈站在了人類的對立面；
曾經為人類帶來巨大災禍的神明，即將誓死捍衛人類的領域。
短短十秒的對視裏，林逾意識到，這竟是他初次和陸惟秋毫無隱瞞地對上視線。
而他從那雙眼裏感受到的，是深刻的、徹骨的悲傷。
陸惟秋握碎了那顆心臟。
他的力量變得更為強大，更加迫近林逾的水準。
諾亞遺株分為三組：
A組的001-A1，安東尼；
B組的001-B12，埃爾法拉；
C組的001-C5，陸惟秋。
是林逾直接殺死了埃爾法拉，也是林逾代他消耗了安東尼，甚至把安東尼用“精神控制”禁錮在原地。
所有人都以為安東尼就是最後的001，甚至連安東尼自己都以為只剩林茜這個殘次品沒有解決而已。
陸惟秋沒有如安東尼和埃爾法拉那麽具有直接傷害性的能力。
所以他甚至從未正面和他們有過交流。
——把存在感壓到了最低，最後一舉得勝。
單是反應過來這一點，林逾便覺得毛骨悚然。
“人類不值得同情。”陸惟秋說，“聽話，跟我回家。”
然後高維的威壓傾然降臨，仿佛天幕塌陷，八方而來的混亂的力量幾乎要把林逾的身體撕碎。
亦或者他的確是被撕碎了，只剩一絲殘念截住陸惟秋禍水東引的算計，在意識的最後一刻，林逾只來得及做下兩個決策。
拉著陸惟秋同歸於盡；
將已經不足以覆蓋全人類的僅剩的力量，用以回溯隊友們的死亡時間。
“……但我還是不理解，我為什麽沒死？”
一直坐在一旁蹺腳看戲的林自由終於發聲：“沒到你死的時候，自然也就活了。”
林逾斜他一眼，問：“那你又為什麽沒死？”
奧賽爾說，神殿本就是“神啟”之源，是高維降下的圈套之一。只要神殿存在一天，高維就能通過異能者找到人類棲居的這片星域。
而神殿又並非各人專屬——或者說，它的確存在於不同人的意識裏，有著不同的形態，甚至能生出靈智，假借人眼觀察現實。
但將諸多神殿和高維聯系起來的，終歸是兩枚降落坐標。
當兩枚坐標都宣告消亡，再堅固的神殿也會崩塌。
林逾有些犯疑，他擔心是自己死得不夠徹底。
“我就不是為了薯片那麽淺薄的理由，”林自由偏著頭，笑意輕輕地投來目光，“我留下來，當然只是為了草莓小姐本人而已。”
商慈道：“雖然我們看不到現實的情況，但也能感受到神殿搖搖欲墜，小魚的精神很是危險。我想，能讓你受傷到這種程度，一定是非常不得了的敵人，所以忍不住詢問了神殿。”
“就是那個一直管我叫002，很擔心我死掉，龜縮在神殿裏的家夥嗎？”
“是的，它就是神殿本身。或者說，它是高維的意志，一直都代表高維觀察著你。在它發覺你對人類有了惻隱之心後，毫不猶豫就匯報給高維，才有了你所說的高維突然降臨在‘荷魯斯之眼’身上的事。”
“……偷/窺狂？”
“………也可以這麽理解。”
林自由輕哼一聲，笑著打趣：“還真讓人羨慕，能不能讓我也轉生做草莓小姐的‘神殿’呢？”
林逾：“？”
林逾：“你最好收回。”
即使他不說，商慈也已經冷冷瞪了過去。
若非神殿裏的他們並無實體，恐怕林自由已經被商慈捅上千百個血洞了。
“事發當時，神殿急急忙忙說不能再逗留了。一旦小魚的肉/身死亡，它也會和高維斷卻聯系，失去高維的供養，它很快就會淪為廢土，所以，幾乎所有神殿都開始密謀逃竄，決定搶在小魚和001……陸惟秋徹底死亡之前返回高維。”
“那你們呢？”
奧賽爾答：“我們本來就可以自由選擇，在神殿裏永恒地軟禁，亦或直接消亡。很多異能者在剛剛進入神殿的時候就選擇了後者，畢竟神殿裏空無一物，只有孤獨。但是我不一樣嘛，我還在等林指揮的薯片呢！”
商慈驀地低了頭：“……我在等和小魚分享草莓。”
“再強調一遍，”林自由說，“我是在等草莓小姐本人。”
奧賽爾豎起一根手指，鄭重其事：“據我所知，只有小慈超厲害地留下了林指揮的神殿。其他人即使還想逗留，也被各自的神殿帶回高維去了。不過他們原本就都是出色的異能者，去到高維，說不定還能更高興些。”
“是嗎？”林逾順著他的話頭問，“小慈怎麽做到的？”
商慈臉上燒起紅雲，不自在地偏過了頭。
半晌，他小聲囁嚅幾句，林逾卻沒聽清，於是湊近些許：“什麽？”
然後他聽到商慈說：“‘帶我回高維的話，就把你們全部殺了’——像這樣對它說的。”
林逾：“……”
的確是商慈的作風呢。
“不過，”奧賽爾道，“因為其他神殿都跑了，小慈當時只帶了我，那邊那個大叔是自己厚臉皮跟過來的。所以，今後死去的異能者，應該也不會再到神殿來了。”
林逾怔了怔，立刻聽懂了奧賽爾的言外之意。
什麽等薯片都是玩笑話，奧賽爾逗留至今的理由，只是希望能和朋友重逢而已。
可惜像他身處的境地，恐怕既希望早日見到朋友，又害怕太早見到朋友，所以才表現出這樣的鬧騰，以此排遣自己的孤獨。
“嫉妒我長得夠高所以叫我大叔嗎？”林自由似笑非笑，“都說我只是想再見草莓小姐一面，所以不想去高維那麽無聊的地方，厚臉皮一點也很正常吧？”
商慈打斷了這場無意義的爭論，他開口說：“001的神殿，似乎沒有等到001。”
林逾問：“這是什麽意思？”
“意思是……”商慈低聲說，“陸惟秋，消失得比小魚更早。”
最先迎擊高維，和高維生命魚死網破的是林逾，可陸惟秋反而比他更早消逝。
這的確很奇怪，而且按理說，能夠來到神殿的“死者”都是肉/身湮滅而精神尚存，也即林逾理解的“沒有死透”——像他都已拼盡所有和高維生命蘭艾同焚，按理說，不可能再有精神尚存的僥幸。
奧賽爾道：“說不定，他其實是為了救人來的？”
那樣悲傷的、卻仍堅持著註視他的眼睛。
屬於諾亞、屬於安東尼、屬於埃爾法拉，更屬於陸惟秋的眼睛。
“我的弟弟，擁有創世神一般的力量。
“我們是唯一相稱的同伴。”
“有朝一日你會懂得，我們才是真正的同伴。”
“……我們才是最相稱的同伴。從一開始，命運就是這樣設定的。”
假如陸惟秋在那一刻已經成為真正的001，那麽他的確除了“剝奪”，還具有“賦予”的力量。
可貧瘠如他，還能賦予已然封神的“同伴”什麽呢？
——或許是他僅剩的生命。
“你們真的不和我一起回去嗎？”
“……我已經和神殿約定過會好好供養它。”
“既然它已經沒什麽用，幹脆就直接拆掉比較好吧？”
商慈無可奈何地低下頭：“和小魚說這麽多話，我已經很高興了。和神殿的約定我還是打算好好遵守。”
林逾又看向奧賽爾。
奧賽爾盤坐著，笑容滿面地仰起頭：“其實我打算‘消亡’了。”
林逾皺了皺眉，但聽奧賽爾繼續道：“我是很認真做出這個決定的。林指揮，我很想和朋友見面，但是你說我爸爸已經受到審判……坦誠說，我沒辦法接受那個。”
“你認為你爸爸是無辜的嗎？”
“我知道他有罪，所以才沒辦法去見他。重活一次的話，除了我會高興和大家重逢，其實根本不是什麽好事。”
奧賽爾低垂眼睫，平靜卻堅決地道：“烈士奧賽爾，比活著的兒子更能幫到我的爸爸，這是我應盡的孝道，也是我虧欠吉卡拉和大家的東西。”
林逾久久地看著他，但知道奧賽爾這副樣子，一定也是下了決心。
他的分析有理有據，烈士家屬的確在審判時會有些微的優待。
於公，羅斯鎮長的罪行當然罄竹難書；
於私，他卻畢竟是奧賽爾的親生父親。
“那你呢？”林逾問。
林自由抱怨說：“你都不肯叫我的名字。”
林逾動動唇，本想和從前一樣和他鬥嘴。
但看著那張含笑的臉，頭腦就像生銹了似的。以為此生無法再見的人們，都有了一次好好道別的機會，林逾實在不能說出什麽欠揍的話來。
他遲疑幾秒，終究順從地開口：“林自由，你要跟我走嗎？”
林自由聳起眉宇，驚奇笑問：“草莓小姐這是在請求我嗎？”
“……你可別得寸進尺。”
“但我的確很想去高維看看嘛。人類我是很喜歡的，但要是高維個個都是草莓小姐這樣的美人……嗯，放心，我比較講究先來後到，草莓小姐在我這裏依然是第一位。”
還是這樣吊兒郎當的口吻。
林逾都聽煩了。
可看著林自由似笑非笑的神情，他又莫名犯怵，竟懷疑這家夥沒有在玩笑，是真心想和他告別。
林逾的口吻軟了些許：“那麽，就算是我……”
“不必了，草莓小姐。”林自由打斷他的話，神色仍是笑瞇瞇的，“不要對我說那種話，商慈可是會生氣的。”
林逾側眸看了看，商慈立刻低下腦袋不言不語，但看得出來，大概半秒前的確是死死瞪著林自由的。
“在那邊，您並不會孤獨，不是嗎？”
林自由極其自然地牽過林逾的手，趁商慈不備，低頭在手背吻了一下。
商慈立即縱身撲來，把林自由按倒在地：“混賬，誰許你對小魚做這麽惡心的事！”
林自由哈哈大笑著，一邊躲避商慈的拳頭，一邊對林逾眨眨眼睛：
“回去吧，林指揮。除非您說即使回去，我在您心裏也是勝過其他人的第一，那樣我才能放棄去高維的心願，陪您重新返回人類的世界。”
林逾面不改色：“滾。”
這回是真的連他都覺得惡心了。
林自由的笑聲更響，接連挨了商慈幾記拳頭，一邊大笑，一邊虛偽地叫疼。
林逾便在一旁欣賞。
林自由的確是喜歡新奇東西的人，他在人類這邊無親無故，若是真的去到高維，說不定這樣放浪形骸的做派還能更受那邊喜歡。
歸根結底，一切都沒有太糟。
而他哪怕只是為了親友，終歸也是要回去人類那邊的。
但這回死也不想再讀軍校了。
不過現在的他還不知道：
好消息，他結業了，真的不用讀了。
壞消息，他結業了，一年內補考完這三年的未修課程才能拿到畢業證書。
所以他真的需要這份證書嗎？
STA基地遺址的清理工作交給了第二軍區。
因為只是難度不大的後勤工作，這份差事理所當然落到了剛入伍的新兵頭上。
郁郁作為立下戰功的畢業軍校生，自然不是普通入伍的新兵可比。
她以軍官身份入伍，在新兵營裏擔任教頭，領到清理工作的時候，郁郁也不覺得這是一份無聊的差事。
只是她近來一直有件耿耿於懷的事。
畢業禮時，她原本是想和艾利亞斯好好商議的——陸惟秋的屍骨，直到現在也沒能找到。
許是多年狩獵的經驗，郁郁具備著某種奇怪的直覺。
直覺告訴她，即使是那樣混亂不堪的局面，陸惟秋也不該平白無故失蹤的。
可他的遺體失蹤了，又能代表什麽呢？
郁郁想不出來，所以最終沒有對艾利亞斯說出口。
來到STA基地遺址，分派完基礎任務，郁郁自己也參與到工作中。
眾人一邊收拾那些蒙塵已久的設備，一邊禁不住感嘆STA基地耗資之巨大，不愧是諾亞一手建造的最後堡壘。
突然卻有人發出一聲驚叫：“這裏有人！”
郁郁應聲望了過去，看見同伴慌裏慌張跑來：“郁郁隊長，那邊實驗室的設備自己就開始運作了，我真沒碰它，是不是鬧鬼啊！”
“你胡說什麽，什麽神啊鬼的，凈瞎扯。”另一個同伴急聲制止，“隊長你別理他，肯定是這小子自己碰到什麽機關了，在這兒撇責任呢。”
郁郁這段時日見慣了他們鬥嘴，擡手叫停爭吵：“我去看看。”
“好好，隊長你過來看。那邊還有一個大活人，泡在營養皿裏，真的好恐怖。”
郁郁循著他的指引走去，實驗室內，冷白燈光照亮了眼前的風景。
黑發少年被整個浸沒在營養液裏，四肢修長，五官清晰。
聽到動靜，他也主動轉過頭來，半夢半醒地睜開了眼。
深沈如夜的黑眸，直直望進郁郁的眼中。
“指揮……？”
少年牽動唇角，揚起一抹柔和的笑來。
他眨一眨單眼。
郁郁鼻尖一酸，一陣欣喜盈滿心間。
她也擠出了一個笑來。
於是眾人親眼見著，他們不茍言笑的郁郁隊長對著陌生的少年眨了眨右眼。
一如三年前，那個傳說裏最愛wink的天才指揮。
神回到了祂鐘愛的人世。
三百年的誓約，自此而始。
正文完。
歷時大半年終於結束了，連載途中一直想，等完結了要說很多很多話，可真的到了此刻，竟然什麽都說不出來。
總之，感謝大家一路陪伴，和我一起結束了這程人神交鋒，一起陪伴小魚他們結束三校聯考的冒險。
這篇文是我截至目前篇幅最長的作品，雖然誕生和成長途中都有些許阻礙，但我始終很喜歡它，也希望大家喜歡~
接下來我會陸續完成三件事：
1.更新番外；
（很遺憾不能做到日更，八月初我有一次長長的出差，所以沒有辦法繼續通宵兼顧更新）
（但最遲八月中旬應該會全文完結）
2.修改前文；
（主要是刪掉以前的大篇幅的作話，避免劇透，曾經承諾會寫的南部覆盤，我也會抽時間去做）
3.籌備新文；
（武俠＞混血＞社畜）
千言萬語還是化成感謝。
我很清楚這篇文還有諸多不成熟、不完美的地方，為了完成它，我也的確犧牲了許多休息時間和精力成本。
要說過程中從未覺得疲憊、覺得不甘，那也是不可能的。
但正是連載期大家的陪伴，讓我每次沮喪時都能重整旗鼓，心說哪怕只有一個人看也要繼續更新下去。
總之，非常、非常、非常感謝大家。
希望下本有緣，江湖再見~~~
ps：本章評論區會掉落一點小紅包，是我的小小心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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