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眾生之上-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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眾生之上-5

“——餵、餵餵。你真的完全不要理智了嗎?”

安東尼無奈至極地招架著來自林逾的攻擊。

倒不是林逾想攻擊他,而是林逾已經無所謂攻擊目標,他現在只想摧毀目之所及的全部。

要不是這裏存還放著艾利亞斯和陸枚的遺體,安東尼不懷疑他會直接毀掉整個基地。

此刻,他的通訊器正在嘀嘀作響,不用猜也知道是夏越澤和瑪麗恩那兩個拖後腿的。

“聽,是「戌狗」和「子鼠」的通訊,你先聽聽他們的狡辯如何?”

為了安撫林逾,安東尼接通通訊,甚至開了外放,讓林逾也能和他一樣聽到。

但沒等夏越澤那邊先開口,林逾沙啞的嗓音先一步響起:“夏越澤,我絕對不會放過你們。”

好像被怒火燒壞了聲帶,林逾的嗓音啞得驚人。

然而夏越澤早就預料到他的反應,平靜回答:“我很遺憾。但九皇子是自願的,他想把力量還給王儲殿下,以方便殿下挽救災區的人們。”

“我不管那個。”林逾說。

夏越澤沒了聲音。

他知道林逾會發瘋,但沒想到會瘋到這種程度。

短短五個字,就已經把林逾隱藏頗深的掌控欲體現得淋漓盡致。

他根本不在乎艾利亞斯和陸枚是因何而死,他只在乎自己不允許他們死去。

所以哪怕是自願,林逾也絕不接受這個結局。

這正是身為“神明”應有的個性。

因為他的確有改寫世界規則的能力,連山川江河都不能逃脫林逾的主宰,又何況是一兩個人的生死輪回。

即使現在做不到,但等他找回全部力量,這根本不是難事。

“……好吧,我知道你現在很生氣,但我有更重要的事情要問你。”夏越澤盡可能壓低音量,“你和謝泓取得聯系了是嗎?他告訴了你什麽?”

回應他的只有通訊被掛斷的提示音。

別說合作,他們已經連和林逾談判的資格都喪失了。

夏越澤起初也被瑪麗恩帶回來的“戰果”嚇了一跳。

瑪麗恩受了重傷,若非被“延續”吊著命,這會兒早就一命嗚呼。

好在郁蘭生的傷也不輕,至少短時間內,不可能再成為對面的有效戰鬥力。

而安東尼是不會插手人類內戰的。

他只負責牽制諾亞遺株,對於人類,安東尼鮮少表達自己的立場,也幾乎不參與這些鬥爭。

吳愁?

那家夥更沒什麽本事。沒了陸惟秋就是個廢物嘴炮而已。

夏越澤唯一不能理解的,就是克洛維斯三人究竟是怎麽無視這麽多關卡守衛的逮捕,硬是從太空中轉移到東部星域。

是陸梓那邊把他們搶走了?

那陸梓應該也想利用他們控制林逾才對,怎麽會這麽輕易放出來?

……難道他們說服了陸梓?

不,不可能。

一定是有人幫他們牽制了陸梓,但那個人究竟是誰,又是什麽目的,如果他繼續對克洛維斯他們出手,這個幫手會不會再次出現?

這次連夏越澤都有些混淆了。

他意識到自己淪落進一個陷阱裏,而這種熟悉的虛實掩映,讓他第一時間想起了那個人。

那個總是壓他一頭的師兄,恩師謝思淵最得意的兒子兼徒弟——謝泓。

是謝泓出現了?

如果這些陷阱是謝泓設計,那也難怪他會掉坑。

謝泓生來就是克他的,在校時勝他一籌,進了軍區也比他更強。無論在什麽地方,只要有謝泓和他一起,出挑的、惹眼的那個就必然只是謝泓。

瑪麗恩含著一口氣,看見夏越澤胸膛起伏著不知在忍耐什麽情緒。

接著,夏越澤就向安東尼發去通訊,又被林逾劈頭蓋臉罵了回來。

瑪麗恩的心臟突突跳著,打量神色陰鷙的夏越澤,微妙的不安讓她有些犯怵。

“夏越澤,你想到什麽了?”瑪麗恩出聲叫他,夏越澤這才扭過頭:“謝泓果然在東部。而且他肯定做了什麽,但我想不出來他在這時候露臉的好處……”

瑪麗恩心懷惴惴沒有說話,夏越澤的通訊器又響了起來。

他接通通訊,照舊報上名姓,等待對方的報告。

對面傳出壓抑的呼吸聲,接著時帶有哭腔的求饒:“夏少校!手環失竊了!”

夏越澤的聲音冷了些許:“什麽失竊了?說清楚些,怎麽失竊的?”

對方嗚嗚著喘了兩口,夏越澤聽出他是留守中央星域,被他安插在謝思淵身邊的眼線。

然後眼線哭訴道:“謝上將、謝上將現在一口咬死是我保管不力,但我真的沒有玩忽職守啊,我不知道怎麽會弄丟,也不知道被弄丟到哪去了,夏少校,您一定要救我。”

夏越澤神色微凜,重新確認一遍:“謝上將一直都交給你在保管嗎?”

“是、是我。只有一次開會的時候,謝上將把它帶去會議室了,可是之後也還回來了,但我真的不知道……”

“蠢貨!”

“啊……?”

不等對方醒悟,夏越澤一把掐斷通訊,陰沈著臉問瑪麗恩:“程風雨的手環只有一個嗎?”

“手環?‘補缺’的那個?”瑪麗恩回憶半晌,“確實只有一個,我們原本也是計劃等林逾解決安東尼,就把那個手環交給林逾,按理說那邊也該動身送過來了。”

“送不來了!”夏越澤驀地拔高聲音,瑪麗恩楞在原地。

她還沒見過夏越澤這麽失態的樣子,可見剛才的通訊的確沒帶來什麽好消息。

夏越澤低眸思考一陣,咬牙切齒叫出一個名字:“謝、泓。”

“謝泓?謝泓到底做什麽了?”

“他凍結紅水這麽久,等的就是今天方便那群孩子脫逃。我們都被他騙過去了,甚至還想占他的便宜。手環一定也是他和老師動了手腳……”

說到一半,夏越澤忽然停下聲音。

瑪麗恩不明所以地看他,聽夏越澤道:“手環一定在那幾個孩子手裏。”

“什麽?”

“傳令下去,立刻組織人手堵住他們。”

“你是說謝泓把手環給了林逾隊友?但手環早晚要給林逾,好像不是什麽大事。”

“……不,現在不能再給林逾了。”

瑪麗恩楞了楞:“為什麽?”

夏越澤神色嚴峻:“死一個艾利亞斯,還可以用另外三個人壓著他,現在連陸枚也死了,你以為林逾還有可能站在人類這邊嗎?更何況所有人都知道了那段歷史,林逾已經不比安東尼珍貴多少了。”

瑪麗恩回答不了這個問題。

在他們看來,林逾實在不像會對人類網開一面的樣子,更何況他們步步緊逼,別說林逾,換成脾氣再好的人也該發火了。

而今艾利亞斯和陸枚過世,克洛維斯和郁郁又被她放走,雖然夏越澤沒有明說,但瑪麗恩知道他在暗暗怪她做得不夠細致。

瑪麗恩只得苦笑:“……陸枚當時都那副表情了。”

“瑪麗恩,陛下不在了,你和我解釋什麽都沒意義。”

瑪麗恩神色微寒,垂下眉眼不再辯解。

夏越澤則迅速收拾衣裝,眼見就要出門,瑪麗恩問:“你現在又要去哪?”

“我去找謝泓,A2肯定和他在一起。”夏越澤掃她一眼,“如果你還有自覺,就知道自己現在該做什麽。”

瑪麗恩動了動唇,但回憶起遠方甚至不能讓她看見最後一面的君主,她只得收斂神情,輕輕地道一聲“是”。

等夏越澤離開“克隆”塔,只剩瑪麗恩獨自給自己上藥。

過了二三分鐘,瑪麗恩終於下定決心,拿起手邊的通訊器:“……特調組一隊二隊聽令,從‘詛咒’塔去STA基地的直線,有一個黑色卷發、軍校裝束的男孩。去找他,從他身上拿走所有武器,尤其留意一個手環形狀的東西,把那個帶回來。”

片刻,她補充:“盡量別弄傷他,那是我兒子的朋友。”

接下來的通訊,她要遵循陸隱的遺言,代表人類最後的皇權,撥給安東尼。

“安東尼,夏越澤出發去解決林茜了,你就接手那個手環。

“剩下的事,你自己處理。”

暴走的郁郁未待發作,郁蘭生臉色劇變,率先壓下克洛維斯因為悲傷而仰起的頭顱,拽著人往郁郁的視線盲區掠去。

她的“延展”相當方便,長途短距都在一念之間。

然而即使有著這一便利,當郁郁發白的瞳孔望向他們,郁蘭生便意識到對方對空間法則的權限更在自己之上。

被郁郁的眼睛盯著,連她也根本不敢直視。

反而是克洛維斯拖著傷腿,猛地將她一拽,閃過郁郁飛擲而來的一把尖刀。

克洛維斯迅速端起傷痕累累的槍,不等瞄準鏡彈出,子彈已經咻咻穿過郁郁身側,極其危險的距離引起了郁郁的警覺,即便在失控暴走的狀態下,她還是慎重地考量起自己和克洛維斯之間的距離。

“郁郁!”克洛維斯大聲叫她,“趕緊回神,我們還要去找林逾——”

話音未落,又是一把尖刀從他耳邊擦過。

甚至由於克洛維斯躲閃不及,刀刃從他的耳廓擦起一絲血來,滴落冰雪,紅得刺目。

克洛維斯呵出一口白氣,索性把槍一拋,不顧郁蘭生的勸阻,徑自上前。

郁郁的刀鋒筆直向他,而克洛維斯不偏不倚直往上撞,但在手中刀真的將要捅穿克洛維斯腹部之前,郁郁的身體忽然後仰。

她艱難地移開刀刃,幾乎和眼白無法分辨的瞳孔裏隱約有光閃爍。

克洛維斯下意識拉住她的手腕,腿卻支不住兩人的壓力,只能跟著一起倒了下去。寒光凜凜的刀刃準頭一偏,克洛維斯扼著郁郁的手指更加用力,迫使她松開了短刀,被自己壓在冰上,暫且不得動彈。

“郁蘭生!”克洛維斯喘著粗氣求援,郁蘭生沒有讓他失望,很快從後追了上來,幫他壓制郁郁。

郁郁和他們一樣喘/息不止,三人表情各異,卻有著異曲同工的悲色。

克洛維斯腿上槍傷的鮮血還在汩汩流著,沿著郁郁的手臂和手掌一路蜿蜒,他和郁蘭生的身上都散發出刺鼻的血腥味,在雪地裏,猶如走投無路的獵物。

郁郁的暴走尚未結束,但她自己明顯也有意識克制,僵持數分鐘後,一道淚忽而從她眼眶裏流出。

克洛維斯心臟微緊,聽得郁蘭生抽抽鼻子:“你還要送手環,把我的扇子帶上,它是智能光腦,會為你指明前方。”

她沒有再說陸枚的事。

就在不久前,他們眼睜睜看著陸枚自願跟隨在瑪麗恩身後,只留給他們一個背影。

明明已經竭盡所有想要保護好作為支援系的陸枚。

可最後反而被陸枚救下一命。

“我去嗎?”克洛維斯訥訥問,“我……一個人去嗎?”

郁郁的喉嚨裏還在發出嗬嗬的聲音,她在和另一個充滿惡意的自己交戰。

哪怕在這樣冰冷的環境下,她的身體依然滾燙得嚇人。

尤其是觸摸到克洛維斯血液的那只手,已然死死地緊握成拳,陷進手掌的指甲刮破血肉,她的血也湧出來,和克洛維斯的血混在一起,也和她無法自抑的眼淚混在一起。

只是克服自己,郁郁就已經不剩餘力了。

林逾不在身邊,他們沒有辦法那麽輕松地幫郁郁擺脫痛苦。

只有郁蘭生遞出的繩索,一圈圈把郁郁捆綁束/縛,上邊沾滿了三個人的血,就像某種滿懷希冀的封印。

克洛維斯忍住眼淚,不忍讓郁郁疼痛,又不得不把繩結系緊。

他抽抽鼻子,聲音發抖:“郁郁,你不和我一起嗎?我一個人……”

他說不下去,更不敢再看郁郁的眼睛。

他想說自己做不到。

從小到大,他就沒有獨立地做好任何事過。

哪怕很多次逞強說一個人也可以,但那都是基於他很清楚自己身後會有林逾和哥哥幫忙。

他從來都是個一無是處的笨蛋。

為什麽在這麽殘忍的戰場上,茍活到最後的竟然是他這個毫無用武之地的廢物呢?

“我會做到的。”克洛維斯說。

他扳著郁郁的肩膀,苔綠色的眼眸忍住所有悲意,擠出了一個比哭更難看的笑來。

哪怕渾身力氣都消失了,哪怕千百彈孔生在他的肉身。

哪怕是爬,他也要爬完最後這段路。

為了林逾。

為了艾利亞斯和陸枚。

也為了此刻淚流滿面的郁郁。

他穿回外套,從汗衫上撕下一長條布,死死綁在腿上。

接著拿起郁郁的刀,克洛維斯低頭咬著外套衣領,刀鋒便破開皮肉,大量的鮮血湧了出來,在冰原上流淌成一片慘烈的紅河。

“啪嗒”。

子彈被他挑出,克洛維斯簡單做了止血,便把郁郁推向郁蘭生。

“克……”郁郁艱難地撐開眼,努力想說什麽,但渾濁的意識讓她痛苦不堪。

克洛維斯眨眨眼,笑一笑,虛虛地抱她一下:“等我帶林逾回來。”

偏在此時,從高高的“詛咒”塔上,“哢噠”聲刺入眾人耳廓。

懷抱郁郁的克洛維斯本能地一擡眼,眼光便瞟見那黑洞洞的槍口。

身體快過頭腦,郁蘭生也和他相仿,兩人縱身跳出原地,半息之差,方才的地方便現出一個深逾半尺的彈坑。黃白硝煙翻滾而起,不等散去,接踵而至的子彈如驟雨瓢潑。

一道稚嫩的嗓音居高臨下:“把手環交出來。”

郁蘭生面色微變:“吳愁,你瘋了?!”

“我沒瘋,把手環給我!”

塔樓窗口露出了吳愁同樣急怒的臉,他像是站在椅子上才能爬上窗戶,迫切的急色讓那張小孩子的臉也顯得格外扭曲:“就算沒有陸惟秋,我一個人也可以協助小魚封神,小魚是屬於全世界的神明,怎麽能讓他偏聽偏信!”

郁蘭生一臉驚怒地搶過克洛維斯的槍,一邊躲避密密麻麻的彈雨,一邊瞄準吳愁:“我看你真是瘋夠了!全人類滅絕,對你有什麽好處?!”

他們都是剛剛才和瑪麗恩戰過,現在傷的傷、累的累,對上有備而來的吳愁,又有地理位置的懸殊。

幾乎是一照面,三人便落了下風。

“把手環交給我,你們就可以安心地去死了。”吳愁說,“「戌狗」肯定知道了你們手裏有手環,他不可能放任你們和小魚見面。但是交給我,我有一萬種辦法掩人耳目,很輕松就能把手環傳遞過去。”

他說這些話時,立刻不見了小孩子的幼稚,反而條理分明、有理有據:“與其讓你們一群廢物白白浪費了這次機會,還不如由我去完成這次使命,「戌狗」正是看不起我的時候,絕對不會留意到我的路線。”

克洛維斯瞪大了眼,直覺他說的都是歪理,可是半句反駁都說不出來。

是啊,雖然陸枚可以避開了關鍵詞,但以瑪麗恩的聰明,倘若知道手環被轉移,難道會猜不到他們嗎?

如果真的讓他一個人對上瑪麗恩和夏越澤兩個人的追殺,他當然願意豁出命去保護手環——但即使他豁出命,就能完成這次任務嗎?

畢竟他是個離了林逾和哥哥就寸步難行的廢物啊。

畢竟他一個人時,什麽事都做不好的啊。

郁蘭生打斷了他的思路,冷聲斥問吳愁:“說得好聽,那你又何必非要他們的性命?!”

吳愁微怔,子彈停了片刻,接著他把槍械一丟,換來一具口徑更大、射程更遠的狙/擊槍。

槍口緩緩對向克洛維斯,仿佛來自天外的一只漆黑深邃的眼。

吳愁陰森森道:“他們活著,小魚就會對人類有所留戀。蘭瑞·法雷爾、謝泓、林茜、謝思淵……還有其他諂媚阿諛,欺騙過小魚的人類,我通通都會解決。”

“——神愛世界,不能愛個人。”

“克洛維斯!”

“嗡——”

郁蘭生的驚呼和子彈撞擊在刀面的嗡鳴齊響,連克洛維斯都沒註意到郁郁何時繃斷了繩索,雙刀交錯代他擋住那一枚來勢洶洶的子彈。

郁蘭生瞠目失聲,克洛維斯也驟然軟了氣力,只看見郁郁逆風站在他的身前,破爛骯臟的衣角獵獵飛舞,刀刃猝然斷裂,砸落地上,翻滾著和克洛維斯擦身而過。

郁郁的白發飄飛如仙,冷冷側目,低下眼眉。

那雙因為暴走而失色的瞳孔中間,燃燒著一顆微小的火種,正是郁郁鮮紅的瞳色。

她張開嘴,每一寸肌肉都在和本能作對。

“……礙手礙腳,”郁郁道,“滾去做你該做的事。”

下一秒,郁郁的身形驟滅,卻聽塔樓裏的吳愁爆出一聲尖叫。

一道血光從窗內濺出,克洛維斯顫抖著抱起槍,和郁蘭生倉皇對上一眼,便奪步逃離了此地。

塔內,吳愁瘋了一般地開槍,密集的子彈卻絲毫不能沾上郁郁的衣角。

只用了半秒,他就看見郁郁放大的臉龐逼近過來,那張毫無表情的臉,瞳中卻盛滿他的倒影。

一把刀高高舉了起來,對準他的胸腹,筆直刺下。

一刀、兩刀、三刀。

劇烈的疼痛中,除了自己的尖叫,吳愁只聽見郁郁不成人聲的低吼。

滿是鮮血的手倉促抓向一旁,求生欲使他攥緊了最後一個可觸碰的機關按鈕。

——那是每座瞭望塔最後的防備。

郁蘭生的乞求聲近在耳畔,但吳愁更能聽見自己胸腔裏迫切的心跳。

只有讓小魚身邊的親近之人盡數犧牲,

只有讓小魚永墮遠離人情的孤獨,

只有這樣的一天到來之際……

他的神明才能涅槃重生,登頂封神。

“哢”。

吳愁按了下去。

“詛咒”之塔,生在“詛咒”之域,殉於“詛咒”之人。

那是諾亞留下的,作為最後防線,足夠和高維生命相抗衡的自爆裝置。

極度的高溫瞬間吞沒二人。

滅頂熱浪不容任何人的求饒,沖天火光掀翻了偌大塔樓的樓頂,血肉、臟腑、白骨,一切都能在瞬息之間蒸發升華。

像雪一樣白得虛無,像血一樣紅得慘烈。

像不曾造訪世界一樣,蒼蒼茫茫,一片幹凈。

“……自己處理?”

安東尼笑著掛斷通訊,閃身避開林逾揮來的一刃黑氣。

他偏偏頭,頗有幾分為難的樣子:“這可不像是我能處理好的問題呢。”

林逾冷冷看他,盡管沒有聽到通訊的內容,但他已經明白了所有。

“他們終於想明白了,發現你比我更適合‘救世主’這個位置是嗎?”

“誰知道呢?你想按照他們計劃的那樣,和我戰個你死我活嗎?”

“那是諾亞和002做過的事。”

“錯,那就是你我做過的事。”

安東尼很執著地把自己認定是諾亞,林逾也沒有心情和他爭論。

他現在只想去找自己的隊友,找到一個算一個,哪怕傷痕累累……他至少要見他們,只要能見面,一切都好過這樣音訊渺茫。

安東尼看出他的急切:“你想去找剩下的兩個人?其實我奉勸你不用去了。”

林逾不搭理他,大步流星向基地之外走去。

“你不再去試試地下實驗室嗎?你只有打開那裏,得到諾亞留給你的力量,才有可能勝我一成。”

安東尼的話沒說完,林逾的光腦突然尖叫起來。

他低頭看去,發現是備註「寅虎」發來的視訊。

作為STA的一員,他的確接入了內部網絡,可以和其他議員溝通。

但所有人都知道,出於對STA的抗拒,林逾沒有接過他們任何人的通訊,包括安東尼,也包括夏越澤。所以他們聯系他時,才只能通過“崩潰”塔內部的系統,亦或者借由安東尼轉達。

林逾盯著視訊提示出神兩秒,這是郁蘭生第一次發來通訊,若是往常,他一定會毫不猶豫地拒絕。

可今天卻莫名地……

顱內好像一瞬間生出罕見的欲望,鬼使神差地,林逾伸出手按了一下。

——他會永生感激這個決定。

“林逾!是我!”

克洛維斯沙啞的聲音從中傳出,林逾呆立原地,毫無知覺地,一滴眼淚滾了下來。

他的身邊還充斥著雜亂的交火聲。

克洛維斯一邊奔跑一邊說話,氣喘籲籲,卻還是顯得精神抖擻。

林逾想問他情況如何,想問郁郁如何,可是喉嚨卻發緊,千言萬語都堵住了似的,無論如何都說不出話。

反而是克洛維斯滔滔不絕:“郁郁在‘詛咒’塔,郁蘭生和她一起,沒問題,別擔心,陸枚用‘荷魯斯之眼’保護了她,她很好,我也很好。聽我說,林逾,你一定要去‘詛咒’塔接郁郁,你聽到了嗎?”

林逾不知所措地“嗯嗯”回應:“聽到了,聽到了。你在哪裏?”

“我已經……看到基地了!你在基地對不對?郁蘭生說,你肯定在這裏,你快出來見我!”

林逾立刻拔腿奔跑,身後安東尼無奈地聳聳肩膀,和他一起向外走去。

克洛維斯繼續說:“我帶來了手環,程風雨的那個,謝爺爺交給林阿姨,林阿姨又給了我……他們說,要給你,你快來拿,這是小美和我們——”

信號猝然中斷。

林逾腳下一趔趄,眼見著基地的玻璃幕墻緩緩升上一層鐵籠。

原本敞開的大門遽然關合,身後安東尼的腳步也中斷了,而那如同跗骨之蛆一般緊緊追隨他的目光,此刻變得更加露骨。

“我也不想的。”安東尼說,“但瑪麗恩說,那個手環的所有權已經歸我了。”

林逾睜大眼睛,險些壓不住喉嚨裏翻湧的血氣。

“給你,都給你。我不要任何東西,我只要他們……”

“你會甘心嗎?那是九皇子用命換來的東西。”

“我都願意……”林逾的眼睛近乎充血,但還是殘存一絲理性,他弓下身子,從未如此謙卑地懇求,“只要他們平安,讓我死也可以。”

安東尼的眼眸閃了閃。

“我可以相信你嗎?弟弟。作為高維生命,你徹底愛上這些人類了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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