懷友如故-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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懷友如故-2
“……你在做什麽？”
經過人群推擠，在倉皇的腳步之後，空曠樓道裏傳出幾聲動靜。
“嘀”的傳聲和男人的質問一起回蕩在走廊，而在連續的嘀響之後，隔斷中層區和低層區的區域鐵門一反之前的鏤空狀態。
因為連續輸錯的密碼，鐵門自動加固，轟隆隆豎起了更厚的障壁。
而剛才刻意輸入錯誤密碼的少年這才轉回身子，冷漠地看向來人：“啊，你還活著呢？”
他以為林逾會直接解決了這家夥來著。
整天跟蚊子似的嗡嗡嗡嗡，沒本事也沒腦子，段星淵根本不理解林逾圖什麽會留他一條性命。
霍勒斯眼睜睜看著升起的厚壁，嘴唇不住地哆嗦起來。
冷汗密布他的額頭和兩腮，尤其是段星淵眼神裏毫不掩飾的殺意，直讓霍勒斯雙腿發軟，不由自主地就要跪下去。
“你……你不能這樣做……”霍勒斯顫抖著道，“林指揮還沒回來，林指揮他……”
段星淵輕嘖一聲：“你裝什麽林逾的好哥們？”
眼見他向自己走近幾步，霍勒斯忙不疊後退，直到撞上冰冷的墻壁。
後腰處的手/槍硌得他倒吸一口冷氣，也勉強激回了霍勒斯須臾的清醒。
他有槍，他不是毫無還手之力。
段星淵也沒什麽了不起，他比起林逾差太多了，而自己可是連林逾都敢直面的。
段星淵不知道霍勒斯覆雜的心理活動，就這樣一步步走近。
“說起來，你不趕緊去頂層區，在這兒耽誤什麽？難道是林逾給你安排了什麽？”
段星淵走將過來，而霍勒斯已經無路可退。
段星淵掐住他的下巴，把人的頭顱硬生生擡高，盡管身量比霍勒斯要矮些許，但段星淵的氣勢明顯遠在霍勒斯之上。
霍勒斯完全發不出清晰的字音，只能支支吾吾，滿臉驚恐地搖頭。
段星淵冷冷一笑：“猜他也不會在你這種垃圾身上多費精力。”
接著，段星淵收手拍去衣服上的灰塵，轉過身體：“走了，去頂層區。”
霍勒斯喘著粗氣，壓低聲音問：“可是，林指揮沒有打算清理小山羊派……”
“那種事本來就無所謂。”段星淵道，“我只是希望他快點行動，小山羊派也好，小綿羊派也罷，他想對誰動手都和我無關。”
霍勒斯楞楞地睜大眼睛：“……你早就猜到他會選擇管理人？”
“因為林逾很明顯也是功利主義，習慣走直線的人不會花時間去繞路——就算他要繞路，那也隨便，反正為了外界的太平，他不會對身為‘救世主’的我下死手，而我只需要頂層區開啟。”
“可是——”
“你幫我做的事可沒到能讓我一直給你解惑的程度。”
段星淵冷下臉色，衣襟裏鉆出粗壯的藤蔓，恐嚇似的貼近霍勒斯：“你到底還走不走？”
霍勒斯大驚失色，急忙跟了上去：“我走、我走……”
段星淵的神情這才緩和了一些。
他和霍勒斯算是非常臨時的盟友，如果沒有霍勒斯，人群不會這麽快陷入混亂，林逾也不會這麽快動手。
而作為交換，段星淵也承諾過會幫他逃出生天。
雖然很看不起霍勒斯，但段星淵還沒打算食言。
霍勒斯唯唯諾諾地走近，段星淵正想訓斥他動作太慢，卻見霍勒斯瑟縮著擡起的臉上，赫然竟是一雙蔚藍色的眼珠。
二人對上視線的剎那，段星淵猛地皺緊眉頭。
他的眼裏很快映出了霍勒斯全新的表情。
那個一直如敗犬一般的霍勒斯，此刻揚起一抹儒雅謙和的笑容。
他站定原地，對段星淵偏了偏頭：“段指揮，為了一己私欲犧牲這樣多的同學，你一點都不覺得羞愧嗎？”
有力的腳步聲伴隨霍勒斯的質問一起回響在過道裏。
走廊左側緊閉的房門中走出一道身影，艾利亞斯的表情幾乎與霍勒斯相疊，從容中無端透著點諷刺的意味。
“哢哢”兩聲響，段星淵身後也傳來子彈上膛的動靜。
他轉過頭，看見了屈蹲在墻壁窗上，舉槍對他瞄準的克洛維斯：“嗨~”
三小時前，“救世主02”——也即大家心照不宣的林逾發布了全網投票。
兩小時前，投票活動的一小時參與率突破星網歷史，有多達21%的用戶參與，36%的用戶關註了此次投票。
有關討論以每秒上萬條的速度瘋狂刷屏，或擔憂、或嘲諷、或期待，各人用各自的態度表達著關切，話題熱度也攀升至星網平臺創建以來的TOP榜一。
就連官方也喪失了壓制話語的特權。
關閉平臺，現實的人們仍會討論。
限制言語，公民的內心依舊存疑。
能結束這一切的只有“結果”。無論是考生給出一個結果，還是官方給出一個結果，總之，所有人都翹首等待著一個能讓他們滿意的“結果”。
[“選擇犧牲‘小綿羊派’的投票比例為：0.2%”]
[“選擇犧牲‘小山羊派’的投票比例為：48.7%”]
[“選擇犧牲‘護理員’的投票比例為：51.1%”]
參與的用戶仍在增加。
節節攀高的參與率、突破百億數字的實時討論、相差仿佛的選項比例。
[“我有朋友以前在福利院生活，他說過‘小山羊派’是搞壞風氣的異端，投‘小山羊派’不會有錯”]
[“但不管‘小山羊派’和‘小綿羊派’本來是什麽群體，至少現在他們都是考生”]
[“只能說按照福利院以前的傳統，通常都會選擇犧牲‘小山羊派’吧”]
[“投‘小山羊派’和‘小綿羊派’的都是反人類主義嗎？幾百條命說犧牲就犧牲？”]
[“林逾和陸惟秋的粉絲唄，舍不得他們哥哥評烈士”]
[“不過幾百個考生裏唯獨挑出這麽幾個‘護理員’，說不定他們是最優秀的幾個呢”]
[“不用‘說不定’，名單裏的畢瑯、郁十二、林逾、陸惟秋和艾媛媛每一個確實都是專業top”]
[“……往壞的方向想，投了他們但他們沒事的話，說不定會對我們懷恨在心”]
[“就投‘護理員’吧，既然他們最優秀，說不定還能急中生智創造奇跡”]
[“最優秀就活該被欺負哦？”]
[“笑了，草莓小姐本可以直接解決‘小綿羊派’或者‘小山羊派’，但他把選擇權給星網，就是為了聽你們一句‘最優秀’是吧”]
一小時前，“救世主07”發布了一則短文：
[“@救世主07：按照林指揮的吩咐，考生正在向頂層區靠近。但人群裏已經發生多次騷亂，林指揮的隊友去向不明，如果頂層區再不能開啟，大概考生很快就會陷入自相殘殺的絕境。”]
這則短文在星網掀起軒然大波。
並不單純因為它對考生困境觸目驚心的刻畫，更多是因為字裏行間暗戳戳對林逾一隊的質疑。
這種挑撥手段低級得讓人發笑，但一瞬間，它成為了之前被各種原因壓制的、實際對林逾異常不滿的部分人的最有力武器。
就像久旱之後終於等來了一點火星。
一路緊咬的投票比例終於開始拉開質的差距。
[“林逾為什麽讓人往樓上跑不往樓下跑？”]
[“林逾和他的隊友為什麽不和大家一起行動？”]
[“林逾既然有膽子讓我們投票，那肯定也做好赴死的覺悟了吧”]
[“選擇犧牲‘小綿羊派’的投票比例為：0.1%”]
[“選擇犧牲‘小山羊派’的投票比例為：36.8%”]
[“選擇犧牲‘護理員’的投票比例為：64.1%”]
“這幫人有病吧？！一會兒說著那麽愛林指揮，一會兒又恨他恨得要死的樣子……”
陶夭夭借了維多利亞的光腦，直看得倒吸冷氣。
她雖然也對當初的大規模網暴有所耳聞，但那時畢竟沒有認識林逾，眼見輿論發酵的沖擊遠不如現在的大。
相比之下，維多利亞的表情就比她平靜不少：“愛他的和恨他的不是一撥人，雖然人類基本能一致對外，但對內可幾乎沒有統一口徑過。”
“vivi你不說兩句嗎？你一樣有救世主的賬號，聲援一下林指揮能不能行？”
“就算我發聲了，他們也只會覺得我是林指揮的隊友，沒有說服力的。”
“那這個‘救世主07’——”
陶夭夭面色微變，她好歹也是指揮系的一員，很快就明白了此人的用意。
倒是路德在旁一頭霧水，忙不疊插言：“是誰？猜出來了嗎？這混蛋是誰啊？”
郁十二抱臂在旁，淡道：“段星淵。”
今天擁有救世主資格的只有他們隊伍、林逾隊伍和段星淵的隊伍。
用排除法也知道嫌疑最大的是誰。
而段星淵和林逾沒有聽說過什麽私仇，莫名其妙發這種短文，估計只是為了逼林逾加速解決掉管理人陣營。
“看那邊。”阿加爾突然開口，他的目光越過人群，停在不遠處的幾道背影。
陶夭夭是從一開始就得到了林逾傳遞的信號。
在“木頭人”正式開始之前，他們隊伍就已經有意識向頂層區出發。
唯一的耽擱，也不過是因為林逾提過維多利亞隊伍缺少戰力，所以陶夭夭和隊友們特意多等了幾分鐘，打算陪著維多利亞二人一起前往頂層區。
理論上來講，除了本來就在100層以上的院民，能和陶夭夭等人相近時間抵達的考生屈指可數。
維多利亞也和她一起看了過去。
“那是段星淵的隊友。”維多利亞柳眉微蹙，“除了崔靈衫，另外兩個都應該在中層區，不可能來得這麽快。”
陶夭夭托著下巴猜測：“空間系異能？或者提升速度之類的？”
“但段星淵為什麽沒和他們一起？”
“……總感覺有些奇怪。”
崔靈衫三人也不止引起他們的註意。
早就到達頂層區，負責收集考生投票結果的陸枚同樣走向了這支三人隊伍。
片刻，維多利亞和陶夭夭就看見陸枚從三人手裏收回三張白紙，毫無異樣地夾進紙堆。
不等兩人和陸枚對話，越來越多的人潮湧上平臺，第110層逐漸人滿為患。
水洩不通的人群裏難以行進，只有眾人不敢接近的陸枚能夠輕易從人們手上收走票紙，一筆一畫記錄下當前的投票進度。
“九殿下——”陶夭夭試著出聲，卻聽見人群裏壓抑的低呼。
順著眾人的目光看去，來人比陸枚還要令人生畏。
他經過的每個地方都會留下大片的空缺，人們紛紛退避，不敢和他對上眼神。
只有陸枚擡起頭，接過對方遞來的票紙：“你的隊友呢？”
陸惟秋答：“他們不去頂層區。”
“你手上又是什麽？”
陸惟秋應聲擡手，在他的指間參與著絮狀的棉絲，陸枚涼涼地瞥了一眼，緊跟著發出一聲笑。
他猜到那是什麽了，畢竟陸惟秋都沒打算遮掩。
陸惟秋：“它太吵了。”
陸枚點點頭：“附議。”
陸枚把他的投票結果騰到匯總表上，和他們預期的不同，陸惟秋選擇的是“護理員”。
沒人能看穿陸惟秋的想法，陸枚輕輕一皺眉，沒有多說。
倒是四下竊竊私語的人聲漸漸高漲，時間一分一秒過去，不僅僅是110層的平臺，樓梯間也擠滿了人，在樓道裏著急地等待後策。
“那個，九皇子……”終於有人壯著膽子發問，“林指揮怎麽還不來呢？”
陸枚默不作聲清點記錄，不理會他的詢問。
“九皇子，也不只是林指揮，還有您其他的隊友呢？”
“是啊九皇子，這個投票又是什麽意思，我們當中還是要有人犧牲嗎？”
“林指揮是不是有比犧牲護理員更好的辦法？”
“以林指揮的本事，肯定能想出兩全的法子吧？”
嘈雜的議論聲中，陸枚終於擡起頭：“總問林逾，怎麽不問問陸指揮？”
人聲驟停。
陸惟秋則平靜地開口：“求人不如求己。”
110層就此陷入寂靜，眾人安安分分地低下頭，再也不敢發出丁點噪音。
直到死寂的空氣裏隱約飄來一道風，頭頂播報器嗡嗡地顫抖起來，突然傳出一聲急叫：
“——木頭人！”
克洛維斯當然不會真的開槍。
段星淵還是“救世主”，殺了他會引起外界的天災，重傷他還得費心費力保證段星淵的性命。
槍口就這麽指著段星淵，淡薄的火藥味在空氣中彌漫，只有幾人此起彼伏的呼吸聲，急促得像戰前的號角。隨著艾利亞斯解開對霍勒斯的控制，男人喉嚨裏發出一聲不明的嗚咽，徹底軟倒在地。
“段指揮，我指揮誇過你很聰明，所以我們也不想勉強你合作。”克洛維斯笑瞇瞇地出聲，“你只要坦白從寬，我們就放你走。”
段星淵眉眼冷凝，看向兩人的視線滿是不悅：“我沒什麽好坦白的。”
“餵餵，不是吧，非要逼我動粗嗎？”
“我不需要你們從寬，要殺要剮隨你們便。”
“仗著‘救世主’的身份說這種話……”
段星淵挑了挑眉，諷刺地問：“你們居然真的在意那些垃圾的死活啊？”
克洛維斯擰緊眉頭：“什麽意思？”
“外邊那群人雲亦雲的家夥跟垃圾有什麽區別？今天我說林逾是大好人，他們就跟著吆喝大好人，明天我說林逾是個混蛋，他們也會立刻倒戈，跟著怒罵林逾是混蛋。
“你認為錯的是我嗎？——換句話說，你覺得他們的態度變來變去，只是因為有我這樣的人在挑唆嗎？”
克洛維斯根本不善於這種嘴炮，一時間發不出聲，艾利亞斯便適時開口：“是因為人性中陰暗的一面。”
段星淵讚許地看向他：“是啊，那幫人自卑、嫉妒、膽小、軟弱，所有的搖擺不定都是因為他們不想承認世上有林逾這樣遠勝過自己的人，又害怕世上真的沒有林逾，那樣的話，就得他們自己承擔責任了嘛——就跟霍勒斯·馬特一樣，不過是數不勝數的自私鬼，而你們卻為了保住那群人的性命，寧可放過罪孽深重的我嗎？”
艾利亞斯道：“您不必轉移焦點，我們只想知道您的一系列行為背後到底是誰在指使。”
段星淵不耐煩地扭過頭，他寧可這兩兄弟就地結果了他，也勝過這樣磨磨唧唧。
偏偏他現在受制於人，除了繼續周旋也別無他法。
但在他心煩意亂別開眼神的須臾，目光恰好撞上了霍勒斯怯生生的眼神。
段星淵本想挪走，卻見霍勒斯對他抿了抿唇。
段星淵眼眸微暗，看清了霍勒斯指間夾著的一枚白色球體。
沒看錯的話，那是一顆煙霧彈。
在逼仄的樓道裏炸開煙霧彈，一定足以蒙蔽艾利亞斯他們，而趁此機會，自己很有希望脫困。
於是段星淵毫不猶豫地點點頭。
霍勒斯咬牙甩手，煙霧彈落地炸開一聲悶響。
濃厚的煙霧頃刻遮蔽了全部視線，障礙中聽見克洛維斯隱忍的一聲罵，段星淵感受到手腕被人抓握，接著向樓梯上迅速跑去。
身後還有克洛維斯和艾利亞斯追逐的腳步聲，但霍勒斯的速度竟然也不比他們差多少，段星淵還未反應過來，便被霍勒斯硬拽著拐入一處走廊，等到煙霧稍散，段星淵擦擦眼睛，眼前竟然是管理人專屬的辦公室。
而霍勒斯急促地喘息著，小聲關合房門，且小心翼翼地扒著窗戶觀望了一會兒，確定克洛維斯兩人沒有追上，這才悄悄退回地面。
“中層區和高層區之間的鐵門被他倆關上了，但他們自己總要打開鐵門返回。”霍勒斯輕聲解釋，“我們先在維拉妮卡的辦公室躲一會兒吧……你不是承諾過，會帶我逃出去嗎？”
段星淵楞了半晌，跟著他的話語點點頭：“是。”
“嗯。”霍勒斯低下腦袋，“我們會逃出去的。”
克洛維斯握著的通訊器發著幽幽的綠光。
那是原本屬於林逾的通訊器，但林逾臨走前卸下交給了他們。
而克洛維斯自己的通訊器——
“你不是承諾過，會帶我逃出去嗎？”
艾利亞斯和克洛維斯交換了一記眼神。
他們把多出的通訊器交給了霍勒斯，盡管下決定前猶豫很久，但回憶起霍勒斯提議時那雙炯炯有神的眼睛，艾利亞斯還是決定賭這一把。
果然，通訊器內傳來了段星淵遲疑的回覆：“是。”
“嗯，我們會逃出去的。”霍勒斯問，“說起來，你的隊友怎麽樣了？我們要怎樣匯合？”
段星淵的精神力比現在的艾利亞斯要高，艾利亞斯沒辦法通過“精神控制”逼出真相。
而段星淵本身的疑心極重，意志力也相當堅定，即使用死來威脅，段星淵也不可能輕易就範。
要想從他嘴裏套取情報，只有交易和欺詐兩個法子。
前者已經價值不大，因為段星淵明顯有他的方向，根本不在意其他信息的價值。
至於後者……
要欺詐一個善於欺詐的指揮系，這不是一般的難度。
因此在他們為難之際，那個始終沈默的霍勒斯從角落裏站了出來。
“因為我真的不是軍人，我沒做過為別人去死的覺悟。”
“我知道你從未做過為別人去死的覺悟。”
“……只要能拖住林逾的時間就好。”段星淵答，“林逾在地下區解決了奧布裏，回到110層還需要時間，但在他解決奧布裏的同時頂層區就會開啟。”
霍勒斯不動聲色地靠近他：“之後呢？”
“我的隊友已經在110層就位了。”
“可是我們為什麽要拖林逾的時間？其他還有很多人在110層等著吧？”
“這是因為……”
段星淵皺了皺眉，他捂住自己的腦袋，忽然不再做聲。
霍勒斯關切地詢問：“怎麽了？你頭疼嗎？”
“……拖住林逾的時間。”段星淵喃喃說，“但我為什麽要拖住林逾的時間……因為，不能讓他這麽輕松到頂層區去。”
越說越奇怪，段星淵也意識到了自己的語無倫次。
他焦躁地站起身來，在辦公室內踱步：“我應該拖住林逾。因為林逾去了頂層區會發生不好的事，那裏有人想改變他的主意，如果讓他和那家夥正式見面的話……”
段星淵的頭越來越疼了，他發出一聲痛叫，猛地弓身跪下。
“我為什麽要拖住林逾？不對、不應該，我為什麽要在意林逾去頂層區？”
“段指揮……”
“我根本不知道頂層區有什麽東西才對，為什麽會堅定地覺得不能讓林逾去頂層區？”
霍勒斯看著他越發失控，甚至因為頭疼，開始砰砰地向墻壁撞去。
這一舉動顯然已經有些走火入魔的征兆了，霍勒斯匆匆站起來，趁段星淵還沒有註意自己，他顫抖著手摸向肥大的褲袋。
那裏躺著一只通訊器。
“算了，不管了，霍勒斯——”段星淵轉過頭來，正好看見霍勒斯反鎖後門的動作，“你做什麽？”
霍勒斯被他嚇得不輕，後背猛地貼上了書架。
然而就是他這麽一撞，那些松松垮垮聊作偽裝的書籍很快砸落在地。
失去潦草的偽裝，之前被維拉妮卡放出的一排排槍口。
段星淵臉色微變。
他下意識向從前門離開，但伸手一抓，發現那扇門竟被人從外邊鎖過。
霍勒斯也很快反應過來，他撲向書桌，拂開那些擺件，終於找到克洛維斯口中的機關按鈕。
“霍勒斯——！”段星淵發出憤怒的尖叫，霍勒斯同樣尖叫著回應：“是你先利用我的！你一直看不起我！你這混蛋，你這低賤的家夥，你不配、你不配自詡軍校生，你不配和林指揮擁有相似的頭銜！”
段星淵飛撲過來想要阻止他的動作，與此同時，播報器內也傳來林逾的聲音：“木頭人！”
——連林逾都感知到了他們的行動。
段星淵僵硬地滯在原地，他還不敢違抗“木頭人”的指令，來自福利院的威壓告訴他，違抗“木頭人”的下場絕對不會比死亡輕松。
但和他一起聽到“木頭人”的霍勒斯只是稍微停了半秒。
那張一直平平無奇，從不被任何人在意的臉上一片慘白。
霍勒斯緊緊咬著牙關，哪怕燈光打在他的面孔，反射出死白的冷光，他還是高舉起手，在這座剎那陷入停滯的福利院裏成為唯一行動的存在。
即使違抗命令。
即使克服天性。
霍勒斯猛地拍下了那個按鈕。
槍口齊刷刷運動起來，數秒內對準了二人。
段星淵也拔腿不顧“木頭人”的指令沖向門邊，他不想再猶豫。
盡管他早就做好了死亡的覺悟，但當死神真的來到眼前，段星淵還是希望爭取那一線的希望。
然而他的速度很快，子彈的速度卻比他更快。
——狹窄的房間內只剩下子彈穿梭破風的銳吟。
鮮血潑濺在最後的門前。
深深的抓痕永遠亙留其上，卻也僅限抓痕。
在段星淵的身後，另一雙手抱住了他的大腿，竭盡所能將他向子彈最密集的房屋中間拉扯。
兩人的身體都不斷承受著子彈的沖刺。
抽搐和痛哼成為記憶的尾聲。
段星淵呻/吟著呼喊：“岳壑……我要……岳壑，救我……”
霍勒斯撐開沈重的眼皮，全身已經分不清哪裏更痛。
他只感到血液和熱量都在不斷流失，寂靜的房門外似乎傳來了外人的敲響，隱隱約約像是有人在叫他的名字。
可霍勒斯實在睜不開眼了。
他猜被他壓在身下的段星淵已經斷氣了。
因為耳邊反覆的“岳壑”好像沒了聲音，盡管霍勒斯不確定是段星淵不再呻/吟，還是他痛到失去聽覺。
原來死亡是這種感覺。
好像也沒什麽很嚇人的。
和挨餓、挨罵、挨打都一樣。
只要安安靜靜地接受就好，他其實很擅長這個。
霍勒斯的呼吸越來越弱，意識終於趨近渙散。
炮火可能停下了。
因為他好像看到門被人從外打開，有人皺著眉頭快步向他走來。
但又似乎只是錯覺。
霍勒斯眨眨眼，那個疑似林逾的人影又不見了。
他的走馬燈寥寥無幾，根本不願記起生平那些晦暗的場景。
冥冥中，只有林逾淡淡的話音：
“我知道你從未做過為別人去死的覺悟。馬特先生，把你牽扯進這裏，我一直很抱歉，但也僅限於此了。祝你好運。”
霍勒斯嗬嗬殘喘，喉嚨裏被血液浸泡的字音含糊不清。
不是那樣的。
他想解釋。
不用道歉的，林指揮。
有人願意安靜聽完他這無聊的一生，他就已經感激不已了。
雖然到死也沒能拍到巴洛爾山巔的全貌。
但曾遇到過林逾一行人，他其實比想象中要滿足很多。
我從未做過為別人去死的覺悟。
霍勒斯漸漸合上了眼睛。
……原來也沒那麽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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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在做什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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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嘀”的傳聲和男人的質問一起回蕩在走廊，而在連續的嘀響之後，隔斷中層區和低層區的區域鐵門一反之前的鏤空狀態。
因為連續輸錯的密碼，鐵門自動加固，轟隆隆豎起了更厚的障壁。
而剛才刻意輸入錯誤密碼的少年這才轉回身子，冷漠地看向來人：“啊，你還活著呢？”
他以為林逾會直接解決了這家夥來著。
整天跟蚊子似的嗡嗡嗡嗡，沒本事也沒腦子，段星淵根本不理解林逾圖什麽會留他一條性命。
霍勒斯眼睜睜看著升起的厚壁，嘴唇不住地哆嗦起來。
冷汗密布他的額頭和兩腮，尤其是段星淵眼神裏毫不掩飾的殺意，直讓霍勒斯雙腿發軟，不由自主地就要跪下去。
“你……你不能這樣做……”霍勒斯顫抖著道，“林指揮還沒回來，林指揮他……”
段星淵輕嘖一聲：“你裝什麽林逾的好哥們？”
眼見他向自己走近幾步，霍勒斯忙不疊後退，直到撞上冰冷的墻壁。
後腰處的手/槍硌得他倒吸一口冷氣，也勉強激回了霍勒斯須臾的清醒。
他有槍，他不是毫無還手之力。
段星淵也沒什麽了不起，他比起林逾差太多了，而自己可是連林逾都敢直面的。
段星淵不知道霍勒斯覆雜的心理活動，就這樣一步步走近。
“說起來，你不趕緊去頂層區，在這兒耽誤什麽？難道是林逾給你安排了什麽？”
段星淵走將過來，而霍勒斯已經無路可退。
段星淵掐住他的下巴，把人的頭顱硬生生擡高，盡管身量比霍勒斯要矮些許，但段星淵的氣勢明顯遠在霍勒斯之上。
霍勒斯完全發不出清晰的字音，只能支支吾吾，滿臉驚恐地搖頭。
段星淵冷冷一笑：“猜他也不會在你這種垃圾身上多費精力。”
接著，段星淵收手拍去衣服上的灰塵，轉過身體：“走了，去頂層區。”
霍勒斯喘著粗氣，壓低聲音問：“可是，林指揮沒有打算清理小山羊派……”
“那種事本來就無所謂。”段星淵道，“我只是希望他快點行動，小山羊派也好，小綿羊派也罷，他想對誰動手都和我無關。”
霍勒斯楞楞地睜大眼睛：“……你早就猜到他會選擇管理人？”
“因為林逾很明顯也是功利主義，習慣走直線的人不會花時間去繞路——就算他要繞路，那也隨便，反正為了外界的太平，他不會對身為‘救世主’的我下死手，而我只需要頂層區開啟。”
“可是——”
“你幫我做的事可沒到能讓我一直給你解惑的程度。”
段星淵冷下臉色，衣襟裏鉆出粗壯的藤蔓，恐嚇似的貼近霍勒斯：“你到底還走不走？”
霍勒斯大驚失色，急忙跟了上去：“我走、我走……”
段星淵的神情這才緩和了一些。
他和霍勒斯算是非常臨時的盟友，如果沒有霍勒斯，人群不會這麽快陷入混亂，林逾也不會這麽快動手。
而作為交換，段星淵也承諾過會幫他逃出生天。
雖然很看不起霍勒斯，但段星淵還沒打算食言。
霍勒斯唯唯諾諾地走近，段星淵正想訓斥他動作太慢，卻見霍勒斯瑟縮著擡起的臉上，赫然竟是一雙蔚藍色的眼珠。
二人對上視線的剎那，段星淵猛地皺緊眉頭。
他的眼裏很快映出了霍勒斯全新的表情。
那個一直如敗犬一般的霍勒斯，此刻揚起一抹儒雅謙和的笑容。
他站定原地，對段星淵偏了偏頭：“段指揮，為了一己私欲犧牲這樣多的同學，你一點都不覺得羞愧嗎？”
有力的腳步聲伴隨霍勒斯的質問一起回響在過道裏。
走廊左側緊閉的房門中走出一道身影，艾利亞斯的表情幾乎與霍勒斯相疊，從容中無端透著點諷刺的意味。
“哢哢”兩聲響，段星淵身後也傳來子彈上膛的動靜。
他轉過頭，看見了屈蹲在墻壁窗上，舉槍對他瞄準的克洛維斯：“嗨~”
三小時前，“救世主02”——也即大家心照不宣的林逾發布了全網投票。
兩小時前，投票活動的一小時參與率突破星網歷史，有多達21%的用戶參與，36%的用戶關註了此次投票。
有關討論以每秒上萬條的速度瘋狂刷屏，或擔憂、或嘲諷、或期待，各人用各自的態度表達著關切，話題熱度也攀升至星網平臺創建以來的TOP榜一。
就連官方也喪失了壓制話語的特權。
關閉平臺，現實的人們仍會討論。
限制言語，公民的內心依舊存疑。
能結束這一切的只有“結果”。無論是考生給出一個結果，還是官方給出一個結果，總之，所有人都翹首等待著一個能讓他們滿意的“結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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節節攀高的參與率、突破百億數字的實時討論、相差仿佛的選項比例。
[“我有朋友以前在福利院生活，他說過‘小山羊派’是搞壞風氣的異端，投‘小山羊派’不會有錯”]
[“但不管‘小山羊派’和‘小綿羊派’本來是什麽群體，至少現在他們都是考生”]
[“只能說按照福利院以前的傳統，通常都會選擇犧牲‘小山羊派’吧”]
[“投‘小山羊派’和‘小綿羊派’的都是反人類主義嗎？幾百條命說犧牲就犧牲？”]
[“林逾和陸惟秋的粉絲唄，舍不得他們哥哥評烈士”]
[“不過幾百個考生裏唯獨挑出這麽幾個‘護理員’，說不定他們是最優秀的幾個呢”]
[“不用‘說不定’，名單裏的畢瑯、郁十二、林逾、陸惟秋和艾媛媛每一個確實都是專業top”]
[“……往壞的方向想，投了他們但他們沒事的話，說不定會對我們懷恨在心”]
[“就投‘護理員’吧，既然他們最優秀，說不定還能急中生智創造奇跡”]
[“最優秀就活該被欺負哦？”]
[“笑了，草莓小姐本可以直接解決‘小綿羊派’或者‘小山羊派’，但他把選擇權給星網，就是為了聽你們一句‘最優秀’是吧”]
一小時前，“救世主07”發布了一則短文：
[“@救世主07：按照林指揮的吩咐，考生正在向頂層區靠近。但人群裏已經發生多次騷亂，林指揮的隊友去向不明，如果頂層區再不能開啟，大概考生很快就會陷入自相殘殺的絕境。”]
這則短文在星網掀起軒然大波。
並不單純因為它對考生困境觸目驚心的刻畫，更多是因為字裏行間暗戳戳對林逾一隊的質疑。
這種挑撥手段低級得讓人發笑，但一瞬間，它成為了之前被各種原因壓制的、實際對林逾異常不滿的部分人的最有力武器。
就像久旱之後終於等來了一點火星。
一路緊咬的投票比例終於開始拉開質的差距。
[“林逾為什麽讓人往樓上跑不往樓下跑？”]
[“林逾和他的隊友為什麽不和大家一起行動？”]
[“林逾既然有膽子讓我們投票，那肯定也做好赴死的覺悟了吧”]
[“選擇犧牲‘小綿羊派’的投票比例為：0.1%”]
[“選擇犧牲‘小山羊派’的投票比例為：36.8%”]
[“選擇犧牲‘護理員’的投票比例為：64.1%”]
“這幫人有病吧？！一會兒說著那麽愛林指揮，一會兒又恨他恨得要死的樣子……”
陶夭夭借了維多利亞的光腦，直看得倒吸冷氣。
她雖然也對當初的大規模網暴有所耳聞，但那時畢竟沒有認識林逾，眼見輿論發酵的沖擊遠不如現在的大。
相比之下，維多利亞的表情就比她平靜不少：“愛他的和恨他的不是一撥人，雖然人類基本能一致對外，但對內可幾乎沒有統一口徑過。”
“vivi你不說兩句嗎？你一樣有救世主的賬號，聲援一下林指揮能不能行？”
“就算我發聲了，他們也只會覺得我是林指揮的隊友，沒有說服力的。”
“那這個‘救世主07’——”
陶夭夭面色微變，她好歹也是指揮系的一員，很快就明白了此人的用意。
倒是路德在旁一頭霧水，忙不疊插言：“是誰？猜出來了嗎？這混蛋是誰啊？”
郁十二抱臂在旁，淡道：“段星淵。”
今天擁有救世主資格的只有他們隊伍、林逾隊伍和段星淵的隊伍。
用排除法也知道嫌疑最大的是誰。
而段星淵和林逾沒有聽說過什麽私仇，莫名其妙發這種短文，估計只是為了逼林逾加速解決掉管理人陣營。
“看那邊。”阿加爾突然開口，他的目光越過人群，停在不遠處的幾道背影。
陶夭夭是從一開始就得到了林逾傳遞的信號。
在“木頭人”正式開始之前，他們隊伍就已經有意識向頂層區出發。
唯一的耽擱，也不過是因為林逾提過維多利亞隊伍缺少戰力，所以陶夭夭和隊友們特意多等了幾分鐘，打算陪著維多利亞二人一起前往頂層區。
理論上來講，除了本來就在100層以上的院民，能和陶夭夭等人相近時間抵達的考生屈指可數。
維多利亞也和她一起看了過去。
“那是段星淵的隊友。”維多利亞柳眉微蹙，“除了崔靈衫，另外兩個都應該在中層區，不可能來得這麽快。”
陶夭夭托著下巴猜測：“空間系異能？或者提升速度之類的？”
“但段星淵為什麽沒和他們一起？”
“……總感覺有些奇怪。”
崔靈衫三人也不止引起他們的註意。
早就到達頂層區，負責收集考生投票結果的陸枚同樣走向了這支三人隊伍。
片刻，維多利亞和陶夭夭就看見陸枚從三人手裏收回三張白紙，毫無異樣地夾進紙堆。
不等兩人和陸枚對話，越來越多的人潮湧上平臺，第110層逐漸人滿為患。
水洩不通的人群裏難以行進，只有眾人不敢接近的陸枚能夠輕易從人們手上收走票紙，一筆一畫記錄下當前的投票進度。
“九殿下——”陶夭夭試著出聲，卻聽見人群裏壓抑的低呼。
順著眾人的目光看去，來人比陸枚還要令人生畏。
他經過的每個地方都會留下大片的空缺，人們紛紛退避，不敢和他對上眼神。
只有陸枚擡起頭，接過對方遞來的票紙：“你的隊友呢？”
陸惟秋答：“他們不去頂層區。”
“你手上又是什麽？”
陸惟秋應聲擡手，在他的指間參與著絮狀的棉絲，陸枚涼涼地瞥了一眼，緊跟著發出一聲笑。
他猜到那是什麽了，畢竟陸惟秋都沒打算遮掩。
陸惟秋：“它太吵了。”
陸枚點點頭：“附議。”
陸枚把他的投票結果騰到匯總表上，和他們預期的不同，陸惟秋選擇的是“護理員”。
沒人能看穿陸惟秋的想法，陸枚輕輕一皺眉，沒有多說。
倒是四下竊竊私語的人聲漸漸高漲，時間一分一秒過去，不僅僅是110層的平臺，樓梯間也擠滿了人，在樓道裏著急地等待後策。
“那個，九皇子……”終於有人壯著膽子發問，“林指揮怎麽還不來呢？”
陸枚默不作聲清點記錄，不理會他的詢問。
“九皇子，也不只是林指揮，還有您其他的隊友呢？”
“是啊九皇子，這個投票又是什麽意思，我們當中還是要有人犧牲嗎？”
“林指揮是不是有比犧牲護理員更好的辦法？”
“以林指揮的本事，肯定能想出兩全的法子吧？”
嘈雜的議論聲中，陸枚終於擡起頭：“總問林逾，怎麽不問問陸指揮？”
人聲驟停。
陸惟秋則平靜地開口：“求人不如求己。”
110層就此陷入寂靜，眾人安安分分地低下頭，再也不敢發出丁點噪音。
直到死寂的空氣裏隱約飄來一道風，頭頂播報器嗡嗡地顫抖起來，突然傳出一聲急叫：
“——木頭人！”
克洛維斯當然不會真的開槍。
段星淵還是“救世主”，殺了他會引起外界的天災，重傷他還得費心費力保證段星淵的性命。
槍口就這麽指著段星淵，淡薄的火藥味在空氣中彌漫，只有幾人此起彼伏的呼吸聲，急促得像戰前的號角。隨著艾利亞斯解開對霍勒斯的控制，男人喉嚨裏發出一聲不明的嗚咽，徹底軟倒在地。
“段指揮，我指揮誇過你很聰明，所以我們也不想勉強你合作。”克洛維斯笑瞇瞇地出聲，“你只要坦白從寬，我們就放你走。”
段星淵眉眼冷凝，看向兩人的視線滿是不悅：“我沒什麽好坦白的。”
“餵餵，不是吧，非要逼我動粗嗎？”
“我不需要你們從寬，要殺要剮隨你們便。”
“仗著‘救世主’的身份說這種話……”
段星淵挑了挑眉，諷刺地問：“你們居然真的在意那些垃圾的死活啊？”
克洛維斯擰緊眉頭：“什麽意思？”
“外邊那群人雲亦雲的家夥跟垃圾有什麽區別？今天我說林逾是大好人，他們就跟著吆喝大好人，明天我說林逾是個混蛋，他們也會立刻倒戈，跟著怒罵林逾是混蛋。
“你認為錯的是我嗎？——換句話說，你覺得他們的態度變來變去，只是因為有我這樣的人在挑唆嗎？”
克洛維斯根本不善於這種嘴炮，一時間發不出聲，艾利亞斯便適時開口：“是因為人性中陰暗的一面。”
段星淵讚許地看向他：“是啊，那幫人自卑、嫉妒、膽小、軟弱，所有的搖擺不定都是因為他們不想承認世上有林逾這樣遠勝過自己的人，又害怕世上真的沒有林逾，那樣的話，就得他們自己承擔責任了嘛——就跟霍勒斯·馬特一樣，不過是數不勝數的自私鬼，而你們卻為了保住那群人的性命，寧可放過罪孽深重的我嗎？”
艾利亞斯道：“您不必轉移焦點，我們只想知道您的一系列行為背後到底是誰在指使。”
段星淵不耐煩地扭過頭，他寧可這兩兄弟就地結果了他，也勝過這樣磨磨唧唧。
偏偏他現在受制於人，除了繼續周旋也別無他法。
但在他心煩意亂別開眼神的須臾，目光恰好撞上了霍勒斯怯生生的眼神。
段星淵本想挪走，卻見霍勒斯對他抿了抿唇。
段星淵眼眸微暗，看清了霍勒斯指間夾著的一枚白色球體。
沒看錯的話，那是一顆煙霧彈。
在逼仄的樓道裏炸開煙霧彈，一定足以蒙蔽艾利亞斯他們，而趁此機會，自己很有希望脫困。
於是段星淵毫不猶豫地點點頭。
霍勒斯咬牙甩手，煙霧彈落地炸開一聲悶響。
濃厚的煙霧頃刻遮蔽了全部視線，障礙中聽見克洛維斯隱忍的一聲罵，段星淵感受到手腕被人抓握，接著向樓梯上迅速跑去。
身後還有克洛維斯和艾利亞斯追逐的腳步聲，但霍勒斯的速度竟然也不比他們差多少，段星淵還未反應過來，便被霍勒斯硬拽著拐入一處走廊，等到煙霧稍散，段星淵擦擦眼睛，眼前竟然是管理人專屬的辦公室。
而霍勒斯急促地喘息著，小聲關合房門，且小心翼翼地扒著窗戶觀望了一會兒，確定克洛維斯兩人沒有追上，這才悄悄退回地面。
“中層區和高層區之間的鐵門被他倆關上了，但他們自己總要打開鐵門返回。”霍勒斯輕聲解釋，“我們先在維拉妮卡的辦公室躲一會兒吧……你不是承諾過，會帶我逃出去嗎？”
段星淵楞了半晌，跟著他的話語點點頭：“是。”
“嗯。”霍勒斯低下腦袋，“我們會逃出去的。”
克洛維斯握著的通訊器發著幽幽的綠光。
那是原本屬於林逾的通訊器，但林逾臨走前卸下交給了他們。
而克洛維斯自己的通訊器——
“你不是承諾過，會帶我逃出去嗎？”
艾利亞斯和克洛維斯交換了一記眼神。
他們把多出的通訊器交給了霍勒斯，盡管下決定前猶豫很久，但回憶起霍勒斯提議時那雙炯炯有神的眼睛，艾利亞斯還是決定賭這一把。
果然，通訊器內傳來了段星淵遲疑的回覆：“是。”
“嗯，我們會逃出去的。”霍勒斯問，“說起來，你的隊友怎麽樣了？我們要怎樣匯合？”
段星淵的精神力比現在的艾利亞斯要高，艾利亞斯沒辦法通過“精神控制”逼出真相。
而段星淵本身的疑心極重，意志力也相當堅定，即使用死來威脅，段星淵也不可能輕易就範。
要想從他嘴裏套取情報，只有交易和欺詐兩個法子。
前者已經價值不大，因為段星淵明顯有他的方向，根本不在意其他信息的價值。
至於後者……
要欺詐一個善於欺詐的指揮系，這不是一般的難度。
因此在他們為難之際，那個始終沈默的霍勒斯從角落裏站了出來。
“因為我真的不是軍人，我沒做過為別人去死的覺悟。”
“我知道你從未做過為別人去死的覺悟。”
“……只要能拖住林逾的時間就好。”段星淵答，“林逾在地下區解決了奧布裏，回到110層還需要時間，但在他解決奧布裏的同時頂層區就會開啟。”
霍勒斯不動聲色地靠近他：“之後呢？”
“我的隊友已經在110層就位了。”
“可是我們為什麽要拖林逾的時間？其他還有很多人在110層等著吧？”
“這是因為……”
段星淵皺了皺眉，他捂住自己的腦袋，忽然不再做聲。
霍勒斯關切地詢問：“怎麽了？你頭疼嗎？”
“……拖住林逾的時間。”段星淵喃喃說，“但我為什麽要拖住林逾的時間……因為，不能讓他這麽輕松到頂層區去。”
越說越奇怪，段星淵也意識到了自己的語無倫次。
他焦躁地站起身來，在辦公室內踱步：“我應該拖住林逾。因為林逾去了頂層區會發生不好的事，那裏有人想改變他的主意，如果讓他和那家夥正式見面的話……”
段星淵的頭越來越疼了，他發出一聲痛叫，猛地弓身跪下。
“我為什麽要拖住林逾？不對、不應該，我為什麽要在意林逾去頂層區？”
“段指揮……”
“我根本不知道頂層區有什麽東西才對，為什麽會堅定地覺得不能讓林逾去頂層區？”
霍勒斯看著他越發失控，甚至因為頭疼，開始砰砰地向墻壁撞去。
這一舉動顯然已經有些走火入魔的征兆了，霍勒斯匆匆站起來，趁段星淵還沒有註意自己，他顫抖著手摸向肥大的褲袋。
那裏躺著一只通訊器。
“算了，不管了，霍勒斯——”段星淵轉過頭來，正好看見霍勒斯反鎖後門的動作，“你做什麽？”
霍勒斯被他嚇得不輕，後背猛地貼上了書架。
然而就是他這麽一撞，那些松松垮垮聊作偽裝的書籍很快砸落在地。
失去潦草的偽裝，之前被維拉妮卡放出的一排排槍口。
段星淵臉色微變。
他下意識向從前門離開，但伸手一抓，發現那扇門竟被人從外邊鎖過。
霍勒斯也很快反應過來，他撲向書桌，拂開那些擺件，終於找到克洛維斯口中的機關按鈕。
“霍勒斯——！”段星淵發出憤怒的尖叫，霍勒斯同樣尖叫著回應：“是你先利用我的！你一直看不起我！你這混蛋，你這低賤的家夥，你不配、你不配自詡軍校生，你不配和林指揮擁有相似的頭銜！”
段星淵飛撲過來想要阻止他的動作，與此同時，播報器內也傳來林逾的聲音：“木頭人！”
——連林逾都感知到了他們的行動。
段星淵僵硬地滯在原地，他還不敢違抗“木頭人”的指令，來自福利院的威壓告訴他，違抗“木頭人”的下場絕對不會比死亡輕松。
但和他一起聽到“木頭人”的霍勒斯只是稍微停了半秒。
那張一直平平無奇，從不被任何人在意的臉上一片慘白。
霍勒斯緊緊咬著牙關，哪怕燈光打在他的面孔，反射出死白的冷光，他還是高舉起手，在這座剎那陷入停滯的福利院裏成為唯一行動的存在。
即使違抗命令。
即使克服天性。
霍勒斯猛地拍下了那個按鈕。
槍口齊刷刷運動起來，數秒內對準了二人。
段星淵也拔腿不顧“木頭人”的指令沖向門邊，他不想再猶豫。
盡管他早就做好了死亡的覺悟，但當死神真的來到眼前，段星淵還是希望爭取那一線的希望。
然而他的速度很快，子彈的速度卻比他更快。
——狹窄的房間內只剩下子彈穿梭破風的銳吟。
鮮血潑濺在最後的門前。
深深的抓痕永遠亙留其上，卻也僅限抓痕。
在段星淵的身後，另一雙手抱住了他的大腿，竭盡所能將他向子彈最密集的房屋中間拉扯。
兩人的身體都不斷承受著子彈的沖刺。
抽搐和痛哼成為記憶的尾聲。
段星淵呻/吟著呼喊：“岳壑……我要……岳壑，救我……”
霍勒斯撐開沈重的眼皮，全身已經分不清哪裏更痛。
他只感到血液和熱量都在不斷流失，寂靜的房門外似乎傳來了外人的敲響，隱隱約約像是有人在叫他的名字。
可霍勒斯實在睜不開眼了。
他猜被他壓在身下的段星淵已經斷氣了。
因為耳邊反覆的“岳壑”好像沒了聲音，盡管霍勒斯不確定是段星淵不再呻/吟，還是他痛到失去聽覺。
原來死亡是這種感覺。
好像也沒什麽很嚇人的。
和挨餓、挨罵、挨打都一樣。
只要安安靜靜地接受就好，他其實很擅長這個。
霍勒斯的呼吸越來越弱，意識終於趨近渙散。
炮火可能停下了。
因為他好像看到門被人從外打開，有人皺著眉頭快步向他走來。
但又似乎只是錯覺。
霍勒斯眨眨眼，那個疑似林逾的人影又不見了。
他的走馬燈寥寥無幾，根本不願記起生平那些晦暗的場景。
冥冥中，只有林逾淡淡的話音：
“我知道你從未做過為別人去死的覺悟。馬特先生，把你牽扯進這裏，我一直很抱歉，但也僅限於此了。祝你好運。”
霍勒斯嗬嗬殘喘，喉嚨裏被血液浸泡的字音含糊不清。
不是那樣的。
他想解釋。
不用道歉的，林指揮。
有人願意安靜聽完他這無聊的一生，他就已經感激不已了。
雖然到死也沒能拍到巴洛爾山巔的全貌。
但曾遇到過林逾一行人，他其實比想象中要滿足很多。
我從未做過為別人去死的覺悟。
霍勒斯漸漸合上了眼睛。
……原來也沒那麽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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