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沙海故人-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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沙海故人-5

雖然「午馬」的出現略微有些突兀,但不妨礙郁郁撤身配合他的行動。

為了方便其他人的逃跑,「午馬」反抓住對方小臂,砰砰的肉搏聲激烈而急迫,兩人或矮身掃腿、或交臂格擊,拳腳不相伯仲。數秒裏,「午馬」一擊未得,第二拳接踵而至。

可他引以為傲的攻速竟然在此落了下風,胸前接連受擊,袍角更是險些曳倒一旁的郁郁。「午馬」索性將黑袍一脫一甩,兜頭罩住那名看不見的敵人,於是半空中足看出飄浮的一件黑袍,盤在郁郁頸部的“蛇”立即竄躍飛撲,蛇軀淩空膨脹數十倍之巨,張開的猩紅蛇口猶如纖弱藤蔓末端綻開的一朵猙獰巨花。

一呼一吸,“蛇”便把無形的敵人吞入蛇腹,遍布藍鱗的身體落回地面,激起塵土無數。

它回頭掃視一周,喘了幾口粗氣,腹部則明顯凸出一具人形,四肢和軀幹都看得分明。

但這不過是緩兵之計,不等楊全恩說話,「午馬」分裂出無數分/身各列八方,一手拎起郁郁,幾步捎帶上已經忘了啜泣的考生。

隨後他便朝曲文宴遞了一眼,話沒多說,自己先帶著兩個女孩溜之大吉。

剩餘的分/身也各自朝著不同方向奔去,曲文宴反應了好幾秒才暗罵一聲,慌不擇路追向其中一名分身。

畢竟他出發的速度已經落後了,一起跑說不定還會被看出郁郁那邊的腳印。

曲文宴一邊跑,一邊刻意把步子踩得更密一些,希望以此引走追擊者的註意。

而在他們撤離後不到十秒,盤踞在地面的“蛇”的身軀又呈數倍放大,可它增長的速度顯然比不過內部被破壞的速度。

蛇軀艱難壓制十餘秒後,終於墜下了高昂的蛇首。

下一刻,它那光滑的蛇鱗開始寸寸崩裂,自內而外地膨脹起來。

“噗——”地長鳴,“蛇”在沙漠裏濺開一捧油漆也似的深藍。

熒藍色碎屑鋪墊一地,宛如淋漓潑墨,又像迸裂的無數碎玻璃末,於日光下綻著熠熠的光輝。

一道人影立於殘局中央,原本雪白的袍色沾染了“蛇”的熒藍色澤,非但不顯狼狽,更襯得他的姿態卓異。

男人有一張俊美無儔的臉,孤零零地站在原地,目光逡巡於遍地雜亂的腳印。

他緩慢地擡起手掌,掌心還殘留著星點熒藍。

不知過了多久,男人掀落自己的兜帽,隱藏在雪白發絲下的銀色通訊器正發出嘀嘀的提示。

“什麽事?”男人接通通訊,低聲詢問,通訊器那邊立刻傳來指示。

他的神情肉眼可見黯淡不少,遲疑一會兒,男人說:“你答應過,我可以接她回家。”

“嗯,我確定那孩子是她。”男人擡起頭,似乎想起什麽,淺紅色眼珠透露出罕見的笑意,“……丫頭又長高了,等她見到我,一定會很開心。”

“……不用啰嗦,我都知道。那些人我會解決。”

不知跑出多遠,連日頭都落下不少,「午馬」一路放出分/身混淆痕跡,經過一道長長的下行滑坡,總算跑到了他認為的安全地帶。

雖說要繼續跑也可以,但考慮到兩個學生的體力,尤其是本來就跑了一路的女生,「午馬」停下腳步,不知從哪裏摸出一副墨鏡戴上。

他還是那副嬉皮笑臉的模樣,對著兩名女生行了一記不倫不類的紳士禮:“讓小姐們受驚了。請容我先自介幾句,「午馬」,南部考區考場安保科科長,興趣愛好是打架、看人打架、教人打架……”

“「午馬」先生,”郁郁截斷了他的自介,問,“楊指揮和曲文宴會出事嗎?”

「午馬」彎腰靠近了她,寬大的黑色鏡片映出郁郁的面容,而「午馬」雙手叉腰,居高臨下地從鼻腔裏長長“嗯”出一聲,尾音上揚:“嗯——?我的分/身都不值得郁郁小姐關心嗎?”

“……「午馬」先生,”盡管知道「午馬」只是玩笑,郁郁還是無可奈何地尊重他的意願,“那您的身體會出事嗎?”

「午馬」悶笑幾聲,臉上也綻出大大的笑容:“謝謝關心,我們超——健康的!”

由於他的玩笑,郁郁和那名考生的心情都不自覺輕松些許。

女孩看上去有些內向,但還是認認真真向二人道謝,又做了自我介紹,稱自己也是首都軍校的學生,名叫方悅兮,是支援系。

隨後她便看向郁郁的白發,小聲問:“你是偵察系的郁郁吧?”

“我們認識?”郁郁回憶片刻,卻完全不記得和方悅兮有過接觸。

方悅兮急忙搖頭,沒有掩飾眼裏的驚艷:“我只是聽說過你,因為白色頭發很少見。”

郁郁摸了摸自己的白發,支吾一聲,沒有再和她客套。

倒是「午馬」笑吟吟提問:“那方小姐知道自己遇到的那位是什麽來路嗎?”

方悅兮臉色一白,小心翼翼地搖搖頭。

她當然沒見過這麽恐怖的對手,起初方悅兮以為那是襲擊者——不過就算是普通的襲擊者,她自己一個人也不會主動挑釁。

可方悅兮當時還和一名戰鬥系的盟友一起,盟友眼見著“襲擊者”落單,自忖他倆一戰一輔,沒必要太過畏戰,畢竟作為考生,他們的最終目的還是要拿分。

於是兩人設好埋伏,屏息等待“襲擊者”靠近。

然而方悅兮無論如何也沒想到,盟友就在沖出去攻擊的一瞬間,那位身著白袍的“襲擊者”甚至沒有轉身,就那麽背對他們,隨後,盟友便消失在她的視野裏。

連同盟友和她的UAV也無端爆炸,飛濺的殘渣甚至劃傷了她的皮膚。

方悅兮哪裏還顧得看“襲擊者”。

常理而論的襲擊者怎麽可能強橫到這種程度,還未交手就能輕易解決一個戰鬥系,這種戰力差距未免也太懸殊了!

故此,方悅兮跌跌撞撞轉身就跑,那名“襲擊者”不知理由地追了上來。

作為支援系,她就不擅長體能,幸虧及時遇到了郁郁,否則不敢想象落到對方手裏會是什麽遭遇。

“真的很恐怖……”方悅兮一邊敘述,身體止不住地顫抖,眼見著又要落淚,“我都不知道怎麽跟指揮解釋,我們好歹是盟友關系,可我連他的……他的屍體都……沒辦法帶回來。”

“屍體”兩個字咬得很輕,方悅兮也不希望盟友真的死於非命。

可是當時的情景太過可怕,要她相信盟友幸存才是難事。

「午馬」沈默半晌:“本該由我負責所有考生的生命安全,但——”

但在預設方案裏不可能出現這種強度的危險因素。

不僅僅是那名詭異的“襲擊者”,還有秦莫川、程風雨,這些人都不該出現在這片本應封鎖得極好的考區。

哪怕是「午馬」,也不可能同時招架三個這等強度的敵人,尤其是沙漠地區這位,連「午馬」都不確定現在的自己能在他手下走過幾招。

秦莫川倒不至於傷及他的性命,因為他背後是「申猴」,可以說秦莫川的一切攻擊動機都是來自「申猴」,只要「申猴」不想自己過世,秦莫川就不可能真的對他下死手。

「午馬」雖然只是一名克隆體,但對STA的內部糾葛爛熟於心,至少他非常了解「申猴」對他手裏投票權的渴望……畢竟,在眾多的「午馬」的候選人裏,他是唯一有可能倒向「申猴」一派的人。

可惜不管怎麽解釋,不可回避的事實是他疏忽了沙漠地區的安保。

中途薛斯明和佐伊都先後表達過可以增員協助他的工作——當然,他們那時也不知道這些事,只是擔心「午馬」分身乏術。

但正因為此,「午馬」更是沒辦法接受普通人的幫助。他太清楚沙漠地區的危險,即使增派軍人,在他們對這一危險毫無所知的前提下,只可能是徒增傷亡。

奈何「午馬」的立場也讓他不可能對薛斯明等人透露STA的內亂。

說給林逾還好,他知道林逾和他一樣是多疑的性格,對軍方、皇室和STA都是一視同仁的不屑。

但其他人可就沒資格得到他這種程度的熱情了。

雖然一直在盡可能拖延這人的速度,但對方有著“空間置換”這一bug級的能力,只能靠雙腿行走的「午馬」最終陷入被動。

……終究是他瀆職罷了。

“沒有的事,”方悅兮擦去眼淚,急匆匆地搖頭,“是您和郁郁同學救了我,而且主考方怎麽能讓您一個人負責這麽多呢,這也太……”

「午馬」笑著擺擺手:“不用安慰我,我沒有良心,也沒有在懺悔。”

方悅兮啞然失聲,「午馬」繼續問:“您那失蹤的盟友有什麽外貌特征嗎?”

“外貌?”方悅兮想了想,“沒什麽很特別的吧,就和大多數人一樣。黑色頭發褐色眼睛,性別男,身高一米八左右——”

“嗯、嗯。”「午馬」若有所思地答應幾聲,又聽郁郁問他:“楊指揮說,我指揮也來了實地考區,這是真的嗎?”

“是真的,草莓小姐去了雨林那邊。您如果很關心那邊的情況,看看彈幕說不定比我轉述更快。”

郁郁認為他說得在理。

而且思及林逾可以通過直播間看到她和「午馬」的對話,郁郁又很擔心自己說錯話讓林逾分神,只是看彈幕的話,至少不會把自己的心思表現出來。

她哪裏知道,只是這副稱得上深思熟慮的表情落在別人眼裏,至少已經能看出她對隊友的在意。

郁郁依言戴上了RC鏡片,來不及眨眼,眼簾內充滿了網友善意的調侃。

而除了調侃以外,就是大規模的問號和感嘆號:

[“有沒有人意識到監考剛才說了好多次‘草莓小姐’啊!!”]

[“真的實錘了……草莓小姐是林逾(癱.jpg)”]

[“我不相信我不相信我不相信我那麽甜美可愛天真爛漫人見人愛的草莓小姐怎麽會是男的”]

[“笑吐了啊啊啊啊不是早就有人說是林逾了嗎”]

[“當時沒有實錘!還可以假設是畢瑯或者狄巧啊嗚嗚嗚”]

[“難道我們林指揮就不甜美可愛天真爛漫人見人愛了嗎?”]

[“前邊的是不是克殿小號啊?”]

[“妹妹撐住,林指揮已經回航空器啦!現在不能看航空器的直播,但克洛維斯那邊已經安全了!”]

[“對對,雨林穩定了,林指揮下一步肯定會來沙漠地區”]

[“林指揮:恨你們,專業課表都沒這麽密過”]

[“怎麽還在喊林指揮,太見外了你們,我先來,草莓老婆!”]

[“?哈哈哈前邊穿條褲子吧,我們體面人都叫草莓甜心(害羞)”]

[“叫甜美可愛天真爛漫人見人愛小草莓(害羞)”]

郁郁:“……”

她擡起頭,努力揣摩觀眾的語氣。

郁郁沒有感覺到任何惡意,而且她也覺得自家指揮甜美可愛天真爛漫人見人愛。

當然人見人愛了,他們四個都很喜歡指揮。

“謝謝大家,大家眼光真好。”郁郁看向UAV,無比認真地道謝,“很多人都喜歡我們指揮,比如法雷爾指揮、陸指揮、白指揮、楊指揮、「午馬」先生……”

[“郁郁姐:謝謝大家喜歡小草莓,獎勵大家一篇情敵名單”]

[“十八年粉絲頭子克洛維斯申請出戰”]

[“又想起馮·維爾未婚妻hhh話說艾殿算不算粉?”]

[“肯定算,就他天天關心小草莓吃沒吃睡沒睡冷不冷熱不熱(擦汗)”]

[“媽粉”]

[“我去我一口草莓牛奶笑噴了,你賠我的寶貴牛奶”]

[“你們就知道馮·維爾,你們根本不在意妹妹和小9!”]

[“感覺他倆……小學生追星”]

[“大膽,我們九皇子明明是霸道金主”]

[“那妹妹就是班裏學霸,愛他就拿作業給他抄”]

[“你見過倒一抄作業嗎?倒一不缺考都算好的”]

[“說到倒一,有大佬扒出小草莓高中成績了”]

[“?那個不是非公開隱私嗎?哪個大佬頂風作案?”]

[“還好,只是聯系了小草莓以前的同學,因為中學學籍是可查閱的”]

[“去大佬主頁看最新進展吧 @百裏桃一”]

[“!!!這不是之前寫《告第九軍區書》的那個……”]

郁郁正看得聚精會神,通訊器卻驟然接入林逾的通話請求,她連忙摘了鏡片接通:“小……指揮。”

沒來由地有些心虛,大概是因為她差點順口把林逾叫成了“小草莓”。

林逾似乎沒有聽出異常,語氣依然溫和:“我馬上來沙漠地區,但可能和你有點距離,不用擔心。”

“沒關系,請註意安全。”郁郁問,“您一個人嗎?”

她剛才看楊全恩就是一個人。

然而林逾笑了笑:“這次是很多人。”

尚未等來林逾的解釋,郁郁的餘光便瞟見方悅兮身形一歪,突然有些站不穩似的。

站不穩的卻不只是她,郁郁剛伸手想扶她一把,就感覺自己也一時不能站穩。仿佛就在她一低頭的瞬間,地下的塵土泥沙紛紛湧動疾奔,原本平坦安定的沙漠陡然化為迅疾的流沙。

郁郁堪堪握住方悅兮的手腕,自己卻根本使不上力,只能勉強抱住一塊突兀的巖石穩定身體。

仰頭看,原本艷陽萬裏的天幕不知何時變得低迫,猶如下一刻就會將她傾軋至粉身碎骨一般,濃集的烏雲卷成僵硬的幕布,包括她手臂攀附的巖石,也在不知不覺間生出條條裂縫。

雖然之前也感受到相似的震動,但當時絕對沒有連天象也發生變動。

“「午馬」先生?”郁郁試圖向「午馬」求助,然而她剛剛低眼,便見「午馬」身形委頓,單手扶著額頭。

郁郁心中漫上強烈的不安:“「午馬」先生,您怎麽了?”

「午馬」一時沒有回應,郁郁只能一聲叫得比一聲更急。

方悅兮也留意到「午馬」的異常,同樣急切不已,兩人一起呼喚著「午馬」,試圖伸手把他一起拉上巖石暫避危險。

「午馬」終於聽出了她們的急迫,他揚起頭,沙子已經淹沒到他的膝彎。

風沙一同推著他往看不到邊際的坡下滑移,「午馬」微不可見地一皺眉,剛想重新塑一具分/身,一只手卻猛地抓住他的手腕。

郁郁“置換”到他身邊,用刀紮進沙裏,竭盡所能地拉拽著他:“「午馬」先生,不要走神!”

“您可真是……”「午馬」不禁失笑,反手握住郁郁,“我的身體是最不值錢的,何至於您親自過來。”

郁郁咬著下唇皺眉不語,不滿地看向他。

這一看正好看見「午馬」墨鏡後流下的兩行血水,郁郁呼吸一頓:“「午馬」先生?!”

“怎麽了?”

「午馬」後知後覺感受到臉上的濕潤,這才短暫地“唔”了一聲。

他知道自己的時間不多了。

軀體可以更新,精神還不知道能撐多久。

但「午馬」從來不是為這種事傷春悲秋的性子,他笑笑,頗為紳士地攔腰扛起郁郁。

緊接著長腿邁進深沈的沙土,實際上,他已經漸漸感受到沙層之下的泥土在逐漸穩固。

這裏正變得不像沙漠。

而是擁有肥沃的土壤的森林。

「午馬」非常清楚他們將會面臨什麽,他擡起單手,靜悄悄蒙住郁郁的單眼:“先別看哦。”

那個名為郁爾安的敵人,從星元198年起就醞釀著一場巨大的覆仇。

「午馬」和他素不相識,兩人除了互相聽過大名,幾乎是連“久仰”也懶得多說的交情。

但郁爾安的存在理所當然是個秘密。

「午馬」知道,他是「申猴」避過重重眼線,窮盡心力才從福利院帶出來的“作品”。

不知道「申猴」為什麽非要造出這樣一個恐怖的東西——因為他甚至都不算一個合格的克隆體。

克隆體存在的前提是,它們要有基本的自知之明。

除了陸枚這樣的例外,它們都很清楚自己是“克隆體”,不是“人類”,能做的只有取代本體的身份,或者去到無人認識的地方創造自己的痕跡。

但“郁爾安”不是。

——他以為自己真的是“若怯”首領,星盜郁爾安。

自詡精英克隆體的「午馬」最看不起這種被人蒙在鼓裏的笨蛋。

尤其在「申猴」利用“詛咒”為“郁爾安”植入記憶後,九成真話一成假話的謊言連正常人都難以辨別,更何況是一個初涉塵世的克隆體。

“郁爾安”理所應當地接受了自己的“設定”:

他是被皇室和軍方逼至絕境的星盜首領,因為軍方的殘酷,他失去了自己的朋友和家人,唯一的養女也被皇室帶走。

而他此生唯一的追求就是帶回養女,以及讓第六軍區和皇室血債血償。

「午馬」可以仗著「申猴」對自己留情而幹涉秦莫川,但不可能幹涉“郁爾安”。

因為這廝純粹就是個瘋子,別說「申猴」,他眼裏根本沒有任何人,除了報仇和養女,“郁爾安”對所有人都是趕盡殺絕的態度。

當「申猴」找到他商議,稱想要把“郁爾安”放進SUK-52星。

自詡考區安保科科長——也是全科室唯一科員的「午馬」當然不同意把他放進考場。

STA內部打打鬧鬧都無妨,十二議員不小心死一兩個也是活該。

最過分,失手打死幾個克隆體也不怪別人。

——但“人類”不可以。

「午馬」沒辦法接受自然出生的人類也被送進殘忍的屠場,可惜他的意見從來都毫無價值。

“中立”意味著任何人都親近他懼怕他拉攏他,也意味著沒有人會堅定地和他同盟。

「申猴」最終通過技術手段攻破了軍方的空間壁壘,順利把“郁爾安”塞進了這片屠宰場。

安保科科長只好接受自己天生的勞碌命。

還好,就假裝他生來好動算了。

在他蒙住郁郁的三兩秒裏,萬象更疊、滄海桑田。

雲卷雲舒都在須臾,哪怕是郁郁也能感受到眼前明暗變化。身後依稀傳來方悅兮的驚呼,可是還未等她睜眼,便察覺舉著自己的「午馬」驀地軟跪下去。

“……「午馬」先生?”感受到身體的失重,郁郁又想睜眼,可原本只是松松搭在眼前的大手突然緊了幾分。

郁郁皺皺眉頭,又想起剛才「午馬」臉上的異常:“您是不是眼睛出了什麽問題?”

“一點舊傷而已,不礙事。”

“但是看上去明明就很嚴重——”

“郁郁小姐,我是不會死的。”

郁郁應聲止住話頭。

她不知道STA的“延續”能給人延長生命,也不知道「午馬」的身份究竟意味著什麽。

只是「午馬」說得很懇切,郁郁便覺得可以相信:“……但受傷還是會痛,您應該先處理一下。”

“聽我說,郁郁小姐,等會兒睜開眼睛,您可能會回憶起一些事。

“但請您務必記住自己現在的使命。

“記得草莓小姐正在找你,不要讓隊友擔心,然後……”

「午馬」輕輕地把她放回地上,他的分/身同樣把不遠處的方悅兮攙扶起來。

“辛苦轉告草莓小姐,我的體力大概不夠再分出分/身陪他聊天了。抱歉啊。”

郁郁睜開眼睛,入眼再也不見了她幾乎習慣的沙漠。

而是森林。

聳立入雲的高樹、濃密遮天的樹冠,腳下仿佛新雨之後、濕漉漉的土壤。

好像在她閉眼的這段時間,整個世界都被熔毀了重鑄似的。

可是相比方悅兮的茫然,郁郁的第一反應卻是異常的心悸。

「午馬」徹底消失了。

那可能只是他的一具分/身,他執行完自己的任務,所以把一切意識都收回了最關鍵的身體裏。

「午馬」說自己不會再分出分/身了。

那麽他現在一定是要去做一件非常重要、必須全神貫註的事。

“……這裏是哪裏啊?我們被送到雨林地區了嗎?”方悅兮不安地環顧四周,她是待過雨林板塊的,但這裏的原生植物明顯和記憶裏有所出入。

方悅兮小心地追上郁郁,想要和她交換意見,側過頭卻看到郁郁緊抿的薄唇。

她的神情鮮少那麽嚴肅。

或者說,郁郁平日的嚴肅是出自性格的不茍言笑,但此刻的嚴肅卻能讓人感受到她沈重的心情。

和方悅兮的遲疑不同,郁郁沒有停留太久,幾乎毫不猶豫地舉步走進了森林深處。

方悅兮當然急步追上。

森林裏只有兩人此起彼伏的步聲,雖然草木豐茂,但各類野獸都繞著她們走,更顯得林中靜得驚人。

“郁郁,你認識這裏嗎?”

郁郁沒有回答,而是率先撥開半人高的草叢,一頭鉆了進去。

方悅兮懵懵地追上,隨後就見一大片空曠的泥地。

其實也不空曠,只是和周圍相比,這裏的草叢顯得稀疏不少。

但地面隆起了密集的小土包,每個小土包上都插/著一把鋒厲的短刀。

這些土包和短刀明顯經過了一定年份的積澱,厚厚的塵土埋著它們,灰撲撲的,舊得好像什麽文物。

而在土包之間,有兩人相對站立。

隨著郁郁和方悅兮的到來,這兩人都轉過了頭。

其中一人穿著厚重的白袍。

另一人的長發披散著接近膝彎,因為鏖戰而不慎丟了口罩,深黑色眼瞳在對視的剎那激起郁郁的錯愕:“指揮?!”

“……?”對方的目光帶有明顯的疑惑。

似乎完全不理解郁郁為什麽管自己叫“指揮”。

可是他的容貌分明就和林逾一模一樣,只有身上的緊身作戰服和林逾的校服不同。

正在郁郁僵住的片刻,身穿白袍的男人沈聲開口:“別過來,丫頭。”

郁郁臉上肉眼可見褪去血色。

她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一時間更是發不出聲音。

“……乖,父親在招待客人,你先去其他地方玩玩。”男人輕聲安撫,隨後,他的袍角無風自動,隱約間泛起朦朧的白光。

郁郁來不及開口,眼前景象已經發生了翻天覆地的變化。

等她再回過神,一雙手從背後扶住她,郁郁便知道自己是被養父“置換”到了不知名處。

父親不希望她看到自己和那個“指揮”的事。

可是“指揮”為什麽不理會自己?

是不是“指揮”和她說兩句的話,父親就知道那是她的朋友,就不會把她送走了?

……好奇怪。

所有事都好奇怪。

卻聽扶住她的手的主人發出一聲無可奈何的笑嘆:“怎麽這麽心神不定?”

郁郁扭頭看去,正對上林逾關切的眼眸。

“指揮!”郁郁徹底慌了神,她一手抓著林逾,又忍不住四周張望,“你怎麽在這裏?你、你剛才沒理我……”

而且穿的是校服!

還主動和她打了招呼!

“這是你的隊員嗎?”另一道男聲在不遠處響起,郁郁看過去,入眼是青年男人冷漠的神情。

他和林逾相距不遠,而且這裏不只有他們兩人,在林逾的身前還有浩浩蕩蕩的一支隊伍。

每個人都註意到她突兀的出現,紛紛停下來觀望。

就像林逾說,“這次是很多人。”

——真的是很多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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