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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九軍區-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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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九軍區-3

白洛和陸惟秋在交代完自己的所見所聞後,便被夏越安帶到隔壁的空置會議室進行補考。

據謝思淵所說,給三名指揮安排的補考是一次全息模擬作戰,戰場地圖、隊友信息均為隨機,結束補考後,會針對他們在模擬作戰中的指揮表現、異能水平、戰果評級等分項打分,最終核算總分,完成補考。

待夏越安領著兩人離開後,克洛維斯小心翼翼地打量半晌,問:“該我說了?”

在林逾點頭前,他都一直守口如瓶,哪怕聽到商極死訊也努力不露出什麽情緒。

好在林逾終於平安歸來,惴惴不安的心情告一段落,克洛維斯對謝思淵的提防也不禁松懈許多。

謝思淵坐回原位,打了一記響指。

室內無聲無息,似乎毫無變化,謝思淵低頭啜飲茶水:“開始吧。”

“商極說,他在東部星域見過小魚。”克洛維斯頓了頓,“他說小魚擁有‘破壞’的力量,是東部星域的‘回收者’。”

林逾不動聲色看他一眼,敏銳地捕捉到克洛維斯身體輕微的顫抖。

除非和亞米德森福利院相關的事,他都鮮少看到克洛維斯緊張到這種程度。

林逾擡起手,帶有安撫意味地拍拍克洛維斯的肩背。

不出意料,克洛維斯閉了一會兒眼睛,繼續說:“……他還說,他知道我和小魚在撒謊。”

“哦?”謝思淵擡起眼眸,“什麽謊?”

克洛維斯咬緊下唇,他身體的顫抖更加劇烈,思想鬥爭做了幾天幾夜,克洛維斯只覺得身心俱疲。

他本來是在心裏發誓,只要林逾能平安歸來,他願意把所有過去都坦白。

只要能救出林逾,只要能讓林逾好受一點。

他願意被千夫所指、被萬人唾罵,如果沒有林逾,根本就不會有現在茍延殘喘的他。

克洛維斯艱難地大口呼吸著,他張開嘴,澀啞的喉嚨發出聲音:“我在福利院時……”

“小雲。”林逾打斷了他,冷冷帶過話頭,“商極只是對我有興趣而已,和福利院沒有關系。”

克洛維斯無助地看向他,墨綠色的眼瞳閃爍微光:“可是、可是……”

“亞米德森福利院嗎?”謝思淵收回目光,提筆在紙上寫著什麽,“那就不用說了。”

克洛維斯怔住:“誒?”

“亞米德森集團也有第九軍區的註資,他們在做些什麽老夫清楚得很。”

筆尖停頓,謝思淵沈聲道:“老夫相信你們有所苦衷,但是,亞米德森也是STA重要的組成部分,如果能從福利院裏帶出什麽別人不能掌握的信息,也算是因禍得福。”

林逾問:“所以,我真的是‘回收者’嗎?”

謝思淵哼笑一聲,操作光腦,四周光子屏幕再度連接,一齊展現著同一段短視頻。

視頻只有短暫的三秒,紅霧彌漫,凝冰而成的匕首緊緊抵著一道雪白脖頸。

可在散落的頸飾之下,竟然露出了蜿蜒的黑色紋身!

謝思淵將視頻一幀又一幀地放慢倍速,循環展示,紋身字跡越發清晰地顯露在二人眼前。

“49-026”。

視頻最後一秒,匕首割破喉嚨,鮮血噴湧如註。

然而等到鮮血覆上眉眼,一瞬掠過受害者秾麗的面龐,她的笑容妖冶癡癲,直到最後,也不曾挪開註視著兇手手腕的視線。

那是一串黑曜石手鏈。

林逾深深皺起眉頭,遲疑地吐出二字:“……畢、瑯?”

“那是謝泓‘殺死’的「巳蛇」,當時沒有人知道她的本名。”謝思淵關閉視頻,結束了如此血腥場面的放映,“看到紋身,你們應該也明白了?”

克洛維斯楞楞問:“她也是福利院的孤兒?”

“她是,但不僅僅是孤兒。”謝思淵平靜地飲著茶水,“你們可以在這裏盡情回憶,不用擔心被陸惟秋聽到心聲。這裏是老夫的‘領域’。”

克洛維斯:“……咦?”

話題是怎麽發展到他聽不懂的程度的?

“‘思維領域’,老夫的異能。一切精神系異能進入‘領域’都等同廢棄,‘領域’的意志優先於一切。至於你提問的‘回收者’,老夫的答案也會因你的態度而改變。”

謝思淵放下茶杯,鄭重地看向林逾:“——你叫什麽名字?”

林逾張張嘴,聽見自己的喉嚨發聲:“林逾。從頭到尾,我只是林逾。”

“回收者”也好,“75-176”也好,他可以面對這些身份,但這些都不是完整的他。

真正的他、全部的他、將會繼續探索真相的他,只是林逾,而且永遠都是林逾。

“……謝泓也是這麽說。”

謝思淵哼笑出聲,手指摩挲著茶杯光滑的表面,就像他混亂的心跡一般,急切而壓抑。

他原本還在猶豫能對林逾說出多少,對於這個孫子,過早地知道太多反而會加劇他的衰敗。可是林逾的眼神堅定無比,就像若幹年前,年輕的謝泓也是這樣筆直站在他的面前。

謝泓說,他只是謝泓,所以必須要忠於自己的本心。

謝思淵長長地呼出一口氣,道:“諾亞·亞米德森,STA初代「未羊」,他是帝國永遠的英雄。”

“——他就是‘吉卡拉’。”

諾亞·亞米德森。

林逾曾在幻境考試的實驗室裏見過這個名字,這個和林茜緊密聯系著的名字,發布了無數重要論文,理應在科研業界響當當的名字。

不過,微妙的是,現如今的他們根本不曾聽說這位英雄。

“諾亞和你一樣,擁有前無古人的S+異能,聰明博學、仁慈親和,他是近乎完美的天才。

“他的異能名字,最後登記為‘意念具象化’。”

林逾瞳孔驟縮,他想站起來,可是雙腿綿軟得不剩一絲力氣。

謝思淵眺望窗外,神色陰郁而悲傷:“他比皇帝更加愛著帝國的公民,他是帝國永恒的、忠誠的、絕對的最後一道防線。”

“但他死了。聽說他為了推進實驗,把自己當作實驗品註入過多T物質,最後爆體而亡——就像普通人太多次使用吉卡拉紅石一樣。

“當時,他獨自到了人跡稀少的西部星域進行實驗,死後也葬在西部星域。

“於是這裏出現了吉卡拉的神話,因為在他死去的實驗室遺址,我們真的發現了大規模的吉卡拉紅石礦。”

“諾亞死後,STA發生了前所未有的暴/亂。所有人劍拔弩張、心懷叵測,懷念諾亞的人們籌集善款,成立了亞米德森基金會,用這些錢成立了福利院、養老院、免費醫療等等福利設施。

“混亂的STA需要秩序,皇帝派遣了無數精英前往那裏,但是大多生死未蔔、下落不明。”

謝思淵收拾好自己的表情,繼續道:“星元160年,老夫作為亞米德森基金會幹部之一受到陛下重視,經過忠誠、能力、決心各方面的審核,陛下任命老夫擔任STA「未羊」。”

“可惜STA那群瘋子只會聽命諾亞而已,他們缺的不是「未羊」,而是諾亞。

“老夫再怎麽努力也不可能成為諾亞,為了讓他們安分點為帝國做事,老夫做了一件全天下最蠢的蠢事。”

“亞米德森集團成立了。

“宗旨是讓諾亞重現於世。”

林逾有些理解諾亞為什麽不被後來人所銘記了。

這是何等恐怖的統治力,居然僅僅依靠一個名字,就能推動帝國最有號召力的基金會的成立,甚至發展為現在的帝國第一財團。

皇室真的能允許這樣的人存在嗎?

連忠於皇室的軍官謝思淵都會折服於諾亞的魅力,稱讚他比皇帝更愛皇帝的子民。

……還有那該死的“意念具象化”。

林逾顫聲問:“難道……諾亞和我……是親人嗎?”

謝思淵:“……”

謝思淵:“有個上將爺爺還不夠你顯擺嗎?”

林逾:“?”

“諾亞終生無妻無子,沒有任何後代。你和他的基因檢測也沒有血緣關系,而且他死後快一百年你才出生,猜親人還不如猜轉世。”

好吧!是我不知好歹蹭錯人了!

謝思淵說了太多話,他接著低頭喝茶,緩緩道:“對外,老夫完善了公開透明的十二議員選舉機制,希望能做到一半皇室派、一半民主派的制衡;對內,老夫反對皇室對東部星域的絕對封鎖,所以一直偷偷將一些無害的普通人和低階異能者送出東部星域——比如狄籟的居民。你看,他們竟然真的叛亂了,老夫稍後還得寫長長一篇檢討書呢。”

“……不過,久而久之,STA也出現了完整的獎懲制度。

“六大技術逐一出現,175年,老夫想要退出亞米德森集團管理層,謝泓開始代理老夫的工作。

“哈,那小子——15歲入職,28歲離家出走,折磨他13年,倒是老夫的不對了。”

“而那所謂的六大技術,其中第六,代號‘崩潰’。

“十二議員在職期間會受到某些特權技術的加持,除非特殊手段,不會輕易死去。

“‘崩潰’就是針對這一特質而出現的最嚴格制裁。”

“‘回收者’是‘崩潰’的載體,黑發黑眼,擁有天生的破壞欲和致命的殺傷力。只要他願意,他可以屏蔽一切、摧毀一切,老夫的‘領域’由於對精神系異能的天然克制,某種意義上符合‘崩潰’的需求,也成為了‘回收者’的力量來源之一。”

“雖然並非老夫所願,但,的確是老夫一力促成了今天的亂局。”

“亞米德森集團也開始對立,老夫不再理解這些年輕人的想法,他們也認為老夫過於保守、過於膽小。謝泓在時,他們還會畏懼謝泓的強大,偶爾安分一點;謝泓離開集團之後,那群人再也不掩野心,虎視眈眈不知道在算計些什麽東西。”

謝思淵再次眺向窗外,出神望著,不知他在想些什麽。

只是此時此刻,林逾終於從他的面龐裏看出些許老態。以星元160年為界限,此前,他是戰場上呼風喚雨的常勝將軍;此後,他被迫輾轉在無數勢力糾葛之間,竭盡所能只想維持昔日的穩定。

與其他成員不同,謝思淵是同時代表皇室、軍方、集團和STA的存在,看似擁有至高的權威,卻在實際裏受到所有人的敵視和臆測。

他是混亂之際被推出來的將軍,一生軍功堆砌,都是為了暮年淪為一顆壯烈的棄子。

“……所有人,都會恨老夫吧。”謝思淵緩緩開口,“東部原住民指責老夫助紂為虐,皇室派指責老夫縱容反叛勢力,集團的對立派指責老夫昏聵無用,老夫原本的手下也因為謝泓之事有了隔閡。至於STA……老夫早就無法理解了。”

謝思淵轉頭看向他們,問:“如果是諾亞,他會怎樣力挽狂瀾?”

這大概就是烈士暮年。

年輕時最驕傲最張揚的將軍,年邁後竟然能自貶自憐到這種程度。

他明明擁有如此強勢的異能,擁有說一不二的氣勢。在外人看來,他還是多年以前馳騁沙場、功高震主的第一指揮,誰都不會料想謝思淵光鮮強悍的外表之下,竟有如此難以啟齒的自卑。

如果是諾亞?

如果是諾亞就會做得更好嗎?

萬物伊始、亂象初定,諾亞誕生於當時,故而成為英雄;

大廈將傾、危如累卵,謝思淵帶著前半生血汗堆砌的戰功,接下這只燙手山芋。

因為他欽佩諾亞;

因為他忠於皇室;

因為在那樣的混亂下,除了謝思淵,沒有第二個人願意犧牲自己功成名就的過去,甘願做諾亞光芒下晦暗的對照。

林逾答:“即使是諾亞,也做不到更好了。”

亞米德森集團也好、STA也好,到了現如今的時候,早不是溫和的改革就能根除弊病了。

說不定慈愛溫柔的諾亞還不如謝思淵,僅靠個人光環怎麽可能改變所有?除非諾亞的“意念具象化”強大到了指誰誰死,實現他一個人的絕對獨/裁。

謝思淵沈默搖頭:“他是能創造奇跡的人。”

“但您也是。”林逾道,“這幾十年的穩定都是您一手創造的,這也是別人無法想象的奇跡。”

謝思淵失笑:“你在安慰老夫?”

“您故意支走夏少校,不就是想聽我們的真心話嗎?”克洛維斯小聲嘟囔,“雖然我還是沒聽太懂,但這麽覆雜的東西您能理順了掰開來講給我們聽,我是真心覺得已經很厲害了。”

謝思淵笑笑,將空空的茶杯信手放到一邊,他走下數級臺階,身形不見佝僂,依然偉岸挺拔如壯年。

林逾和克洛維斯也隨他的動作站起身來,畢恭畢敬等候他的下言。

“……這是有多高了?”謝思淵微微瞇眼,下巴略擡,打量著林逾清瘦高挑的身材,“一米八有嗎?”

林逾老老實實回答:“一八二了。”

其實他們站起來都比謝思淵略高,但面對謝思淵,還是會不由自主低下腦袋。

謝思淵又看克洛維斯,克洛維斯答:“我一八零。”

“撒謊,”林逾說,“他只有一七九。”

克洛維斯:“……”

克洛維斯:“要你管!”

謝思淵的胸腔一起一伏,沈悶的笑聲響起,一直板正的面容竟然現出笑意。

他彎起眼眸,細細的皺紋生在眼尾,眸光柔和親切,先前的冷漠嚴厲都蕩然無存。

“……謝泓和你說過老夫嗎?”

林逾微楞,坦白答:“很少。但他說過您是最好的指揮,爸爸一直都很敬重您。”

“謝泓是星元160年出生的,結果那一年老夫就被外派到了東部星域。

“老夫不是一個好父親,在他15歲來到東部星域協助老夫之前,我們只在視頻通話時才看到對方的臉。”

謝思淵閉上雙眼,靜靜回憶:“15歲時,他就已經一米八了吧。謝泓總是問老夫什麽時候能回家,可是東部星域的封鎖何其嚴格,老夫既然決心改變東部星域的生態,當然也不想成為特權。”

“謝泓他……即使來到老夫身邊,也從來沒叫過‘爸爸’。總是謝上將、謝上將,越澤和越安還會偶爾叫聲老師,如果不是老夫的兒子,謝泓既不會有這麽差勁的爸爸,也不會被裹進這麽麻煩的事裏,更不會……杳無音訊。

“如果不是因為老夫,他本來可以選擇去普通高校,學他喜歡的烹飪。那樣的話,一切都不同了吧。”

窗外天幕深藍,暮色溫柔。

雲和月牙都不見身影,只有輕風穿過無言的世界,捎帶人的嘆息、人的祝福、人的懺悔、人的一切的一切。

而後夜風悠然怡然,靜悄悄的,好像什麽都沒有聽說。

萬物靜好,歲月無波。

“爸爸每天都花很多時間陪我,教我養花、教我烹飪、教我怎樣用最簡短的話去氣人。”林逾道,“即使他起初是想殺我、即使他瞞我這麽多、即使他現在不告而別……我還是認為他是最好的爸爸。”

“我想,在他15歲可以去東部星域見您時,一定非常高興。”

謝思淵別開了臉。

半晌,謝思淵低聲道:“等你找到他,可以叫上林茜一起,到第九軍區吃一次火鍋。”

林逾眨眨眼,聽他繼續說:“你不是已經十八歲了嗎?也到喝酒的年紀了,西部星域的酒……還不錯。”

林逾綻出乖巧的笑容,當即站直身體,行了一記標準的軍禮:“遵命,爺爺!”

克洛維斯慘叫:“爺爺,我也想吃!而且我真的有一米八啊!”

謝思淵:“……”

他的嘴角又一次勾了起來,擡起雙手在兩個小孩的發頂盡情揉/弄。

“把這麽多問題遺留給一幫十幾歲的孩子,老夫深感自責。”謝思淵道,“但是沒辦法,你們就把這些當作時代的使命吧,就像諾亞把爛攤子丟給我們一樣,小倒黴蛋。”

爺爺用摸頭大法婉拒了小雲弟弟的蹭吃蹭喝(不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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