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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九軍區-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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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九軍區-1

不知是不是因為這裏不見天日,在地下安全區避難的時間顯得出奇的長。

克洛維斯焦躁不安地在人群裏跺腳,郁郁則數次嘗試重啟光腦。然而因為不知名原因,他們的光腦都被屏蔽信號,既收不到外界的訊息,也不能向外發送信號。

克洛維斯的鷹眼在封閉空間內毫無用武之處,郁郁的置換又不可能把他們兩人一起帶走,為難之際,克洛維斯只能聽天由命地坐了下來。

“礦脈的震動停止了。”郁郁同樣蹲下來和他討論,“你有什麽頭緒嗎?”

克洛維斯抿著嘴唇,他的情報都對現在無用,一張嘴頂多說一句林逾被人當成了什麽“回收者”。

但這有什麽用,回收者也好,不可回收垃圾也罷,林逾對他而言只是林逾,追究這些對林逾的安危毫無用處。

大概是看出克洛維斯無意配合,郁郁不再多問,繼續研究自己的光腦。

不過這一次沈默沒有持續太久,在郁郁第三次拆開光腦後,將他們反鎖在安全區的駐地軍人突然打開了安全門。

考生們蜂擁而上,爭先恐後詢問外界的情況,然而軍人們面色陰沈,雖然開啟大門,卻同樣張開了一道無形的結界。

眾人碰壁,本就焦慮的心情更加無法壓抑。

“安靜!”為首的軍人擡起頭,大家才發現它竟然是一名機械人。

它的聲音壓下了所有人的聒噪,震耳欲聾,不可冒犯。

機械人調出考生檔案,光子屏幕上浮過一眾考生的基本信息和證件照片,它高聲宣布:“我是鐵幕軍團011,約翰。夏指揮長發布重要通知,在座諸位之中藏有一名入侵者間諜,自此,我們將對各位進行嚴格排查,確認無誤者方可離開。”

一片嘩然,原本擁擠在一起的人群驟然疏散,大家都用警惕的目光掃視身旁面孔,唯恐自己身邊就是那個狗急跳墻的間諜。

克洛維斯心下一沈,問:“入侵者到底是誰?”

“是藏匿在狄籟的非法武裝部隊。”約翰回答,“你應該認識他們。”

它在第一時間認出了克洛維斯的身份,並調出檔案:“克洛維斯·馮·維爾,請你在通過排查後自覺前往第七分局中心指揮室,謝上將和夏指揮長正在進行作戰部署,急需你的情報。”

克洛維斯一怔,不覺後退半步,然而約翰的機械臂無限延長,飛速掠過一眾考生,精準無誤地抓住了他的手臂。

“這是做什麽?!”克洛維斯猛地掙紮起來,郁郁也拔出短刀幫他劈砍,然而火花四濺,約翰的鉗制一如往常。

“……好了,約翰,放開他。”一道溫潤的男聲打斷眾人的爭執,約翰毫不猶豫放開克洛維斯,而在它的身後,男人緩慢踱步過來,掀開了頭上的軍帽,對著眾考生微笑致禮。

所有人的呼吸都為之停滯,尤其是克洛維斯。

因為這張臉的主人他再熟悉不過——分明就是林逾最信任的長輩,夏越澤!

夏越澤的目光同樣越過眾人,準確落在克洛維斯的臉上:“好久不見,克洛維斯,林逾沒有和你一起嗎?”

克洛維斯一楞:“夏老師!您怎麽來了,難道您也是隨行老師?”

“我不是。”夏越澤笑著回答,“我是來幫你們解決隱患的,別擔心。”

隨後,他對約翰道:“克洛維斯不用排查,他是安全的。帶他去中心指揮室吧。”

約翰低頭聽命:“是。”

誰都來不及弄清事態,便眼見著約翰再次伸長機械手臂。

克洛維斯身法不錯,接連躲過幾次襲擊,逼得人群爭相退讓,但終究還是避無可避,被約翰抓個正著。

郁郁卻單手拽住機械手臂,不許它再拉動克洛維斯半分:“我也去。”

“不行呢,”夏越澤狀似思考,最終掛上笑容,“畢竟這也不是在和你們商量,真抱歉。”

不是商量,而是通知。

夏越澤擡擡手腕,另一個機械人低首將一顆幹枯的山羊頭骨送入安全區內。

在頭骨出現的那一刻,克洛維斯只覺心臟下墜一般,巨大的恐慌席卷了他,他下意識看向郁郁,卻從後者身上看到了相似的無措。

林逾和艾利亞斯都不在場,如果夏越澤也能利用那顆頭骨,他們會面臨什麽?

然而夏越澤像是看穿了他們的緊張,輕輕笑道:“我不愛借助外力,別擔心。”

他看上去還是和在軍校時一樣親切溫和,但是在場任何考生都不再相信夏越澤的假面,就在他拿出頭骨的那一刻,所有人都感受到了前所未有的壓抑。

任何人都無法再使用異能,絕對的壓制使得他們連呼吸都格外疲憊。

克洛維斯心知肚明,就如在“圜土”時一樣,當時的羊人又要卷土重來。

“我知道了,”克洛維斯咬緊牙關,緩慢地舉起雙手,“我跟你們走。”

“克洛維斯!”郁郁皺眉看去,可她的“置換”同樣被頭骨能力徹底壓制,就算現在想要送走克洛維斯也已過了最佳時機。

夏越澤毫不意外克洛維斯的選擇,兩名機械人先後上前為克洛維斯戴上電子鐐銬,接著便一左一右押他離開。

而夏越澤停在了安全區外,慢條斯理地整理手套。

他的胸前佩戴著中校軍銜,穩穩落座於約翰送來的一張便攜座椅。

暗金色眼眸彎出和善的弧度,夏越澤的掌心湧動著淡金色的微光:“按照學號,一個個來吧,時間還有很多,不著急。”

眾人屏息咬牙,卻都不自覺後退。

夏越澤的目光逡巡在人群中,喉嚨發出愉悅的笑聲:“林逾不在這裏,真是太可惜了。”

約翰鐵面無私地打斷他:“夏中校,請開始工作吧。”

艾伯特大概自出廠以來從未想過,自己和同事會成為類似人工導航的存在。

它們被艾利亞斯屏蔽了所有信號,幾乎在接到指令的一瞬間陷入死機,而後被艾利亞斯從出口處擺了一路,再放開僅供開機的權限,成為陸惟秋專用的導航地圖。

一行人不費吹灰之力擒住了它們,結界早就被艾利亞斯從外開啟,眾人押著三名機械人質,在礦脈入口繼續休整。

不多時,艾利亞斯背著陸枚,白瀾、林逾先後出現。

“艾利亞斯?”岳子恒聳起眉宇,含笑打趣,“擅闖礦脈的居然是你?這是急著救指揮,還是……”

陸槿呼吸微窒,第一時間沖向陸枚,顫著手按他脈搏。

非常有力。

陸槿悄然松一口氣。

走出礦脈的一瞬間,眾人的光腦得以重啟,無數擔憂、祝福、詢問的訊息紛至沓來。

餘海音更是收到了來自隊友數不勝數的一大堆訊息轟炸,加之蘭瑞失蹤的意外,他的光腦尤其熱鬧。

想到下落不明的蘭瑞,餘海音原本還有些笑意的臉色驟然一僵,下意識看向林逾。

然而林逾的狀態顯然不妙,雖然擺脫了紅霧的侵蝕,但他長期衤果露的皮膚、眼睛都爬滿了血絲,嘴唇更是幹裂滲血。單看外表,簡直是蓬頭垢面、潦倒非常。

艾利亞斯托著陸枚,沒有在意陸槿明顯帶有敵意的視線。

他掃了岳子恒一眼,淡淡道:“抱歉,但你應該沒有權限調查我的私事吧?”

岳子恒撇了撇嘴:“今天吃火藥了?這麽兇。”

不過他也深知艾利亞斯發火時的威力,飛快溜到了陸惟秋身邊,不再多嘴。

陸惟秋倒是不怕艾利亞斯生氣,比起艾利亞斯和陸枚,他更關心林逾的狀態。但林逾斜靠在艾利亞斯身上,看上去極為疲倦,若不是他還能自己站立,就他衣衫襤褸、形容枯槁的慘狀,說是一具屍/體也無人反駁。

不過尚未等他關心,光腦提示,收到了一條實時通話邀請。

和他同一時間,在場所有人的光腦都被這樣的通話強行插/入。

大家的通話提示顯示著一模一樣的信息——第九軍區,謝思淵上將。

嘈雜的提示音在空曠的沙漠裏反覆響起,眾人卻都僵硬一般,無人按下接通。

他們疲憊的身心都還不曾休息,這樣快就接到了來自上將級別的質詢。

而且這條通話強硬打斷了他們光腦中原本的各項進程,就像在告訴他們,謝思淵上將的態度非常堅決,他們恐怕惹上了不得了的禍事。

最終,林逾首先接通了謝思淵的視頻來電。

視頻中現出一張略顯蒼老,但精神矍鑠的面龐。

對方正襟危坐,花白的頭發並未隱藏,身穿古東方時期的單薄長衫,胸頸盤扣格外典雅,仿佛身處一片仿真歷史遺跡。

然而他的背景卻是大家都很熟悉的淺灰色會議室,及一顆懸浮的吉卡拉紅石裝飾。

謝思淵就在第七分局。

“……謝上將。”艾利亞斯就站在林逾身邊,他和謝思淵見過,因此最快反應過來行禮。

其餘人也跟著忙不疊行禮:“謝上將好!”

只有林逾舉著光腦,楞了片刻,才被艾利亞斯提醒著行禮。

謝思淵比照著檔案裏的照片一一點名:“陸惟秋、陸槿、岳子恒……”

每一個被他點到的學生都不自覺站直身體,就連岳子恒都收拾了平日吊兒郎當的模樣,乖乖立正。

這位是第九軍區唯一的掌權人,也是西部星域說話最有分量的存在。

在謝思淵因為年邁而退居西部星域之前,每一次大規模戰爭都有他的參與。若說謝泓、夏越安等人是新一代的指揮天才,那麽謝思淵就是指揮系當下最有威望的泰鬥級前輩。

他甚至連面見皇帝都不需要行禮,相反,皇帝還要對謝思淵和顏悅色、客氣相待。

無論軍功還是戰術,指揮系的學生沒有一個不崇拜謝思淵的——不過,林逾除外。

自從謝泓脫離謝家,謝思淵對他們一家三口就毫無人情可言。

對等地,林逾也從未和謝思淵私下接觸,兩人雖有爺孫之名,但實際感情連陌生人都不如。

謝思淵跳過了林逾的名字,結束點名後,他才戴好眼鏡,目光猶如鷹隼一般鋒厲,直直剜向眾人:“老夫以第九軍區負責人的身份正式通知各位,你們本次聯考西部星域分考場成績,全部缺考。”

眾人無不面露驚色,陸惟秋略略蹙眉,一旁的白洛更是差點繃起三尺高。

雖然能夠活著走出礦脈,他們原本都想著成績已經沒什麽要緊,但這次成績還包含著奧賽爾的犧牲,他曾說過想要“第一”,在場任何一人都無法坐視奧賽爾的心願就這樣落空。

林逾反問:“請問為什麽?不是說由第三軍區第七分局主持這次考試嗎?”

謝思淵問:“你叫什麽名字?”

“林逾。”

“……林逾,”謝思淵端起青花瓷茶杯,緩緩呷上一口,“你不知道吉卡拉礦脈是受皇室、第三軍區和第九軍區聯合管轄?不曾見過老夫的批準文書就輕易聽信間諜,擅自進入軍區禁地,沒有再作處分,你就要感恩戴德了。”

聯合管轄?批準文書?

林逾的確知道吉卡拉礦脈是由皇室和第三軍區聯合管轄,特殊加試的會議期間周閔也出示了皇室和第三軍區的批準文書——所以,第九軍區是從哪冒出來的???

“第九軍區參與管轄的授權文書是昨天才從中央星域發出,”陸惟秋打斷兩人對話,出示了自己隨身光腦上搜索到的最新資訊,“謝上將,我們至少在五天前就進入礦脈了。”

謝思淵道:“那你們就該在昨天及時撤出。”

“可是礦脈內根本不能和外界溝通!”白洛急聲質問,“就算特殊加試作廢,也該給我們補考的機會吧,怎麽能直接缺考呢?”

謝思淵驚奇地瞪了瞪眼:“哦?”

他放下茶杯,好像聽到了什麽異常奇怪的笑話:“小朋友,你們是在和爺爺講道理嗎?”

白洛:“……”

陸惟秋:“……”

林逾:“……所以您現在是在耍無賴?”

謝思淵恢覆了之前平靜的表情,他繼續抿一口茶,氣定神閑道:“是啊。反正第七分局已經被炸,現在是第九軍區的地皮了啊。”

他似乎尤其愛看這幫小孩抓狂的樣子,雖然神色不動,但還是樂呵呵補充:“求爺爺也沒用的。”

不過謝思淵雖然滿嘴跑火車,以捉弄他們為樂,但還是透露了非常關鍵的幾件事。

例如,中央星域為何會緊急發出授權文書,將吉卡拉礦脈納入第九軍區的管轄範圍。

畢竟此前因為謝思淵隱隱有些功高震主的傾向,中央星域一直努力削弱第九軍區的勢力,就連礦脈最初的分割也沒有給第九軍區留半點肉渣。

現在卻毫無預兆地允許第九軍區加入管理,這實在有些突兀了。

謝思淵還提到了“第七分局被炸”,林逾首先想到的便是逃竄的周閔和那個莫名其妙的商極。

但是單憑他們兩個,難道足夠和陸梔、夏越安兩個出了名的戰神對抗?

亦或者說,第七分局除了周閔,還藏有其他臥底?

“抱歉,是我忘記說了。”艾利亞斯小聲提醒,“我來之前的確有反叛軍突襲,似乎是從狄籟來的,當時有說第九軍區馳援,但是……”

他只說了一半,林逾卻聽懂了完整的話意。

但是,第九軍區來得太快了。

而且只是平定一支不成氣候的反叛軍,哪裏用得著謝思淵親自出馬。

林逾的眉頭徹底鎖緊,謝思淵對他極不待見,兩人多年以來只在視頻通話裏見過一次。

這次是第二次。

但能讓謝思淵都選擇一視同仁對他發起通話,可見這次絕非小事。

林逾抿了抿唇,問:“所以,您這是親自來通知我們缺考了嗎?”

謝思淵的臉上依然不見笑容,可是語氣照常輕快:“也不。”

“我們在考生避難的地下安全區發現了間諜蹤跡,初步判斷間諜就藏在考生中間。但是,根據調查,間諜恐怕不止一名,也就是說,除了地下安全區的間諜,還有一名潛逃在外。”

謝思淵擴大了光腦的影像捕捉範圍,以他為中心的360°全景立刻顯現無遺。

就在他的對面,空空的會議室中竟有一人和他對坐。此人身穿軍校校服,膠帶貼嘴、麻繩縛身,好一副委屈模樣。

林逾和艾利亞斯同時皺緊眉頭,謝思淵隨之露出滿意的笑容。

與他對坐的,正是克洛維斯。

“陛下將此次叛亂交給老夫全權負責,老夫當然要鞠躬盡瘁。”謝思淵摘下眼鏡,恢覆了之前冷漠刻板的神情,“林逾、陸惟秋、白洛,兩小時內到原第七分局辦公大樓中心指揮室接受訊問。其餘人等,自覺前往地下安全區,由夏越澤中校負責篩查。”

艾利亞斯急道:“請您至少先松開克洛維斯……”

謝思淵截斷了他的話語:“立刻執行。”

一瞬間,視頻通話徹底切斷,先前乖巧受制的艾伯特三人立刻活躍起來,虎視眈眈看向眾人。

對機械人而言,上級的指揮才是最重要的,有了謝思淵的新鮮指令,哪怕艾伯特曾玩笑說自己的安全最要緊,現在也絕不可能再對他們手下留情。

“現在怎麽辦?”白洛徹底急了,謝思淵身上的巨大威壓讓他不敢反抗,可是就這樣坐以待斃,他又實在不甘。

然而陸惟秋的反應卻很平淡,他甚至點開了三校公共論壇,向林逾展示了他倆被置頂的兩篇報告。

報告底下的學生反應也很有趣,有人說陸惟秋擺明了是在糊弄,也有人辯解陸惟秋就算糊弄一定也另有苦衷。

還有人猜測陸惟秋的糊弄是由於事關皇室秘辛,他一定還另寫了一篇更加詳細具體的作戰報告上交皇室,以便皇室及時采取措施控制西部星域的反叛餘毒。

有了陸惟秋的昏迷五千字,林逾的作戰報告都顯得認真不少。

——並且他還非常精通結尾,連字數帶標點,五千字的報告,半個字節都沒有多。

“都什麽時候了,你們還看這些……”白洛焦急不已,只差沒變成獸形態一口一個。但林逾看了一眼論壇,立刻明白了陸惟秋的用意。

作為三大軍校唯一對外開放的公共論壇,這裏的用戶活躍度顯著高於內部論壇。

也因為此,公共論壇本應該更受官方重視,輿論風向、話題熱度都應受到嚴格管控,按照慣例,學生上交的作戰報告被公開置頂並非少數,但從來沒有誰的報告會激起如此廣泛的討論。

陸惟秋連接了星網,兩人發現,在普通民眾慣用的星網社媒等平臺,熱搜榜上竟然出現了高頻率的“首都軍校3S指揮陸惟秋”、“雙C指揮林逾”等搜索記錄,連帶著兩人隨手一寫的作戰報告,一舉沖上了當前熱搜前十。

“怪了。”林逾的眉頭皺得更深,從前軍方一直致力於隱瞞軍校內部事務,以此鞏固軍方在民眾心中神秘不可冒犯的形象。

區區兩篇作戰報告,能夠激起如此大範圍的推廣,若說都是民眾自發討論,林逾可不相信。

即使存在民眾將軍校聯考娛樂化的錯誤傾向,軍方原本也可以及時壓制,而非現在這樣坐視不管,甚至很可能在……推波助瀾。

陸惟秋道:“戰時輿論與心理,也是指揮系的必修科目。”

林逾:“是F。”

陸惟秋:“是大二的,還沒學。”

林逾恍然大悟,難怪他都不記得這門課。

不過憑本能來說,現狀確實很不對勁。

“走吧。”陸惟秋關閉星網,餘光在林逾身上停頓片刻,“別太在意輿論。”

林逾挑挑眉梢,回以微笑。

他明白陸惟秋的意思。

從前他的雙C身份並未廣泛流傳,頂多就是軍校師生私底下嘴兩句,連同謝泓的敏感身份在內,大家受到軍人保護法的約束,不可能真的做出什麽太過分的事。

可是普通民眾就不同了。

輿論是指揮們極其愛用、又極其畏懼的一把利刃,雖然大部分民眾都不具備和軍人作戰的基本素質,但人口基數在此,若是有人刻意引導風向,一人一泡口水也足夠毀掉一個身經百戰的軍人。

林逾可以無視同級生的竊竊私語。

可以無視老師們不自覺的偏心。

可以無視落榜生針對他的造謠和抹黑。

但當和他對抗的人群擴大到一多半的帝國公民呢?

察覺到眾人不自覺望來的擔憂目光,林逾忍俊不禁:“我都沒怕,你們倒是怕上了啊。”

就和來時一樣,雖然受損嚴重,三名機械人還是改造成三架交通工具,載著一眾考生完成謝思淵的指令。

他們沒辦法反抗謝思淵,即使就地拆了三個機械人,他們的隊友也還留在第七分局。

而且經過謝思淵這一次的分流,他們將被拆得更加徹底。

林逾不喜歡跟著別人的安排走,但克洛維斯和郁郁都在對方手上,他只能寄希望於謝思淵別太離譜。

艾利亞斯隨著亞當、布萊恩返回了地下安全區,那裏同樣滯留著郁郁。

陸枚因為昏迷,破格被送往醫務室單獨看管,三名指揮則由艾伯特帶領,走進了那座巍峨的第七分局辦公大樓。

中心指揮室位於大樓正中,艾伯特帶著三人進入內部升降電梯後,電梯門一開一關,眼前便是緊閉的指揮室大門。

看上去和尋常會議室毫無二致,甚至不見門口設防,就那樣安安靜靜地坐落原地,等待眾人蒞臨。

陸惟秋率先上前敲門,鏗鏘有力的話音傳來:“進。”

冰冷的淺灰色會議室內只有兩人端坐,克洛維斯早就被拆了膠帶麻繩,雖然神情緊繃,但在林逾入內後的一瞬間,他的表情依然煥發出興奮的光采。

幾乎不等謝思淵開口,克洛維斯一把撲了過去,死死摟住林逾:“臭鹹魚!你他媽嚇死我了知不知道!”

林逾後知後覺看去,才發現四周墻壁懸空著無數的光子屏幕,一幀幀循環的都是他們在礦脈內的一舉一動。

有的屏幕正在展示林逾剛剛進入考場的那一幕;

有的屏幕則展示了林逾接觸陸枚時的驚心動魄;

還有屏幕展示著林逾被畢瑯以槍抵首的對峙時刻……

林逾一把推開他:“偷窺狂,死變態。”

克洛維斯:“……你他媽?”

指揮室的大門應聲關閉,三名指揮、克洛維斯及謝思淵五人相對落座,忽然有人上前,給林逾等人各端上一杯茶水。

林逾擡眼一看,才發現是不知何時立在角落處的夏越安。

謝思淵一邊品茶一邊下令:“水倒好了就繼續罰站。”

夏越安一言未吭,默默返回墻角立正。

他的軍姿如同松柏,氣息卻完美融入了冰冷的會議室裏,若非剛才的行動,林逾都不至於發現他的存在。

不過,夏越安堂堂分局指揮長,居然淪落到給一幫學生上茶。

……手裏這杯茶,頓時就變燙了。

很顯然,那些影像捕捉的畫面都是來自機械人的視角,艾伯特離開之後的事件都未被這裏記錄。

謝思淵靜靜坐著,目光掃過滿身狼狽的林逾。

雖然白洛和陸惟秋也不遑多讓,但有林逾一副瀕死的病態做對比,他們倆都顯得健康許多。

“此次襲擊第七分局的陰謀,組織者已經確定為狄籟小鎮的居民商極。但在我方展開訊問之前,商極畏罪自殺,經搶救無效,於三小時前確認死亡。”

謝思淵沒有更換著裝,也沒有追責克洛維斯的失態,但大家承受著他的氣勢,都感到發自肺腑的難受。

被他的目光掃到,便如泰山壓頂一般,明明沒有做過什麽錯事,但還是覺得莫名的心虛,無論如何也不敢直視他的眼睛。

這是一種面對強者本能的敬畏。

哪怕是進指揮室前還振振有詞說一定要讓謝思淵批準補考的白洛,此刻也失聲不語,根本不敢對抗謝思淵的氣勢。

謝思淵戴上眼鏡,整理桌上的紙質檔案,他不太依賴光腦,一邊說話,還會用筆在紙上勾畫。

片刻,謝思淵再次擡頭:“最後和商極見面對話的外人,就是克洛維斯·馮·維爾。”

克洛維斯把頭埋得更深了。

“除此之外,我方正在抓捕的間諜周閔、畢瑯,也曾在吉卡拉礦脈內同你們發生交流。老夫希望你們可以更加坦誠,將你們所見所聞、有關推測都說出來。

“為表誠意,除非軍方機密,老夫也會盡可能回應你們的合理訴求。”

白洛立刻開口:“我們想要正規的補考!計分系數要和正常考試的其他人一樣!”

“老夫早就做了安排,不過老夫不打算繼續筆試,你們的補考會以特殊形式進行。”他頓了頓,補充,“生還率100%。”

白洛如釋重負,繼續道:“但是我的隊友奧賽爾……”

謝思淵打斷了他:“一人只有一次機會。”

白洛:“……?!”

白洛無措地看向身邊兩人,林逾看出他眼中的求助,輕輕搖頭。

白洛最大的問題就是容易沖動,雖然這樣有利於搶占先機,但也僅限於雙方勢均力敵的時候。現在和謝思淵談判,規則都拿捏在對方手裏,貿然開口的確不是好的選擇。

但奧賽爾的事無論如何也得說,這樣一來,他們就只剩下一次機會。

克洛維斯問:“我不能提嗎?”

謝思淵反問:“你坦誠了嗎?”

這孩子自從來到指揮室就緘口不言,三句不離林逾,大有一副林逾不來他就視死如歸的勁兒。

謝思淵原本都不想看到林逾那張臉,但是為了套出克洛維斯的情報,他不僅要把林逾叫來當面談,還得在光子屏幕裏放滿林逾。

爺孫二人都覺得晦氣。

“我、我也沒說不坦誠啊,我就是說等指揮來了商量一下……”克洛維斯越說越心虛,碰了碰林逾的胳膊,“要說嗎?”

林逾哪知道他和商極談過什麽,不過現在坦誠為時尚早,他便搖搖頭:“等會兒說。”

無論克洛維斯知道的信息是否重要,至少不能這麽快就交給謝思淵。

但是白洛已經和謝思淵完成了交易,頂著謝思淵的視線,白洛只能開口:“我是偷偷溜進去的,現在想來,是鐵幕軍團故意放水了,可能是夏指揮長的意思吧。進去後,我異能太弱,扛不住礦脈內的壓力直接發瘋暴走,一直到鐵幕軍團給我射了兩顆麻醉彈,勉強清醒過來,就看見林指揮暴走。”

謝思淵點點頭:“之後呢?”

“……之後奧賽爾獻祭,林指揮恢覆了正常。我和林指揮打了一架,被大家叫停,我們聊了會兒天,然後我就跟著陸指揮出來了。”

白洛擺出異常真誠的表情:“以上就是全部。”

指揮室內一片寂靜,林逾別過腦袋忍笑。

白洛在別的地方或許馬虎,但剛才學習陸惟秋的作戰報告一定盡了心力。

至少這番發言的糊弄程度絲毫不亞於陸惟秋的昏迷五千字就是了。

謝思淵問:“你從頭到尾都沒有和周閔、畢瑯接觸過嗎?”

“是的。”

“那麽,你剛才說奧賽爾獻祭。”謝思淵在檔案中翻到了奧賽爾的一頁,“那孩子不在了是嗎?”

白洛眸光一顫,臉色驟然變得慘白。

但醞釀許久,他還是只能蠕動嘴唇,緩慢地回答:“是的。”

回避解決不了任何問題。

斯人已逝,生者繼承其遺願,自然就要任由傷口被撕開千次萬次,才能把重要之人的心願銘記於心。

“他是天然的S+嗎?”

“……不是。”

“奧賽爾事件關乎地下黑市流動及西部星域官員貪腐賄賂問題,警方和行政內部會繼續調查。”謝思淵點點頭,“他們之後找你做筆錄就好好配合,你還有什麽要說的嗎?”

白洛呆呆坐著,他不敢直視謝思淵的眼睛,可是強烈的壓抑感匯聚在他的心頭,壓得他快要喘不過氣。

一個疑團漸漸浮現,而且越發龐大,白洛掙紮糾結,卻遲遲發不出聲音。

他恨慘了自己。

明明不出意外,這是他一輩子唯一一次可以和上將級別的軍官對話了。

明明這已經是他僅有的機會。

謝思淵等候一會兒,接著看向陸惟秋:“陸惟秋,皇室旁系成員,據說你是首都軍校307期最厲害的指揮。”

陸惟秋不卑不亢地回答:“過譽了。”

“異能、精神力、體能都是S級評級,即使是陸家,也很多年沒出現過這樣的天賦了,不用謙虛。”謝思淵翻看檔案,似乎在思考接下來要如何詢問。

在他看來,三個指揮系小孩之間,最難處理的就是這個陸惟秋。

然而一道略帶哭腔的聲線打斷了他:“謝上將!”

謝思淵循聲望去,白洛居然掙脫了他的精神壓制,擡起雙目,直直望向他。

那雙眼睛滿是淚水,眼白中的紅血絲猙獰盤桓,可他昂起頭顱,就像在面對一場明知是輸也不肯放棄的戰鬥。

謝思淵停下翻動檔案的手:“說。”

“……奧賽爾的死,對上級來說,僅僅只是‘事關黑市和貪腐’而已嗎?”

林逾聞聲闔目,陸惟秋也不著痕跡皺了皺眉。

這個問題自然有太多人想問,可是他們也都明白,問誰都不會得到他們想要的答案。

問與不問,都是相同的結果。

如果真能趁此機會解決黑市和貪腐,奧賽爾的名字因此流傳,在常人看來,就已算是百裏挑一的幸運了。

謝思淵合上了檔案,他的表情看不出喜怒,只是靜靜端詳白洛。

更加可怖的氣勢沖殺而來,連林逾都不自禁握緊座椅把手,幾人的額角都跳動青筋,隱忍著謝思淵帶來的恐怖威壓。

謝思淵開口反問:“不然還能是什麽?”

白洛被他的眼神震駭得無法言說。

五雷轟頂一般,被如此沈靜而威嚴的目光凝視,竟然會有一種瀕死的恍惚錯覺。

好像被謝思淵盯住的那一刻,他的性命、乃至靈魂都不再屬於自己。

而是不得不屈服於謝思淵的命令。

乖順地臣服在下。

白洛的指甲陷進掌心,破皮的血絲漸漸滲了出來。

可他無法感受疼痛,除了謝思淵的恐怖,他腦子裏只剩奧賽爾消失前夕破碎的哭聲。

“奧賽爾他……又不信仰吉卡拉……”白洛喃喃辯解,“他不想獻祭,他也不喜歡自己傷害人的異能。他甚至都不想進軍校的,他的性格也不適合當軍人……”

謝思淵道:“沒有人逼他進軍校。”

“全帝國都在逼!因為全帝國都知道,只有成為軍人才有優渥的待遇、只有成為軍人才能享受另一套規則、只有成為軍人……”

謝思淵拍案而起,怒喝出聲:“住口!”

白洛驟然失聲。

他的手心早已鮮血淋漓,無措地在褲子上擦拭。

火辣的疼痛感後知後覺,白洛這才意識到自己說出了多麽失禮的話。

但他一點也不後悔。

他遲遲沒有回神,面對著謝思淵的怒火,白洛別開眼神,站起來深深鞠躬:“對不起,謝上將。”

謝思淵努力穩定氣息,片刻,他開口道:“用嘴說,是說不通的。用拳頭打,你就被視作軍人。當你成了軍人,你就會變得自大,認為你在流血在犧牲,淩駕於別人之上是理所應當。這些道理亙古不變,你若是不服氣,就走到我的位置,再向下看,看看你現如今的想法有多幼稚!”

白洛渾身一震,大聲反駁:“即使我做了上將,也不會改變現在的想法!”

“所以你做不到上將!”謝思淵再一拍桌,只差沒指著他的鼻尖呵斥。

白洛瞪大了眼:“所以您就是這樣出賣本心,然後做到了上將嗎?!”

謝思淵險些沒被他這一句氣到拔槍:“簡直是胡言亂語!”

白洛繼續控訴:“只有陸指揮這樣的家世,哪怕不入軍校,在其他領域也能同樣受人尊敬。普通人如果想要生活好一點,就不得不進入軍校,現在奧賽爾因為這種畸形的風氣而死,你們卻只想著黑市和貪腐,甚至都不可能根除這兩個問題,這根本就是治標不治本……話又說回來,林指揮根本不適合軍校,你們不也把他塞進了指揮系嗎?!”

林逾:“……?”

林逾:“咦?”

大部分論述他都還挺讚同的,可是為什麽最後要扯上他?

就連謝思淵也因白洛最後一句而驟失怒色,他遲疑一會兒,皺起眉頭:“你羨慕他?”

白洛一楞:“林指揮很優秀,但是雙C評級能進首都軍校……”

他偷偷看了林逾一眼,林逾回以肯定的頷首。

沒關系,我確實是個雙C。

你迷糊,我更迷糊。

“……”謝思淵的目光挪到了林逾身上,又飛速撤回。

良久,謝思淵發出一聲長嘆,對夏越安招了招手:“你來,把事情原委都告訴他們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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