特殊加試-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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特殊加試-6
離開審訊室後，克洛維斯依然無法忘記商極的那雙眼。
和他之前見過的強者都不一樣。
克洛維斯的閱歷中，強大的人大多如陸梔一樣，就算是性格低調的人，身為強者的淩厲氣質也絕不可能隱藏得如此徹底。
而且他們在面對挑釁時，脾氣再好，也不可能壓抑住示威或者反擊的本能——
商極卻不是這樣。
他始終從容不迫，看上去毫無異能波動，卻莫名地讓人感到壓迫。
如果要做一個比喻，那陸梔這樣的強者就近似一團烈火，熊熊燃燒，使人望而生畏、不敢接近。
商極則像一片深海，他的威嚴含而不露，對他的敬畏並非來自“海水”，而是源於“深沈”。
“怎麽樣？”
陸梔的問話把他拽回現實，克洛維斯渾渾噩噩地擡起頭，這才想起自己被陸梔揪到了臨時辦公室。
現在他必須動動腦筋，想出一個萬能的敷衍理由。
可是克洛維斯想得腦子都快起火，也只能楞楞躲避陸梔的目光：“……他什麽有用的都沒說，但是讓我有時間再去申請會面。”
陸梔柳眉倒豎：“什麽都沒說？那老混子的嘴有這麽緊？”
她似乎完全沒有懷疑自己的學生撒謊，只是一股腦地把怨氣都發洩在商極身上。
一頓罵罵咧咧之後，陸梔無奈地揮揮手：“算了。既然他讓你再去，至少說明他不是一無所知。你轉告他，只要他願意透露他知道的信息，不僅公訴案件的刑罰可以從輕，他對我個人造成的損害，我也可以同意私了。”
克洛維斯唯唯諾諾地答應兩聲，卻沒往心裏去。
像商極那樣古怪的家夥，應該根本不在意公權力的懲罰吧。更不說他提到了“東部星域”這個地名，雖然面上只是以瘟疫的名義封鎖東部，但艾利亞斯說過，大家私底下也有不少謠言，說東部其實潛藏著一支反叛軍。
——說不定商極就是反叛軍的一員呢？
“陸老師，那位老人是有什麽特殊身份嗎？”艾利亞斯壓低聲音詢問，“很少見您這樣著急。”
陸梔冷笑：“套我話是吧？幫著陸權趁機搞我？”
艾利亞斯啞然失笑：“王儲殿下對您一向尊敬。”
雖然陸家內訌不少，陸梔本人對王儲陸權更是百般嫌棄，但陸權對外的形象一向寬宏仁慈，不像會骨肉相殘的人。
當然，艾利亞斯也非常了解皇室的虛偽，只是他很樂於扮演一個糊塗人。
陸梔果然不會和糊塗的艾利亞斯一般計較，她頭疼地揉著眉心：“你們還要考試不是嗎？回去覆習吧。克洛維斯，但願你能問出點有用的東西。我會讓第三軍區給你開放會面申請權，單次會面時長半小時足夠嗎？”
克洛維斯本想推拒，他已經不想再和商極會面了，但艾利亞斯先他一步答應下來：“我們會抽空的。”
“嗯，”陸梔道，“那就交給你們了。”
無論首都軍校還是第一軍區，陸梔都是其中的中流砥柱，需要她操心的事情還有很多。
在艾利亞斯看來，面對陸梔的要求還是不要反抗比較好。
小隊三人相視一眼，乖乖向陸梔道別，隨後離開了陸梔的臨時辦公室。
距離筆試正式開考只剩最後半天的備考，克洛維斯原以為艾利亞斯會繼續逼他學習，但出乎意料地，回到宿舍後，艾利亞斯反而先把兩人叫到了客廳。
沈吟許久，艾利亞斯問：“你們知道蘭瑞·法雷爾的事嗎？”
克洛維斯一頭霧水：“什麽？”
雖然知道他們和蘭瑞的隊伍處於結盟狀態，但除了兩名指揮，隊員們本身並沒有太多來往。
至少克洛維斯沒怎麽和對方來往。
郁郁倒是了如指掌：“今天是特殊加試開考第三天，也是法雷爾指揮失蹤的第三天。”
“失蹤？！”克洛維斯大驚失色，“怎麽會失蹤呢？龍巨威他們上報了嗎？”
艾利亞斯搖搖頭：“說是失蹤有些武斷，對我們而言是失蹤，但他們小隊上報第七分局後，得到的答覆是‘稍安勿躁，法雷爾正在協助分局執行任務’。”
“白洛也失蹤了，但他們小隊沒有上報。”郁郁補充，“他應該是自己混進了特殊加試。”
“那，法雷爾會不會也是？”
“可能性很小。法雷爾為人謹慎，歷史記錄上沒有任何違規行為。”艾利亞斯語氣沈重，隨著林逾和陸枚離隊，他越發感覺到第七分局的古怪——從私心的角度來看，單是這種不安的直覺，就足夠讓他考慮撤退了。
現在的他不是軍人，他是克洛維斯的哥哥，比起對帝國負責，他更要優先對克洛維斯負責。
“那我們是不是得去幫幫龍巨威他們啊？”克洛維斯不知道他內心的掙紮，反而焦躁起來，“不知道小魚他們怎麽樣，說起來，郁郁你是不是見過嬌氣包的異能？他真的可以起死回生嗎？小魚不會出事吧？”
郁郁道：“應該是可以。但和那有關的記憶我也很模糊，抱歉。”
艾利亞斯卻突然問：“克洛維斯，那個老人到底和你說了什麽？”
“……呃，”克洛維斯張口結舌，他想了半天，聲音都不自覺地發顫，“沒說什麽啊……”
艾利亞斯面露失望：“連我也不能說嗎？”
他們是六年的兄弟，艾利亞斯即使征戰在外，也從未漏下過和克洛維斯隔著時差的訊息。
對他而言，世上唯一不可辜負的就是弟弟，即使弟弟總是更在意曾經的朋友。
克洛維斯身體一抖，但只是徐徐低下腦袋：“對不起，哥。”
“不用道歉，是我唐突了。”艾利亞斯抹一把臉，盡力扯出一個溫和的笑容，“明天就要考試了，今天都早些休息吧。郁郁，偵察系的筆試你都覆習得如何了？”
郁郁回答：“還可以，但理論考試不是我的強項。”
“盡力就好，辛苦了。”艾利亞斯一邊說著，穿上校服外套，起身向宿舍外走去，“考試大綱的內容我都差不多看過，下午我就去圖書館看看西部星域本土的文化歷史，晚飯不用等我。”
克洛維斯無助地在原地僵立一陣，眼見艾利亞斯即將關上房門，腦子還沒轉過彎來，腿腳已經先跑一步。
他快速追上了艾利亞斯的背影，亦步亦趨尾隨在艾利亞斯身後。
“……”艾利亞斯本想忽視他，但又覺得此舉實在幼稚，只能笑笑反問，“怎麽了，有問題要問我嗎？”
克洛維斯不知道艾利亞斯為什麽生氣，但他很精通安撫艾利亞斯。聞言，克洛維斯乖巧地搖搖頭：“沒有。”
“那你為什麽跟著我呢？”
“我喜歡跟著哥哥。”
艾利亞斯良久地註視他，克洛維斯則是一臉討好的笑。
他討好人的伎倆還是這麽拙劣，比起昔日對馮·維爾諂媚的人們都要低級許多。
可艾利亞斯偏偏極為受用。
六年前，克洛維斯第一次被接至馮·維爾的莊園，也是這樣噤若寒蟬、亦步亦趨地追著他。
他們是血脈相連的親人。
同樣失去雙親的他們，就是彼此的唯一。
艾利亞斯嘆息一聲，如往常一樣摸了摸弟弟的腦袋：“一起去圖書館吧。”
克洛維斯舉臂歡呼：“好耶！”
林逾輕松通過了鏡面迷宮，就在他走出幻境覆蓋範圍的一剎那，身後數以千計的鏡子同時傳來清脆的粉碎聲。
它們稀裏嘩啦化作地上的晶瑩，林逾不消回頭，就知道等待它們的將是黑暗和冷風。
而他面對的，則是刺眼的、純粹的白光。
穿過白光，眼前重新浮現吉卡拉礦脈的地形。
這裏紅石林立，紅霧虬結，厚重的紅色霧霭中，唯獨艾伯特的機械眼球正在若隱若現閃爍藍光。
在林逾睜眼的那一刻，艾伯特發出驚奇的稱讚：“真快啊，小指揮。”
艾伯特及時遞來了一只全新的面罩，戴上後，林逾再次看清四周——比如艾伯特優哉游哉的躺姿，又比如陸枚四仰八叉的昏睡姿態。
……希望自己的睡相能比這好點。
“不錯呢，精神力有了非常明顯的進步。”艾伯特粗略掃視過他的身體，“現在能動彈嗎？”
林逾試著擡動四肢，雖然有些僵硬，但不算困難：“還行。”
他的嗓音也有些幹澀，林逾知道，這是昏迷太久的正常反應。
雖然還不知道具體的時間，但艾伯特顯然言出必踐，真的只幫他們維持了生命體征——單純的“存活”狀態。
“今年的特殊加試是前所未有的創新，能這麽快就順利通過，鄙人也要對小指揮刮目相看。”艾伯特一邊說著，一邊介紹現在的情況，“目前是加試開始的第三天，通過的考生僅有你和陸惟秋兩人。”
林逾不動聲色整理領口：“陸惟秋也醒了？”
“畢竟指揮系本來就對適應能力的要求更高。”艾伯特問，“你要和他見一面嗎？”
艾伯特看上去只是在提建議，但林逾直覺它並不希望自己拒絕。
雖然比起陸惟秋，他更想見一下畢瑯。
通過艾伯特提供的營養劑短暫補充體力後，林逾把陸枚暫時托付給艾伯特，自己從艾伯特指明的方向前進，走出數百米的距離便聽到了有人對話的聲音。
林逾不自覺舔了舔幹燥的嘴唇，他註意到和陸惟秋交談的並非機械聲——而是人類。
但鐵幕軍團內部理應時刻保持信息同步，艾伯特既然說過只有他和陸惟秋轉醒，應該不會出錯。難道是這麽幾步路的時間，陸惟秋的隊員就醒來了？
林逾暫且沒有靠近，而是停在一根巨大的紅石柱後等待動靜。
“可是……夏越安……沒有查到。”
“之後再……畢瑯……”
“……三殿下？”
“不……等陸枚。”
斷斷續續的話音聽不明晰，但幾個關鍵的人名，林逾倒是聽得相當清楚。
這段對話沒有持續太久，陸惟秋說完最後一句，對方便長久沒有回覆，直到最後才道一聲“是”。
林逾等了一會兒，確定他們沒有繼續說話，這才裝著剛到的模樣從石柱後繞出：“嗨。”
“林指揮。”陸惟秋向他望來，“你也通過了。”
站在他身邊的是陸槿，見到林逾過來，立刻拋了個媚眼過去。
另一名隊員岳子恒則仍處於昏迷之中。
陸槿往常的表現可沒那麽熱情，林逾頓時生出一個猜想，看了陸槿一會兒，試探著問：“弗洛西？”
“猜對啦！”“陸槿”巧笑嫣然，沖他飛一個吻，“林指揮已經很了解我呢~”
林逾避開對視：“還好。”
看來陸槿的確還未通過考試，只不過弗洛西寄生在她的身上，可以暫時控制這副身體。
這倒也是好事，至少在七天的時限結束時，即使陸槿沒有通過，弗洛西說不定也能幫她離開礦脈。
而且這樣一來，陸惟秋隊伍裏就有四個人聚在這裏，即使鐵幕軍團突然發難，他們也能有反抗的餘地。
“鐵幕軍團被你們支走了嗎？”林逾記得他們的監考官是莉莉絲，莉莉絲看上去可不像艾伯特那麽愛開玩笑。
弗洛西答：“蒙卡拉出了緊急狀況，鐵幕軍團都就近過去救急了。”
“那艾伯特怎麽……”
林逾閉嘴了。
艾伯特一看就是個愛看熱鬧的主兒，估計讓他救急，只會越救越急。
“是艾伯特讓你過來的嗎？”陸惟秋主動詢問。
“嗯。”林逾眼也不眨地撒謊，“剛睜眼就讓我過來找你，還說會幫忙照顧陸枚。”
陸惟秋點點頭：“他是對的。”
弗洛西冷笑著附和：“其實找誰根本不重要，重點是把林指揮支走吧。畢竟現在還沒醒的，可個個都是危險品呢。”
她所指的或許是“暴走”嫌疑，但林逾佯裝不懂：“危險品？”
“你真的相信周閔說的20%死亡率？那其實只是暴走率而已。”弗洛西沒有懷疑林逾的表現，在她看來，一個雙C廢物，信息收集度嚴重落後是最正常不過的事。
像林逾這樣身負S+異能，自己卻成績倒數，毫無作戰能力——簡直就是最典型的懷璧其罪。
弗洛西主動解釋：“也就是說，你們這群人裏，最少也會有一個人發生暴走。一旦暴走，六親不認都是輕的，誤殺同屆考生也很常見。而陸枚和你……或者說你們S+的四個人，天然具備暴走的最高嫌疑。”
林逾眨眨眼：“那我算是洗脫嫌疑了？”
“唔，是吧。”弗洛西拍拍他的肩膀，“真是人不可貌相呢，林指揮，這可不是C級精神力能有的表現。”
林逾回以微笑。
那麽艾伯特沒有輕易離開的原因，大概也有陸枚S+異能的原因在了。
“所以是蒙卡拉那邊發生暴走了嗎？”
“不。是他們偷偷帶了無關人士進來，那個人扛不住礦脈的壓力發瘋了。”
“那弗洛西你……”
“我寄生在陸槿的身體裏，當然會擁有陸槿的戰力。”
還真是個好用的作弊器。林逾腹誹幾句，看向陸惟秋：“所以，我們完全不考慮去幫忙？”
陸惟秋問：“你認識他？”
“我是想能多搜集一點情報……”
陸惟秋駁回他的提議：“太危險了。”
果然走進特殊加試的五支隊伍，沒一個人是稀裏糊塗進來的。
林逾安靜跟著他倆坐了一會兒，但他不清楚這座礦脈到底有多大，他們只說過這裏是吉卡拉的心臟，但肯定不能和普通人的心臟相提並論。
——而且很奇怪。這樣封閉的環境，他們應該能聽到白洛的動靜才對。
半晌，林逾還是站起身：“我去看看。”
“我陪你。”陸惟秋跟著站起來，他的雙手依舊戴著皇室花紋的白手套，不過腰間比平時更多了兩支彈夾。
不知道陸惟秋的考試是不是和他一樣強調“無我”，從大眾對陸惟秋的刻板印象來看，林逾覺得這家夥和“無我”根本毫不沾邊。
他的刻薄冷酷都不屑於隱藏，對誰好、對誰壞，只會明明白白表現出來，林逾難以想象他曾和自己一樣在幻境裏虛與委蛇地表演“無我”。
陸惟秋此人，分明就是徹底的“自我”。
自我的陸惟秋也不在意林逾的看法，他只會下達通知，說完便跟上了林逾的步伐。
弗洛西不假思索放棄了岳子恒，三人便開始在迷宮一般的礦脈裏打轉。
繞了四五次都走回原地後，林逾頓悟了，他變出一支馬克筆，在起點處重重打一個叉。
“你的異能真有意思。”弗洛西被勾起了好奇心，“除了筆，還能變出別的嗎？”
林逾道：“能。”
他一邊說著，做出一副端槍的姿勢。懷間立刻出現一把組裝完畢的X54狙擊槍——這是克洛維斯最常用的型號，他也因此最為了解。
“厲害！”弗洛西讚不絕口。
林逾笑笑，將槍口對準遠方：“只是花架子罷了，和真正的X54不能比。”
食指搭在扳機上，林逾對著瞄準鏡微微瞇眼。
“我聽說過你的傳聞，據說你的槍裏總是射出草莓……”弗洛西也很遺憾，“如果能射出真正的子彈就好了。”
林逾聳聳肩膀，扣下扳機：“那也太難了。”
然而，一瞬射出子彈帶來的後坐力遠遠超出往常，極少接受射擊訓練的林逾頓覺肩膀一痛。
他聽見“砰”的巨響，盡管裝備了高檔的槍口抑制器，可猝不及防的林逾還是嚇了一跳。槍焰一瞬間照亮他的面容，脫出槍口的子彈旋轉著前沖襲去，驀地在遠方的紅石壁上穿出一個彈孔。
灰白的濃煙頃刻聚集，硫磺味彌漫開來，刺鼻至極。
弗洛西：“……”
弗洛西：“這是草莓嗎？”
林逾：“………”
林逾舉起雙手，狙擊槍立刻落在地上：“二位，我發誓沒有非法武裝的主觀惡意。”
三人面面相覷，最終陸惟秋開口：“那的確就是草莓。”
弗洛西這才附和：“嗯，是草莓。”
似乎為了緩解尷尬，陸惟秋甚至主動補充：“這次考試，我也有所提高，這很正常。”
“恭喜！”林逾把槍背在身後，好半天才平覆心情，假笑問，“精神力提升到S+了嗎？”
陸惟秋道：“異能提升到S+了。”
林逾：“……”
林逾：“……不好意思，忘記你精神力早就是S+了。”
“用處不大，只是增加了定位能力。”
“哦哦，定位。”
林逾信口敷衍著，主動走到前邊帶路，同一時間，卻聽見心底傳來陸惟秋“鏈接”的話音：“嗯，定位。”
林逾猛地轉回頭：“？”
操。他什麽時候跟陸惟秋達成鏈接的？？？
“在圜土。”
隨便偷聽別人的心裏話這禮貌嗎？？？
然而陸惟秋的棺材臉一成不變，仿佛在心底和他對話的並非本人。
林逾很快聽出了他的弦外之音——這家夥的意思是，他早就和自己形成了鏈接，所以在他偷聽時陸惟秋就已經知道了。
……只要他不尷尬，尷尬的就是別人。
弗洛西不知道他倆之間的對話，仍然一本正經追著林逾的步子。
有了林逾的馬克筆，至少他們沒再繞回起點，不多時，林逾便感覺周圍的紅霧濃度明顯不對，他們的面罩耐久度下降速度都比之前更快。
在這樣的環境下，如果沒有鐵幕軍團提供新的面罩，恐怕他們很難撐過一小時。
但這也證明他們前進的方向是正確的。
紅霧越濃，紅石就越密集，也更容易發生暴走。
林逾停下腳步，和陸惟秋二人對視片刻。陸惟秋從腰間拔/出配槍，弗洛西也謹慎地摸出武器，三人屏息凝神，舉步走近那一大團混沌一般的紅霧。
即使有面罩的輔助，林逾依舊能感受到直面紅霧的巨大壓迫感。
一瞬間，他感到血脈僨張的興奮。久違的戒斷反應再次出現，萬蟻噬心一般密密麻麻的癢痛隨之襲來。
林逾攥緊了手裏的槍，他明白，如果自己在這裏倒下，陸惟秋和弗洛西沒有幫他的義務。
他們步步逼近，可是弗洛西即使有了陸槿身體的戰力，S級異能的抗壓能力還是顯著低於兩個S+。
最先表現出不適的就是弗洛西，不過她也是三人中最常進行抗壓訓練的單兵，因此雖然不適，行動速度卻絲毫不受阻滯。
三人隊伍很快從林逾帶路變成了弗洛西帶路，她比林逾更細心，會時刻告知前方路況。
“右轉，還是直行？”弗洛西臉色潮紅，不禁按了按心口，“或者休息一會兒……我們會不會根本就走錯方向了？”
陸惟秋道：“沒錯，距離莉莉絲很近。直行。”
不是吧，連機械都能鏈接？？？
既然陸惟秋下達指令，弗洛西毫不猶豫地繼續執行，林逾也只好緊隨其後。
待到紅霧徹底充斥視野，面罩的功能在這裏約等於無，他們就連張嘴交流，嘴裏都會灌進大量的紅霧，刺痛傳遍唇舌。
林逾開始考慮撤退的可行性，陸惟秋也明顯更加沈默。
然而，一陣尖銳的警報聲陡然響起！
深色的藍光在前方身處凝聚，如同一片拓疆開土的浩瀚星海，不成形狀，卻深邃而奪人目光。
那簇藍光幾乎是在一瞬間爆炸，甚至吞沒了周圍鮮艷的紅石，極致的寒冷頃刻裹襲四周，卻全然不同於四季更疊的冷意，而是鉆人骨髓、無聲無息的陰冷。
三人頓時都寸步難移，只能眼睜睜看著那片星海一般的深藍湧向他們。
窒息一般的深藍。
“……莉莉絲。”
林逾腦子宕機的前一秒，聽見了陸惟秋的聲音。
他說莉莉絲。
於是林逾看清了，那片即將奪走他性命的藍色中間，如同星屑的銀灰色——是莉莉絲。
或者說，是莉莉絲的機械殘骸。
陸惟秋的聲量是前所未有的大：“小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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離開審訊室後，克洛維斯依然無法忘記商極的那雙眼。
和他之前見過的強者都不一樣。
克洛維斯的閱歷中，強大的人大多如陸梔一樣，就算是性格低調的人，身為強者的淩厲氣質也絕不可能隱藏得如此徹底。
而且他們在面對挑釁時，脾氣再好，也不可能壓抑住示威或者反擊的本能——
商極卻不是這樣。
他始終從容不迫，看上去毫無異能波動，卻莫名地讓人感到壓迫。
如果要做一個比喻，那陸梔這樣的強者就近似一團烈火，熊熊燃燒，使人望而生畏、不敢接近。
商極則像一片深海，他的威嚴含而不露，對他的敬畏並非來自“海水”，而是源於“深沈”。
“怎麽樣？”
陸梔的問話把他拽回現實，克洛維斯渾渾噩噩地擡起頭，這才想起自己被陸梔揪到了臨時辦公室。
現在他必須動動腦筋，想出一個萬能的敷衍理由。
可是克洛維斯想得腦子都快起火，也只能楞楞躲避陸梔的目光：“……他什麽有用的都沒說，但是讓我有時間再去申請會面。”
陸梔柳眉倒豎：“什麽都沒說？那老混子的嘴有這麽緊？”
她似乎完全沒有懷疑自己的學生撒謊，只是一股腦地把怨氣都發洩在商極身上。
一頓罵罵咧咧之後，陸梔無奈地揮揮手：“算了。既然他讓你再去，至少說明他不是一無所知。你轉告他，只要他願意透露他知道的信息，不僅公訴案件的刑罰可以從輕，他對我個人造成的損害，我也可以同意私了。”
克洛維斯唯唯諾諾地答應兩聲，卻沒往心裏去。
像商極那樣古怪的家夥，應該根本不在意公權力的懲罰吧。更不說他提到了“東部星域”這個地名，雖然面上只是以瘟疫的名義封鎖東部，但艾利亞斯說過，大家私底下也有不少謠言，說東部其實潛藏著一支反叛軍。
——說不定商極就是反叛軍的一員呢？
“陸老師，那位老人是有什麽特殊身份嗎？”艾利亞斯壓低聲音詢問，“很少見您這樣著急。”
陸梔冷笑：“套我話是吧？幫著陸權趁機搞我？”
艾利亞斯啞然失笑：“王儲殿下對您一向尊敬。”
雖然陸家內訌不少，陸梔本人對王儲陸權更是百般嫌棄，但陸權對外的形象一向寬宏仁慈，不像會骨肉相殘的人。
當然，艾利亞斯也非常了解皇室的虛偽，只是他很樂於扮演一個糊塗人。
陸梔果然不會和糊塗的艾利亞斯一般計較，她頭疼地揉著眉心：“你們還要考試不是嗎？回去覆習吧。克洛維斯，但願你能問出點有用的東西。我會讓第三軍區給你開放會面申請權，單次會面時長半小時足夠嗎？”
克洛維斯本想推拒，他已經不想再和商極會面了，但艾利亞斯先他一步答應下來：“我們會抽空的。”
“嗯，”陸梔道，“那就交給你們了。”
無論首都軍校還是第一軍區，陸梔都是其中的中流砥柱，需要她操心的事情還有很多。
在艾利亞斯看來，面對陸梔的要求還是不要反抗比較好。
小隊三人相視一眼，乖乖向陸梔道別，隨後離開了陸梔的臨時辦公室。
距離筆試正式開考只剩最後半天的備考，克洛維斯原以為艾利亞斯會繼續逼他學習，但出乎意料地，回到宿舍後，艾利亞斯反而先把兩人叫到了客廳。
沈吟許久，艾利亞斯問：“你們知道蘭瑞·法雷爾的事嗎？”
克洛維斯一頭霧水：“什麽？”
雖然知道他們和蘭瑞的隊伍處於結盟狀態，但除了兩名指揮，隊員們本身並沒有太多來往。
至少克洛維斯沒怎麽和對方來往。
郁郁倒是了如指掌：“今天是特殊加試開考第三天，也是法雷爾指揮失蹤的第三天。”
“失蹤？！”克洛維斯大驚失色，“怎麽會失蹤呢？龍巨威他們上報了嗎？”
艾利亞斯搖搖頭：“說是失蹤有些武斷，對我們而言是失蹤，但他們小隊上報第七分局後，得到的答覆是‘稍安勿躁，法雷爾正在協助分局執行任務’。”
“白洛也失蹤了，但他們小隊沒有上報。”郁郁補充，“他應該是自己混進了特殊加試。”
“那，法雷爾會不會也是？”
“可能性很小。法雷爾為人謹慎，歷史記錄上沒有任何違規行為。”艾利亞斯語氣沈重，隨著林逾和陸枚離隊，他越發感覺到第七分局的古怪——從私心的角度來看，單是這種不安的直覺，就足夠讓他考慮撤退了。
現在的他不是軍人，他是克洛維斯的哥哥，比起對帝國負責，他更要優先對克洛維斯負責。
“那我們是不是得去幫幫龍巨威他們啊？”克洛維斯不知道他內心的掙紮，反而焦躁起來，“不知道小魚他們怎麽樣，說起來，郁郁你是不是見過嬌氣包的異能？他真的可以起死回生嗎？小魚不會出事吧？”
郁郁道：“應該是可以。但和那有關的記憶我也很模糊，抱歉。”
艾利亞斯卻突然問：“克洛維斯，那個老人到底和你說了什麽？”
“……呃，”克洛維斯張口結舌，他想了半天，聲音都不自覺地發顫，“沒說什麽啊……”
艾利亞斯面露失望：“連我也不能說嗎？”
他們是六年的兄弟，艾利亞斯即使征戰在外，也從未漏下過和克洛維斯隔著時差的訊息。
對他而言，世上唯一不可辜負的就是弟弟，即使弟弟總是更在意曾經的朋友。
克洛維斯身體一抖，但只是徐徐低下腦袋：“對不起，哥。”
“不用道歉，是我唐突了。”艾利亞斯抹一把臉，盡力扯出一個溫和的笑容，“明天就要考試了，今天都早些休息吧。郁郁，偵察系的筆試你都覆習得如何了？”
郁郁回答：“還可以，但理論考試不是我的強項。”
“盡力就好，辛苦了。”艾利亞斯一邊說著，穿上校服外套，起身向宿舍外走去，“考試大綱的內容我都差不多看過，下午我就去圖書館看看西部星域本土的文化歷史，晚飯不用等我。”
克洛維斯無助地在原地僵立一陣，眼見艾利亞斯即將關上房門，腦子還沒轉過彎來，腿腳已經先跑一步。
他快速追上了艾利亞斯的背影，亦步亦趨尾隨在艾利亞斯身後。
“……”艾利亞斯本想忽視他，但又覺得此舉實在幼稚，只能笑笑反問，“怎麽了，有問題要問我嗎？”
克洛維斯不知道艾利亞斯為什麽生氣，但他很精通安撫艾利亞斯。聞言，克洛維斯乖巧地搖搖頭：“沒有。”
“那你為什麽跟著我呢？”
“我喜歡跟著哥哥。”
艾利亞斯良久地註視他，克洛維斯則是一臉討好的笑。
他討好人的伎倆還是這麽拙劣，比起昔日對馮·維爾諂媚的人們都要低級許多。
可艾利亞斯偏偏極為受用。
六年前，克洛維斯第一次被接至馮·維爾的莊園，也是這樣噤若寒蟬、亦步亦趨地追著他。
他們是血脈相連的親人。
同樣失去雙親的他們，就是彼此的唯一。
艾利亞斯嘆息一聲，如往常一樣摸了摸弟弟的腦袋：“一起去圖書館吧。”
克洛維斯舉臂歡呼：“好耶！”
林逾輕松通過了鏡面迷宮，就在他走出幻境覆蓋範圍的一剎那，身後數以千計的鏡子同時傳來清脆的粉碎聲。
它們稀裏嘩啦化作地上的晶瑩，林逾不消回頭，就知道等待它們的將是黑暗和冷風。
而他面對的，則是刺眼的、純粹的白光。
穿過白光，眼前重新浮現吉卡拉礦脈的地形。
這裏紅石林立，紅霧虬結，厚重的紅色霧霭中，唯獨艾伯特的機械眼球正在若隱若現閃爍藍光。
在林逾睜眼的那一刻，艾伯特發出驚奇的稱讚：“真快啊，小指揮。”
艾伯特及時遞來了一只全新的面罩，戴上後，林逾再次看清四周——比如艾伯特優哉游哉的躺姿，又比如陸枚四仰八叉的昏睡姿態。
……希望自己的睡相能比這好點。
“不錯呢，精神力有了非常明顯的進步。”艾伯特粗略掃視過他的身體，“現在能動彈嗎？”
林逾試著擡動四肢，雖然有些僵硬，但不算困難：“還行。”
他的嗓音也有些幹澀，林逾知道，這是昏迷太久的正常反應。
雖然還不知道具體的時間，但艾伯特顯然言出必踐，真的只幫他們維持了生命體征——單純的“存活”狀態。
“今年的特殊加試是前所未有的創新，能這麽快就順利通過，鄙人也要對小指揮刮目相看。”艾伯特一邊說著，一邊介紹現在的情況，“目前是加試開始的第三天，通過的考生僅有你和陸惟秋兩人。”
林逾不動聲色整理領口：“陸惟秋也醒了？”
“畢竟指揮系本來就對適應能力的要求更高。”艾伯特問，“你要和他見一面嗎？”
艾伯特看上去只是在提建議，但林逾直覺它並不希望自己拒絕。
雖然比起陸惟秋，他更想見一下畢瑯。
通過艾伯特提供的營養劑短暫補充體力後，林逾把陸枚暫時托付給艾伯特，自己從艾伯特指明的方向前進，走出數百米的距離便聽到了有人對話的聲音。
林逾不自覺舔了舔幹燥的嘴唇，他註意到和陸惟秋交談的並非機械聲——而是人類。
但鐵幕軍團內部理應時刻保持信息同步，艾伯特既然說過只有他和陸惟秋轉醒，應該不會出錯。難道是這麽幾步路的時間，陸惟秋的隊員就醒來了？
林逾暫且沒有靠近，而是停在一根巨大的紅石柱後等待動靜。
“可是……夏越安……沒有查到。”
“之後再……畢瑯……”
“……三殿下？”
“不……等陸枚。”
斷斷續續的話音聽不明晰，但幾個關鍵的人名，林逾倒是聽得相當清楚。
這段對話沒有持續太久，陸惟秋說完最後一句，對方便長久沒有回覆，直到最後才道一聲“是”。
林逾等了一會兒，確定他們沒有繼續說話，這才裝著剛到的模樣從石柱後繞出：“嗨。”
“林指揮。”陸惟秋向他望來，“你也通過了。”
站在他身邊的是陸槿，見到林逾過來，立刻拋了個媚眼過去。
另一名隊員岳子恒則仍處於昏迷之中。
陸槿往常的表現可沒那麽熱情，林逾頓時生出一個猜想，看了陸槿一會兒，試探著問：“弗洛西？”
“猜對啦！”“陸槿”巧笑嫣然，沖他飛一個吻，“林指揮已經很了解我呢~”
林逾避開對視：“還好。”
看來陸槿的確還未通過考試，只不過弗洛西寄生在她的身上，可以暫時控制這副身體。
這倒也是好事，至少在七天的時限結束時，即使陸槿沒有通過，弗洛西說不定也能幫她離開礦脈。
而且這樣一來，陸惟秋隊伍裏就有四個人聚在這裏，即使鐵幕軍團突然發難，他們也能有反抗的餘地。
“鐵幕軍團被你們支走了嗎？”林逾記得他們的監考官是莉莉絲，莉莉絲看上去可不像艾伯特那麽愛開玩笑。
弗洛西答：“蒙卡拉出了緊急狀況，鐵幕軍團都就近過去救急了。”
“那艾伯特怎麽……”
林逾閉嘴了。
艾伯特一看就是個愛看熱鬧的主兒，估計讓他救急，只會越救越急。
“是艾伯特讓你過來的嗎？”陸惟秋主動詢問。
“嗯。”林逾眼也不眨地撒謊，“剛睜眼就讓我過來找你，還說會幫忙照顧陸枚。”
陸惟秋點點頭：“他是對的。”
弗洛西冷笑著附和：“其實找誰根本不重要，重點是把林指揮支走吧。畢竟現在還沒醒的，可個個都是危險品呢。”
她所指的或許是“暴走”嫌疑，但林逾佯裝不懂：“危險品？”
“你真的相信周閔說的20%死亡率？那其實只是暴走率而已。”弗洛西沒有懷疑林逾的表現，在她看來，一個雙C廢物，信息收集度嚴重落後是最正常不過的事。
像林逾這樣身負S+異能，自己卻成績倒數，毫無作戰能力——簡直就是最典型的懷璧其罪。
弗洛西主動解釋：“也就是說，你們這群人裏，最少也會有一個人發生暴走。一旦暴走，六親不認都是輕的，誤殺同屆考生也很常見。而陸枚和你……或者說你們S+的四個人，天然具備暴走的最高嫌疑。”
林逾眨眨眼：“那我算是洗脫嫌疑了？”
“唔，是吧。”弗洛西拍拍他的肩膀，“真是人不可貌相呢，林指揮，這可不是C級精神力能有的表現。”
林逾回以微笑。
那麽艾伯特沒有輕易離開的原因，大概也有陸枚S+異能的原因在了。
“所以是蒙卡拉那邊發生暴走了嗎？”
“不。是他們偷偷帶了無關人士進來，那個人扛不住礦脈的壓力發瘋了。”
“那弗洛西你……”
“我寄生在陸槿的身體裏，當然會擁有陸槿的戰力。”
還真是個好用的作弊器。林逾腹誹幾句，看向陸惟秋：“所以，我們完全不考慮去幫忙？”
陸惟秋問：“你認識他？”
“我是想能多搜集一點情報……”
陸惟秋駁回他的提議：“太危險了。”
果然走進特殊加試的五支隊伍，沒一個人是稀裏糊塗進來的。
林逾安靜跟著他倆坐了一會兒，但他不清楚這座礦脈到底有多大，他們只說過這裏是吉卡拉的心臟，但肯定不能和普通人的心臟相提並論。
——而且很奇怪。這樣封閉的環境，他們應該能聽到白洛的動靜才對。
半晌，林逾還是站起身：“我去看看。”
“我陪你。”陸惟秋跟著站起來，他的雙手依舊戴著皇室花紋的白手套，不過腰間比平時更多了兩支彈夾。
不知道陸惟秋的考試是不是和他一樣強調“無我”，從大眾對陸惟秋的刻板印象來看，林逾覺得這家夥和“無我”根本毫不沾邊。
他的刻薄冷酷都不屑於隱藏，對誰好、對誰壞，只會明明白白表現出來，林逾難以想象他曾和自己一樣在幻境裏虛與委蛇地表演“無我”。
陸惟秋此人，分明就是徹底的“自我”。
自我的陸惟秋也不在意林逾的看法，他只會下達通知，說完便跟上了林逾的步伐。
弗洛西不假思索放棄了岳子恒，三人便開始在迷宮一般的礦脈裏打轉。
繞了四五次都走回原地後，林逾頓悟了，他變出一支馬克筆，在起點處重重打一個叉。
“你的異能真有意思。”弗洛西被勾起了好奇心，“除了筆，還能變出別的嗎？”
林逾道：“能。”
他一邊說著，做出一副端槍的姿勢。懷間立刻出現一把組裝完畢的X54狙擊槍——這是克洛維斯最常用的型號，他也因此最為了解。
“厲害！”弗洛西讚不絕口。
林逾笑笑，將槍口對準遠方：“只是花架子罷了，和真正的X54不能比。”
食指搭在扳機上，林逾對著瞄準鏡微微瞇眼。
“我聽說過你的傳聞，據說你的槍裏總是射出草莓……”弗洛西也很遺憾，“如果能射出真正的子彈就好了。”
林逾聳聳肩膀，扣下扳機：“那也太難了。”
然而，一瞬射出子彈帶來的後坐力遠遠超出往常，極少接受射擊訓練的林逾頓覺肩膀一痛。
他聽見“砰”的巨響，盡管裝備了高檔的槍口抑制器，可猝不及防的林逾還是嚇了一跳。槍焰一瞬間照亮他的面容，脫出槍口的子彈旋轉著前沖襲去，驀地在遠方的紅石壁上穿出一個彈孔。
灰白的濃煙頃刻聚集，硫磺味彌漫開來，刺鼻至極。
弗洛西：“……”
弗洛西：“這是草莓嗎？”
林逾：“………”
林逾舉起雙手，狙擊槍立刻落在地上：“二位，我發誓沒有非法武裝的主觀惡意。”
三人面面相覷，最終陸惟秋開口：“那的確就是草莓。”
弗洛西這才附和：“嗯，是草莓。”
似乎為了緩解尷尬，陸惟秋甚至主動補充：“這次考試，我也有所提高，這很正常。”
“恭喜！”林逾把槍背在身後，好半天才平覆心情，假笑問，“精神力提升到S+了嗎？”
陸惟秋道：“異能提升到S+了。”
林逾：“……”
林逾：“……不好意思，忘記你精神力早就是S+了。”
“用處不大，只是增加了定位能力。”
“哦哦，定位。”
林逾信口敷衍著，主動走到前邊帶路，同一時間，卻聽見心底傳來陸惟秋“鏈接”的話音：“嗯，定位。”
林逾猛地轉回頭：“？”
操。他什麽時候跟陸惟秋達成鏈接的？？？
“在圜土。”
隨便偷聽別人的心裏話這禮貌嗎？？？
然而陸惟秋的棺材臉一成不變，仿佛在心底和他對話的並非本人。
林逾很快聽出了他的弦外之音——這家夥的意思是，他早就和自己形成了鏈接，所以在他偷聽時陸惟秋就已經知道了。
……只要他不尷尬，尷尬的就是別人。
弗洛西不知道他倆之間的對話，仍然一本正經追著林逾的步子。
有了林逾的馬克筆，至少他們沒再繞回起點，不多時，林逾便感覺周圍的紅霧濃度明顯不對，他們的面罩耐久度下降速度都比之前更快。
在這樣的環境下，如果沒有鐵幕軍團提供新的面罩，恐怕他們很難撐過一小時。
但這也證明他們前進的方向是正確的。
紅霧越濃，紅石就越密集，也更容易發生暴走。
林逾停下腳步，和陸惟秋二人對視片刻。陸惟秋從腰間拔/出配槍，弗洛西也謹慎地摸出武器，三人屏息凝神，舉步走近那一大團混沌一般的紅霧。
即使有面罩的輔助，林逾依舊能感受到直面紅霧的巨大壓迫感。
一瞬間，他感到血脈僨張的興奮。久違的戒斷反應再次出現，萬蟻噬心一般密密麻麻的癢痛隨之襲來。
林逾攥緊了手裏的槍，他明白，如果自己在這裏倒下，陸惟秋和弗洛西沒有幫他的義務。
他們步步逼近，可是弗洛西即使有了陸槿身體的戰力，S級異能的抗壓能力還是顯著低於兩個S+。
最先表現出不適的就是弗洛西，不過她也是三人中最常進行抗壓訓練的單兵，因此雖然不適，行動速度卻絲毫不受阻滯。
三人隊伍很快從林逾帶路變成了弗洛西帶路，她比林逾更細心，會時刻告知前方路況。
“右轉，還是直行？”弗洛西臉色潮紅，不禁按了按心口，“或者休息一會兒……我們會不會根本就走錯方向了？”
陸惟秋道：“沒錯，距離莉莉絲很近。直行。”
不是吧，連機械都能鏈接？？？
既然陸惟秋下達指令，弗洛西毫不猶豫地繼續執行，林逾也只好緊隨其後。
待到紅霧徹底充斥視野，面罩的功能在這裏約等於無，他們就連張嘴交流，嘴裏都會灌進大量的紅霧，刺痛傳遍唇舌。
林逾開始考慮撤退的可行性，陸惟秋也明顯更加沈默。
然而，一陣尖銳的警報聲陡然響起！
深色的藍光在前方身處凝聚，如同一片拓疆開土的浩瀚星海，不成形狀，卻深邃而奪人目光。
那簇藍光幾乎是在一瞬間爆炸，甚至吞沒了周圍鮮艷的紅石，極致的寒冷頃刻裹襲四周，卻全然不同於四季更疊的冷意，而是鉆人骨髓、無聲無息的陰冷。
三人頓時都寸步難移，只能眼睜睜看著那片星海一般的深藍湧向他們。
窒息一般的深藍。
“……莉莉絲。”
林逾腦子宕機的前一秒，聽見了陸惟秋的聲音。
他說莉莉絲。
於是林逾看清了，那片即將奪走他性命的藍色中間，如同星屑的銀灰色——是莉莉絲。
或者說，是莉莉絲的機械殘骸。
陸惟秋的聲量是前所未有的大：“小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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