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狄籟小鎮-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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狄籟小鎮-4

林逾的休息比前兩次都短,他很快掙脫神殿的引誘,睜開眼,出乎意料地,房間裏僅他一人。

沒有克洛維斯等人的關切慰問,燥熱的砂風偶爾從簾縫鉆入,刮得他側頰微疼。

房間內由於厚重簾帳的遮蔽,比外部昏暗許多。林逾環視四周,發現布景陳設都是大同小異,只不過在他床邊,擺著一顆突兀的山羊頭骨。

但和以往的頭骨不同,林逾定睛觀察,發現這顆頭骨的眼窩處並無凹陷。

相反,那裏嵌著兩顆眼珠。

隨著他的動作,山羊眼珠也正滴溜溜轉著,寬闊的視野範圍使林逾的一切行動都難逃它的監視。

對峙一陣,林逾放棄了逃離監視的想法,問:“你是活物?”

羊骨沒有動靜,它只是安靜地看著林逾。

林逾於是從床上起身,一顆羊頭,沒手沒腳,想來也拿他沒轍。

手腕上的光腦沒被動過,著裝也和之前無異,可見他目前還算不上完全受制於狄籟居民。

林逾嘗試在房間裏找一些趁手的工具或武器,羊頭的目光則一直追隨他的背影。

一人一羊保持著默契的沈默。

半晌,穹廬外傳來人語,林逾立刻竄回床上假寐。

“……他還沒醒嗎?”

“已經用了最好的藥,但始終不見動靜。大人,王那邊要如何解釋呢?”

“王怎麽了?……之後再議吧。”

來人掀開簾帳,似乎沒有帶上仆人,只有一人的腳步漸漸逼近林逾。

林逾閉著眼睛,他在福利院時慣常裝睡,所以在這方面有著常人所不能及的經驗。

對方微微傾身,像在仔細端詳林逾。

林逾能感受到微弱的熱量距他極近,對方的呼吸正噴在他的身上,不知原因,陷入了漫長的僵持。

又幾秒,對方嘆息,稍稍遠離了些。

他開始朗誦奇怪的咒語,帶著濃重的狄籟口音,原本還能稍微聽懂大意的林逾這一次連個字節也未能捕捉。

那人在房間裏緩慢移動著,念完咒語,他開始哼歌,打掃起屋內陳設。

林逾確定兩人相距夠遠後,悄悄撐開一道縫,謹慎地看了過去。

那是一顆有血有肉的羊頭。

長在人的身體上。

巨大的羊角碩如顱骨,尖若刀鋒,皮毛也極漂亮,即使沒有燈光,也能看出他打理得格外仔細。

他的小調越哼越快,很快哼到了小曲的高/潮部分。

而後,他啟唇,聲音變得如女人的高亢尖銳:“……睡吧、睡吧,親愛的孩子安睡吧。閉上眼、收手腳,迎接燦爛的黎明……”

他沒有繼續唱下去。

羊人轉回身,林逾重新閉上眼,感受到他的目光在自己身體上急速逡巡。

羊人的聲調變回了男人的低音,但仍與起初在外交談的嗓音不同。

他也褪去了狄籟口音,腔調端正得和中央星域的執政官都無差異。

“小魚,”他嘆,又笑,“找到你了哦。”

林逾的心臟如墜冰窖。

這是福利院的哄睡曲。

他絕不會聽錯。

穹廬內重新歸於沈寂。

只有幹枯得只剩兩顆眼珠的山羊頭骨,和林逾。

外邊的風停了。

似乎是黃昏,穹廬裏陷入更加昏暗的處境。林逾想要爬起來,手腳卻僵硬得像是生鐵,他甚至失手沒能扶住床,險些從床鋪上徑自滾落下來。

一滴冷汗從他鼻尖滾落。

遙遠的記憶隨著羊人歌謠重新浮出心底,林逾竭力不去回憶,記憶卻越來越多。

林逾摸索著套上鞋,他想系好軍靴鞋帶,然而始終不能如意。

最終挽了一個粗糙的結,林逾得以爬起來,扶著墻往外走。

羊骨依舊註視他。

就在林逾即將走出穹廬的時候,他無意識握在手中的通訊器陡然射出綠光。

林逾茫茫然掛在耳朵上,接通訊號,是克洛維斯:“小魚,我們把艾利亞斯的通訊器留給你了,你醒了嗎?醒了的話晚上想吃什麽?”

林逾正想回答,卻聽克洛維斯繼續說:“啊,不過現在是留言,你說了我也沒辦法聽到。如果你睡醒了,就直接用通訊器聯絡我們,我們在狄籟的集市采買,記得要在七點鐘前,再晚點我們就回來了。”

林逾立刻看了一眼光腦,現在的時間是接近七點,但的確還未到他們約定的時間。

於是他按動通訊器,等待艾利亞斯或克洛維斯的回應。

然而他等了足足好幾秒,本該立刻回答的隊友卻始終沒有接通。

林逾繼續嘗試,四五次後,通訊器的光芒再度因為無人接聽而熄滅。

林逾的手腳開始不自覺發抖,他從未想過自己會再回到這樣孤立無援的境地。

為什麽沒有回應?克洛維斯不可能不回應他。小雲他是不是遭遇了什麽意外?

一聲咆哮陡然炸響。

猶如驚雷,咆哮之後追著獅群的回應,於是滾滾雷聲像要踏平風沙似的,帶著威不可當的氣勢沖進林逾的耳廓。

獅子們的咆哮震醒了茫然的林逾,他戴好通訊器,追著獅吼聲沖出穹廬。

和他以為的森嚴戒備不同,四周竟然一片死寂。

若非燃著照明的篝火,此時的狄籟就像從未有人居住一般。

就在獅子群的咆哮聲稍告段落之後,緊跟著傳出一聲槍響。

林逾連忙向聲源跑去,跑得鞋帶都險些散落,才終於看到一片烏泱泱的人影。

——是狄籟人。

與狄籟人對峙著的,是六頭亡靈獅子。

更確切地說,是回歸了肉身,安然無恙的亡靈獅子。

難道是陸枚救了獅子,這群獅子卻反而上門報仇嗎?

林逾有些猶豫,他想自己應該理所當然站在人類這邊。

但他剛擡起眼,卻發現年輕雄獅的脊背上竟臥著一道熟悉的身影——郁郁。

而獅王正把群獅及郁郁護在身後,伏低身體,豎起鬃毛,對狄籟人發出陣陣低吼。

隨後,他又看到了羊人。

在狄籟人群之首,他的羊臉看不出表情,但他和獅王對峙不久,便伸出手,手裏浮動著一團藍色淡光。

是異能!

但見他的右手竟然消失不見,寬敞的袖口伸出一道綠意盎然的藤蔓。

就在林逾怔忡的須臾之間,羊人手臂上長出的藤蔓便如毒蛇一般倏地竄出,體型越發粗壯,無限接近於一條深綠色的可怖蟒蛇。

藤蔓不由分說襲向獅王,但獅王也很靈活,縱躍躲過,敵意更盛。

它想揣摩藤蔓的極限,以此規避羊人的攻擊。然而,藤蔓根本沒有極限,一擊未得,藤蔓的長勢更加迅猛,短短幾次呼吸便長到數十米的高度,自上而下俯視著渺小的獅群。

藤蔓尖端甚至長出了一朵深紫色的花,花蕊綻開,露出兩排細密的尖牙。

涎水滴落在獅王的頭頂,它昂起頭,倨傲無比。

巨花幾度與它纏鬥,藤蔓試圖束縛它的身體,但最多只能帶走一片鬃毛,始終未能咬上獅王的咽喉。相反,戰鬥經驗豐富的獅王幾度撕開藤蔓,綠色的汁水淌落一地,而它傲慢地舔過爪上汁液,大有再同羊人廝戰幾百回合的架勢。

“——天神賜予你不死的天賦,你便如此糟踐?”

羊人開口,是剛才探視林逾時的那副口音。

他的語氣像是嘲弄,又像悲憫,獅群沒有回覆他,他便自說自話:“既然如此,就賜你一死。”

羊人擡起左手,不再是之前的藍光,而是深灰色的光芒。

但這一次,他左手的異能似乎帶給了獅王遠勝於藤蔓的壓力。獅王猶豫片刻,再次伏低身體,警告的低吼聲比之前更劇。

林逾註意到,獅群正在不自覺地後退,就連獅王的前肢也微微發顫。

趨利避害是動物本能,它們知道,這次的攻擊會將它們徹底殺死也不一定。

“把她放下。”羊人命令。

獅群退後幾步,年輕雄獅與身邊的雌獅貼了貼臉,而後把郁郁托付給雌獅。

它便逆著灰光上前,同獅王並立。

羊人不再留情,他舉起左手,迎著獅王殘留血肉的獠牙伸掌。

他的左手似乎有著肉眼不能見到的吸力,獅王百般避讓,軀體卻被無形的力道生拽著向他靠近。

林逾摸遍身上的包,卻沒能找到紅石。

他只好從人群邊上悄悄擦過,換了個更隱蔽的位置觀戰。

他至少要弄明白兩撥人誰是對郁郁有害。

然而還未等他看清局勢,一直處於下風的獅王竟然再次齜牙,喉嚨裏發出了模糊的人言:“你不是商猶。”

羅布喀什河谷與狄籟毗鄰,它很清楚狄籟人裏這個地位尊崇的“商猶”。

但商猶並不在意它的質疑,而是重覆:“把她留下。”

他手裏的灰光稍微淡了一點。

林逾明白,這是因為獅王口吐人言,這意味著它的天賦等級極高,甚至可能已經觸碰到S級的門檻。

一旦異獸突破S級,擁有人的神智、人的語言、人的行為,在大多數人眼中便應該與人類共論。擅自處死S級以上的異獸,與殺人無異,在眾多宗教中也被視為極度不祥的行為。

“不。”獅王回拒,“我答應了那孩子。”

商猶道:“那孩子?——你是說,我們的‘王’?”

獅王閉口未答。

“你被豢養了?”

商猶的語氣從疑惑變成確信,甚至添上了一層興奮,他的聲調變回“商猶”的狄籟口音,欣喜若狂地追問:“你被豢養了!吾王豢養了你!很好、很好,三牲已經有了兩位……”

他看向獅群的眼神已經根本不似常人,詭異的癲狂在他眸中浮現,就連林逾看上一眼也不禁打了個寒顫。

而異獸的本能只會比他更警醒。

獅王的身體開始急速膨脹,威風凜凜的鬃毛隨風飄逸。

它的眼眸轉為燦亮的金黃,獸瞳更加醒目。

“你想自爆?……愚蠢。”商猶回過神,“是你逼我拿回天神的恩賞。”

接著,他收回了右手的藤蔓,左手灰光更劇。

在他的壓制下,除了獅王以外的獅子都不禁低垂頭顱。馱著郁郁的雌獅尤甚,它受到最嚴重的壓制,已經不自覺屈下前肢,但仍舊揚著脖頸支撐,避免郁郁摔到地面。

可商猶並不只是說說而已。

伴隨著灰光的加劇,本想自爆身體突破重圍的獅王也未能得逞。

它龐大的身體敵不過灰光,最終如同洩了氣的氣球,在商猶輕飄飄的一指之後,恢覆了最初的體型。

除卻體型,它還變得萎靡,眼瞳也逐漸渾濁。

林逾看出來,這是絕對的壓制。

接近S級的異獸,相當於人類中擁有S級異能的天才。

但以死相搏的獅王,竟然連商猶的一根小指都無法撼動。

“你將失去‘不死’的祝福。”

商猶惋惜地宣布,而後從身邊人手中接過一把漆黑的長/槍。

子彈“哢噠”上膛,槍口對準了獅王。

“他就是用‘這個’豢養你的?”商猶道,“——滿足你。”

商猶的子彈沒能射出。

因為林逾從斜刺出,擋在了獅王身前。

事實上,若非商猶早就註意到他的窺視而有意縱容,那顆子彈早就穿透林逾的身體。

林逾自己也明白。

他太孱弱。

沒有紅石,他甚至不能跑得更快,所以只能賭商猶對他有所覬覦。

林逾的手裏同樣握著一把手/槍,與商猶的槍口對峙,兩人臉色都是一片凝肅。

“……那是克洛維斯的。”林逾開口,他頓了頓,重覆,“你用的槍,是克洛維斯的。”

商猶放下槍:“原來你醒了。”

他似乎一下子失去了對獅群和郁郁的興趣,同時撤回灰光,絲毫不懼林逾的槍,反而逼近幾步。

商猶的目中迸出狂喜色彩,他回頭對眾狄籟人道:“請看,我們的天神——我們的謝爾路!他蘇醒了,諸位,狄籟的神明從不曾拋棄我們……”

林逾握緊手/槍,抵住商猶還在靠近的額頭:“我會開槍。”

“噢,沒問題,謝爾路,請隨意。”雖然言語狂熱,但他的喜意明顯未達眼底。

林逾和他對視著,兩人靠得極近,他甚至能看出商猶眼中的戲謔——他根本沒有把林逾當作神明。相反,他把林逾視為玩寵、視為附庸、視為被他玩弄於股掌之間的小小籌碼。

商猶綻出一個惡意的笑:“反正,它也只能發射草莓,不是嗎?”

林逾雙眉驟擰。

他知道,情況已經不會比現在更糟了。

這人對他了如指掌。

就像獅王所說,他絕對不是商猶,他不可能是深居沙漠腹地,對外一無所知的商猶。

——是不可戰勝的敵人呢。

“啊。”林逾索性揚起比他更惡意的笑,“草莓也能射爆你的腦子,要試試嗎?”

商猶突然消失了。

就在他張開嘴,正想回應林逾的挑釁的那一刻。

他的位置被一座界碑取代。

只在一眨眼,商猶和他帶來的威勢全都被送去了一千米外。

林逾轉回頭,看向雌獅背上虛弱的郁郁。

她微微舉著手,大口大口地喘息著,見林逾望過來,還在努力振作精神:“指揮。”

林逾立刻上前,狄籟人都被剛才的變故嚇了一跳,他們大多只是沒有異能的普通人,哪裏見過這樣大變活人的奇妙,頓時跪在原地不敢動彈,混亂地乞求謝爾路原諒。

“怎麽樣?”林逾扶起郁郁,後者迅速梳理思路,忍著不適道:“我沒事。陸枚呢?他被亡靈獅群困住了,我體力不夠,沒法把他帶走……”

林逾看出她的記憶還停留在暴走之前:“你救了他。現在是獅群救了我們。”

他一邊說,一邊看向虛弱的獅王。獅王受到的影響還未消失,但獅群中只有它能說話,因此兩人和獅群都等著它開口。

不久,獅王道:“在河谷。”

林逾大悟,又見年輕雄獅向他踱近,微微伏低身體。

獅王覆道:“請坐上去。我們會護送你們平安抵達。”

蒼茫的大漠、高懸的月牙。

越是靠近河谷,空氣便越是寒冷淒清。兩人由獅群馱著前行,獅王則向他們解釋昏迷期間發生的事。

“他們在采購途中聽到了商猶和狄籟人的對話。

“狄籟人正籌備著‘三牲’,或許你們對此一無所知,但我在此處生活數十年,已經見過不止一次吉禮。

“每一次,他們都會選出一任‘新王’,由‘王’組織狩獵‘三牲’。

“‘三牲’之‘牛’,即是我們的獅群;

“‘三牲’之‘豬’,則是路過的行人;

“而‘三牲’之‘羊’——”

獅王的聲音變得更加低沈:“就是他們的王。”

林逾頓覺悚然,意識到“行人”便是他們和陸惟秋兩支隊伍,而王則是陸枚。

他問:“他們沒事吧?”

“他們正是聽到了這些,才會匆忙離開。但這一次,謝爾路似乎提前降臨了。”

“取代商猶的那家夥就是謝爾路?”

“不,我也不能確認。他說你才是謝爾路。”獅王沈吟片刻,“狄籟人舉行過很多次吉禮,但每次出現的謝爾路都不像同一個人,我想,是否謝爾路本身就不是一個人,而是一群?”

這個猜想讓林逾更覺恐怖。

如果每個謝爾路都和剛才那家夥表現出的戰力仿佛,那恐怕連九大軍區一起出動也未必能剿滅這支暗處的組織。

更何況謝爾路在凡人認知中本就無限接近於神,現在告訴他,神不止一個,而是一群……

這簡直是最可怕的故事。

“因為謝爾路提前降臨,他們只是一群孩子,不可能在謝爾路的眼皮下帶走你們。於是我們來了。”

林逾心頭微動,感激地看向它:“謝謝你。”

“不,我們沒能幫上忙,這次的謝爾路比以往強大得多。”獅王搖頭,“是我要感謝你。你救了我兩次。”

“所以,不用擔心他的話。

“你不會是謝爾路那樣殘忍惡劣的家夥。在我看來,你只是一個普通的孩子,和他們一樣。”

獅王解答了他們有關狄籟的大部分疑惑。

它解釋了“三牲”,解釋了“吉禮”,解釋了“謝爾路”,甚至同意讓兩支隊伍在羅布喀什河谷暫行休整。

這裏不如外界風大,相對也更溫暖,還有水源,簡直是沙漠中難能可貴的露宿地。

獅王還召回了更多的獅子,獅群聚起來為他們擋風,柔軟溫暖的皮毛供他們取暖。

林逾和郁郁抵達河谷時,陸惟秋全隊都在獅群的呵護下酣眠。

而克洛維斯幾乎是第一時間竄起,他早就從鷹眼裏看到他們,可是離開得太過倉促,以至於他們連狙擊槍、通訊器都未能攜帶,所以只好留在河谷著急。

“怎麽樣怎麽樣怎麽樣?”克洛維斯急得雙腳跳,仔仔細細觀察兩人身體,“沒受傷吧?沒事吧?你怎麽不用緊急聯絡的權限啊?我一直等你,急死我了急死我了……”

林逾被他拽著從頭看到腳,恨不得連腳底都脫了鞋翻出來看看,一時哭笑不得:“我沒事。”

艾利亞斯也關切地迎上前來,身後跟著神色窘迫的陸枚。

克洛維斯猶不放心:“是真的沒事嗎?你可別騙我。那個商猶一看就是變態,小白菜還說狄籟人是好人,我真懷疑這家夥是狄籟人的內鬼……”

陸枚高聲截斷他的抱怨:“還要我怎樣!已經道過歉了吧!”

“哈——?”克洛維斯的聲音也驟然拔高,“你這是什麽態度?!犯了錯就要立正挨打,道歉就有用嗎?萬一他們出事了你就算磕頭認錯都沒用!!”

兩人早在組隊之初就不和睦,現在更是擦槍走火,克洛維斯擼起袖子,竟有幾分要和陸枚打架的意思。

林逾急忙叫停:“小雲,我有事和你說。”

克洛維斯剛舉起的拳頭立馬垂下,乖乖扭回頭:“什麽?”

但見林逾並不像是玩笑,他也只好湊了過來。

兩人躲到邊角,艾利亞斯則負責安撫陸枚情緒,順便給郁郁解釋現在的情況。

林逾整理了一會兒語言,隨後道:“你還記得福利院的哄睡曲嗎?”

話音剛落,克洛維斯便如他所料打了個寒戰。

“你提那個幹嘛?”

克洛維斯最恨和福利院相關的話題。

林逾沈默片刻,隔著高領內搭,伸手按了按克洛維斯鎖骨附近的位置:“我不會忘記。175。”

就像他脖頸上的“75-176”一樣,克洛維斯也有相仿的代號。

他們都帶著永恒的烙印茍活於世,好像唯有如此,才能洗凈他們來自亞米德森福利院的汙穢過去。

“為什麽不忘?記這麽深又沒好處。”克洛維斯撥開他的手,臉上現出一絲煩躁。

他比林逾更早離開福利院,所以記憶更模糊。但即便如此,克洛維斯也清晰記得福利院帶給他們的痛苦,正是想到林逾比他多忍受了足足兩年的孤獨和折磨,他才覺得自己無論如何也要對林逾加倍的好。

他是那麽希望林逾忘記過去。

明明他們都已有了幸福的新生活,只要能放下曾經,他們可以過得比大多數人都幸福。

“……我沒辦法忘。”林逾道,“商猶——我是說那個變得厲害的商猶,他在我昏迷時來看過我。”

克洛維斯皺眉,問:“然後呢?他對你做了什麽?”

“他可能不知道我醒著。”

“那——”

“他一個人唱了歌。”

林逾停頓片刻,用極小的音量唱出:“睡吧、睡吧,親愛的孩子安睡吧。閉上眼、收手腳,迎接燦爛的黎明……”

克洛維斯的身體僵如冰雕。

他引以為傲的漂亮眼眸都被恐慌淹沒,絕望的陰翳再度將他們沈溺深海。

他想讓林逾住口,可是無論如何也開不了口,他的骨子裏都銘刻著福利院的規則,護理員的笑靨仍然時時浮現眼前。

林逾的歌聲還未停下:“黎明後、太陽起,孩子的手兒向哪裏?”

“剝開皮,看看心,黑心的孩子關起來,紅心的孩子有獎勵;

“獎勵在哪裏?獎勵在這裏。獎勵在娃娃的心裏。”

克洛維斯厲聲打斷他:“夠了!”

林逾這才止聲,安靜地看向克洛維斯。

克洛維斯已被嚇得面色慘白,他幾度張嘴,卻無法出聲,只能惶恐地躲避林逾的註視。

於是林逾伸出手指,勾下了克洛維斯的衣領。

“75-175”,克洛維斯·馮·維爾。

他的紋身和林逾相仿,兩人的編號也僅僅相差一個數字。

不同的是,克洛維斯的紋身上覆滿傷痕,新的舊的多逾數十道密密麻麻,有抓的、有割的、有磨的……

它們有的已經結痂淡去,有的被撕開血痂,還滲著細密的血珠。

林逾沈默地收回手。

“我沒辦法……”克洛維斯顫聲說,“我沒辦法不去想。小魚,我恨他們、我恨他們、我恨他們我恨他們我恨他們!”

他的雙手無目的在四周摸索,而後攥住了林逾的胳膊,克洛維斯揚起頭:“把他們都殺掉吧。小魚,我們一起,把他們都殺掉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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