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十四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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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九十四章
緣一身形瘦弱，比巖勝小了整整一圈，一言不發蜷縮著身體蹲在墻角比一只貓大不了多少。
幽幽看來的眼睛在昏暗無光的地牢裏帶著一點懾人的寒意。
巖勝頓了半響，這才連忙過去把緣一攙扶起來：“你怎麽也來了？母親沒跟你一起？怎麽不說話？是不是禍時威脅你過來的？”
背了一口大黑鍋的禍時頓時悠閑不了了：“不是你弟弟自己想做，別人威脅他，他會過來嗎？”
緣一：“禍時讓我坐在這裏，嚇你一跳。”他說著，目光亮了起來：“嚇到了嗎。”
巖勝：“...你真棒。”
違心的誇獎從口中出來，原本說一句謊話都能愧疚好半天的巖勝已經變成了面不改色忽悠緣一的好哥哥了。
禍時這鍋幹凈了又沒幹凈，在巖勝眼刀飛來的前一秒連忙轉身踏上石階向上面走去：“兄友弟恭等咱們跑遠了再說。”
今天出了太多事，繼國家的家將們不敢放松，依舊在嚴謹地巡視著，他們剛走出地牢，迎面就撞上了巡邏到此處的家將，那家將跟幾人面面相覷，最後裝著什麽都沒看見的模樣，眼睛一瞥錯過幾人離開了。
如臨大敵的巖勝摸不著頭腦，一時間心緒覆雜不已，一是對家將玩忽職守的氣憤，一面對家將的特別關照而心生暖意。
“走吧，我們先去拜訪一下你們的母親。”
巖勝滿臉莫名其妙：“母親？”
禍時彎腰抱起兩個孩子，猛地在竄起，借著墻院蹦上屋脊：“你們的母親，比你們想象的還要堅強。”
一身華麗衣裝的主母端坐在起居室中，她閉目養神，直到聽見天花板處傳來輕微的響動聲，才對一旁陪侍的撲人溫聲道：“去休息吧。”
那人緊張的看了眼天花板，今天少爺回來時身上沾染著血跡，這些因為善良的主母從未見過殺生的撲人頓時嚇的臉色慘白，讓人無論如何無法平靜，總害怕那嗜血的妖魔鬼怪下一個找上自己，冷不丁聽見主母開口，身子哆嗦了一下，遲疑了片刻低頭行禮，挪著膝蓋退出門去。
“冒昧打擾了，夫人。”禍時飛快的從屋檐竄到了檐廊上，悄悄打開夫人房間面對庭院的推門，把兩個孩子塞到門裏，跟做賊一樣悄咪咪的鉆進來再合上推門，嘴上到是一副溫潤君子的語氣。
“...禍時，我看在兩個孩子的份上已經給了你活命的機會，為什麽還不離開。”繼國夫人睜開眼，連妝容都遮掩不住面容的虛弱憔悴，但一家主母的威嚴氣勢依舊震人心魄。
緣一默不作聲，跪在母親身側，緊緊靠在一起，悄悄撐住母親微微顫抖的半邊身體。
“夫人，您的好意我收下了，可是這怕是會惹您夫君生氣。”禍時誠懇道。
繼國夫人擡手摸了摸緣一的頭發，巖勝看著有些艷羨，也悄悄湊近了母親，這往常恪守著武士之道的小男子漢終於在母親面前展現出一點孩子該有的黏膩，繼國夫人嘴角緩緩露出溫和地笑意。
“我想禍時先生還沒好心到願意為了我獻出自己生命的地步吧？”繼國夫人依舊溫溫潤潤地開口，眼中帶著探查和警戒。
“您說的很對，我這條命還不能留在這裏。”禍時輕輕一笑，沒有在意夫人的戒備，他啪的一聲抽出別在腰間的折扇，虛掩著臉孔：“不過我有個提議，希望您能考慮一下。”
巖勝眼睛隨著禍時折扇而動，一時有些茫然，不知道這渾身上下一窮二白的家夥怎麽掏出來的，隨後有些不悅，自家母親平日被捧到手心，誰人不是尊尊敬敬的，就禍時沒個正形，口中冒出一個提議，巖勝不由心裏砸吧了一下嘴，恨不得對著母親吼道別信這個人的鬼話。
“您請說。”繼國夫人微微點頭，允許了。
“跟我們走吧。”禍時笑著道。
房間一下子陷入詭異的沈默，點在房間桌上的燭燈一閃一閃，把這沈默的尷尬挑到極致。
巖勝臉上表情一下子凝固住，好久才顫顫巍巍發出一個“啊？”，他確實有帶著緣一和禍時遠走高飛的打算，但沒想告訴父母啊，這就像是你離家出走還要鄭重其事的告訴他們一樣，接下來的後果不是吃一頓胖揍就是罵得狗血淋頭。
繼國夫人那面具一樣從容的面具都有片刻裂痕，好在常年管理家事，對亂七八糟的狗血劇情在撲人身上看了個七七八八，很快就又恢覆了淡然，問道：“為何。”
“繼承人全都跑了，繼國家主可能會把怒火發洩到您身上，這是其一。我從沒照顧過孩子的經驗，你要讓我一路上又當哥哥又當媽的，也太難為我了。”禍時委委屈屈道。
平日裏其實也沒怎麽管過自家孩子的繼國夫人眼神微微游移，默默低頭攬著自己的孩子，一時沒有言語。
“總歸是兩種未來，在繼國家主的威嚴之下兄弟二人必有一個流放出去，另一種，山高海闊，任由馳騁。”禍時用扇子扇著風，垂在肩上的發絲微微晃動著顯出幾分漫不經心，然而眼神深邃一動不動地望著繼國夫人：“您選哪個？”
作為繼國夫人，她毫不遲疑就會選擇前者，但作為母親，她卻無法選擇。
在這戰亂的飄搖世間，又有何處是安穩的藏身處？若是遇到危險，她又該怎麽保護自己的孩子？
這繼國家沈悶又死寂，但仍有可看見的生機，那廣闊天地恣意妄為，然而又有多少危機？
更何況她身體日漸虛弱，近些年來半邊身體都麻木腐朽，她不過是個累贅，哪裏有資格去選擇兩人的未來？
她良久地沈默，藏在華麗衣物下的手指狠狠蜷了一下，心裏的天平劇烈搖晃，禍時口中所說的世界和未來讓她歡喜，讓這個從未出過門，心裏一片死寂的女人重新想起幼時的對外界的渴望。
可這不是她的未來，應該是兩個孩子的。
她早就被困在了這個家裏，經年累月生了根，走的每一步都撕心裂肺。
突然，一只軟軟的手覆蓋在了自己的手背上，繼國夫人楞了一下，旋即低頭，只見巖勝拉著緣一的手一齊放在她的手上，這麽小的孩子，這麽輕，好像風一吹就散了。
巖勝看著母親，像是把自己過往所藏匿起來的愛全部沖出來：“母親別怕，我和緣一已經長大了，不管有什麽危險我們都能保護您。”他笑了起來，成熟和穩重這一刻散的一幹二凈：“母親，巖勝想你了，以後終於能時時刻刻在一起啦。”
以前的巖勝當然沒法說出這麽直白的依賴，或許是今晚那滿身肉瘤不似人形的怪物觸動了他對於生的渴望，終於認識到，有些話如果不說明白可能就再也沒有機會了。
嘴笨的緣一連忙點頭，學著巖勝對著母親露出燦爛的笑容。
繼國夫人微微睜大了眼睛，她半響沒從孩子的撒嬌中回神。她嘴唇微微顫抖著，過了好半響才壓下了自己的失態，仰頭對著禍時笑了笑：“看來您這段時間，有好好教導他們。”
禍時那裏受得了這份謝意，在巖勝面前懶洋洋的勁兒一哄而散，端正地坐著，謙遜道：“夫人謬讚了。”
他微微伸手，手心朝上放在繼國夫人的面前：“夫人，今晚萬裏無雲，星光璀璨，要一起出去看看嗎？”
這話說得像偷情，繼國夫人看著面前在這年齡早就成家立業的青年臉上純粹而真摯的目光，好略顯青澀的臉，卻沒有被冒犯的感覺，反而身心一下輕松了許多，有什麽枷鎖砰的斷了。
她將手搭了上去。
幾人快速收拾，繼國夫人腿腳不便由禍時背著，她換下了華美衣服，穿上了便捷又繡著暗紋的和服，這是她早年偷偷給自己準備的，像是無法去往外界的願望的衣冠冢。
沒想到還有穿上的一天。
繼國夫人在禍時即將跨過圍墻的那一刻，回頭看了看待了十幾年的家，她恍惚意識到安穩離她而去，她回過頭，看向了墻外，流瀉的銀河橫在天邊，一望無際的森林中緩緩流淌的小溪流在銀河下閃爍著細碎的光暈。
繼國夫人想，這是自由。
這兩天，肚子有點點難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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緣一身形瘦弱，比巖勝小了整整一圈，一言不發蜷縮著身體蹲在墻角比一只貓大不了多少。
幽幽看來的眼睛在昏暗無光的地牢裏帶著一點懾人的寒意。
巖勝頓了半響，這才連忙過去把緣一攙扶起來：“你怎麽也來了？母親沒跟你一起？怎麽不說話？是不是禍時威脅你過來的？”
背了一口大黑鍋的禍時頓時悠閑不了了：“不是你弟弟自己想做，別人威脅他，他會過來嗎？”
緣一：“禍時讓我坐在這裏，嚇你一跳。”他說著，目光亮了起來：“嚇到了嗎。”
巖勝：“...你真棒。”
違心的誇獎從口中出來，原本說一句謊話都能愧疚好半天的巖勝已經變成了面不改色忽悠緣一的好哥哥了。
禍時這鍋幹凈了又沒幹凈，在巖勝眼刀飛來的前一秒連忙轉身踏上石階向上面走去：“兄友弟恭等咱們跑遠了再說。”
今天出了太多事，繼國家的家將們不敢放松，依舊在嚴謹地巡視著，他們剛走出地牢，迎面就撞上了巡邏到此處的家將，那家將跟幾人面面相覷，最後裝著什麽都沒看見的模樣，眼睛一瞥錯過幾人離開了。
如臨大敵的巖勝摸不著頭腦，一時間心緒覆雜不已，一是對家將玩忽職守的氣憤，一面對家將的特別關照而心生暖意。
“走吧，我們先去拜訪一下你們的母親。”
巖勝滿臉莫名其妙：“母親？”
禍時彎腰抱起兩個孩子，猛地在竄起，借著墻院蹦上屋脊：“你們的母親，比你們想象的還要堅強。”
一身華麗衣裝的主母端坐在起居室中，她閉目養神，直到聽見天花板處傳來輕微的響動聲，才對一旁陪侍的撲人溫聲道：“去休息吧。”
那人緊張的看了眼天花板，今天少爺回來時身上沾染著血跡，這些因為善良的主母從未見過殺生的撲人頓時嚇的臉色慘白，讓人無論如何無法平靜，總害怕那嗜血的妖魔鬼怪下一個找上自己，冷不丁聽見主母開口，身子哆嗦了一下，遲疑了片刻低頭行禮，挪著膝蓋退出門去。
“冒昧打擾了，夫人。”禍時飛快的從屋檐竄到了檐廊上，悄悄打開夫人房間面對庭院的推門，把兩個孩子塞到門裏，跟做賊一樣悄咪咪的鉆進來再合上推門，嘴上到是一副溫潤君子的語氣。
“...禍時，我看在兩個孩子的份上已經給了你活命的機會，為什麽還不離開。”繼國夫人睜開眼，連妝容都遮掩不住面容的虛弱憔悴，但一家主母的威嚴氣勢依舊震人心魄。
緣一默不作聲，跪在母親身側，緊緊靠在一起，悄悄撐住母親微微顫抖的半邊身體。
“夫人，您的好意我收下了，可是這怕是會惹您夫君生氣。”禍時誠懇道。
繼國夫人擡手摸了摸緣一的頭發，巖勝看著有些艷羨，也悄悄湊近了母親，這往常恪守著武士之道的小男子漢終於在母親面前展現出一點孩子該有的黏膩，繼國夫人嘴角緩緩露出溫和地笑意。
“我想禍時先生還沒好心到願意為了我獻出自己生命的地步吧？”繼國夫人依舊溫溫潤潤地開口，眼中帶著探查和警戒。
“您說的很對，我這條命還不能留在這裏。”禍時輕輕一笑，沒有在意夫人的戒備，他啪的一聲抽出別在腰間的折扇，虛掩著臉孔：“不過我有個提議，希望您能考慮一下。”
巖勝眼睛隨著禍時折扇而動，一時有些茫然，不知道這渾身上下一窮二白的家夥怎麽掏出來的，隨後有些不悅，自家母親平日被捧到手心，誰人不是尊尊敬敬的，就禍時沒個正形，口中冒出一個提議，巖勝不由心裏砸吧了一下嘴，恨不得對著母親吼道別信這個人的鬼話。
“您請說。”繼國夫人微微點頭，允許了。
“跟我們走吧。”禍時笑著道。
房間一下子陷入詭異的沈默，點在房間桌上的燭燈一閃一閃，把這沈默的尷尬挑到極致。
巖勝臉上表情一下子凝固住，好久才顫顫巍巍發出一個“啊？”，他確實有帶著緣一和禍時遠走高飛的打算，但沒想告訴父母啊，這就像是你離家出走還要鄭重其事的告訴他們一樣，接下來的後果不是吃一頓胖揍就是罵得狗血淋頭。
繼國夫人那面具一樣從容的面具都有片刻裂痕，好在常年管理家事，對亂七八糟的狗血劇情在撲人身上看了個七七八八，很快就又恢覆了淡然，問道：“為何。”
“繼承人全都跑了，繼國家主可能會把怒火發洩到您身上，這是其一。我從沒照顧過孩子的經驗，你要讓我一路上又當哥哥又當媽的，也太難為我了。”禍時委委屈屈道。
平日裏其實也沒怎麽管過自家孩子的繼國夫人眼神微微游移，默默低頭攬著自己的孩子，一時沒有言語。
“總歸是兩種未來，在繼國家主的威嚴之下兄弟二人必有一個流放出去，另一種，山高海闊，任由馳騁。”禍時用扇子扇著風，垂在肩上的發絲微微晃動著顯出幾分漫不經心，然而眼神深邃一動不動地望著繼國夫人：“您選哪個？”
作為繼國夫人，她毫不遲疑就會選擇前者，但作為母親，她卻無法選擇。
在這戰亂的飄搖世間，又有何處是安穩的藏身處？若是遇到危險，她又該怎麽保護自己的孩子？
這繼國家沈悶又死寂，但仍有可看見的生機，那廣闊天地恣意妄為，然而又有多少危機？
更何況她身體日漸虛弱，近些年來半邊身體都麻木腐朽，她不過是個累贅，哪裏有資格去選擇兩人的未來？
她良久地沈默，藏在華麗衣物下的手指狠狠蜷了一下，心裏的天平劇烈搖晃，禍時口中所說的世界和未來讓她歡喜，讓這個從未出過門，心裏一片死寂的女人重新想起幼時的對外界的渴望。
可這不是她的未來，應該是兩個孩子的。
她早就被困在了這個家裏，經年累月生了根，走的每一步都撕心裂肺。
突然，一只軟軟的手覆蓋在了自己的手背上，繼國夫人楞了一下，旋即低頭，只見巖勝拉著緣一的手一齊放在她的手上，這麽小的孩子，這麽輕，好像風一吹就散了。
巖勝看著母親，像是把自己過往所藏匿起來的愛全部沖出來：“母親別怕，我和緣一已經長大了，不管有什麽危險我們都能保護您。”他笑了起來，成熟和穩重這一刻散的一幹二凈：“母親，巖勝想你了，以後終於能時時刻刻在一起啦。”
以前的巖勝當然沒法說出這麽直白的依賴，或許是今晚那滿身肉瘤不似人形的怪物觸動了他對於生的渴望，終於認識到，有些話如果不說明白可能就再也沒有機會了。
嘴笨的緣一連忙點頭，學著巖勝對著母親露出燦爛的笑容。
繼國夫人微微睜大了眼睛，她半響沒從孩子的撒嬌中回神。她嘴唇微微顫抖著，過了好半響才壓下了自己的失態，仰頭對著禍時笑了笑：“看來您這段時間，有好好教導他們。”
禍時那裏受得了這份謝意，在巖勝面前懶洋洋的勁兒一哄而散，端正地坐著，謙遜道：“夫人謬讚了。”
他微微伸手，手心朝上放在繼國夫人的面前：“夫人，今晚萬裏無雲，星光璀璨，要一起出去看看嗎？”
這話說得像偷情，繼國夫人看著面前在這年齡早就成家立業的青年臉上純粹而真摯的目光，好略顯青澀的臉，卻沒有被冒犯的感覺，反而身心一下輕松了許多，有什麽枷鎖砰的斷了。
她將手搭了上去。
幾人快速收拾，繼國夫人腿腳不便由禍時背著，她換下了華美衣服，穿上了便捷又繡著暗紋的和服，這是她早年偷偷給自己準備的，像是無法去往外界的願望的衣冠冢。
沒想到還有穿上的一天。
繼國夫人在禍時即將跨過圍墻的那一刻，回頭看了看待了十幾年的家，她恍惚意識到安穩離她而去，她回過頭，看向了墻外，流瀉的銀河橫在天邊，一望無際的森林中緩緩流淌的小溪流在銀河下閃爍著細碎的光暈。
繼國夫人想，這是自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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