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星空下的草原靜謐遼遠, 思羽放了韁繩,由著馬兒在草原上緩慢游走。遠華依偎在他臂彎中極目遠眺,只見粒粒星光如璀璨的寶石般懸掛在黑色的天幕中,夜色下連天芳草悠悠起伏,仿佛迷夢中的幻境,美得讓人窒息。

思羽在她耳邊柔聲道:“累了嘛?要不要歇會兒?”見她點點頭,便跳下馬,將她自馬上抱了下來,脫下外衣鋪在柔軟的草地上,攬著她坐下。方才一陣疾馳,她的雙手此刻還有些微的涼意,幾綹發絲散落在頸間,更顯得慵懶嬌媚。

她的側臉在朦朧的夜光下微微仰起,面上露出迷醉的神情,他卻只目不轉睛地凝視著她。漫天的星辰再亮,又怎及她眼中的光芒攝人?夜色下的草原再美,又怎比得過她面上那抹嫣紅令人沈醉?微微扳過她的雙肩,俯身吻去,唇齒相交的那一刻,忘了自己,忘了時空,仿佛墜入芳華絢爛的幽谷,又仿佛化作山間飄飛的浮雲,直到洶湧而來的欲望將他拉回現實。

長長吸了口氣,將她微微拉離自己,低啞的聲音流露著他明顯的渴望:“現在回去好嗎?”她的氣息也有些紊亂,卻輕輕搖了搖頭:“我想再多呆一會兒……天一亮就真得走麽?”他只得按捺下身體中的躁動,點頭道:“那木屋是我原來征討哈納赤時無意中找到的地方,雖然暫時沒有人知道,但此處畢竟還是在齊王的勢力範圍之內,”頓了頓,面上神色漸漸嚴肅,又道:“我在他軍營中這十幾日,發現他的兵力比我預想得還要強大的多,恐怕各地能由他調遣的兵力都被他暗中調集了過來,我必得馬上趕回京城……”

遠華暗暗心驚,半晌道:“他說過這天下他是勢在必得了,只是缺個名正言順的理由……”思羽親了親她的面頰,道:“他的確是想以你要挾皇後和太子,他手握重兵,若當年之事又大白於天下,東宮之位易主便是順理成章的事兒。”

遠華低頭默然,思羽又道:“如今壞了他計劃,我怕他會孤註一擲,戰亂看來真不可避免了。”遠華一時有些茫然,不由道:“這麽說來,這戰亂豈不是因我而起?”

思羽失笑,擁緊她寬慰道:“他這心思也不是一天兩天了,沒有你爹爹的事兒,他早晚也會反的,不過沒有這麽快而已。他只道這次拿住了皇後和太子的把柄,便有些急不可耐,又怕太子拿住王妃和他孩子,將他們接了過來,這樣一來,我想皇上和太子必也有所察覺,他恐怕也無法再沈住氣。”

遠華心下亂成一團,問道:“若當年之事真的太白於天下,又何需他如此勞師動眾?”

思羽道:“皇上如果真的因此廢了太子改立他,不費一兵一卒,自然是他所希望的,若皇上還是舉棋不定,他便借此理由反上朝堂,只怕不明就裏的人都會支持他,多得幾分人心,便多得幾分勝算。不論如何,他這次確是勢在必得。”

遠華長嘆一聲,默然無語,思羽柔聲道:“他將你虜了來,恐怕也正好想讓我自投羅網,少了我,太子那邊的勝算又少了些,他這算盤倒是打得精。”遠華有些後怕,靠在他懷中悶聲道:“你也太沖動了,若你真有個三長兩短……”

思羽笑道:“你太小看你夫君了,哪這麽容易就被他抓住?”遠華輕聲道:“我本以為再也見不著你了……”

思羽心中柔情翻湧,忽看著她笑道:“怪不得你方才……”遠華頓時面紅耳赤,嗔道:“不許你再說……”他凝視著她嬌羞的臉龐,心中愛到極致,作勢向她逼近,低聲笑道:“反正我早晚是你的人……”

遠華更是羞得恨不能有個地縫鉆進去,正心如鹿撞間,忽覺身體懸空,已被他打橫抱起,他的雙唇就貼在她的耳際,暧昧的語聲更是讓她全身發燙:“還有一個時辰就天亮了,你不覺得需要抓緊時間麽?”

東方晨曦微露,雲夕在帳中悠悠醒轉,朱暄坐在她身邊,神色陰冷。

雲夕睜大眼睛與他對視,良久,朱暄終於冷笑出聲:“愛妃這病來得真及時啊,我差點都忘了,這本就是你的拿手好戲,不是麽?”

雲夕心頭一窒,掙紮著坐起,一時血氣上湧,急咳了一陣,他的神色微微動了動,卻又歸於平靜。

雲夕看了他半晌,別過臉道:“你就這麽想要這天下?現在的生活又有什麽不好?”

朱暄冷笑道:“你懂什麽?從小到大,我有哪裏比不過二哥?就因為他比我早出世一年,我便要屈居他身後?”站起身來,緊緊盯著她,又道:“我這麽多年苦等時機,如今終於尋到一個合適的機會,卻不想居然被你破壞了,你的心中,可有真當我是你丈夫?”

雲夕見他的怒容漸漸逼近,不由輕聲道:“皇上和太子都待你不薄,你何苦非要動這心思?”

朱暄哈哈大笑:“好個待我不薄!二哥如今步步相逼,你以為他真能容我?我若不反,將來只怕再無容身之地。”笑聲漸歇,面如寒霜,目光猶如利劍直直劃開她的心房:“你到如今還是想著他吧?我早該防著你……”

雲夕嘴角微微抽搐,閉上雙目道:“駱姐姐曾救過我性命,我不能眼看著她……”朱暄冷笑:“愛妃可真是情深意重,可你又如何對得起我?”

雲夕抓住被角的雙手不停顫抖,忽下定決心,睜開雙目道:“自我嫁你那天起,便再沒有想過其他……你怎樣想都好,我也不求你放過我,只希望你看在憲兒的面上,不要走入歧途,你……還是收手罷……”

朱暄仰天長笑道:“收手?你說得倒是輕松,如今少不得要放手一搏了,若是失敗,你也不會有什麽好結果,”瞇起雙眼看著她,冷然道:“你還是多多祈求上天保佑罷。”不再多說,拂袖而去。

張重守在帳邊,見他出來,低首道:“殿下……”朱暄沈著臉道:“給我好好看著她。”正欲舉步離去,徐都統上前稟道:“宮中來了人宣旨。”他身體一僵,沈思片刻,也只得舉步上前。

那宣旨的太監等了許久,早已有些不耐煩,見朱暄上前,便自馬上取出聖旨,展開念道:“奉天承運,皇帝詔曰——”瞟了一眼,見身畔眾人齊齊跪下,方清了清嗓子,繼續念道:“齊王朱暄慰勞三軍有功,即日起回京述職聽賞,邊關防務暫由威德將軍張重代管,一月後交予撫遠將軍沐青。欽此。”

朱暄跪在地上,暗暗捏緊了拳頭,低低冷笑兩聲,霍然擡頭,那太監吃了一驚,忙道:“請齊王殿下接旨。”見他良久並無動靜,額上不由冒出冷汗,聲音已有些不穩,囁嚅道:“請齊王殿下……”話未說完,朱暄長身而起,手起刀落間,已將他腦袋砍下,鮮血噴湧而出,盡數灑在他一身素色長衫上。

張重率眾齊齊俯身叩首,朗聲道:“我等願追隨齊王殿下,開創千秋功業。”呼聲此起彼伏,響徹山谷。

雲夕在帳中聽見震耳欲聾的呼聲,身體瑟瑟發抖,緩緩閉上雙目,任淚水順著臉龐悄然滑落。

朱暄轉過身來。春日燦爛的朝陽映照在他染了血的衣襟上,他雙目閃過一絲暴戾的血紅,手中的刀反射著刺眼的光芒,鮮血滴滴下落在黃土上,令人不寒而栗。

洪晝二十九年春末,齊王朱暄兵分兩路,自漠北邊關起兵南下,齊王軍隊裝備精良,兵力強大,來勢洶洶,不到兩月間,已攻下定州、寧州、兗州、萊州、登州等地。撫遠將軍沐青使盡渾身解數,將張重所率一路人馬阻於青州。

朱暄自帶十萬人馬,自山西太原、平陽直撲而來,戰火自山西、河南境內燃過,一路直燒至京城外圍,各地節節潰敗,直至中都城下,方被南平王南思羽以三萬精騎攔住,雙方僵持了下來。

七月的天氣悶熱無比,黃昏時分,天邊透著一抹血紅,城外的蒿草呆立不動,幾只飛鷹自空中盤旋而下,啄啃著荒地上幾具還未收斂的屍體。南思羽立於墻頭,遠遠向外眺望。十裏之外便是朱暄的營地,正緊靠在城外水源旁邊,他見那邊人影憧憧,想來正在築堤攔截水源,心中焦急,卻又無法可施。

朝廷對這場浩劫雖有準備,奈何為時已晚,兵力無法在短期內積聚,國庫虛空,糧草供給遲緩,如今又值旱季,多日未曾下雨,情況便越發艱苦。正思忖間,卻見遠處塵土飛揚,一隊人馬自東北方向漸行漸近,他看得清楚,嘴角不由浮起一絲笑意,吩咐打開城門,迎上前去笑道:“沐夫人幸苦了。”

王簡平一身戎裝,率領兩千騎兵進得城來,翻身下馬笑道:“王爺這邊情況如何?”思羽皺眉道:“有些不妙……青州那邊怎樣?”簡平道:“青州已無大礙,沐青聽說王爺這邊艱苦,便要我過來瞧瞧。”思羽笑道:“慚愧。只是有勞沐夫人了。”簡平揚眉一笑:“好說。”

次日天剛破曉,齊軍副將高岑便領著幾個人在城墻下叫罵,王簡平在墻頭聽得火起,一言不發便轉身而去,小將錢譽正欲追上前去,卻被思羽拉住,微微笑道:“不急。”

高岑叫罵了一陣,忽見前方城門大開,一個緋色人影踏塵而來,定睛一看,卻是個女子,不由哈哈大笑道:“大明果然氣數已盡,竟然派出個女子迎戰,老子不屑和女人動手,叫那縮頭烏龜南思羽出來!”錢譽面上一白,正欲出言,卻見思羽面色悠然,只負手立於墻頭,也只得按下心中不滿。

簡平柳眉一豎,將銀槍重重往地上一頓,脆聲道:“女子又怎樣?你若不敢與我交手,只管明說便是,換你家主帥出來。”高岑見她一張嬌俏的臉龐上滿是怒意,不由浪笑道:“看來不給你點教訓是不成了,爺今天便好好教教你,怎麽在家抱孩子。”

簡平面罩寒霜,雙腿一夾馬腹,一語不發便挺槍刺來,高岑吃了一驚,忙舉刀架住,簡平身形一轉,銀槍矯若金龍,劃破長空,槍槍直逼高岑要害,高岑手忙腳亂,只得打起十足精神應付,幾個回合之後,正覺身手漸漸自如,卻見朝陽映照下,那張俏臉光潔如玉,柳葉彎眉下一雙鳳目熠熠生光,微啟的櫻唇中發出聲聲嬌叱,他楞了一楞,手中動作不由一緩,簡平眼疾手快,“噗”的一聲,手中銀槍已刺入他左肩,收槍哈哈大笑道:“看你還敢輕視女子?”

高岑面色灰敗,只得回馬便走,簡平坐於馬上,銀槍橫在胸前,嬌聲笑道:“還有誰不服的,再來比過。”高岑捂住左肩,恨了兩聲,也只得悻悻回轉。

思羽迎下墻頭,長聲笑道:“沐夫人真乃女中豪傑。”簡平跳下馬來,揚眉笑道:“這起賊子也不過如此,只等王爺下令,便去殺他個落花流水。”

思羽面色忽然一寒,沈聲道:“今夜我們便撤出中都,退回雲州。”簡平吃了一驚,不由問道:“為何?不是守得好好的嗎?”

思羽道:“朱暄已將中都水源切斷,我雖已吩咐在城中鑿井取水,卻是杯水車薪。看這天氣,恐怕等到下雨,我們已支持不住,與其在此苦苦留守,不如趁大家精氣尚足,退回雲州布置防線,也好過在此無謂地消耗下去。”

簡平躊躇道:“可雲州是京城的最後一道防線,我們這一退,只怕我方士氣低落,齊軍反而氣焰高漲……”

思羽道:“無妨,我自有計較。”

南平王退守雲州的消息傳來,朝中頓時議論紛紛。皇帝自朱暄起兵後便一病不起,朱恃正與兵部、戶部商量軍餉籌措一事,忽見朱定大步踏入,揚著手中急報,大聲嚷道:“這南思羽到底怎麽回事?中都守得好好的,幹嗎忽然退回雲州?我看,他既然如此窩囊,倒不如趁早把他換下……”

朱恃自案前擡頭,盯著朱定看了半晌,緩緩道:“中都水源被截,南思羽此舉乃在情理之中,三弟若真覺不妥,不如便將你換上如何?”

朱定面上一陣青一陣白,作聲不得,朱恃冷笑道:“如今你我要做之事便是好好籌措軍餉,安排糧草,而不是對南平王說三道四。”眾人雖同朱定一般心有異議,見朱恃已發話,也只得壓下心中腹議,不敢再就此事發表言論。

朱暄不費吹灰之力便輕取中都,在城中大肆歡慶一日後,便往雲州進發。大軍緩緩壓近,雲州內外一片肅穆,空氣緊得讓人透不過氣來,雖已近黃昏,天邊一抹血色殘陽卻久久不去,四周靜得出奇。思羽立在雲州城墻上,遙望著京城方向。那裏有自己的親人、兄弟和朋友,更有自己想要終身守護的愛人,明日便是雙方存亡的關鍵之戰,他似能聽見自己的血液在身體中汩汩流淌。

錢譽默默上前,將一只信鴿遞到他手上,思羽微笑接過,點頭道:“是時候了……”雙手往上一送,那只信鴿展開雙翅,迎著夕陽拍羽而去。

天漸漸亮了。一陣晨風拂過,旗幟獵獵而動,煙塵散去,雲州城門悄無聲息地開了,朱暄冷冷凝望當先而出的南思羽。他一身銀甲,外罩紅色戰披,緩緩而行,身後的人馬魚貫而出,呈一字形排開。

朱暄瞳孔微微收縮,手臂一揮,戰鼓頓時咚咚而起,響徹雲霄。顧善均大喝一聲,引著五千餘先鋒將士,往明軍方向直撲而來。思羽端坐於馬上,不動聲色看著顧善均拍馬而來,漸漸握緊了劍柄。

顧善均奔至思羽身前,忽翻身下馬,長跪於地,朗聲道:“幸不辱王爺使命。”思羽長舒一口氣,下馬將他扶起,笑道:“難為顧將軍了。”

對面齊軍將士見狀,俱是疑惑萬端,漸漸交頭接耳,朱暄心頭震怒,幾乎不能置信。他原本不欲起用顧善均,只是他一路跟隨而來,一再上表忠心,戰功又漸顯卓著,中都一役後,自己被勝利沖昏了頭腦,未及細細考慮,便接受了他的請求,安排他作了先鋒,本想這先鋒也多半是去送死,便也未多想,豈料今日竟然演變成了這副局面。

正氣急攻心間,只聽南思羽充沛清亮的語聲朗朗傳來:“齊王朱暄犯上作亂,乃逆天而行,人人得而誅之。今顧將軍迷途知返,對大明之忠心可鑒,實乃他之大幸也。亡羊補牢,為時未晚,還望諸位將士三思,及早棄暗投明,方是正道。”兩軍將士鴉雀無聲,他嘹亮清越的語聲劃破長空,直達眾人心底深處:“今日歸降者,朝廷不僅既往不咎,還將重賞家屬,俸祿加倍。”

朱暄此次起勢,本就名不正言不順,除了軍中擔任一官半職的人之外,普通士兵早已心有異議,不少人更是記掛著身在中原的家屬,此時聽南平王如此一說,心中便有些動搖,又見明軍那邊歡呼聲潮水般湧起,更是猶豫不決,不禁蠢蠢欲動。

轉眼之間,兩軍的氣勢此消彼長,顧善均帶去的那五千人馬,見主帥都已歸降,自然也只得歸入明軍陣中,紛紛脫下上身外袍。

朱暄惱怒萬端,目中精光迸射,斷喝道:“叛我者今日必亡!”手起刀落,砍倒身邊一個正欲出列的士兵,閃電般疾馳出列。思羽長劍出鞘,清叱一聲,身後將士倏然變陣,緊隨他迎上前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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